狍子栖息林中,小凸也倦怠了。
爬犁进入林子下面的一块洼地,洼地窝风,又不会惊扰到雪上飞。洼地中间有两棵锻树,小凸把赛虎和赛豹拴在树上,开始为宿营做些准备。小凸悄悄靠近林子,砍下一些枯枝。再从雪下面采些干草,点起一堆笼火。小凸把馒头穿在一根细细的树棍上。烤了一会儿,馒头的香味就散发出来了。赛虎和赛豹也得到了食物,中午剩下的骨头还有一块烤馒头。吃饱肚子,小凸的身子暖和多了,然后带上长刀砍来一些更粗的树枝,以备寒夜取暖。没有帐篷,小凸**在冰天雪地里,全靠胸前这堆翅火了。小凸看好的帐篷还在县城的“驴友用品店”摆着呢。
雪上飞注意到洼地的火光。起初,它有些不安,避在林中偷看。小凸回头,与雪上飞远远对视。项圈一闪,雪上飞挪到另一棵树后去了。雪上飞对小凸仍然抱有戒备,目前还不能接近它,无法把它带回去。小凸想,现在只能妥帖地跟着它,等待接近它的机会。
赛虎和赛豹卧在树下。睡了。小凸突然很寂寞。
“如果夜里起风,舞火就保不住了。没有了帐篷,你就没法过夜。”一个声音从洼地外面传过来。
赛虎醒了,猛地站起来。朝洼地外面警戒。赛豹抬起头看一下,继续睡觉。小凸下意识地握紧长刀。
来人是摄影师。
在这个寒夜,守着一堆火和两只狗,开始还好,可是严寒和寂寞很快就从背后包抄过来。转眼只剩下胸口那么大小的温暖。摄影师的出现,让小凸的心里热了一下。雪上飞的逃走不该由他负责,但他毕竟在场,他的大镜头惊吓了雪上飞。小凸心里的疙瘩隐约还在呢。
“我没有帐篷。”小凸说。
“我有帐篷和睡袋,帐篷是三人的,宽敞。”
“我也有帐篷了!”小凸心里的疙瘩一下子消除了。在这雪原的寒夜,萍水相逢,深仇大恨也能消解。
摄影师说着放下背包,从里面取出帐篷,“快来帮忙,想用人家的东西,就得做贡献。”
小凸先给火堆里扔进几段木头,再过来帮摄影师搭帐篷,“我用烤馒头报答你的帐篷。”
“我用压缩饼干跟你换烤馒头。你不用报答我,我的打火机丢了,需要你的舞火。你有舞火,我有帐篷,我俩谁都不欠谁。”
摄影师这样一说,小凸宽慰多了。
“你怎么也在这儿?”小凸问。
“你们离开太平川时跑得太快,一下子就没影了。我四处乱跑,下午才找到你们留在河道上的印儿,原来你们一直沿着河道走。天要黑时我看到你们的影子了。刚才火光把我领到这儿来了。”
“你也打算进LIJ?”
“狍子去哪我去哪。”
“我俩去的地方一样。”
“估计我俩要同行了。你需要我的帐篷,我需要你的火和爬犁。”
“你得答应我,你再给狍子拍照片,得离狍子远点,别再吓着它。”
摄影师指着迷彩包里的摄影设备,“用那个镜头,我能在500米之外拍摄到它。对了,它在林子里,是吗?”
小凸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它现在一定在林子里啃树皮呢,它也喜欢吃雪下面的蘑菇。它们还吃土呢。你拍过它们吃土的样子吗?像吃糖,特别香。”
摄影师说:“拍到过。他们喜欢吃盐碱地里的土。据说那种土里面含有沸石,能帮它排出体内的毒。”
小凸说:“它们一点都不傻,很聪明。”
摄影师说:“从眼睛就能看出它们很聪明,也很敏感。你不知道吧?动物的眼睛最美。狍子和鹿的眼睛里含着泪水,羊的眼睛里有天真和哀愁,狐狸的眼睛里有怀疑,牛被杀时眼睛里有绝望和悲伤……它们不伤害我们。还为我们劳作,最后被我们吃掉。人类真是对不起动物。”
“你把它们都拍下来了吗?”
“都拍下来了,一会儿到帐篷里我打开相机给你看。今年,我专门拍狍子,狍子的眼睛里有好奇和善意。”
“拍下来有什么用?它们还是要死的。”
“留下一个影像总是好的,不然会一片空白……”
小凸说:“最好帮我抓到它,我把它和项圈一起带回家。在外面乱跑,早晚得出事。人和野兽都想吃它的肉。”
摄影师说:“我没当过猎人。抓狍子没经验。我们得找一个护林员,他们有经验。”
小凸说:“我爸爸在这就好了。把电话借给我,我问问他。”
摄影师说:“电话没电了。我们先跟着它,找机会。”
入睡前,摄影师又备一捆树枝放在火堆旁边。小凸和摄影师在帐篷里睡下,舞火哄嚼啪啪地燃烧。前半夜小凸醒一次,出帐篷给葺火添了些木头。
月亮出来了,是一轮未满的月亮,像一块冰,清冷地照耀大地。一颗流星滑落,触动了狼的寂寞。几声狼啤,让雪原的半夜更加彻骨寒冷。不知是赛虎还是赛豹,喉咙里发出两声含混不清的叫声。算是对深山远亲的回应了。
小凸梦见雪上飞跑过来,四周站满秋天的树。小凸又醒了,月亮已经西斜,清寒的月光几乎浇灭了舞火。摄影师示意小凸别动,别出声。小凸朝镜头的方向看去。雪上飞就在帐篷后面,脖子上的项圈在月光下闪着神异的银光。又一颗流星朝大地扑来,流动的星光一定洒在了它的眼睛里,它的目光顿时清澈如水。它仰望仁爱的星空,眼神中充满感激。
它像一头在月光下面沐浴的神鹿。
摄影师轻轻地按下快门。神鹿似乎听见异样的响声,眼睛眨了眨。这时赛虎醒了,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吼。神鹿全身抖一下,回身跑上洼地。闪进林子。
第二天,雪上飞失踪。月夜的一臀,即是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