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夜色”给季香来信了。她说她那儿虽然落后、闭塞,但她的工作还称心,被分到县委办公室当秘书,很受重视,还着重强调那里的人比较和善,至今她没发现有人有强奸她的企图。
想起“美丽的夜色”的经历,季香就不寒而栗。那是一个承受过巨痛和耻辱的躯体;那是一颗扭曲的畸形的渴望忍辱负重向上层社会挣扎的心;那是一个永远不会麻木却不疼不痒的灵魂;那是一个对生活有议论资格而且不会放弃生活的女人!
电话铃响,季香放下信,双腿从沙发扶手挪下来,起身顺手从茶几上一个雕花玻璃盘内拈起一块桃脯,认真地扔进嘴里。
“这是季公馆,找哪一位?”季香有一搭无一搭冲话筒说。
“0K,我是‘大提琴’。”
“是不是没妞儿玩了,才跟本小姐逗闷子。”
“怎敢,我就是当了皇帝也不敢碰你一寸半尺的。”
“这年头还有不贪腥的猫?”
“艾滋病誉满全球呀!”
“你也够本了。听人说,北京城的三流妞儿叫你小子划拉了一个加强连。”
“承蒙小姐誉赏,比起那些专业户来,我还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争取早日加人甲级队。”对方一阵大笑后,继续说,“晚上去银星跳舞,去不?”
“人多吗?”
“有咱们昔日的同学、今日的待业青年侃爷、支票、梦姐,还有新队员将军、骑士、瘪三、眼镜蛇,到时我给你介绍。我跟这些哥们儿侃过你,说你有可能成为性感明星,领导世界新潮流。他们都想见见你,跟你过过招。”
“太棒了!”季香说,“怎么去?”
“您甭管了,到时我派人用摩托车接你。”
“但愿你能活到晚上。”
“努力吧。”停了停,“你嘴里忙什么呢?怎么话音鸣里呜嘟的?”
“牙周炎犯了。”
“我说呢。吻你。”
“就屁股闲着。”
季香把嘴里的桃肉吞进肚子。
晚饭后不久,季香又接了一个电话。没说上几句,她就换上意大利产的黑色adidas牌运动装和美国产高帮NIKE运动鞋,在大衣镜前蹦了几下,纤细的手指顺顺并不零乱的两条睫眉。
“嗬,有情况。”二嫂挥着《大众医学》说。
“业余爱好。”季香咧咧嘴。
“成功!”二嫂假作内行地说。
“失败是成功之母!”
“姑姑,我也去。”小侄子说。
“你受得了吗?”季香拍拍小家伙的头,语重心长地说,“来日方长。”
“不!”
“拜拜吧。”季香拧着细腰,风一样出了门。
在邮电局门前的公共电话亭旁,一辆紫红色铃木100型摩托车突突着,一个头戴白头盔的青年一只脚撑在地上,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
“季公主吗?”那青年拧着脖子问。
“如果我没猜错,您该是骑士先生。”
“果然不凡,上车吧。”递过一顶蓝色头盔。
季香骑上去,还不等调整一下姿势,摩托就窜了出去,下台阶时险些没把季香掀下来,出了一身冷汗。她一把搂住骑士的腰。
“这就对了,正当防卫!”骑士大声喊。
转眼工夫,铃木就驶上宽马路。一辆盛满黑压压人头的112路电车,被摩托车一抹就掉在了身后。
甭管国产车进口车自行车三轮车,骑士见车就超,这小子大概神经错乱了。
季香死死楼住他,耳畔的风像**母狗般嚎叫。黄檬檬的路灯一盏一盏地闪过去,她在晕晕乎乎的境界里领悟到了一种速度和冲击的滋味,心跳动得像一只奔跑的野兔子,脖根处凉地随的叫人无比快活和冲动。
“真棒!”她情不自禁地说。
“什么?”骑士喊。
“过瘾!”这次她也喊。
“怪林?”
“过——瘾——”
“唔——”骑士怪叫。
紫红色的车身箭一般穿过呼家楼交通岗,朝着东四呼啸而去。
“再快点!”她拼命嚷。
“上帝——”他这是赞叹。
到了美术馆,车头向左一转,再跑约300米,就在一家门面光怪陆离的小咖啡店前停下来。
季香下了车,额头冷麻,两腿都不大听话了。
“请,公主。”
季香拢好头发,跺跺脚,随骑士走进咖啡店。
柔暗的灯光,舒缓的音乐,在这种氛围里,你要是大喊大叫,那你准是个王八蛋。
季香提起衣领子,人已经有了八成醉意。
空座位不少,拣紧里头的一个双人座,两人坐下。
一个妙龄女招待,拿着训练有素的港式招待.步扭过来。
“丫头。”骑士小声叫。
“哟,是您老人家。”招待的小脸上绽出两个圆圆的酒窝。
季香看得出,骑士是这儿的常客。
“来点什么?”招待的目光扫了季香一下。
“请问小姐。”骑士不含糊地说。
季香伸出手,招待递上小红本。
跟本小姐玩阔,您算玩着了。季香心想,这种人惟一的兴趣就是让妞儿花他们钱,装大瓣蒜。既然如此,本小姐也就不必客气了,花他个不亦乐乎满地找牙。
“雀巢、麦氏各两杯,再来一盒蓝健。”
“要快。”骑士补充道,“时间就是金钱。”
-OK”招待去了。
季香趴在小桌上,问:“嘿,怎么个跳法儿。”
骑士架起二郎腿,诡秘地说;“随心所欲。”
招待把托盘的东西摆在小桌上,付之一笑。
“放《魂断蓝桥》主题曲。”骑士说。
丫挺的,还会吃细食。季香正儿巴经看了骑士一眼。
长脸,鼻孔稍大,小胡子整洁,下巴上有一块硬伤痕,显出了他有点血与火的经历,神态似乎就那么满不在乎。
骑士给季香点着烟。
“你的事,大提琴没少跟我侃。”骑士说,“你的什么新潮思想,现代观念,跨世纪的选择以及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个性,他都佩服。可我,却不大信这个邪,于是乎呀,就把你拐骗到这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地方来了。”说罢掏出两张舞票,“要去,哥们儿照样实行人道主义三包。”
季香不动声色地抓起桌上那两张舞票,塞进鞋里,然后捧着脸审视对方。
骑士说:“赶明儿咱哥们儿见了琼瑶,一定告诉她:北京妞季香净是绝活。”
季香吸口烟。
“有味。”骑士微微笑,从兜里摸出一个袖珍收录机,“咱哥们儿是《x x青年报》的特约通讯员,你这个人值得写篇小专访。怎么着,随便跟咱哥们儿聊聊吧?”
“稿费多少?”
“仁瓜俩枣。”
“真那么想写?”
“大众化脸谱鄙人压根儿不写。”
“写我什么呢?”
“新潮人物,刚正不阿。”
饮一小口麦氏,再呷一大口雀巢,季香从兜里摸出一枚五分硬币,说:“你要国徽还是麦穗?”
“什么意思?”
“小意思。”季香说,“国徽咱们去跳舞。”
“麦穗留下来合作?”
“别无选择。”
“那要哪面又有什么劲?”
“玩玩。”季香说,“开始。”
吮螂之后、硬币倒在小桌上,国徽庄严地盯望骑士两只紧张的大眼。
“这是命运。”季香笑道,“我们走吧,今夜多美好。”
“你真难对付。”骑士泄了气。
“胜败乃兵家常事。”
“结账!”骑士燎亮的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