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两会”期间。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党委对“两会”非常重视。海滨市也是如此,每年都有“两会”,每次“两会”都像过年一样热闹,会议场所和代表、委员住的饭店,五颜六色的标语长长的挂在楼面上,彩色大气球在空中飞扬,门口站岗的武警战士个个严肃,与会的代表和委员却人人喜笑颜开。打开电视,内容都是“两会”的,会议召开之前,必然是书记、人大主任、市长、政协主席四大班子领导看望与会代表和政协委员,会议召开后,必然是市长先作政府报告,接下来分组讨论时,代表委员说的话几乎一样,都说政府报告对过去实事求是,对现在切合实际,对未来鼓舞人心。
许少峰利用中午休息时间看了一会儿“两会”报道的电视节目,竟然莫名其妙地想起前些日子有人编的新闻联播的顺口溜:开会没有不重要的,闭幕没有不胜利的;讲话没有不重要的,决议没有不通过的;鼓掌没有不热烈的,人心没有不鼓舞的;领导没有不重视的,进展没有不顺利的;问题没有不解决的,完成没有不超额的;成就没有不巨大的,竣工没有不提前的;接见没有不亲切的,中日没有不友好的;会谈没有不愉快的,会议没有不圆满的。
关了电视机,不觉好笑,一看快到下午开会的时间了,就去开会。
今天下午是大会选举,也就是由大会提交一名候选人出来,通过无记名投票的形式,等额选举产生一名副市长。
事实上,在市委上报到省委组织部不久,许少峰就知道了谁是候选人。给他告诉这个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市财政局局长,也是他的竞争对手周多民。
许少峰和周多民平时除了工作上有交往,私下里几乎没有什么来往,周多民的突然来访确实让许少峰感到意外,更感到高兴。
许少峰为周多民敬了烟,沏了茶,才玩笑说:“周局,我们三个人中,我看你的可能性最大,到时候我老弟肯定会给你投上神圣的一票。”
周多民哈哈一笑说:“哪里呀,你都上不去,我就更上不去了。”
许少峰一听周多民的话中有话,就呵呵一笑说:“你是老资格了,我哪里能与你比?说实在,这一次能与你的名字排到一起,我就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周多民长叹一声说:“兄弟,不瞒你说,你和我只不过是个陪衬,省上已经确定了,候选人还是空降干部。”
许少峰一听,心就凉了半截。他知道,周多民所说的空降干部指的就是彭成书。没想到他下到海滨市不到四年,就一跃成了副市长候选人,不要说周多民不服气,他也觉得不太公平。心里感到十分郁闷,表面上却装作十分坦然地说:“周局,我觉得我们三人中你最有优势,没想到却让他占了这个便宜。”
周多民说:“他是什么人你知道吗?”许少峰摇了摇头。
周多民说:“他是省委张副书记的前任秘书,我们与他争,能争过吗?根本就不在一个起跑线。”
许少峰也不由长叹一声说:“原来是这样。”
周多民说:“一想起这事还是有点憋气,哪怕就是你老弟上去了,我也心服口服,让一个没有多少工作经验的人来占了我们位子,心里总是不畅快。”
听了周多民的这番话,许少峰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周多民主动来找他聊天,大概是他心里憋得慌,又找不到一个出口来发泄,只有到他这里来同病相怜。然而,他却非常清楚,汪书记已经对他很照顾了,即使这次失去了机会,还会有别的机会,切不可人云亦云跟上他人发牢骚,没准此时的投机话日后会成为别人攻击你的口实,在关键时刻反而坏了大事。想到这里,他就轻描淡写地说:“还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呀,周局,算了,让他当去吧,凭你老兄的资历与能力,这次上不去,下次肯定能上去,也不必在乎谁前谁后了。”
又闲聊了几句,一直等周多民走了后,许少峰才感到非常的疲惫。他觉得好多天来他就像一只鼓圆了的气球,浑身充满了希望,也充满了信心,周多民的小道消息就像一根看不见的针,一下刺进了气球之中,希望与信心一下子就被释放完了。
没想到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一下,拿出一看,是陈思思发来的一条手机短信:“少峰,我在省城,刚刚得到了消息,真令人扫兴,候选人已经内定为彭成书。请你别失望,以后我们还会有机会。”
许少峰马上操起电话,给陈思思拨了过去。然而,陈思思的电话却在占线。
他放下电话,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各种滋味一起涌上了他的心头。她是什么时候到省城的?她为什么去之前不告诉我一声呢?她是怕我阻止她,还是仍然像上次那样想给我一个惊喜?而她到省城又去找谁呢?会不会去找马多多的哥哥马中新去?他突然想起了上次王正才说过,马中新办事公正,不贪财,就是有点好色。她去求他,会不会……他突然有点沉不住气了,马上又摁了一次重拨键,这一次,电话终于接通了。
许少峰急不可耐地说:“思思,你现在还在省城吗?”
