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可是,一个大男人靠三块钱买醉能醉多久!他出去的时候是星期天早晨,到了星期一晚上他就回来了。此时的他是清醒的,内心异常难过,因为他意识到他花光了家里的每一分钱,可是连片刻的安宁也没有买回来。
奥娜还没有下葬。不过他们已经通报了警方,明天他们就要把奥娜的尸体装进松木棺材里,然后埋在贫民墓地。伊莎贝塔在四处乞讨,如果每个邻居都捐几分钱,那样就能凑足给奥娜做弥撒的钱。孩子们躲在阁楼上,饿得奄奄一息,而他这个没有出息的混蛋,却把钱都花在了酒上。艾尼尔这样轻蔑地骂他。当他回来奔向火炉的时候,她又说厨房不是让他来释放臭气的地方。由于奥娜的缘故,艾尼尔把所有的房客都赶到了一个房间里,不过现在他可以上阁楼里去住了,那地方本来就是属于他的——而且,如果他不交房租,那地方也不会让他久住。
尤吉斯一声不吭地走了,从隔壁房间里五、六个房客的身上跨过去,爬上了梯子。阁楼上漆黑一片,他们点不齐灯,而且冷得跟室外没有什么两样。在一个角落里,玛丽娅坐在那儿,尽可能地远离尸体。她怀里抱着小安东纳斯,正在哄他睡觉。在另一个角落里,蜷缩着可怜的小约奥在帕斯,因为一整天没吃东西他正在哭嚎着。看见他爬上来,玛丽娅没说一句话,于是他就像是一条受了鞭打的狗一样爬到尸体边坐下。
也许现在他该想到那些挨饿的孩子了,然后反省一下自己的无耻。可是,他的脑子里只有奥娜,于是他又开始悲伤起来,尽管悲伤对一家人来说已经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了。他泪流满面,但是不敢哭出声来,他自感羞愧。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内心饱受痛苦的煎熬。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是如此深地爱着奥娜,直到现在她已经离他而去了,直到他意识到明天他们就要把她送走了,他再也看不到她了——一生一世永远也看不到了。已经被饿死、被**致死的昔日的爱情在他的灵魂深处复苏,记忆的闸门被打开——他看到了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时日;他看到了她在立陶宛时的样子——马市的第一天,像花一样漂亮,像小鸟一样欢唱;他看到了她嫁给他时的样子,温柔,内心充满了神奇的想象。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耳畔的回响,她那流淌在他面颊上的泪水似乎还没有风干。在与贫穷和饥饿的漫长搏斗中,他变得冷酷无情、整天怨气冲天,而她却没有变——直到最后,她对爱情仍然充满了幻想和渴望,她向他伸出双臂,向他乞求爱抚和温存。她遭受了怎样的苦难——太残酷,太痛苦,太屈辱——噢,天啊!那些经历哪堪回首!而他却变成了一个怎样邪恶、无情的魔鬼!他说过的每一句伤害她的话像一把把钢刀扎在他的心头;他每一次自私的行为——他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那埋藏在灵魂深处已久的爱恋和崇敬之情现在又一下子喷涌出来——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机会表达了,一切都太晚了,太晚了!那强烈的感情在内心膨胀,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胸要爆炸了。他在黑暗中蜷缩在她身边,他伸出双臂——可是她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已经死了!绝望和恐惧令他痛不欲生,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他的前额滚淌下来,可是他不敢出声——他甚至不敢呼吸,他感到羞愧,他憎恶自己。
深夜,伊莎贝塔回来了,已经讨到了做弥撒的钱,而且已经提前付给了牧师, 怕带回家后自己把持不住那些钱。有人给了她几块发霉的黑面包,吃了面包,孩子们总算安静了下来,睡去了。然后,她走到尤吉斯跟前,在他身边坐下。
