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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遍地黄金 向本贵 8937 2024-10-16 21:37

  

  另一件事是要在全矿开展节能降耗活动。从机关到坑,到车间,号召节约一度电,一个螺丝钉,一根钢钎,一滴机油。全力压缩生产费用,降低生产成本。对在节能降耗运动中有显著成绩的单位和个人,要给予奖励。这件事具体由宋光召抓。先抓个典型出来,然后在全矿推广。第三件事是让分,管生产的副矿长邓友贤去坑日抓采矿。虽说如今采出的每吨矿石只有两克黄金,在没有找到富矿的情况下,每吨两克黄金的贫矿也要多开采。不然,黄金产量再要下滑,连生产费用都无法支付了。真到了电管站拉闸的那一天,老牛岭金矿就彻底完了。第四件事是决定抛售两百吨精锑。按眼下的市场价计算,大约能卖到一百八十万块钱。金矿的干部职工,包括退休老工人全部计算在一起,一个月的工资大约需要二百三十多万。刘竹山说,退休老工人补发一个月的工资。

  井下工人也补发一个月的工资。其他干部职工全部补发半个月的工资。剩下的钱摆那里以备急用,“郑矿长那里,随时都要给他准备一些钱。没钱了,医院就要停他的药。”李大权说要卖就干脆卖五百吨。半个月的工资才两百多块钱,能维持多久?刘竹山不同意,说:“精锑不是黄金,它是走向市场的产品,价格的起伏一点规律都没有。五年前,精锑从每吨两万的价格像坐火箭一样,一直上升到每吨四万二。半年的时间价格翻了一倍。

  从前年开始,每吨四万二的精锑又一落千丈,一直跌到今天的九千多。当今世界上还没有一家锑矿的生产成本每吨低于一万的。

  我就不相信精锑的价格不会再升上来。你就不想一想,一吨少卖一千,一百吨就少卖十万啊。十万块钱能养活几十个退休老工人呀。”刘竹山顿了顿,说,“郑副矿长病一年多时间了,一直住在省医院。去广州卖精锑都是刘副处长和小何。如今精锑的价格起伏大,不是说对他们不放心,我看还是去个领导,多卖一万两万也能解决一些问题。这次,大权你就辛苦一下,亲自带个人到广外去一趟。”李大权说要我去就多卖点。带那么点精锑去我难得浪费时间。

  宋光召出面做他的工作,说老牛岭金矿到了今天这个艰难的地步,精打细算还是必要的。先带两百吨去看看再说。李大权才没有再说要多卖。刘竹山交待说:“你带个人明天就去广州,我叫供销处马上向那边发货。发长沙转运站的货,快一些,钱到手之后马上汇回来。”李大权说:“我这就叫后勤处准备车,连夜走,明天下午就到了。”刘竹山笑说:“大权,节能降耗是不是从今天做起,从你做起。这次你不带小车去。吃过晚饭,让后勤处叫车送你到大庄坪汽车站。我打听好了,每天晚上七点半有一趟从新沅去广州的卧铺客车。两个人只要二百块钱的车票。比自己带车划得来,你就辛苦一下,好么?”李大权许久没有做声。刘竹山只得说:“那就还是带车去吧。”李大权站起身,有些不怎么情愿地说:“算了,还是坐卧铺车。我这就回去准备一下。光召,你给供销处打个电话,让小何陪我去一趟吧。”说着就走了。没有料到,李大权回到家,却让老婆王银香数落了老大一阵。

  让他这个大男人都有些无地自容了。王银香在金矿贸易商店做业务副经理,人称王辣子,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女人。虽然贸易商店的干部职工和其他单位一样也有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了,但他们在给国家干工作的同时,自己常常利用职务之便,也掺和着做一些生意买卖。损公肥私也好,假公济私也好,按她自己的说法,如今这个年代,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金钱面前没有几个思想好的。这么多年来,她自己到底有多少存款了,连李大权也不知道。她根本就不让李大权知道。但这个家庭,一直靠王银香的支撑着却是实实在在的。这天夫妇俩吵架的原因也是因为钱。李大权有个亲妹妹在长纺工作,妹妹的女儿七月一号结婚,烫金的大红请柬没有往矿本部办公室寄,却寄到贸易商店去了。王银香听说男人去广州不带小车,而是晚上去大庄坪汽车站搭公共汽车,心里就老大的不高兴,拿着外甥女的请柬问李大权怎么办。李大权说:“离七月一号只有几天时间了,我怕是难得赶回来,你是不是抽时间去一趟。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就这么一个外甥女。”李大权的妹妹早已下岗在家,妹夫的工作也不怎么好,家庭比较困难。王银香怕妹妹向她诉苦要借钱什么的,不想去,说:

