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汉一续上烟,抽抽吐吐来到窗前,朝远处眺望。跟袁坤争高低,他有耐心和信心,他知道这些年来自己跟袁坤总是在最后一步棋上论输赢,他从来不在二件事的序曲上耗费太多的精力。就说针对苏南这次下来检查大重型施工机械设备完好率和闲置率情况,袁坤紧着做面上文章,收缴车辆设备搞“展览”。而自己的劲呢,都使在了市场上,尽可能把闲置的东西都租赁出去。那天办事回来路过一局,李汉一就去了袁坤办公室闲坐。“袁局长,”李汉一说,“听说你管理闲家伙有创新之举,我是跑来取经的,您给念念吧!”袁坤嘻嘻哈哈说:“我那做法充其量是笨鸟先飞。”李汉一说:“老袁,你该不是给我上眼药吧?”袁坤大笑:“你得红眼病了?”李汉一说:“快了吧。”袁坤扬起头说:“行了,你老兄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些年里我可是净挨晒了!”李汉一坐下,袁坤接着说:“老兄,你们二局不愁吃不愁穿,我看你们就发扬发扬风格,往回缩缩手,叫我们一局也过过年嘛。”李汉一道:“老袁你这话就有毛病了,你们一局是老大哥局,要说发扬风格,理应是大哥让小弟嘛。”袁坤挑挑眉毛,伸过脸说:“要我说呢,一家干一半皆大欢喜,也不知苏部长有没有这个打算?”李汉一一听话说深了,冲着包斜他的袁坤只笑不语。袁坤摇头感叹:“争来抢去,到头来一局也是陪练的角色。”李汉一摊开双手说:“我说老袁,你就甭跟我卷刃了,你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能量,我还能没个数?”袁坤摸起桌上的烟,“你就拿我捏着玩吧,你老兄那口牙能咬铁嚼钢,我袁坤浑身上下可就剩下啃树皮的劲了。老兄,再这么耗下去,我看咱俩终有没话可说的那一天。”李汉一笑道: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我看到啥时候咱们都是朋友。”袁坤晃晃 头,刚想开口,忽听窗外压来一片稠密的车笛声,窗玻璃都震嗡 嗡了,两人对视后,不约而同来到窗前探望。楼前的空地上,停 了一大片各式各样的摩托车,铮铮闪烁。骑手个个戴头盔,目光 推着目光朝楼上张望。李汉一感觉尖亮的喇叭声,混旋成了一 个无形的大声球,在半空中滚来滚去。蓦地,笛声止息,继而复起,响响停停,停停响响,李汉一困惑地问:“老兄,你这是搞什么演习?”袁坤捏着下巴,想起几天前上午接到的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火气十足,说你袁局长要是再不管青年小区的车棚,我们就到局里示威。李汉一瞪一眼袁坤,袁坤苦笑一下,打电话叫后勤处长孙驼上来。时间不长,孙驼气喘吁吁跑来,见李汉一在,匆匆打声招呼,来到袁坤办公桌前。“外面的人干什么呢?”袁坤笑着问。孙驼弯弯腰说:“嗯……”袁坤撇撇嘴:“怎么,孙处长中午没吃饭?”孙驼的脸都不是色了,腰也更塌了,钠纳地说:“小区里的绿化草坪,市环保局不叫铲。”这时窗外的喇叭声,嘀嘀哒哒响得节奏鲜明。孙驼急得直嘟味:“可怎么办呢?”袁坤脸一绷,大巴掌啪地落到办公桌上,说:“问谁怎么办?问我?那要你干什么?去去去,你出去跟他们解释,二十分钟不把人给我轰散了,你就回家睡大觉去吧!”孙驼点了一串头,灰溜溜去了。李汉一望着袁坤说:“杀鸡给猴看吧?”袁坤甩手道:“老兄,您怎么能是猴,您是东升虎嘛!”这时电话铃响了,袁坤回身去接。李汉一审视着他那半张脸,想到这次跟他争夺八千万,不会像以前跟他争夺别的东西时那么轻松了。虽说袁坤贴不上苏南,可他跟邹云来往神秘,天知道在八千万上邹云替他使什么劲。往心底看,面对八千万,下一步自己还真没什么绝招,不过有一点他倒是能吃准,那就是现在谁对苏南行贿,谁就会栽跟头,等于帮苏南解决了一件棘手的事,因为从迹象和感觉上看,苏南在八千万上要的不是金银珠宝。李汉一想,眼下最理智的办法是以静制动,待发现袁坤在什么上露出破绽,再在他的破绽上酝酿对策,只要自己沉住气,想必袁坤会给自己制造出四两拨千斤的机遇!