她没说一句责备的话——这是她和玛丽娅已经商定好的。在他妻子的尸体旁,她只能说一些开导他的话。伊莎贝塔把眼泪都咽在了肚子里,在她的内心恐惧已经驱走了悲伤。她所面对的是不得不安葬自己的孩子——她已经有了三次这样的经历,每次她都挺了过来,然后继续为活着的孩子们去拼争。伊莎贝塔有着最原始的生存本能:像一只蚯蚓,身体被拦腰折断后仍能继续活下去;她又像是一只母鸡,孩子一个一个地被夺走,但她仍然在守护着那最后剩下的一个。这是她的天性——她从不问这样的遭遇是否公平,她也不问这充满着毁灭和死亡的生活是否值得。
她试图把这些古老的做人道理灌输给尤吉斯,眼含着热泪去开导他。奥娜已经死了,可是其他人还活着,而且一定要让他们活下去。她这样劝导他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他们还有伊莎贝塔和玛丽娅照顾着。可是安东纳斯呢,那可是他的孩子啊!奥娜把安东纳斯交给了他——小家伙是他和奥娜唯一的骨肉。他一定要好好保护他,他一定要做一个男人。如果奥娜还能开口讲话,他知道此时她会让他做什么,对他有什么遗愿。她就这样死了,真是可怕啊!可是生活对她实在是太残酷,她没有活路。更可怕的是,他们现在竟然无力让她入土为安,他现在竟然不能有一天的时间为她哀悼——可这就是他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命运在挤压着他们。他们没有一分钱,孩子们很快就会饿死——一定要想办法弄到钱。为了奥娜,他就不能振作起来,做个男人?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走出困境的——毕竟,他们已经没有房子了,生活的开销要减少很多。只要他不垮下去,孩子们都去工作,他们还是可以挺过去的。伊莎贝塔仍在苦口婆心地开导着。对她来说,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搏斗。她不担心尤吉斯再去喝酒,因为他没有钱。但是,让她怕得要命的是,尤吉斯会像乔纳斯那样抛弃他们,离家出走。
就这样,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出去了,头疼得厉害,心疼得厉害,周身没有一块感到舒服的地方。他直接来到了达拉谟的肥料厂,看一看还能不能找回工作。工头看见他,摇了摇头——他的岗位早已被取代了,厂子里没有他可干的活。
“以后会有吗?”尤吉斯问。“我可以等。”
“不可能,”对方说,“等也没有用,这里不会有你干的活。”
尤吉斯疑惑不解地看着他。“怎么回事?我以前干得不好吗?”
那人冷冷地看着他。“我说了,这不会有你干的活。”
尤吉斯怀疑到这可能就就是那件事的可怕后果。他转身离开,情绪低落。他来到考勤室外,加入到饥饿的人群中,在风雪中站着等待工作机会。他等了两个小时,也没吃早饭,直到警察挥舞着警棍驱散人群。这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在屠场工作了多年,尤吉斯认识了不少人——酒馆的老板还信任他,赊给他一杯酒,一顿饭;原来工会的会员紧要关头也能借给他一毛钱。对他来说,生死不成问题。他一出去就是一天,结果是空手而归,然后第二天再出去,跟那些千千万万没有工作的人一样。他就这样一连找了几个星期的工作。与此同时,伊莎贝塔天天在海德公园地区挨家挨户地乞讨,孩子们也能拿回家一些钱付给艾尼尔房租。就这样,一家人总算还能活命。
突然有一天,经过一周的考勤室外的等待、寒风中的徘徊、酒馆儿里的厮混之后,尤吉斯终于撞到了一个机会。当时,在琼斯庞大的罐头厂的地下室里,他看到有一个监工正从门口经过,于是他就上前去问工作。
“推车行吗?”那人问,尤吉斯迫不及待,脱口而出。“行,先生!”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又问。
“尤吉斯·路德库斯。”
“以前在屠场干过吗?”
“干过。”
“在哪儿干过?”
“两个地方——布朗的宰杀台和达拉谟的肥料厂。”
“为什么离开了?”
“第一次是由于事故,第二次是由于坐了一个月的牢。”
“明白了。好吧,我可以让你来试一试。明天早点来,找托马斯先生。”
尤吉斯带着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急匆匆地跑回了家——他们就要走出困境了。当天晚上,一家人欢天喜地庆祝了一番。第二天早晨,尤吉斯在工厂开门半个小时之前就等候在门口了。监工随后也到了,一看到尤吉斯,他就皱起了眉头。
“噢,”他说,“我答应过你让你来工作,是吧?”