  “我哪有时间,寄点钱去算了。”“那你就寄吧。”“钱呢?”王银香问道。李大权笑说:“把你的私房钱拿点出来寄去好么?”王银香就指着他的鼻子骂了起来,“一个有四千多工人,全国金矿排行第九的赫赫有名的大型金矿的常务副矿长,堂堂正正的副厅级,整天为矿山操累,到头来,口袋里没有一文钱,出门连小车都不能坐,你值也不值?你亏也不亏?你羞也不羞。你是跑大世界见大世面的人。广州那边在街上随便抓一个拾垃圾的,家中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了。对你说,这次我不会给你外甥女寄钱。你有钱你就寄,寄多寄少我不管。没有的话,你那张脸不要算了。”李大权有些恼怒地说:“我马上要出差,你只别让我发火。”王银香讥讽说:“你发火我就怕了?有本领你出差自己买漂亮的衬衫,漂亮的领带耍阔气去,别让老婆给你操心了。”李大权眼珠子就瞪圆了,脸面青一块,白一块。

  他是常务副矿长。一年多来,分管经营的副矿长郑春生患肝病住院,刘竹山要他兼管经营这一块,上海、广州、北京、深圳,一年内去了好几次。走出门,那样子风度翩翩,西装革履,的确都是王银香的功劳。不穿婆娘买的衣裳,不结婆娘买的领带,靠他自己每个月的那几个工资,他真的比一个大路旁边拾垃圾的还不如。眼珠子圆瞪着,脸面青一块,白一块,心里的底气却不足。面对着趾高气扬的婆娘,口里没话说了,就把肚子里的气朝别处发,清理出差的衣服时,将柜子门掀得哐哐直响。这时,儿子李安文回来了。

  进屋发现父亲和母亲在吵架,那张清瘦的脸上就布满了一种忧虑。父母为了钱经常吵架,而且母亲总是趾高气扬地数落父亲。他不知道是父亲错还是母亲错。他是在母亲的溺爱中长大成人的,不缺钱用,不愁衣穿饭吃。读大学的那几年,由于班上的同学大多数是农村来的,都很穷。而他每月却有几百块钱的零花钱,被同学们称之为李公子。同学们要是遇到困难,全都到他那里去借钱。他的那种孤傲的性格就是那时候养成的。伍有福出事,勘探队这几天一直没有下井作业,李安文每天在队里打个转,开一会儿会,就到医院去了。肖金来的那条腿终于还是被保住了,打了个大大的石膏包。医院说今后走路跛是肯定的,断成了三截,接拢来也会短一截。李安文在医院陪肖金来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他喜欢刘小莹。无论个人条件还是家庭条件,李安文在金矿都是属于最好的,追他的姑娘不少,上门给他牵线搭桥的人也多,他就是不点头,已经二十七岁了。

  还没有成家。他心里早有了人,那就是刘竹山的女儿刘小莹。只是,刘小莹和肖金来相好在老牛岭金矿已经不是秘密,他只有将那一份爱恋深深地埋在心底,自己慢慢地咀嚼那种在单相思中煎熬的滋味。肖金来受伤住进医院,刘小莹必定去医院看望他。这就给了李安文能经常见到刘小莹的机会。“安文,今天开会决定让你做勘探队副队长。”李大权不看儿子,一边往手提箱塞衣服,一边这么说。李安文对父亲一直有成见,要不是父亲那阵坚持要他学探矿专业,凭他的高考成绩,他完全可以学别的热门专业,大学毕业之后,离开这大山沟去繁华的城市谋一份舒适的工作。要不是父亲在他毕业分配的时候一再要他回到老牛岭金矿来,他早就读研究生或是去科研单位工作了。实在说,他对老牛岭金矿没有多少感情。

  爷爷、父亲以及矿里像爷爷和父亲这样的老工人,对待老牛岭金矿的那种热爱,他实在有些不可理解,有时甚至觉得他们的思想是不是有些愚昧。但他还是回到老牛岭金矿来了。回到这个已经开采了一百多年,矿藏已经开始枯竭的大山沟里来了。他无法抗拒爷爷和父亲联手对他的前途的安排。只是,近一些日子,他隐隐地觉得,父亲好像对自己过去在儿子的工作安排上有些后悔。有时,还问他不谈对象是不是想离开老牛岭金矿。父亲流露出的神色是关切的,还带着一种赞许。然而,父亲却不知道,儿子深深地陷入了一种极其痛苦的单相思之中。“安文,有了个职务,今后走出老牛岭金矿,到别的地方去,身价也高一些。”没料到,李大权的话没说完,王银香一旁便抢白他道:“你现在希望儿子离开老牛岭金矿呀?对你说,我的儿子没有职务到别的地方去也是好样的。我问你,让安文做副队长是刘竹山说的还是别的人说的?他是不是想让安文也像伍有福一样带头下矿井去打钻?”李大权说:“在勘探队做头头不带人下矿井打钻找矿还去干什么!这次竹山自己也下矿井去,他准备到勘探队去蹲点。”李安文听说刘竹山要去勘探队蹲点,连忙问:“他什么时候去勘探队蹲点?”“可能明天。

