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晓明把李斌良和秦志剑介绍给他,然后以命令的口气严肃地要求他配合公安机关工作,采取得力措施,绝对保证袁志发的安全,并对袁志发醒来的情况绝对保密。李斌良惊异地发现,邱晓明与平日的谨小慎微判若两人,显示出刑侦副局长的风采。院长被邱晓明的态度感染并深感压力,对他的要求一口答应。而且,反问还有什么要求。李斌良问起袁志发的伤情,问像他这种情况,能不能恢复说话功能。院长找来值班医生,让他回答,值班医生说,袁志发的身体是被车撞的后遗症,内脏除了脾已经摘除,别的没受到大的损伤,现在所以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是身体在受到重大冲撞后造成的神经指挥功能失灵,至于恢复到什么程度,现在还很难说,不过,他既然醒过来了,就说明他在好转,将来,应该有所恢复。李斌良等人听了都感到很安慰。不过,值班医生最后又提出一个难题:“不过,像他这种情况,仅靠我们医院照料实在太难,最好能有亲人陪伴在旁,既能照顾他,也有利于他的心理恢复,对痊愈也有很大好处。”
李斌良知道,医生说得非常有道理,这种时候,袁志发真的需要亲人在身旁,可是,他还有亲人吗?他的亲人在哪里?往医院外边走的时候,李斌良对邱晓明说:“咱们应该查一查,袁志发离婚的妻子去了哪里,如果能找到她,她能来照料一下袁志发不说,还可能从她嘴里获取一些新的线索。”
邱晓明:“这可不好查,听说,他们离婚已经十来年了,他妻子去了外地,音讯皆无,怎么查呀?”
秦志剑:“不是有户口底卡吗?看她迁到哪里去了?”
邱晓明:“可是,时间太长了,这几年,户口管理变化也大,实行了微机管理,她当年的户口底卡保留没保留都难说了。再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查呀?”
秦志剑:“这……这还不好办吗,问问冯律师,他当年给袁志发辩护过,一定了解他家的情况。”
这真是个办法。几人说着向外走去,李斌良又想起刚才询问袁志发最后的那个问题,袁志发否认给郑书记寄过威胁信,那么,那封信是哪儿来的呢……他正想和秦志剑、邱晓明讨论一下,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专案组办公室的。奇怪,三个人都出来了,谁在那里打电话……是苗雨。她焦急地说着:“李局长,你们干什么去了,快点回来!”
李斌良:“怎么了?”
苗雨:“南平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打来电话……”
破案往往是这样,在陷入困境时,是一筹莫展,山穷水尽,可是,一旦开始突破,线索往往纷至沓来,又柳暗花明了。李斌良本能地意识到,这个电话可能很重要,和自己查的案件有关。因为,在离开南平的时候,他把案情对蒋大队长进行了详细的介绍,希望他在工作中注意可疑线索,蒋大队长也表示一定全力协助。果然,回到专案组办公室,电话刚一拨通,就传来蒋大队长的声音:“李局长,咱们的案件不是牵扯到一个杀手吗?你们回去后,我们进行了调查,发现一个人有点可疑。”
李斌良:“是谁,怎么可疑?”
蒋大队长:“他叫高大昆,户口底卡上,他的血型和杀害马强的人血型相同。”
李斌良明白蒋大队长的意思,马强手指缝中留下的毛发已经送往省厅技术总队进行检验,因为DNA检测需要时间,还没出来结果,但是,血型检测就容易得多,很快做出来了。可是,血型相同能说明什么?全世界的人一共才四种血型,蒋大队长这么着急找自己,就为了这事吗?李斌良:“蒋大队,还有别的吗?”
蒋大队长:“有一点。有人提供,这个高大昆曾经在醉后说他杀过人,还说,谁要得罪了他,就把小绳儿往脖子上一勒,往哪个山沟一扔就完了!”
有门儿……李斌良语速急促起来:“那,你们动他了吗?”
蒋大队长:“这种案子,不确认敢乱动吗?再说了,他也没在家,据调查,是马强被杀后不见的。”
杀了人,就躲了起来,很像这么回事。李斌良:“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蒋大队长:“不怎么样。咋说呢,社会人,虽然在我们这儿没有犯罪前科,可是,也经常和那些有腥味的人往来。他没正经工作,也不看他干活儿,可是,日子过得倒不错,时不时的外出一趟,说是去做生意,可是,到底做什么生意,谁也没看到。这些日子好像挣了一笔钱,经常出入饭店歌舞厅不说,还买了幢七十多平方的住宅楼。”
更像了。李斌良语速更加急促:“蒋大队长,这个人很可疑,希望你们尽快找到他,把他控制起来,我们明天派人去省厅,DNA结果一出来,就给你们送去!”