陈思思嘻嘻了两声,才说:“是呀,我的手机短信你收到了?”
许少峰说:“收到了,你是什么时候去的省城,怎么不给我打一声招呼。”
陈思思说:“我是昨天到的,少峰,我本来想给你来一个惊喜,没想到得到的消息却是令人失望,简直失望透顶了。”
许少峰一听,不觉为她这种默默的付出而感动,仅此一举,无论能否起到作用,足以让他感激万千,不由得十分动情地说:“思思,不要失望,那是你左右不了的,你回来吧,别在那里呆了。”
陈思思嗯了一声说:“我打算明天回来。”
许少峰马上警觉地问:“我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去找马中新去了?”
陈思思说:“是呀,你怎么猜到我去找他?”
许少峰的心猛地一揪,仿佛失落了什么似的,突然坚决地说:“思思,听我的,你回来吧,今天就回来,别待了。”
陈思又嘻嘻笑了两声说:“少峰,你是不是吃醋了?你放心,他是马多多的哥,也是我的哥,他只把我当妹妹看,我不会和他有什么的。”
许少峰一听哥呀妹呀的,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就说:“不是我对你不放心,事情已经有了结果了,你还待着有什么意思?”
陈思思说:“这里还有我的几个老同学,今晚说好的要一起聚一聚,我要回去了岂不扫了大家的兴?”
许少峰听她这么一说,也不好再催她,就说:“那好吧,省城人多,比较乱,多注意点安全,别让人劫了你的色。”
陈思思哈哈地笑着说:“你放心,那是你的,别人劫不了的。”
经她这么一说,许少峰的心才算平静了下来。
挂了电话,再想起副市长候选人已经确定成了彭成书,自己和周多民只不过当了一次陪衬,忍不住一阵失落。也罢,狼多肉少,盯着那个位子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没有人家的实力,只好退而求其次。以后还会有机会的,等到以后再说吧。
既然当不上副市长,他就必须按当不上副市长的想法来抓工作,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人事安排。说到底,要当好领导首要的一条就是必须要选好人用好人。如果一个班子不团结,你唱你的调,他吹他的号,累心也累人。要是用上自己得力的人,你就会舒心多了,只要你定好方向,下面自然会按着你的意思把工作做好。
这次火灾事故,让许多人的本性暴露无遗,也让他看了个透,最让他感到寒心的就是张明华,过去他对他一直很好,没想到在关键时刻,他却向他捅刀子。这一次,他一定要把他清理出去,把王正才补进来。当然,局级班子的组建,不是他说了算,主要是组织上考虑安排的事,他完全有建议权,只要多向领导建议,领导也会考虑他的意见。
正因为如此,他就分别向主管的副市长钟学文、分管人事的市委副书记谈了他的想法。领导们说话都很含蓄,既没有完全肯定也不否定,只说你的意见可以考虑,等到“两会”完了,人事安排的时候再说。一般的情况下都是这样,每年“两会”一完,市上就会对人事做一些微调,该提拔的考察提拔,该调动的就调动。有了这样的回答,他觉得问题不大了,就等着“两会”开完了再说。
今天下午的会议,就是要增选一名副市长,候选人只有彭成书一人。这就是说,一百多名代表,要为彭成书一个人去投票,哪有投不上的道理?许少峰自从当上局长之后,就自然而然成了人大代表,说到底,在这种体制下的人大代表,必然与市委保持高度的统一,所谓保持一致,就是必须要领会上面的选举意识,如果上面定下要选谁,你就得给谁投票,绝不能唱反调。
就在许少峰刚刚为彭成书投了神圣的一票后,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坐到座位上打开一看,见是陈思思的手机短信,上面写道:“少峰,深圳的马多多来海滨,晚上有没有空儿一起聚一聚?”他一想,晚上肯定是大会聚餐,饭桌上免不了与市领导打照面,无疑是一次联络情感的好机会,但是,考虑到马多多上次为了他的事特意从深圳赶来说情,又觉得无论怎样也不能怠慢了她,就爽快地回信说:“我在会上,你先定个餐馆,两个人先吃着,我迟一会才能到。”
陈思思自从上次从省城回来后,心里很是郁闷,她本来想给许少峰来一个惊喜,没料惊喜没有带来,反而给他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那次,陈思思不是直接到省城的,她先是来到了深圳,一是想替许少峰感谢马多多前次帮了大忙,也算还了她一个人情,二是想让马多多为许少峰的事儿再助一臂之力。陈思思给马多多带了一枚钻石戒指,那枚戒指不算贵,也不算便宜,是她到专卖店专门为马多多买的。