魏市长给苏南的场面不小,摆了四桌,闹闹哄哄吃到一点多 钟。苏南疲倦得不行,一回到病房就上了床。苏南原打算中午在医院的小餐厅里设一桌,把李汉一、袁坤等人叫来吃顿和气饭,顺便安排一下明天的检查工作,下午好好睡一觉,晚上若有时间就去看看白铁成的老伴彭青。
白铁成是苏南五十年代的队友,在一次抢险中,白铁成为救苏南,左腿被钢管砸断,从此落下残疾,隔年调回东升一家水泥厂,十年前病故。苏南每次来东升,都要抽时间去跟彭青叙叙旧。彭青也是个残疾人,只有一条胳膊,现在跟小儿子白石光一起过。这些年苏南的两只手,没少拎彭青家的愁事,给她的子女找工作、落户口、调房子。白石光辞职做生意那几年里,他没少用电话关照白石光的生意,还批过两次条子……
两点钟的时候,有人敲门,躺在外间的邹云坐起来,穿上拖鞋去开门。来人是龚砚,怀里楼个雪白的纱布袋,邹云知道那袋子里装了十几种泡浴水用的中草药。“苏部长休息了?”她放轻了步子,“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回来这么早呢。”邹云冲里间一努嘴,说:“一点半左右就回来了。”她把药袋子放到茶几上,坐进沙发。闻着浓浓的中药味,邹云做了个解乏的动作。“累了?我给你按摩按摩?”此时邹云很想做做按摩,但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里间屋门,强作精力充沛的样子说:“不累,谢谢龚主任。”沉默一阵后,她吞吞吐吐问邹云能不能帮她销些磁疗床垫。邹云知道磁疗床垫是怎么回事,那东西价钱很贵,双人的超万元,北京传销它的人不少,邹云的一位朋友就曾找过他帮忙,说是利润部分半分,邹云没动心,他没工夫挣这份外快。邹云糊涂着脸问:“磁疗床垫?”她就介绍了一遍,最后说:“跟你开这个口,实在是不好 意思,我正凑钱买商品房呢。”邹云抬起目光:“买商品房?”她叹 一声,仰脸说:“上个月我离婚了,儿子和房子都判给了他,我现 在住在单位的单身楼里。”邹云点点头。她搓着双手道:“要是麻 烦,就算了。”邹云从冰箱里取出一听健力宝递给她,说:“龚主任,你要是客气,我倒不好意思了。”她接饮料时咬咬嘴唇。“外面是小龚吧?”苏南的声音传出来。“是我,苏部长,给您送药袋来了。”龚砚站起来,苏南已走了出来。
邹云来到院长室,几句闲话过后,他问:“李院长,龚主任住单身了?”李院长摘下听诊器,看着邹云点点头。邹云又问:“李院长,医院的房子挺紧张吧?”李院长会听话,愁眉苦脸地说:“我是想给龚主任解决困难,可我这里是僧多粥少。平时跟袁局长李局长说说笑笑还可以,可一到正经事上,事情就难办了。晦,邹秘书,我这里真是成了‘三不管’的地界了。”医院职工的住房,由一局和二局五五分担,三家为房子的事,年年扯皮。李院长说:“邹秘书,我想你找袁局长李局长说说,问题不大。”邹云笑笑,李院长脸一热说:“惭愧惭愧!”