李斌良放下电话,才发现秦志剑、邱晓明和苗雨都在凝神倾听,他把情况对三人说了一下,四人研究一番,决定还是兵分两路,明天,一路去省厅,待DNA检验结果出来后再去南平,另一路留在家中继续搜寻别的线索。李斌良心中燃起希望的火焰。秦志剑也说:“看这样子,有门儿。”
邱晓明咳嗽一声:“这回,可一定要注意保密,再不能传出去了,除了咱们四个,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李斌良不由把目光望向苗雨,苗雨也在看着他。李斌良对秦志剑和邱晓明:“天不早了,今天就这样吧,休息,明天该干什么干什么。”
说完,把头扭向苗雨:“苗雨,我有话要和你说。”
苗雨掉头向外走去,李斌良跟出去,跟着她走进隔壁她的宿舍。邱晓明关上门,对秦志剑:“秦大队,苗雨能那样吗?我不敢相信。”
秦志剑心情烦乱,摇头道:“谁说不是,我们在一起工作过,她很可靠。如果真是她跑了风也一定不是有意的,女人就这样,容易被感情蒙蔽理智,看来她也未脱俗,但愿李局能和她谈出什么来。”
可是,李斌良很快就回来了,二人问他谈得怎么样,他摇头说:“什么也没谈出来,她一口咬定,从没对外人泄露过专案组的消息。”
第二天一早,经过研究,性急的秦志剑非要和邱晓明去省厅和南平,李斌良和苗雨只好留在山阳。他们先和冯律师取得了联系,知道了袁志发前妻的名字,然后又找到老曾,要求他部署户政部门查其迁往哪里。果然如邱晓明所料,由于户口实行了微机管理,一些原来的户口底卡已经很难查,特别是那些迁往他地多年的人。可是,在李斌良的强烈要求下,老曾给户政部门和各派出所户籍下达了死命令,不管花多大力气,都要找到这个人的底卡,查出其去向。老曾部署完后,向李斌良描述了一下,还有几分邀功地说:“怎么样,我老曾够意思吧!”
这样的人,真是叫人不好说。李斌良只能道谢不已,还说,一旦从这方面破了案,就给他请功。他又笑了:“我这么大岁数了,稀罕这个?只要你们别说我不支持你们工作就行了!”
之后,李斌良和苗雨又赶到医院,袁志发的精神状态虽然比昨夜好了许多,却仍然不能说话。二人又围着他说了些安慰的话才离开。中午快下班的时候,秦志剑和邱晓明在省厅打回电话,说DNA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他们马上赶往南平。一切都显示,情况向好的方向发展,案件就要突破了。这时,李斌良忽然又接到一个电话:“斌良吗,是我!”
声音很熟,听口气,关系也非同一般,没等李斌良说话,对方又开口了:“我是刘新峰!”
原来是刘书记,李斌良顿时高兴起来:“刘书记,你在哪儿,有什么事吗?”
刘新峰:“我在山阳,请你吃饭。”
李斌良:“在山阳?请我吃饭?为什么?”
刘新峰:“吃饭就是吃饭,哪有为什么?马上来,阳光饭店,306包房。”
十一 心声
心声(1)
出租车还没驶到阳光饭店跟前,李斌良已经从车窗看到刘新峰等候在饭店外,他怀着愉快和急迫的心情望着这个亲近的身影。尽管当年曾经救过他的命,尽管二人之间存在着那样一种特殊的关系,可是,李斌良一直注意与刘新峰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并时时提醒自己他是县委书记。可此时在山阳见面,一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感油然而生。而刘新峰来到山阳,主动邀请自己吃饭,口气又那么不客气,本身就说明他对自己的感情非同一般。当然,李斌良是个有原则性的人,他对刘新峰的好感,并不完全是因为当年解救他的私情,更重要的是刘书记是个好人,好领导。他为人正派,没有架子,也很廉洁,工作也较务实,在江泉百姓中的口碑相当不错。当然了,他和郑楠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他们是两种风格。郑楠虽然出色,但是有些太另类了,他的行为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令人景仰,令人敬畏,也让人敬而远之;而刘新峰则温和得多,也显得更有人情味。当然,他也有不足之处,和郑楠相比,为人过于谨慎,魄力也差了一些,所以,其声望,影响力和口碑也不能和郑楠相比。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此时,郑楠的形象在李斌良的心中已经模糊起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待澄清,而刘新峰却不同,可以说是知根知底,非常了解,所以,感觉上也就更亲近一些。出租车未停稳,李斌良跳下来,快步扑向刘新峰,伸出双手:“刘书记!”