“是的,先生,”尤吉斯答道。
“啊,真是对不起,我弄错了。我不能用你。”
尤吉斯吓了一跳,几乎说不出话来。“怎么回事?”他喘着气说。
“没什么,”那人说,“就是不能用你。”
接着,他看到了那人跟肥料厂的工头同样冷冰冰、充满敌意的眼神。他知道再问下去也没有用,于是转身离开。
酒馆儿里的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可怜虫,他被列入黑名单了!他干了什么?他们问——打了工头?天啊,他早就应该知道会有这样的下场!现在,他在罐头镇找工作无异于想要当芝加哥市长。还要浪费时间找工作吗?他们已经把他列入了这里大大小小办公室的黑名单。到现在,他的名字已经传到了圣路易斯、纽约、奥马哈、波士顿、堪萨斯城和圣约瑟夫。他们没有经过起诉、审判就判他死刑了。以后他再也不能在屠场干活了——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甚至像清扫牛栏、赶车这样的活都没有他的份儿。不信他可以去试一试,像他这样人有几百个,结果无一例外。没有人会告诉他为什么,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人给他一个比现在更满意的答案,到头来结果都是一样——没有人需要道。改名换姓也没有用——每个公司都有自己的密探,他们专门负责调查员工的背景;即使被招进去,不出三天也肯定会被赶出来。这样的黑名单是屠场主们手中的法宝,他们可以借此威慑那些不安分的工人,作为用来镇压工会闹事和政治上不满情绪的工具。
尤吉斯回家了,把这些新消息带给了家庭议会。这真是一件极其残酷的事情。不管怎么讲,这里是他的家,这里是他熟悉的地方,这里有他认识的朋友——可是现在,每一扇就业的大门都向他关闭了。在罐头镇只有屠宰场,被这些屠宰场挡在门外无异于被赶出家门。
他和家里的两个女人商讨了一天半宿。现在,最可行的办法也许是搬到孩子们在市区买报纸的地方去住。可是,玛俩娅正在康复,说不上不久以后就能在屠场找到一份工作。虽然昔日的恋人由于她的不幸和家庭状况已经不再每月一次来看她了,但是她仍然没有铁下心离开他。另外,伊莎贝塔也听说在达拉谟的车间里有擦地板的工作机会,她正在每天等待着消息。最后,他们决定让尤吉斯一个人到市区去闯**,等他找到了工作之后再做打算。在闹市区,他找不到任何借钱的地方,他也不敢乞讨,怕被警察抓住,所以他们决定让他每天去见一个孩子,从他们的收入里每天拿走一毛五分钱,以维持生计。就这样,他成了千万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中的一员,整天在大街上游**,四处打探着工作机会,商店啊,仓库啊,工厂啊。晚上,他就躲在楼道里或者钻到卡车底下熬半宿,直到午夜。午夜过后,他就钻到某一个收容所里,在地上铺一块报纸,跟一群“叫花子”、乞丐躺在一起,烟气、酒气熏天,虱子、跳蚤遍地。
就这样,尤吉斯和绝望的魔鬼斗争了两个多星期。其间,有半天他去装卸卡车;有一次他给一个老太太提箱子挣了两毛五分钱。这样他就花钱在寄宿旅馆里住了几宿,否则的话他就有可能被冻死。早晨,他也偶尔能买一份报纸,在上面找寻各种可能的工作机会。在他读报纸的时候,身边总有几个竞争对手在窥视者,期待着他随手扔掉其中的一页。不过,能读到报纸也并不是一个多大的优势,因为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只会让你浪费掉大量的宝贵时间,让你多跑许多冤枉路。这些广告有一半以上是虚假的,五花八门的公司发布这些广告就是为了欺骗那些无知的无业游民的。不过,那些广告也只能浪费掉尤吉斯一些时间,因为他实在是没有其它的东西可以浪费的。每当那些油嘴滑舌的代理人向他描述他们手头上的工作机会是如何如何的好,尤吉斯就会愁眉苦脸地摇着头说他交不起那一块钱的押金。也有人说给照片着色能发大财,尤吉斯的反应是等他有了两块钱之后再来买那套设备。
