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少峰最怕的就是上面的领导横插一杠子,果然就有领导来插杠子。这位领导就是他的主管上司钟学文。
钟学文当上了常务副市长,进入市委常委后,还在分管文教科卫系统,他仍然那么平易近人,仍然那么礼贤下士。这天下午,他来到了许少峰的办公室,受宠若惊的许少峰马上从椅子上起身,热情地迎上去说:“市长亲自驾到,也不打个招呼,有失远迎。”
钟学文就眯了眼,笑着说:“不给你打招呼,就是想来个突然袭击,看看局长的办公室是否金屋藏娇。”许少峰也呵呵笑了说:“也想藏娇,就是不敢藏呀。”
钟学文落了座说:“不敢就好,别像气象局一样搞得乱七八糟的就不好了。”
许少峰自然知道气象局前一段发生的闹剧,有一位副局长与自己的女部下长期有染,没料这位副局长也像陈冠希一样喜欢把**的镜头储存到电脑中,试图等到年老体弱的时候拿出来回味。没想到他的办公室失盗了,电脑被小偷偷走了。时过半年后,公安局在侦破另一起案子的时候查到了那个小偷,到小偷的出租房里搜出了那位副局长的电脑。这真是咳嗽带起了脑伤,公安局的电脑专家打开电脑密码,通过那些艳照找到了失主原来是气象局的副局长。上报市委组织部之后,这位副局长的铁饭碗就咣当一声被砸掉了。
许少峰听了钟学文这么一说,不由笑着说:“那件事真是糗大了,丢了饭碗不说,还留下了臭名。”钟学文也呵呵笑了说:“真是个变态,那种事儿,完了就完了,留什么照片?那不是自己给自己留把柄吗?”
许少峰给钟学文倒完茶,才坐到钟学文对面的沙发上,心里却泛起了嘀咕,钟学文是不是在给我敲警钟?不会吧,我在本系统中有口皆碑,从来没有绯闻,是不是他听到了我与陈思思的事,由此来旁敲侧击?也不会吧,要是他真的听到了,就会直说的,也不会这么绕圈子。想到这里,他就有意想把话题叉开,便说:“市长高升了,应该给我们一个庆贺机会,今天真是请到不如遇到,晚上我们安排一场,庆贺一下。”
钟学文轻轻喝了一口说:“不急,少峰,不急。现在刚刚上任,闹出风声不好,时间长着哩,以后有的是机会。”
自从钟学文高升了之后,许少峰曾多次请过钟学文,想给他庆祝一下,钟学文总是这么回答他。他觉得钟学文当了常委后像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让他反而感觉有点生疏。就说:“也行,等市长忙过了再庆贺。”
钟学文说:“这一次,我原以为你也能上去,我们可以共同搭一个班子了,没想到情况有变。也罢,以后有的是机会,只要工作搞上去了,有的是机会。”
许少峰知道这只是面子上的话,也就应付说:“没事的,能不能上去都无所谓,只要把工作搞上去了,不要给领导脸上抹黑就心安理得了。”
绕了一个大圈子,钟学文才进入正题说:“少峰呀,虽说你的职务是局长,可是你的实权要比一个副市长大多了。可不吗?现在,一项一亿两千万的图书馆修建工程又立项了,你可又要忙乎一阵了。”许少峰呵呵一笑说:“那也是市长你对我们文化系统的重视,否则也不会给我们立项的。”
钟学文说:“说实在的,为这项工程,我并没有少说话,大会小会的说,给主要领导灌水,时间长了,他们也不得不重视。可是,有好多事情也让人为难呀,工程刚一立项,小舅子就跑来向我要工程,我说,这工程不是我负责的,再说了,就是我负责的也不能直接给你,还得公开招标,必须要按程序办事。你说,少峰,是不是这个道理?”