走出院长室,邹云想可以借房子的事,往八千万的方向拉袁坤一把。这次下来,谨慎是必要的,但多多少少也得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对袁坤关照关照,让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八千万上一直在替他动脑子,不然他容易起疑心。邹云撂着手机出了医院。骄阳烈烈,热浪推人,邹云快步奔到一片树阴里。“嗯,是我。袁局长,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龚现已经离婚了,没房子住就搬进了医院单身宿舍,生活很不方便,我想你愿意为她解决一套住房吧?”放下电话,袁坤没怎么琢磨,就领悟到了此时此刻给龚艰解决一套房子的重要性。他打电话把孙驼叫上来,问他现在还有几套装修好的两室一厅“公关房”,孙驼想想说二区还有三套,袁坤叫他挑一套合适的把钥匙送来,孙驼频频点头,袁坤挥挥手说:“快去办吧!”孙驼刚走到门口,袁坤喊住他,说:“顺便再给配几件家具。”孙驼又走过来,袁坤皱皱眉问:“有什么问题吗?”孙驼半天才开口:“袁局长,那标准……”袁坤不耐烦地说:“你总不会去当铺买吧?”孙驼被噎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咽着唾液往外走。
袁坤想给运输公司播经理打个电话,提醒他要看好摊儿,苏南在东升期间,没有十万火急的事,集中的车辆设备不许出公司大门。可以说,为了应付苏南这次检查,他动了很多脑子才想出花样。他叫潘经理在公司内腾出一块水泥地皮,大小比着足球场来,用钢管角铁石棉瓦等建材,临时搭个大棚子罩住足球场,然后把局属各二级单位闲置的汽车、吊车、铲车、拖车、检测车、抢险车、通讯车,以及推土机、挖沟机、钻孔机、发电机,但凡有转辘的统统集中到足球场上,井动员了一大群家属工,把这些铁家伙洗刷几遍,使得它们都有了闲而不败的外观。那夭,袁坤去查看,人离那片有光有色的钢铁群还老远时,他身上的血就涌了起来,激动得比比画画,不住地说好看好看。等兜了一圈,袁坤的粗眉毛拧起来,心说怎么还空了块地?这不是破坏整体气氛嘛。他心里有小九九,闲置的东西越多,越能显出吃不饱的样子,而越是吃不饱才越有理由贴近八千万。嗯,得把那块空地填满。于是他责令各单位把近期可用可不用的车辆设备,都送到足球场上摆着。令传下去,底下响应得不太积极,没送来什么显眼的家伙,袁坤阴了脸,吩咐人再督促。这回倒是收上来一批,不过都是些使不得也看不得的破烂货。袁坤瞪眼珠子了,打电话问潘经理,填满那块空地,大约还得多少车辆?潘经理估算后说四十多台大车吧!于是袁坤在局长办公会上,口气不容商量地给各家下达了硬指标:两日内各家送两至三台大型车辆或设备到迄输公司,谁拖拖拉拉谁就别端饭碗了。看局长动了真格的,各家头头都不再叫苦,想尽一切办法去达标。子弟小学家底薄,在实在挤不出车的情况下,只好停开一辆接送学生的专用大客车来凑数,学生家长从心里埋怨到嘴上,几位脾气大的家长一通气就闹到了局里。袁坤找来校长,哭笑不得地说:“你也太死心眼儿了,那天我的话,是在敲打车多人多的大户,你个缺粮短晌的小学校瞎积极什么,赶快叫司机把车开回学校!”
袁坤的手刚触到电话,电话铃就响了,接过电话,袁坤些着眉头,刚才运输公司调度长说,潘经理不听劝,放走三台十六吨吊车去了市水泥构件厂。袁坤在屋里走了几圈后,拿起电话打到潘经理办公室,没好气地叫他过来。十几分钟后,潘经理到了,进门就是一脸任打任骂的表情,袁坤的气更不打一处来了,说:“你这是跟局里唱对台戏!”潘经理避开他的目光,说:“袁局长,我有那胆吗?”袁坤一听他这话不软不硬,大声道:“没胆你放车?”潘经理说:“跟人家有合同,不去挨罚。”袁坤一哼道:“不就是几个钱吗?那好,你马上把车给我弄回来,他们罚你多少,局里掏!播经理,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上午打电话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潘经理拿起袁坤的红塔山,神出一根捏着说:“袁局长,不是挨您训,就是被职工骂,我怎么干都里外不是人,这顶乌纱帽号不对,我戴着不合适,袁局长你把我冷冻算了。”袁坤咬咬牙,猛一转身,把整扇脊背给了潘经理。