后来,他偶然遇到了以前工会里的一个老相识。那人在联合收割机托拉斯的一个大工厂里工作,当时他正在上班的路上。这位朋友叫尤吉斯跟他一起去,他说他和工头的关系不错,他可以为尤吉斯说句话。于是,尤吉斯就跟他跑了四、五英里的路,在他的陪护下挤过一大群等候在工厂大门外面的无业游民,来到了他工作的地方。工头打量了尤吉斯一番,又问了他几个问题,然后告诉尤吉斯他会给他找个空缺。听了这话,尤吉斯几乎双膝跪倒。
这一次偶遇对尤吉斯的一生产生了重大影响,而这一点是他以后逐渐意识到的。他后来才发现这些收割机厂原来是慈善家和改革家们用以炫耀功绩的典型。他们体恤员工的疾苦;他们的车间宽敞明亮;他们的食堂以成本价卖给工人食物;他们甚至还配备了阅览室及让女工们休息的地方;他们的车间里没有在屠场常见的污秽和臭气——这些是尤吉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这地方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堂。
这是一个庞大的企业,占地一百六十英亩,员工五千人,每年生产三十万台收割机——全国范围内所使用的收割机和割草机大部分都是他们生产的。当然,尤吉斯所看到的还只是整个公司的一小部分——这里所有的工序都是高度专业化的,就跟屠场一样。一台割草机数百个零部件的每一个都是独立制造的,涉及数百个人协作。在尤吉斯工作的地方有一台机器,连续不断地切割、压扎出一张张两英寸见方的钢板。钢板自动翻落在一个托盘上,人所要干的活就是把钢板整齐地堆成一摞,待一盘装满之后及时更换托盘。这个活由一个孩子干。他干起活来全神贯注,手动如飞。钢板互相拍击的声音就像是晚上躺在快车卧铺车厢里听到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很有节奏感。很显然这是计件工作,不过那孩子根本也闲不下来,因为机器运转的速度已经达到了人手运动速度的极限。他每天要处理三万张这样的钢板,一年下来就是九百万到一千万张——他一生中要摆弄多少张钢板,只有神仙才算得过来。他旁边的工人们正俯身在飞旋的研磨机上磨着收割机的刀片,这是刀片制造的最后一道工序。只见他们用右手从一个篮子里把刀片取出来,先在磨石上磨磨刀片的一面,然后再磨磨另一面,最后用左手把刀片放进另一个篮子里。有一个工人告诉尤吉斯,他已经在这里干了十五年了,他每天要磨出三千个刀片来。在隔壁的车间里,那些神奇的机器正在慢慢地吞吃着钢筋,它们先把钢筋切成均匀的钢棍,然后固定住这些钢棍,在一端扎出卯来,经过打磨、抛光,最后车出螺纹。做好的螺钉被丢进一个筐里,准备着发挥把收割机的各部件卯合在一起的作用。另一台机器正在锻造着成千上万个和那些螺钉相吻合的螺母。在另些地方,这些部件被投进染料槽里,然后吊起来晾干,接着用传送带输送到另一个车间里。在这里,工人们把零部件漆成红红绿绿的颜色,以便在田野里看起来令人愉快。