许少峰一听这话,就什么都明白了,钟学文是来要工程来了,他的话虽然说得很婉转,却把问题直接交给了他,看他怎么应对?这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既不能一口拒绝,也不能一口答应。钟学文毕竟是他的上司,直接拒绝了就意味着得罪钟学文,以后就很难相处。一口答应了他也不行,答应了你就必须兑现,否则,拿人家开了涮,后果将会更严重。怎么办呢?他真是处在了两难之中。
说实在的,对于钟学文此人,许少峰表面虽然很敬重,但是在骨子里,总是有点瞧不起。不是他没有能力,主要是他的私心太重,私欲太强。这些年内,钟学文动不动就找上门来,说他的姑姑的女儿毕业了,想安排一份工作,到了第二年,又说他姨的儿子学计算机的,看看能不能安排一下。仅在文化广播电视系统,许少峰就给钟学文安排了两个毕业生,而且都安排在了事业单位。就这,钟学文还不够,听到文化广播电视系统有修建工程,他就来为他的亲戚要一点,或者是打个电话过来,给他的亲戚推销一些影视、体育器材。
许少峰早就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为陈思思保住这项工程,如果万一不行,也得交给林茹,否则,就太对不住她们了。此刻,许少峰听到他想把图书馆的工程要过去,反感极了,但是,表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在心里想着来个两全之策,既不得罪他,也不能答应他,先把他忽悠过去再说。
想了想,他便呵呵一笑说:“市长的难处也正是我的难处,工程没有到手的时候,除了你分管市长、宣传部门的领导重视外,谁都不关心,没想到工程一立项,市上就有好几位领导来说情,甚至还有省级单位的一些领导也托人来说情。我不知道这消息怎么走得那么快呀,要是在立项之前谁都这么关注,怕早几年前就审批了。到时候给谁不给谁,还得你市长说了算。”
许少峰说完不觉心里暗喜,表面上看,他很尊重钟学文,让他说了算,实际上等于又把问题交给了钟学文,看他怎么应对。钟学文呵呵笑了一下说:“什么我说了算?该你职权范围内办的事,我可不能越俎代庖呀。”
许少峰也呵呵笑着说:“大政方针还得你拿呀,否则,这方方面面的关系凭我的本事也难以平衡,搞不好反而把人得罪了。”
他们两个虽然不是同级别的领导,官场中的太极水平却不差上下。许少峰始终不提他的小舅子,却把问题交给了他,表面上看去,很尊重领导,你说咋办就咋办,而藏在语言背后的潜台词又表明,让你说了算,你能直接交给你的小舅子吗?
钟学文呵呵笑着起身说:“那好,我们都忙,都先忙吧,这事儿等以后再说吧,我就先走了。”许少峰也不好挽留,就跟着钟学文来到电梯口,他突然隐隐觉得钟学文好像有点不高兴,是不是没有痛快答应他,让他产生了别的想法?心里不觉有点疙瘩。电梯来了,他请钟学文上去后,他也要上去送。钟学文说别麻烦了。他说市长驾到,没有远迎,必须要送。钟学文也没有再说什么,许少峰就一直把钟学文送下楼,再送上了车。
回到了办公室,许少峰总觉得钟学文走的时候有点不对劲,心里就越发觉得疙疙瘩瘩的不平顺。这种太极功夫,表面上看上去没有冲突,实际上要消耗大量的身体能量,也很伤体力。此刻的他,坐到椅子上,真有点精疲力竭。
晚上回到家里,林茹一看他有气无力的样子,就关切地问他怎么啦,他只好把钟学文要工程的事儿给林茹讲了一遍。
林茹一听,也感到好生为难,这笔工程的含金量谁都心知肚明,要是给了钟学文实在可惜,他对许少峰的仕途迁升几乎起不了大的作用,如果不给他,又怕许少峰今后的工作不好开展,因为他毕竟还在分管文化系统,他现在又成了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权衡再三,只有自己让个步算了,就说:“要不,你就给他呗,省得以后他找你的茬子。”
许少峰说:“给了他你这边怎么办?还有省上的马中新也想要,他的妹妹从深圳跑过来也想拿下这个工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林茹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了利益,这些大领导也莫不如是。如果真是这样,你干脆就把这块骨头扔给他们,让他们争夺去,争夺得越激烈越好,说不准,鹬蚌相争时,渔人才能得利。”
许少峰听了,不觉在心里一笑,林茹虽然口头上说要放弃,实际上心里还是很渴望。这也难怪,利益面前,谁不会动心?何况,这是一项一亿多元的工程。
不过,林茹的这一说倒是启发了他,干脆让马多多给他哥通报一声,让他哥给钟学文打一声招呼,如果钟学文买他的账倒也好办,如果不买他的账,必有另一场暗战,到时候自己可以脱了干系,如果这项工程交不到陈思思手里,让林茹得到了也行,只要肥水不流外人田,怎么都可以。这样想着,他便对林茹说:“不错的主意,为了表示对你意见的尊重,我就干脆备上一份礼品,周六上省城去看望一次马中新,一来可以表达我的谢意,二来,让他直接出面给钟学文打声招呼。”
林茹听了自然高兴,两个人为备什么礼品的事商量了一阵,林茹最终舍出了那块金表,说:“上次给于娟秀没有送出去,就干脆送给马中新的老婆吧。”
许少峰说:“也好,反正你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好钢用在刀刃上。”
星期六到了,许少峰告诉林茹说,他要去省城。林茹说,你驾车小心点。许少峰说,我不开车,干脆坐大巴去。林茹说,也好,坐大巴反而省事安全些。
许少峰出了门,并没有上省城。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要上省城去找马中新,那天与林茹谈话的时候他就想好了,想约陈思思一起去一趟深圳。这些天来,他觉得实在太压抑了,很想散散心,顺便去看看马多多,然后再与她商量一下工程上的对策。他把这个想法告诉陈思思后,陈思思非常高兴,随即就给马多多打了电话,说周六早上十点多她和许少峰就可以到达深圳。
他们没有开车,从海滨到深圳开车需要两到三个小时,坐轮渡只需要一个小时。他们选择了坐轮渡,一则可以欣赏海上风光,二则不会太劳累。
他们像地下党人那样,在港口接上了头,又登上了船,看看周围没有认识的人,许少峰才坐到了陈思思旁边。
陈思思说:“放心好了,这里谁认识谁?看把你吓得。”
许少峰一脸尴尬地笑笑说:“还是小心点好,让熟人看到了总归不好解释。”
陈思思悄悄说:“那你以后别碰我。”
许少峰说:“等没人的时候再碰你。”
陈思思就在他腿上掐了一把说:“我让你打岔!”
