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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同尘 尔雅 2917 2024-10-16 21:35

  

  我很早就有这样的愿望:写一部关于艺术家题材的小说。艺术家处于欲望漩涡的中心,但又常常被喧哗的声色疏离。他们制造潮流,引领消费,却又是时代的敌人。他们既安静又轻浮,寂寞又敏锐,他们既与日常生活对抗,又是自我舞台上孤独的舞者。大多数艺术家最终成为扑向火焰的飞蛾。只有少部分人获得了成功。但是很奇怪,这并未影响到他们飞翔的渴望。

  2008年冬,本土开始申报重点文艺项目。我填写了项目申请书。其中包含一个数千字的作品梗概。我虚构了一个画家大体的生活状况。不久项目通过评审。我得到一笔两万元的资金。原本计划尽快开始写作,但我发现了很多问题。小说里主要有四个角色:一个画家,一个电影导演,一个开了画廊的女商人,一个曾经是画家和歌手的年轻女人。手头已经有相当多的资料,但此时忽然觉得不够。写小说不能泛泛而谈,不能只写那些读者知道的部分。要对涉及到的行当有更多的了解。比如小说里最后出现的揭裱情节。揭裱是中国画中的一种神奇的技艺。现在已经到了濒临失传的地步。但揭裱是小说里必需的情节,这就需要写作者了解这种神秘、复杂技艺的源流、工艺过程,以及江湖掌故与秘闻。再比如关于电影导演的知识。我在大学开设电影课,有差不多一万张DVD和蓝光碟片,是本埠收藏电影最多的人,周围也有很多导演行业的朋友。但是就一部小说而言,这些资源也许只能解决常规的问题,还需要有更深入专门的知识:一部电影是如何生产出来的,它涉及到哪些复杂、不稳定的因素,一个导演的光鲜形象背后,又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以及他与拍摄团队之间,有哪些愉快的或者痛苦的纠缠。我在不同的书店、网站、旧书摊搜购资料。凡书法绘画、古玩鉴赏、历代法帖,到导演编剧、新浪潮电影史、导演传记访谈等等,能见到的全部搜罗到手,有数百本之多。写小说当然不是为了卖弄这些生僻的知识,这些知识也未必在作品里用得到。但我知道西方的许多小说家都需要这么做,他们小说里的建筑、酒吧、某个文明的遗址,以及街道上的门牌号码往往是真实的,出现在这些地方的人物与故事却是虚构的。虚拟与想象往往需要基于人类学、社会学或者生物学的真实。中国文学的传统也一样。小说家讲述某地某事的传奇,读者经常会以为他讲述的是真实发生的故事,但实际上是小说家的叙述花招。这也许正是古典笔记小说的魅力。

  此后我花了一年多时间进行田野采风。我主要到过的地方有:甘肃的主要地州城市,西宁、银川、西安、北京、上海、杭州、苏州、成都、广州、天津、武汉、南昌等等。凡一千公里以内的路程驾车,一千公里以远则乘坐火车。驾车里程达两万余公里。每到一地,主要的日程是,观摩当地的书画市场,走访某些书画家,在城隍庙或者古玩街观察书画家的创作与交流活动。

  我的故乡是中国著名的书画之乡,书画家数量庞大,店铺林立,蔚为大观。我在其中逗留的时间最多,也为我需要的知识提供了生动、丰富的样本。小说中主要人物的雏形就来自故乡,关于乡村现实的载体也主要发端于此。有一个故乡的好友,现在已是当地最好的书法家和篆刻家,给我提供了大量有用的书画知识和江湖秘闻。然后我发现,通常所见的关于书画题材的文学作品,其中的描述非常不可靠,完全是大而化之、自我臆想的通俗剧。

