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3点多钟,“支票”来了。
这家伙不知又在玩什么把戏,长发剪成了小平头,号称天下一绝的小胡子也收拾得一根不剩,下巴铁青,整个儿变了一个人。看着他季香心里别别扭扭的。
“嗬,人模狗样了。”季香说。
支票吐吐舌头:“家里,有人没?”
“干什么?”
“跟你困觉,吴妈。”支票厚颜无耻地说。
“讨厌。我爸在。”
“妈呀!”支票拍拍后脑勺。
来到客厅,支票一屁股坐进双人沙发里,掏出烟盒,抽一根甩给季香,再捏出一支叼在嘴上。
“火。”他努着嘴。
“糖盒子里。”她用脚一指。
点着烟,支票狠吸一口。
季香没精打采地捻着烟身上的白色过滤嘴。
“哥们儿,找到工作没有?”他问。
她答:“找到了。”
“哪儿?干什么?”
“中国。干孤独!”
“操,咱哥们儿问你真格的呢。”他有些气恼。
“想?那就脱吗?!”
“晦!”他摇摇头,“香香,哥们儿是来向你辞行的。”
她走过去,坐进双人沙发。他把火递过来,她接过后点着烟。
“晚上的票,去海南。”他说。
“去干什么?”
“一个朋友在那儿开了一个砖场,去卖苦力,挣上一笔钱,回头再打算。”
“男人,就是他妈的行!”
“香香,等我在海南打出一块地盘来,你去不去?”
“去干什么,当你小子的压寨夫人?”她嬉皮笑脸。
“我他妈喜欢你。”
“喜欢什么?”
“喜欢你的王八蛋精神!”
“可本小姐现在只有混蛋精神。”
他首先以对话失败而跌进沉默。
她取来两瓶啤酒两个酒杯。
他痴痴地凝视对面墙上的画。那是安格尔的《奥松维里伯爵夫人肖像》。
“祝你走运,发财!”
“试试吧。”
“干!”
季香虽说一副马马虎虎的样子,可心里却异常沉重和悲伤。
近来二嫂对她态度也生硬起来,许多小事上已经真刀真枪的干了。按着季香的脾气,早就反击了,可一想这个家,一思自己的地位,也就强忍下了。女儿注定是泼出去的水,季家不可能成为她一生的避风港。再说嫂子占领婆家吃五喝六是当代中国的新潮流,势不可挡。区区一个待业的小姑子,乍什么刺?季香打算尽早找份工作,在离家远远的地方找。她后悔那会儿没有生活经验,一潇洒就把四年的努力结果撕得粉碎,以致才如此被动。现在支票又要单枪匹马闯世界打天下去了,她没法儿不为自己的处境和命运悲哀。
“虽说人生一场梦,”他说,“可老这样混下去也没劲。人挪活,树挪死。出去试试吧,失败了也他妈的不丢人。”
季香望着支票的脸,第一次感觉他这张脸上蓄有男人为命运冒险的力量,坚毅、自信、顽固、悲痛。
他看看手表,起身说:“不早了,我还得去东四买点东西。”痛不欲生的神态,“哥们儿,送张相片成吗?”
她点点头。
“我知道我是狗命,也就不指望今生娶到你。你虽然常跟我们掺和,可我们毕竟不是他妈的一个层次上的人,我们是因为不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的,最终还得因不同的目的分离。”
“得到了你将不再珍惜。”她苦涩地说。
“绝句。漂亮!”
她送给他一张大学三年级时照的半身彩照。
“再见吧!”他收好照片,“面包会有的。”
她心酸。
“我会给你来信的。”
在门口,她抿抿唇,像个小孩似地问:“我陪你去,行吗?”
他深情地看着她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