刘新峰迎上来,和李斌良紧紧握手。李斌良:“刘书记,你来山阳干什么?”
刘新峰:“啊,去白山开个会,回来路过这里,顺便看看老朋友。”
老朋友?他是在说自己吗……李斌良正在疑惑,又一辆出租车驶来,一个消瘦的男子身影从车上跳下来,李斌良看清来人,心不由一跳,一下明白了刘书记说的“老朋友”是谁。是他,是郑楠,山阳县委书记郑楠。刘新峰和郑楠紧紧握手,李斌良惊讶地愣在一旁。对,就是他,他们同是县委书记,刘书记还说过,他们关系不错,当年好像还在一个单位工作过,还是大学同学,这种关系,当然是老朋友,刘书记来山阳肯定是看他的,而自己显然是作陪……刘书记转过脸来:“斌良,不用介绍吧……郑楠,你早认识他了吧!”
郑楠看到李斌良,也有些意外,走过来伸出手,应付地:“啊,认识,认识,李局长……”
刘新峰:“郑楠,你虽然认识他,可能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吧?”
郑楠:“知道,知道,当年,不是他救的你吗?”
刘新峰:“对,所以,现在我把他给你派来了,他是那种不破案就辞职的角色,肯定能把你的案子破了,为你报仇。我找他陪你,也是想加深一下你们的感情,也能对早日破案起点作用!”
郑楠:“好,好,谢谢……李局长,你们辛苦了!”
在握手的时候,李斌良再次感到郑楠的手很凉。
三人进了一个包房。整个饭桌上只有他们三个人,坐下后,李斌良觉得有些尴尬,他同时也感觉到,郑楠也有些尴尬。刘新峰好像没有感觉到,他说:“你们俩都是我的好朋友,现在,又因为这样的事情认识了,也算是一种缘分,常言说,患难之处见真情吗,我想,通过这件事,你们俩也能成为好朋友。郑楠,说起来,咱俩和斌良的结识过程差不多,我是因为案件,他救了我的命,你呢,也是因为案件……郑楠,你放心,我替他向你保证,他一定能把这案子破了。”
郑楠似乎不够热情:“但愿吧!”
刘新峰:“怎么,你不信?我可信,绝对相信。斌良,现在怎么个情况,有没有进展?”
李斌良:“啊……有一点,不过,目前还是困难较大,发现一些线索都被掐断了。”
郑楠注意起来:“是吗?发现了什么线索?”
李斌良有些为难,专案组的情况是不能随便泄露的,可是,现在询问的人既是受害人,又是县委书记,很难不做回答,因此,他只能含糊地说些已经失去保密意义的东西:“啊……本来,有线索指向马强,可是,他却被灭口了。”
郑楠想了想,眼睛盯着李斌良:“对了,那个疯子……不,他姓袁吧,他醒过来没有?”
李斌良心又是一动: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迟疑一下,叹口气:“还没有,也不知他能不能醒过来了!”
郑楠眼睛还是盯着李斌良,似乎不相信的样子,还好,刘新峰在旁边接过话头,他的话使李斌良摆脱了尴尬,却使郑楠为难起来:“郑楠,案子发生这么久了,你就没想想,都得罪过哪些人,谁最可能报复你,你最怀疑的是谁?”
郑楠:“这……这我可说不好。来山阳后,我得罪的人太多,说不出谁可能这么干。”
刘新峰:“可是,那总有个重点啊,你得罪谁最狠?”
又转向李斌良:“斌良,你们刚才说的马强是谁,他虽然被灭口了,可是,他平日和谁关系比较好,谁可能是他同伙,应该有个怀疑对象吧!”
李斌良想了想:“有一个。”
刘新峰:“谁?”
李斌良:“赵汉雄。”
“这……”
刘新峰一下住口了,把头转向郑楠。郑楠急忙摇头:“这……我可不敢这么说,你们虽然怀疑他,可是,我得实事求是,我们之间虽然有矛盾,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严重。”
这时,酒菜上来了。刘新峰打断二人的话:“行了,咱们是来喝酒的,不是来研究案情的,来,喝酒,郑楠,你喝什么,还不喝白酒吗?”
郑楠:“来一点也没关系。”
刘新峰:“没关系?看来,你有进步啊,我可给你满上了!”