潘经理是他看得上的人,这些年里没少给他出力,年初部运输局王局长相中了潘经理,要拉过去当大梁用,潘经理也愿意过去试试,袁坤说什么都不放。袁坤说:“你想着公司的效益没错,我操心全局的利益也对。”潘经理说:“那会儿你若是放我走,还会生今天这肚子气?”袁坤回过身,抬眼看看许是因为委屈而红了眼圈的潘经理,语调平和地说:“算了算了,只当我什么也没说行了吧?”拿起打火机,点着潘经理刚叼在嘴上的烟。潘经理问:“衰局长,这么做管用吗?要是管用,我到市里借些车来摆着。”袁坤摇摇头,“免了吧,万一叫李汉一抓到把柄,到苏部长那里奏咱一本就坏了,咱还是用自己的锅盛自己的米吧。要说管不管用,我心里也没谱,看运气吧!”潘经理吹吹烟头说:“真要能拿到八千万,明年咱一局的日子就好过了。”
四点钟的时候,邹云分别给李汉一和袁坤打了电话,叫他俩四点半带双份书面材料到203病房汇报工作,现场看车安排在明天。两位局长准点来到203病房。苏南换了住院服,这叫两位局长心里多少有点压抑。问候的话音落地后,苏南叫邹云拿饮料给两位局长。按惯例,先从一局开始。
将近五点半时,汇报结束。苏南摘下花镜,闭上眼睛。袁坤掏出烟,想点火时无意中发现邹云的眼神不对劲,就又把烟装进烟盒掖回去。李汉一落下架累的腿,斜视着苏南。苏南想两家在汇报材料上,都是下了功夫的.闲置的东西数量差不·多,区别在于说法上不一样。袁坤强调这些东西散在二级单位容易遭风吹日晒不说,关键是人为损坏叫人头疼,集中管理就把问题解决了;李汉一则阐明把闲家伙租赁出去,不仅仅是个创收的问题,而是市场意识的体现。苏南睁开眼,看看两位局长;微笑道:“怎么都不说话了?嗯,汇报得不错,各有特色。小邹,你看呢?”邹云没想到苏南会当着两位局长的面要自己的看法,心里有点慌乱。他用笑掩饰一下情绪,加紧在大脑里组合最佳词句。苏南乐道:“随便说说没关系,两位局长又不是生人。”邹云这才开口:“苏部长,李局长和袁局长跟您多年,积攒了很多工作经验,他们一句玩笑话也够我学习的了。”苏南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说:“在两位局长面前,你懂得谦虚这很好!袁局长和李局长身上确实是有许多东西值得你好好学习。”邹云连连点头,心跳加快了,他意识到苏南这就开始“安排”自己了。苏南说:“晚上我请客,李院长掏钱。小邹,到时你要好好跟袁局长和李局长喝几杯。”袁坤和李汉一面面相觑。
龚现领着两个人进了203病房。
“哎呀彭大姐,你怎么找到医院来了,我还说晚上过去看您呢。”彭青说:“石光讲你在这儿住院。”苏南迎上去,两只手握住彭青的一只手。见屋里人多,彭青笑得很拘谨,问苏南:“老苏哇,你这又是病哪儿了?”说完回头看一眼儿子,“石光呀,见了你苏伯伯,咋还愣着?”白石光将一袋水果递给邹云,叫一声:“苏伯伯。”苏南用拳头碰碰白石光的肩说:“还越活越怯了。”白石光道:“苏伯伯,我是被您住院吓的。”大家笑起来。
袁坤和李汉一跟这母子不陌生,袁坤给过白石光废旧钢材,李汉一帮彭青解决过子女工作调动,这病房里只有龚现是初次见这母子。都长长短短打过招呼,病房里的气氛热闹起来,袁坤趁机点着一根烟。
苏南留母子俩吃晚饭,彭青推辞,苏南说:“彭大姐,留下大家热闹热闹。”彭青支吾着说儿媳和小孙子在家等呢。苏南道:“好说好说,石光,你跑一趟,把她娘儿俩接来。”一直插不上话的龚馄,眼睛终于抓到了苏南的目光,苏南“酶”了一声说:“瞧我,忘给你们介绍了。”走到门口的白石光,又回来跟龚砚握手,一旁刚跟龚现握了手的彭青,夸龚现长得好看。邹云过来小声跟白石光说:“你快去吧。”
龚砚用目光告诉苏南她要走了,苏南没开口,目光朝邹云脸上一抹,邹云心一动,转身笑着对龚馄说:“龚主任,今晚大家一块儿坐坐。”龚馄说:“那多不好意思。”邹云说:“龚主任,你怎么也得帮我照顾照顾伯母吧?”龚现还想说什么,李院长这时进了病房:“嗬,好热闹。”苏南说:“李院长,这屋里的人,都是我今晚要请的客人,你不怕我们把你吃空了吧?”李眯长边拿目光跟袁坤和李汉一“说话”,边用嘴回苏南的话:“苏部长,您可真会说笑话。”
晚饭大家吃得格外愉快,就连心里旋事的李汉一和袁坤也暂时放松了神经。喝酒时龚现不打酒官司,敬酒罚酒比别人多喝了不少,她的好酒量营造了好气氛。早已不动白酒的苏南,破例喝了一小盅茅台。席间邹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端着酒杯攀上够下,左说右笑,不让饭桌上出现“死角”。
