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刘长风突然来到西州,一下引发了西州的官场的震动,大家都在纷纷猜测,西州的班子是不是要动了?班子调整历来是官场最敏感的话题,也是最能引发人的中枢神经的话题,尤其是刘长风分别与几位主要领导谈过话后,这种猜测和议论被加以细化和放大,就有了好多带有趣味性和传奇性的版本。有人做了统计,说是刘长风与高天俊只谈了五十五分钟就结束了,与何东阳谈了一小时三十二分钟,与谢明光只谈了二十分钟,与严振兴谈了四十分钟。大家不知道谈话的内容是什么,但仅从谈话的长短中就判断出来,高天俊在西州的位置早已被何东阳取代了。还有说法,刘长风次日早上离开西州后,高天俊就住院了,一直住了一个星期,他本来是要参加冯勇的追悼会,结果因病没有参加成。
高天俊这次是真病的,不是假装的。过去他有过假装,阅人无数的他主要是想通过住院来测试一下部下们到底哪一个对他亲近,哪个对他不够亲近,哪一个对他有意见。奥妙不在于谁来看望过他,或者是谁来的次数多,主要的是看看看望他的人手里有没有货,货多还是货少。没有货,他来了也等于没来,来的次数越多,越会引起他的反感。当然,这都是十八大之前他当县委书记那时候的事了,十八大后,他不敢再玩这种小伎俩了,尤其是当了市委书记后,他更不会再装病了。这次住院,他非常低调,基本上是封锁了消息,他就是想好好养一下身体,调整一下心态,没有其他的目的。
这次他真是失算了,没想到护犊子护出了大麻烦。刘长风在市委常委会上对他的批评还算是轻的,后来叫到宾馆房间里个别谈话时,对他的批评更严厉。刘长风说:“天俊同志,我真没有想到,你竟然在公开场合指责和干扰中纪委办案,你好大的胆呀。”他一听这话,,这可是大事,如果省委拿这个说事,不要说高升了,恐怕市委书记这个位子都保不住了。他几乎跪下来的心都有了,如果真的跪下来,给刘长风磕一个响头,不再追究他的这些过失,他都愿意。但是,他没能那样做,那样只能让刘长风更瞧不起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边擦虚汗,一边做检讨,说他由于地方本位主义思想作怪,为了保护自己的部下,说了一些过头话,他应该向纪委领导,向刘书记做出深刻检查,并诚恳接受组织的批评教育。他以为刘长风听了他的检讨会安慰他几句,没想到刘长风又抓住了他的话柄批评说:“天俊同志呀,护犊子也好,地方本位主义也好,你不能不讲政治不讲党性原则。十八后,习总书记一再强调党要管党,党要治党,可你的这种做法,严重背离了这一原则,严重的破坏了西州的政治生态。你要认真反思反思,如果不从思想根源上找到错误的危害性,恐怕很难胜任你现在的工作岗位。”
就这样,刘长风与他一共谈了五十五分钟,大部门时间都用在了批评他上,临别,刘长风只对他说,好了,今天就谈到这里。刘长风起身把他送到门口时,他感到身子一下发起飘来,浑身上下都没有了精气神,回到家里,就发了起高烧。次日,挣扎着送走了刘长风就住院了。现在已经住到第五天了,他感觉他的精气神还没有找回来,有时候,刚刚从刘长风那边找回来了一点点,又想起了金立言的那些质问,想起有轨电车修建留下的许多烂事,心结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这也许是他政治生涯中的滑铁卢,他不是败在了金立言和欧阳雪的手里的,而是败在了赵常安的手里,要不是这个货,他也不致如此。
与高天俊恰相反,何东阳的心情真是好极了,这并不是高天俊因赵常安的得到了批评让他占了上风,主要的是刘长风给予了他信心与力量。在长达一小时三十二分钟的长谈中,刘长风向他询问了班子的建设情况以及他对西州发展的思路,他实事求是的谈了他的看法,讲了常委会上为表彰奖励赵常安而发生的分歧,还讲到了腐败对西州改革发展的影响,包括江川县羊下巴乡民政站雁过拔毛贪污养老补贴金的事,又讲到了煤矿资源的整合和开采,当他介绍到安红英时,刘长风打断了他的话问:这个安红英是不是上次在江川鹰沟弯水库大坝上指挥抗洪救灾的女县长?何东阳说,就是她。私下里,江川县的官员都叫她男人婆,那种辛辣干练的样子还真有点金立言主任的风格。可是,她也有她的难处,前面有个只占位子不干事的书记挡着,什么事都不好干,像这样一个非常好的思路就是一时行不通,好在这个安红英很有办法,利用上次全省安监工作现场会,把这个问题和盘端到了会议上,才得到了解决。刘长风问,县委书记叫什么名字?何东阳说,叫杨天文。刘长风感慨道,自从十八大后,各级党委和政府部门出现了好多这样的官员,说轻了是懒政,说重了这是在闹情绪呀。他们是在向谁闹情绪,是对党对人民呀,以为当官捞不到好处了,不敢捞了,干得多了又怕出问题丢官帽,所以就得过且过,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有的连钟都不敲了。