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来了。而就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从乡下走来的曹明和一个叫艾水芝的城市女人却永远离开了我们。这究竟是一场时尚的情感灾难,还是一桩既有都市气息又有乡村气味的生死游戏,我现在说不清楚,就是以后怕也讲不明白。
我表弟曹明和艾水芝死于砒霜中毒。从现场勘查情况看,警方认定这是一起自杀案件,至于说自杀动机暂时还无法下结论,因为还找不到能说明内情的证据。不过警方猜测一方情杀或是双双殉情的面大。照警方说的情杀猜测,我问自己那究竟是曹明杀艾水芝?还是艾水芝杀曹明?要是曹明下的手,他的理由是什么呢?对艾水芝着魔得失去理智了,怕她出国后再不回来了,于是就用死把她永远地留在国内?至于说艾水芝制造了这场悲剧,那理由就更让人没法儿揣摩了。至于说双双殉情,好理解倒是好理解,但这个戏不大,从社会地位、从生存现状、从对城市认识的心态上,艾水芝都不该是那种为情献身的女人,她这个人虽说很会梦想,但她更会享受城市和金钱给人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快乐。唉,说到底,在这个事上,还是表弟找死的面大。
那天我问罗普成怎么看他老婆和我表弟这件事,罗普成说现在讨论这个话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们大家还是向前看吧。那天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固执得要命,非要罗普成把他看这件事的心里想法,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给我听。罗普成说生死在天,富贵由命,人的一切早在出生前就注定了,只是我们感觉不到罢了。人世沧桑,苦海无边,惟情者苦无怨,爱人死无悔。康薇,这回你总该明白了吧?我知道再往下说,我这张嘴又要败在他那张嘴下了,索性就让两片嘴唇休息下来,换一种方式跟他交流,就是用直勾勾的眼睛望着他的眼睛。罗普成显然对我的这个举动感到陌生,拿打量初来乍到员工的目光在我身上转来转去,反倒搞得我左右为难了。我生起了自己的气,怎么就在这个男人面前说也不行,不说也不行呢?
表弟和艾水芝的后事处理得就像是撕去一页台历那么省事。表弟的骨灰盒由我泪流满面的姨父——一个典型愚昧的乡 下老汉抱回了家乡。可能是由于看出了我姨父的过分实在和压在他老人家心底的无限悲伤,罗普成在我姨父返回乡下的时候,让我把一个装着两千块钱的牛皮纸信封塞给老人。另外我还从小龙卡上把那四千块钱取出来。我对这四千块说,走吧,你们都离开我的小龙卡吧,我早就知道你们鬼鬼祟祟地来到我的小龙卡上不会有好事,我的小龙卡这么小,怎么会是你们的久居之地呢?你们跟曹明他爹,也就是我的姨父回到乡下去吧,那儿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就是有点贫瘩,你们就当搞一次下乡扶贫活动吧!到那以后面对清贫的现实,你们不必太消极,就算我这个姨父手紧,舍不得叫你们去吃苦受累,但他不会让你们一辈子在乡下受委屈的。他身上的几种病,加到一块儿也不比我爹轻多少,到时有你们素医院帮他忙的部一天。
至于说表弟在学校里的东西,就没几样值得姨父往回拿的了,本以为表弟跟我借两千块钱买的那台二手货笔记本电脑,还能让姨父换几个钱带回乡下。可是我们在表弟的遗物里没有找到二手货的笔记本电脑,问了同宿舍的几个学生,他们都说曹明从来就没买过什么笔记本电脑,甚至也没听他说过要买笔记本电脑。到了这一步我就是再笨再没用,也能想到我可爱的表弟那会儿是在欺骗我,他一定是把从我小龙卡上摘走的那两千块钱都消费到了艾水芝身上。这就是现代的城市经典内容,男人在女人面前光有出众的脸谱和文明的修养不行,金钱才是两颗心游戏时的安全纽带,金钱已经把人们的灵魂打上了商品的标志,金钱让这座城市里的人都变成了明码标价的日用品,随时随地都可以出售和交易!
姨父回乡下的第三天,罗普成毫无由头地送给我一枚金戒指——一枚叫我格外眼熟的金戒指。罗普成说早就想送你一枚金戒指了,不过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觉得现在也不算晚。那天夜里,当同屋的几个人都人睡后,我把罗普成送我的金戒指放到床头灯照得最亮的地方,屏住呼吸看着。这枚造型舒展的金戒指,慢慢地就把我的思绪领到了新世纪商场金首饰专卖柜前,而表弟那张显得很有城市青年气派的脸,随之也渐渐地出现在我的床头灯光里,一张年轻却又是被迷离的梦幻笼罩着得让人揪心的脸呀!于是我就忍不住丢下手里的金戒指,伸手去捧我亲人的这张脸,捧得很紧很抖,生怕这张脸再从我的手里溜走。我对手里的这张脸说,傻呀,姐现在已经拿到了你送给姐的金戒指,你是个说话算数的好男孩,只是你的这个送法叫姐想不通,干吗要拐大弯子才送到姐手里呢?你这不是把姐当外人了吗?噢,好了好了,姐不说你了,都是姐小心眼行了吧?姐知道你在这座城市里有很多委屈很多难言,你哭吧,哭给姐听,你的眼泪就是姐身上的血液呀,姐等你哭完了就把你连夜送回老家,亲人都在盼着你回家呀!我的泪水哗哗地从脸上掉下来,我的哭声把那几个熟睡的人都吵醒了,而我却似乎不知道这间昏暗拥挤的小房子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我肯定面容憔悴得像个逃难的人,不然新世纪商场金首饰专卖柜的售货小姐,不会用那样一种惊讶的眼光看着我,尽管我上次和表弟来时给她留下的印象有点土气,但却不至于让她此时用这样的表情审视我。我低头看了一眼,上次我跟表弟看上的那枚金戒指(就是现在我手上戴的这枚)的摆放处,此时摆着另一种款式的金戒指。我没有急急忙忙把戴在指头上的金戒指伸给小姐看,然后再问她这枚金戒指是不是她卖出去的?来买这枚金戒指的男人是不是那天跟我来的那个年轻人?而是假装身心无比健康心情无比轻松的样子,把一晃动就金光四射的那 根手指很不经意地铺在了明亮的玻璃柜台上。小姐先是冲我指 头上的金货嫣然一笑,而后才是冲着我的五官微笑,说那个年轻 人真有眼光,这款戒指戴在小姐的手指上,真是叫这款戒指找到了最值得佩戴它的人。我暗中出了一口长气,也冲着小姐微笑,还说了声谢谢,之后就像完成了一件秘密任务似的,匆匆离开金首饰专卖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