马多多收到戒指后当然高兴,一再对陈思思说代我谢谢你的那位大官人。当陈思思又想请她帮忙时,马多多却为难了,她不是不想帮,问题是她真的爱莫能助,就十分抱歉地说,思思,我的那点能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省委认识的人中,除了我哥的官儿最大外,其他的人都比他的官儿小,这种牵扯到省委人事安排的事儿不是一般人能办得了,要不,等我手头上的事儿忙完了我陪你一起上趟省城去找找我哥,看看他能不能给你帮上忙?陈思思哪里还能等她事儿办完?当即就说,没关系的,你忙你的,你哥也是我哥,我也可以直接去找他。马多多说,那也行,我先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负责接待你。
就这样,在马多多的安排下,她又到烟酒专卖店给马中新买了两条上好的香烟和两瓶好酒,一个人来到了省城。还好,马中新不失前言,对陈思思果然热情关照。当陈思思向他提出了要办的事后,马中新也很为难,说他可以帮她问问情况,未必能帮上什么忙,因为人事上的事很复杂,省委基本上会尊重地方党委的意见,别人不好插手。
第二天,马中新告诉她,海滨市增补的一名副市长人选已经确定了,不是许少峰,而是彭成书。真是晕死,她没想到辛辛苦苦地跑来跑去,结果却是这样的。回到了宾馆,她犹豫了半天,才给许少峰发了那条信息。
虽说事情没有办成,不过,她从另一方面却感觉到,许少峰对她还是很在乎,尤其当他听到她来省城找马中新时,她从许少峰的电话中明显地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醋意,使她既感到好笑,也感到十分欣慰。女人就是奇怪,男人太爱吃醋了会烦,男人不吃醋了又失望。她还从来没有测试过许少峰会不会为她吃醋,这次意外的出走正好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领略到了许少峰为她吃醋感觉其实也很幸福,她由此断定许少峰还是很爱她的,要是不爱她,他绝不会为她吃醋。
回到海滨,当她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过程向许少峰讲了一遍后,许少峰一下把她紧紧地拥入了怀抱,就在那一刻,她觉得她为这个男人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
今天下午,陈思思怎么也没有想到马多多会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一下子禁不住高兴地叫了起来。
思思说:“多多,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让我去接你?”
多多说:“我就是想来一次突然袭击,给你一个惊喜。再说了,我这次是开车来的,用不着你接。”
思思说:“你这次到海滨是公干还是私事?”
多多说:“是公也是私,你的那位官人呢?”
思思笑了一下说:“他在会议上。我们先找个地方坐坐好吗?”
多多说:“听你的,客从主便。”
她们俩又来到了上次来过的咖啡厅,要了咖啡,点了水果拼盘,在轻柔的音乐声里,才拉开了她们的话题。
多多说:“思思,我这次来海滨,是想和你合作一个项目,保证你不出一分钱的投资,只动动嘴皮子就有得赚。”
思思说:“哪有这么好的事?”
多多说:“是这样,听说海滨要重新修建市图书馆,方案已经批下来了,我想通过你,说服你的那位官人把它拿下来。”
思思说:“你的信息好广呀,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多多说:“你不知道是因为你没有商业头脑,不关心这些事,我知道是因为我的身后有一个庞大的集团公司,他们掌握着珠江三角区的好多大的建筑信息。我这次来,就是受公司委派,只要你能拿下这个工程,保证能拿到造价的百分之五的提成。这就是说,一千万的工程,你可以拿到五十万,一个亿的工程你可以拿到五百万。听说这个工程的造价是一亿两千万,这就是说,工程拿到手的话,你可以先后得到六百万。这可不是天上掉馅饼的梦想,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好多人为什么可以一夜暴富,不是他有多么大的能耐,而是他抓住了机遇。手边的机遇你不抓,别人照样会抓的。”
陈思思倒吸了一口气说:“这么厉害呀?”