许少峰就坏笑着,悄悄地抓住了她的小手,才说:“好!晚上打叉!”
他明显地感到那只像小鸟一样绵软的手儿在他的掌中挣了几挣,没有挣脱,再看陈思思,白了他一眼,脸上却幸福得像花儿一样开放,就紧紧捏了捏她的手,捏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要感谢马多多的事来,就说:“思思,我们到深圳去看望你的朋友,也不能空手去呀。我家里正好有一块女式手表,我给她带来了,完了你送给她,也算作对她的一个答谢。”
陈思思说:“女式手表?恐怕是你太太的吧?”
许少峰想,什么都瞒不过她,就笑了说:“是别人送给她的,价格也还可以,我说要给马中新的夫人准备一份礼物,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好送的,她就把这块手表奉献出来了。反正她从来没有带过,不存在对马多多不尊重。”
陈思思这才说:“我上次来深圳的时候,已经替你谢过多多了,我给多多特意买了一枚钻石戒指,价格也说得过去,其实,你再用不着感谢她了。”
许少峰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细柔的温暖,就悄悄伸过手去,捏住了她的小手说:“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陈思思说:“男人是干大事的,这些小事儿,用不着你操心,更不必向你张扬。”
许少峰觉得她真是个好女人,细心、周到,也很善良。她的默默付出,真让他感动。就说:“也好吧,不给她送了,送给你吧。”
陈思思幽然一笑说:“我才不要哩,不要你太太的东西。”
许少峰也觉得自己说得不对,就改了口说:“反正带出门了,再带回去反而不好交账。”
陈思思说:“既然如此,就送给多多好了。想起她上次帮的忙,送再重的礼物也不为过。”
许少峰就笑了说:“那好吧,这块表就送给她了,到深圳,我给你买一件你喜欢的礼物。”
陈思思说:“别为我花钱了,只要你能多陪陪我,比送什么礼物都强。”
许少峰说:“一个男人,要是想着给自己的女人送一件礼物,没有送出去的话,心里会憋得难受。”
陈思思就悄悄对到他耳朵旁说:“憋得难受了今晚让你放。”说完,禁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许少峰就在她的大腿上捏了一把,怕影响到周围的人,就扯起了她的手,来到了舱口外的甲板上。
船到海正中,才看出海水分外的湛蓝。
他们俩凭栏远眺,江天一色,浩渺如烟。许少峰不觉脱口吟道:“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雪为峰。”
陈思思说:“好大的胸襟与气魄,少峰,这是谁的诗?”
许少峰说:“这是峨眉山金顶上的一幅对联,林则徐登山后,改了一个字,把‘雪’改为‘我’,便成为‘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一字变更使这两句话从静态变为动态,使意境升华,让内涵丰富,顿显出舍我其谁的心胸和气魄来。这里的‘我为峰’恰巧与我的名字许少峰相对应,我就特别喜欢这首诗。”
陈思思说:“你知道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一听到你的名字,不知道怎么的,我就喜欢上你了。我觉得你的名字很独特,是不是就是从这首诗中出来的?”
许少峰笑着说:“哪里呀,这名字是我的农民父亲起的。我们起名是按辈分来排,排到我们这一辈时,是‘少’字,我爹不识字,常年在山沟沟里生活,只知道村子的东面有一座高高的山峰,过了山峰才能通往去县城的路。我爹为了省事,给我的哥起名为许少山,给我起名为许少峰。”
陈思思说:“没想到,一个农民,随口就能起出这么响亮的名字来,难怪他老人家的儿子这么优秀。”
许少峰一听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着,却突然觉得有点想念父亲了,他有两年没有回家了,只给家里寄点钱,却没有真正尽到一个儿子的孝道,想来不觉有愧。他打算今年春节一定会回去看看,看看爹妈,看看家乡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