  2010年2月正式开始写作。到2012年8月,我开始改为手写(之前在电脑上写了约十八万字)。其时刚从北戴河中国作协疗养院回来,手指关节突然僵硬肿大,不明病因,让我意识到健康的躯体有多么重要,决定按期在黄河边暴走,同时决定废弃电脑,恢复手写。表面上看来,身体不适与汉语手写并无因果关系,但实际上可能有某种神秘的关联。比如小说中的书画家们都是以手工方式在证明作品的唯一,在表达拒绝复制的欲望。身体的痛楚也许让我对技术与机器丧失了信任。

  写作的时间并不完整,有时候完全中断。要应对日常生活里出现的各种麻烦。这些麻烦形成了困扰。有一些属于世俗的欢愉,我既痛恨它们,又喜欢它们。还得停下来写另外一些短小的篇章,它们能带来较高的报酬、短期内的赞美和名声。还有那些喧闹、热烈的宴会和沙龙,人们盛装出行,谈论你喜欢的事物和欲望,让你充满了暧昧幽暗的期待。你还要时时面对那些质疑你的写作的人。他们会说,你写作有什么意义?文学是如此萧条,世界又这般缤纷,你这样缓慢地去写一部小说,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能回答这些问题。实际上我也不关心人们的提问。怀疑本身就是生活的常态。你选择了这一部分,就需要放弃另一部分。即使在产生了困惑的时刻,我仍然保持了强烈的写作欲望。那些展开的故事等待着你,你必须面对它们。就像挥之不去的梦魇。实际上写作并不教人痛苦,相反是愉悦的。故事或者语言里建设了盛大、自由的王国。比现实更丰盈饱满。叙述者创造并操纵它们,是富有俊美的王。所以我不喜欢那些倾诉写作痛苦的人。有时候很可能是世俗的欲念太多。他不能保持安静,不能接受写作带来的寂寞。他只是虚妄地热爱声名和赞美,他热爱骏马,渴望占有却不愿意自己去经营牧场。

  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写一个故事。时代里的故事既丰富又奢靡,个体的写作者又如何能够对抗群体的经验和讲述。但可以有不同的讲述方式。普通的故事可以让它起伏摇曳,可以有新的、不为人注意的入口。可以表达更深沉、持久的感伤与崇高,也许才是小说家真正需要面对的。对于越来越聪明的读者来说,猜到小说的结局并不困难,如何建构过程并引向结局才更有挑战力。

  2015年1月,小说第一稿约四十万字写完。终于有了前所未有的愉快与解脱。我的学生们帮我完成了手稿誊抄工作。2015年4月起,开始修改、增删第一稿,到8月份,改定成第二稿。前不久又对小说的第三、第五、第八章做了修改,算是第三稿。至此,小说的写作算是正式结束。

  显然,缓慢的写作带来了好处。小说共计十一章。在写作的过程中,先后有第一、第二、第七、第十章分别在文学期刊以独立中篇的形式发表。其中第二章引起了一家影视公司的注意,与我正式洽谈过两次,想据此改编为一部电视剧;因其改编计划听上去过于狗血,我婉转谢绝了关于版权转让和参与编剧的意向。主人公之一许多多的故事从整部小说中析出,组成一部十五万字的长篇,取名《卖画记》,刊登在2016年《江南》杂志的第一期。我写作后记的时刻,正好看到杂志出刊。《江南》杂志是当下中国极具影响力的大型文学期刊。这是我个人写作中的大事件。文学界当然知道其中的意义:只有极少数的小说家,在出版作品之前,其作品能够在重要的文学期刊上同时发表。

  同样,对我来说,这是我漫长的写作生涯中最重要的一部长篇小说。我花费了如此长的时间,又体验了如此多的愉悦、感伤和困惑,又遭遇了如此多的浪漫和痛苦,完全可以使我的人生丰盈而美好。

  我也感谢很多帮助、鼓励我的人们。感谢我的父亲和母亲,感谢我的家人和所有的亲人们。我把这部小说献给你们,并送上我真诚的祝福。

  是为后记。

  2016.1.4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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