刘新峰给郑楠倒了一杯酒,郑楠木然地看着,没有阻拦,酒倒好后,没等刘新峰张罗,就下意识地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往桌上一,示意刘新峰再满上。刘新峰吃惊地:“郑楠,你……你这是干什么,我记得,你原来滴酒不沾哪!”
郑楠:“人是在变的,满上。”
刘新峰犹豫着:“郑楠,你喝点可以,可是,不能过量。先吃点菜,然后再喝,慢点喝,酒有的是!”
可是,当第二杯酒满上后,郑楠依然是一饮而尽,刘新峰惊得再不给他倒酒:“郑楠,你是怎么了,借酒浇愁愁更愁,痛苦是在咀嚼中加深的,你要往开了想,不要老是生活在痛苦之中!”
郑楠:“我不是借酒浇愁,而是借酒浇仇,浇灌我的仇恨。”
去抓酒瓶子,“你放心,我能挺住,给我……”
刘新峰抓住酒瓶子,不给郑楠:“不行,我不能让你再喝了。郑楠,你别这样,你是个坚强的人,不能这样!”
刘新峰向李斌良使眼色,让他也劝一劝郑楠。李斌良为难地:“郑书记,你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不能再喝了,我们知道你心里很痛苦,可是,那也不能这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破案的,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郑楠眼神朦胧地看着李斌良:“那好,谢谢你了,来,我敬你一杯……新峰,把酒瓶子给我,这杯是敬李局长的,不多喝!”
刘新峰:“郑楠,斌良和你从前一样,也是滴酒不沾!”
郑楠:“是吗?一个公安局长,滴酒不沾怎么能行?来,咱们少喝一点!”
在刘新峰的监督下,郑楠给自己和李斌良各倒了三分之一杯,然后举了起来,互相望着。这时,李斌良忽然发现,郑楠的目光变得很清澈。郑楠端着酒杯:“李局长,我敬你一杯,我知道,你们很不容易,不过呢,我把那天的话再说一遍,案子不是说破就破的,你们破了,我感谢你们,破不了,我同样感谢你们,即使永远破不了,我也不会怪罪你们,你们就是半途而废,撤了专案组,我也没有任何意见。说点心里话吧,你们破不了案可能有压力,可你们在山阳呆着,我也同样有压力。为了我这案子,你们下了多大力气呀?山阳财政花了多少钱哪?老百姓会怎么看我呀?都说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可事实是这样吗……好,不说了,来,咱们干!”
听着郑书记的话,李斌良大脑又旋转起来:他到底怎么回事呢?话里话外好像不希望破案似的,那天,还拿出那封袁志发不承认的信来……难道他真的有问题,真的和赵汉雄合谋,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不可能啊,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是个什么人哪……想归想,他还是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刘新峰在旁:“郑楠,你刚才的话虽然我不全赞成,可是,有一句话说得还对,案子也有破不了的可能,即使破不了,也要挺住,人是为了幸福而生活,不是为了痛苦,你不能老是陷在痛苦中!”
郑楠苦笑着摇头:“话是这么说,可是,我做不到啊,这一生,我不会再有幸福了。现在,我只有拼命工作,只有累得筋疲力尽,才能忘记痛苦,才能睡着,可是,梦中又往往被痛苦惊醒……”
郑楠突然下意识地抽泣了一声。这时,李斌良再次感到了他刻骨铭心的痛苦,同时,也一下减轻了对他的怀疑。他的痛苦是真诚的,他不可能和别人合谋杀死妻子和女儿,不可能。郑楠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摇摇头,擦了一下眼睛:“不说了,不说了。新峰,咱们虽然是同学,同事,现在又同是县委书记,可是,平时还真难得一聚,来,我张罗一杯……”
郑楠又要倒酒,刘新峰急忙将他的手按住:“郑楠,不行,你不能这么喝……”
郑楠:“怎么不能,你不是说我借酒浇愁吗?那就让我尽情的浇浇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新峰,今天,就让咱们喝个痛快吧!”
看来,他已经有点喝醉了,或者,他是真的难得这个机会,要借机宣泄一下。也好,不妨就让他宣泄一下,也好借机观察他一下,发现一些东西……可是,郑楠不给他这个机会,一手抓着酒瓶子,一边用眼睛盯着李斌良,向外示意着:“李局长,你一定有事吧,要不,就先忙去,我们老同学单独唠唠!”
郑楠说出这种话来,李斌良当然不能再留下去,他既庆幸又遗憾地站起来告辞,所以,接下来的一幕也就没有看到,如果看到了,一定会消除对郑楠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