散席后,袁坤、李汉一、李院长和龚现离去了,其余人跟着苏南回病房。路上,白石光说:“苏伯伯,有件事又要麻烦您。时彭青冲苏南嘟峨道:“一天到晚就他事儿多。”苏南笑道:“彭大姐,年轻人事不多,还会咱们这些人事儿多?”他回头看看白石光,“石光,有什么事,你跟小邹谈吧,他现在当我半个家呀!彭大姐,叫他们说去,咱们先走。”邹云和白石光放慢了步子。
天气闷热,两人朝通风的地方走去。邹云问:“游戏厅的生意还好吧?”白石光摇摇头:“早兑出去了.不赚钱。”邹云知道,白石光掖把牙刷四海为家那几年里,挣了一笔钱,回东升后开了一个贸易公司,生意还过得去。后来他跟人合伙到黑河做边贸生意失了手,被骗走四十几万,还差点儿把命扔在那边,回来后就把公司改成了游戏厅。邹云觉得他不适合经商,他身上的义气味太浓。“现在干什么呢?”他问。“给人打工。”白石光说。
原来,有一个叫马义的人雇了白石光,并给了他个副经理头衔跑业务,专做成品油生意。给他的待遇是每月做成做不成,马义都给他八百块钱工资;如果一笔生意做成了,白石光按百分之十提成。虽说白石光过去在油路上趟过,关系网织织补补也能拎起来,可时下远不是中间商一肩挑货主、一肩担买家的“空手套白狼”的时期了,如今大家都不见兔子不撒鹰。现在的做法是 中间商找到货源后,得先垫钱储货,然后再加价抛出。成品油市场不好把握,国家控制严不说,有时一股刁、风也能把人吹个仰面 朝天,况且油价也是白天猛涨,夜里就有可能暴跌,中间商都不敢轻易放款套油,因为赔赚都不是个小数目。前阵子白石光试了几把,其中一桩九十号汽油的生意,很有做成的苗头,怎奈马义跟他有约在先,他可以使用的公司流动资金,不得超过一百万,突破了这个数他得自己想辙补缺,后来那九十号汽油的生意被北京一个大油贩做成了。刚刚白石光就是因资金困难冲苏南开的口,他正准备上手的生意是“一龙”零号柴油,货在东北,买家山西、河南都有。“一龙”是倒油人的行话,指的是一趟四十四节的油罐专列,装油两千两百吨。这“一龙”他有把握每吨一千八百五十元拿到手,倒到山西的话,每吨售价能涨到两千四百元左右,剔除每吨两百五十元的运费,每吨的赚头在三百元上下,就按三百元算,他这“一龙”的盈利是六十六万,再按百分之十提成,落到白石光口袋里的数目在六万元左右,这是抠理的明账,马义说了,做成的话再奖赏他十万。为淘弄这“一龙”油的缺口资金,白石光曾打算求苏南找个有钱的单位借他几百万,但他前思后想感觉不好,就放弃了那个念头,在社会上的朋友圈里活动了几天,找到一家肯借贷的银行,银行叫他找家有经济实力的单位出面担保,白石光试了几家单位,结果都没谈成,没办法才向苏南开口。他是中午在外吃饭时,听市政府的一位秘书说苏南已经到了东升,他想这下省腿了,要不明后天自己还得往北京跑一趟。
邹云沉默不语,等在心里把账算清了后才说:“做这笔生意,你需要资金四百零七万,减去你公司那一百万,你得跟银行借贷三百零七万C”白石光说:“三百万,那个零头马义给补。说实话邹秘书,三百万不是个小数目,在市里不好找担保单位。”邹云道:“苏部长这不是考验我嘛!”白石光嘿嘿一乐:“不好意思,又吃老爹跟苏伯伯的交情利息了。哎我说邹秘书,我可看出来了,苏伯伯百分之百欣赏你的才能。”邹云右脚蹭着地说:“忽悠我?”白石光蹲下道:“我现在要是贴不上你老弟,赶明儿你可能就不认识我了。邹秘书,日后你官当大了,给我一片树叶的阴凉,就够我这辈子避暑的了。”邹云也蹲了下来,说:“我在想你老兄今后若是发了横财,会不会忘了我?”白石光侧脸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邹云抬头望着夜空,觉得那弯瘦月很像是白银铸的。白石光冲夜空说:“邹秘书,那我回头等您话了。”
过了晚10点,203病房里安静下来。苏南在泡药浴,邹云坐在沙发上清理思绪。他知道苏南的玩笑话一向是很有内涵的,他让自己接手白石光的事,说明他要从这件事上试试自己什么。担保三百万,除了袁坤和李汉一还能有谁呢?眼下这二位正在拼八千万,从帮忙的角度说,自己应当让袁坤来担保。想到这,邹云像是获得了什么奇妙的灵感,两眼闪亮。他确实获得了奇妙的灵感,那灵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现在不是一般时候,所以办事就不能用正常思维,具体说就是此时该给袁坤的好处要给李汉一了。邹云有点兴奋,心里翘起一条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