像这样的官员,拿着国家的奉禄,享受着级别待遇,却占着茅坑不屙屎,这与腐败官员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我看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对这样的官员该动的时候就动一动,干脆放到一个有职无权的岗位上让他去。何东觉得刘长风说到他心坎坎上了去,但是,作为省委书记说这样的话当然很轻松,可是作为基层的官员来讲,想动一个县委书记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于是便说,我早就想动一动,可是,不好动。他是谢明光的人,我一批评杨天文,谢明光就跳出与我争辩。西州的政治生态真的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拉帮结派,搞个人小圈子,还美其名曰为政治平衡,这种平衡,说到底就是对权力的切割和瓜 分,把公权力当成了人人分割的黄金,以此来壮大有权者各自的势力范围。权力在他们手里,不是成了为老百姓办事的工具,更不是一种责任,而是手中的一把魔戒,想着来控制人,这就从根本上违背了党的原则和宗旨。刘长风听完点了点头说,你说得没错。平衡,不是中庸,而是有权人对权力的切割和寡分。不打破这种平衡,权力就将会被异化。东阳,没想到这几年你进步的挺快,看问题的目光也比过去高了许多,我真为你的进步感到高兴。既然你已经看到了西州政治生态出现了问题,下一步,可是任重道远啊。政治生态,就像广袤无垠的大草原,如果被蝗虫、风沙、或者过度放牧破坏了,成了一片**的沙石滩,再恢复原来的样子就得花费很大的气力。但是,东阳,即便花费十倍二十倍的努力,也要恢复和建造出一个好的政治生态来,否则,我们就会愧对党和人民对我们的信任和栽培。
就这样,他俩不知不觉就谈了一小时三十二分钟,何东阳仿佛听了一堂生动的党课教育,让他受益匪浅。尤其是刘长风对他的肯定与鼓励,让他信心倍增,胸中平添了一种长风破浪自有时,直挂云帆济的气概和雄心。
大家的猜测没有出错,刘长风回到省上不几天,西州的班子就做了变动。市委常委、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谢明光被调到金州担任政协副主席,西州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王多久被调到省气象局任副局长。新上任的市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张伟平,是从省委组织部空降下来的。市委组织部长由副部长丁多辉接替。一纸调令,一下改变了好几个人的命运,最感到委曲的还属谢明光,他早就拉帮结派搞了好几个小圈子,并在私底下做了大量的工作,满怀信心的等待着年初人代会的投票选举中替代何东阳,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结果没有等到那一天,自己的命运却先被改变了。如果变得好一些倒也罢了,可是,这一变却让他彻底被权力边缘化了。到了金州去担任政协副主席,这比杀了他还难受。他一下子感到失望透顶了,人也仿佛大病了一场。他跑到高天俊的病房里,本想诉诉苦,求得一丝安慰,可是高天俊却根本不给他诉苦的机会,只轻轻地抬了抬手,让他坐下来,才说,明光,想开些吧,只要平安、健康,比什么都强。高天俊真的不想再与他多说什么了,他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了。如果不是这个谢明光上次像跟屁虫一样在会上跟着瞎叨叨,说出那些火上浇油的话,他也不至于向欧阳雪一次次的发难,也就引不出金立言一连串的责问,更不会让刘长风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政治立场的领导。一味的巴结和讨好,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往往会被讨好者干扰了自我价值判断,甚至还会助长错误意念恶性膨胀。谢明光于他而言,就是如此。组织上把他调走也好,少了这样一个人,耳根反倒会清静。再说了,这次省委没有动他,能保住他现在的位子,已经谢天谢地了,他还哪有闲功夫安慰别人?说完,他就叫护士来给他量血压。
谢明光觉得有些无趣,也就匆匆告退了。走出医院住院部的大门,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辆,心里一阵孤独,他突然觉得离开了西州官场,他就像一个被人放出来的屁,飘到什么地方都不再会引起别人的关注。是人情太淡漠,还是自己真的没有活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