多多说:“你傻呀?我就是来给你洗洗脑子,要有点商业头脑,不能成天把小身子练得像根橡皮筋一样柔软,把小脸儿保养得像狐狸精一样妩媚就感到满足了,你还得为你的将来想想,为什么不利用这样好的机会大捞一把?有了这笔钱,你以后干什么不行?如果你的那位官人离婚了,你们就过你们的幸福生活,如果他不肯离,你也不会在生活上有后顾之忧。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陈思思听了只是笑了笑,她非常清楚,她并不是没有商业头脑,只是不想钻到钱眼里去。前年,她刚认识许少峰的时候,她帮她的老乡从省城进了一批运动器材,就是许少峰的一句话,推销给了市体育中心,她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费。后来她与许少峰有了那层关系后,许少峰又提醒过她,说是网络公司要改换网络管线,她可以直接向厂家联系货源。她按着许少峰说的,拿到了厂家的销售样品,直接找到网络公司,就签订了一份大单,光这一项的中间差价就让她吃肥了,她不仅买了房,而且还买了车。凭良心说,许少峰对她真是太好了,她不能太贪得无厌,也不能太过分,该得时,许少峰会提醒她的,不该得时,也不能去为难他。如果一味地为了钱去与许少峰接触,不仅许少峰瞧不起她,她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听了多多的这番议论后,她虽然不能完全认同这些观点,但是,对多多的商业头脑还是感到惊讶,她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也从来没有想过趁此机会大捞一把。
她不想给许少峰带来任何压力,更不想因此影响了他的仕途,她知道许少峰在适当的时候会考虑到她的,她用不着为这些事处心积虑。现在,当多多明确地把这一难题交给她后,她虽然不能接受,但是,也不能一口回绝,多多毕竟在关键时刻帮了她的大忙,解救了许少峰。如果上次多多不出面,很难想象现在许少峰还能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凭这一点,她也要为朋友争取一下。
陈思思这样想着便说:“多多,钱谁不爱?谁都爱,钱再多,也不会咬人的。只不过平时许少峰也挺关心我的,我也没有想到这么远,更没有想着敛这么多的财。至于这个工程我一点情况都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帮你争取一下,你要相信,许少峰绝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要是在他的权力范围内能办的,他一定会办。”
马多多说:“思思,你真是个美丽善良、通情达理的好人,难怪许少峰对你那么好。也好,你就争取一下,这工程他给谁不是给?肥水不流外人田,只要工程到手,该你得的,一定让你得到。”
陈思思说:“要不,我现在就给他发个信息,晚上我们与他见个面,当面说说怎么样?”
马多多说:“这当然好了,到时候你可要态度坚决一些。”
陈思思笑了一下说:“知道。”说着就给许少峰发了一个信息。
不一会儿,许少峰就回了。
马多多说:“他是怎么说的?”
陈思思说:“他说要我定个地方,晚上他迟一些才能回来接待你!我就说嘛,少峰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能办到的话,一定会给你的。”
马多多高兴地说:“好!”话刚说完,马上又疯笑着说:“你搞错没有?让你定地方,晚上迟一些他来接待我,你到哪里去?”
陈思思也哈哈大笑着说:“到时候我可以回避一下!”
两人笑过了,马多多说:“别犯神经了,我问你,他为你离婚的事儿发展到哪一步了?”
陈思思一听这话,心里不由得一下暗淡了下来。她心里非常清楚,她从来没有向许少峰要求过让他离婚,他也没有向她承诺过要离婚,她上次向马多多所说的离婚完全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上过得去,才不得不这么说的。现在,当马多多旧话重提时,禁不住又一次触及到了她的敏感处,便支支吾吾地说:“前些日子,不是把精力放在争取副市长的那位子上了吗?副市长没有当上,他的心情也不太好,现在又赶上开两会,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再等一等说吧,不着急。”
马多多说:“你别自欺欺人了,怎么不着急?是不是等孩子生下来才让他离婚?”
这正是陈思思的想法,她不好当着许少峰的面违背当初的承诺,强迫他去离婚,只好想偷偷地生个孩子,到时候生米做成了熟饭,把他的心拴住了再说。可是,她没想到,当她渐渐有了反应以后,她又开始怀疑她的这种做法是否可取?如果有了孩子,她将会比常人付出更多的精力,可能还要遭受别人的白眼,说不准等孩子大了,明白事理了,会给孩子造成心理上的伤害。她真的有些犹豫,有时候,也在常常问自己,我这到底为了什么?但是,在马多多面前她还是不想暴露出她的这种想法,就嘻嘻一笑说:“好了,亲爱的多多,别像审犯人一样审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