尤吉斯的朋友在楼上的铸造车间工作,他的工种是制作某一铸件。他把黑色的沙子铲倒铁槽里,然后捣实,放在一边让它变硬。 沙模取出来之后再浇入熔化的铁水。他的工资也是按照他所做的沙模的数量来计算的——更确切地说是合格铸件,因为他所做的工作有一半以上是无用功。他和十几个同工种的工人一起就向魔鬼附体一样,永不知疲倦地劳作着。他的手臂就像是蒸汽机的驱动杆不停地挥舞着,他那长长的黑发疯狂地甩动着,他的眼球凸起,汗水就像一条条小河似地从脸上淌下来。他把铁模铲满沙子,然后去拿捣杵把它捣实,整个过程就像是一个在激流中划着独木舟的人,发现礁石之后急忙去抓一根柱子。他就这样一天到晚不停地、全神贯注地劳碌着,为的就是每小时能挣到两毛三分钱而不是两毛两分半。统计员会统计他的产品数量,而后那些神采飞扬的工业巨头们就会在宴会大厅里有了吹嘘的资本,说他们的生产效率比世界上任何国家都会高出一倍。如果说我们的国家是太阳底下最伟大的国家,那主要是因为我们有办法把工薪工人的生产热情刺激到疯狂的程度。当然,我们在其它的一些方面也很伟大, 比如说在酒精消费方面。我们国家每年消费掉十二亿五千万美元的酒精,而且这个数字每隔十年就翻一番。
有一台机器轧钢板,另一台机器发出重重的一击,把钢板捣成半身美国农民的形状,然后装在推车上。尤吉斯的任务就是用车子把这些东西推到另一个车间,在那里收割机被组装完毕。对尤吉斯来说,这个工作简直是小菜一蝶,而且每天能挣到一块七毛五分钱。周六,他付了艾尼尔每周七毛五分钱的阁楼租金,还赎回了在他蹲监狱期间伊莎贝塔当掉的那件大衣。
这件大衣对他来说可是一件宝贝。隆冬时节不穿大衣穿行在芝加哥街头可不是闹着玩的,准保会被冻坏,而尤吉斯上下班都要走上五、六英里的路。这条路不在同一条电车线路上,所以他中途需要倒车。按照法律规定,中途倒车的乘客是无需另买票的。但是,电车公司通过另立公司名目——名义上是两个公司,实际上是归一个老板所有——钻了法律的空子。这样。每当他想坐车的时候,他都要花上一毛钱的车费,这超过了他一天收入的十分之一。为了压制住公众的不满和抗议,他们买通了市议会,因此得以我行我素。尽管晚上下班的时候他已经累得疲惫不堪了,尽管早晨上班的时候路上漆黑一片而且冷得彻骨,尤吉斯通常宁愿步行。每当上下班人流高峰的时候,电车垄断集团就会减少车次,致使车厢后面都挂满人,有人甚至会爬到车顶上去。当然,车门是永远也关不上的,所以车厢里跟外边一样冷。跟很多其他的人一样,尤吉斯觉得与其把钱花在车上还不如买一杯酒外加一顿免费的午餐,这样他就会有力气走路了。
对于一个从达拉谟肥料厂里逃出来的人来说,这些小困难都不值一提。尤吉斯重又振作起来了,又开始规划起生活来了。是的,他丢掉了那所房子,可是他也因此再不用支付那可怕的房费和利息了。等玛丽娅彻底康复了,他们可以从头再来,攒钱……在他工作的那个车间还有一个立陶宛人,人们一提到他无不啧啧称赞,因为他的确做了一些了不起的事。他整天坐在一台机器前车螺钉,晚上他还要跑到一所公立学校去学英语,读书。另外,因为家里有八个孩子,他的工资收入不足以维持一家人的开销,所以周六和周日的晚上他还要做夜间看守。晚上,每隔五分钟他就要跑到一幢楼的两侧各按一下按钮。这个过程需要两分钟,这样在他履行职责的间歇还有三分钟的时间用来学习。尤吉斯非常羡慕这个人,两、三年以前他也有过同样的梦想。即使是现在,如果有机会,他也想学习——他要做一个引人注目的人,一个熟练工人或者工头,有些人就是这样成功的。如果玛丽娅能够在那个生产装订线的大工厂里找到工作,他们就可以搬到这个地区来住,这样他就有机会了。心中怀着这样的梦想,他的生活也就有了意义。能做一个被当成人看的人——他发誓!他一定要证明给世人看他做得到。他要坚守住这个工作,一想到这儿他就会在内心里笑出声来!
突然有一天下午,这是他来到这里上班的第九天,当他去拿大衣的时候,他发现有一群人围挤在门前,门上贴着一张通知。于是他走上前去问个究竟,他们告诉他从明天开始他工作的车间关门停产,复工日期另行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