  今天开会研究四件事,我去广州卖精锑,光召抓节能降耗,他自己提出去勘探队。”李安文再没做声,匆匆吃了晚饭就出门到小莹家去了。王银香对李大权说:“要我给你外甥女寄钱去也可以,你从广州给我带些东西回来。”“带什么东西?”“热水器,顺德产的。带十台回来,我就给你外甥女寄五百块钱去。”李大权说:“我这是给矿里出差,怎么能给你带做生意的货,这不成公私不分了么!”“那有什么了不起,又没有影响你的工作。”王银香说,“你不带,就别指望我给你外甥女寄钱,我可没钱寄。”李安文来到刘竹山家的时候,刘竹山一家正在吃晚饭。

  对于李安文的到来,刘竹山显得特别高兴,问他吃饭了没有,问他父亲将下午开会决定让他做勘探队副队长的事对他说了没有。李安文口里回答着刘竹山的问话,眼睛却盯着刘小莹。李安文喜欢刘小莹源于他在大学读书时初恋的女友。他的女友是他的同班同学。

  两人曾经山盟海誓。然而,当他被他的爷爷和父亲强迫着准备回老牛岭金矿的时候,他的女友却动摇了,她不愿把自己美丽的青春交付给偏僻的大山沟。坚贞的爱情在世俗的现实面前是那样的不堪一击。女友只在他的面前掉下几滴留恋的泪水之后,就和他挥手告别了。让李安文意想不到的是,他读大学去的时候,刘小莹还在读小学,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四年之后,她竟会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让他奇怪的是,她的模样和他大学的女友竟是那样的相像。只是,那阵李安文和他的女友还有书信往来,李安文总希望他的爱情能出现奇迹,他的女友会离开繁华的城市和舒心的工作追他而来。两年之后,爱情的奇迹并没有发生,女友已投进别人的怀抱。失恋的李安文便把一腔热恋移到已和肖金来谈了朋友的刘小莹身上。“安文,你来得正好,我想和你谈一谈。”刘竹山并没有注意李安文的神色,热情地对他说。“所以,我就来了么。”李安文口中喃喃地说道。

  “安文,你是我们老牛岭金矿勘探队真正的秀才,和我们这一代人有很大的不同。我们是工农兵大学生,没有学到什么硬东西,底气不足。你正正经经地读了四年重点本科,又有实践经验,这副担子你一定要好好地给我挑起来啊。”“我知道刘叔叔的心里很急。老牛岭金矿眼下已到了最困难的时候,我会把这副担子挑好的。”“这就好。”刘竹山高兴地说,“小莹的爷爷和你爷爷他们那阵逃荒到老牛岭金矿,互相帮助,互相关照,是好朋友,像亲兄弟。

  我和你父亲几个人一块长大,一块下放到农村,如今又一块挑着老牛岭金矿这副担子,我们也是好朋友,也像好兄弟。只惟望我们的下一代也像我们一样,热爱矿山,扎根矿山,为老牛岭金矿明天的辉煌做出贡献。”李安文说:“这还用说么,我们都在老牛岭金矿工作啊。”这时,刘小莹放了饭碗,站起身说:“爸,你的那套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口号不要在我们面前喊了。有福伯死了,金来的一条腿也残废了,一辈子得靠着拐杖走路,难道还不够么?”刘竹山的脸面一下变得十分难看。他真想吼女儿几句,只是看见女儿那日渐消瘦的脸颊,想发的脾气又不忍心发出来,说:

  “意外事故,谁又料得到呢?有福为国家找矿献出了生命,金来为国家找矿丢了一条腿,成了残疾人,人们会记得他们的,老牛岭金矿会记得他们的。”刘小莹伸出手,对父亲说:“那好,你给金来钱吧。现在金来住在医院里,别说没有钱买营养品补身子,连吃饭的钱都没有。”王桂花见状,连忙过去将女儿往一旁推,“小莹,你爹心里急哩,你惹你爹生气做什么嘛。”李安文也站起身,但他没有去劝说刘小莹,只是对刘竹山说:

  “刘叔叔,老牛岭金矿三个月没有发工资,我们勘探队一些工人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他们是思想好,没有对领导叫苦。”刘竹山说:“我叫你爸去广州卖精锑,不就是为了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么!”王桂花的父亲王瞎子一旁自言自语地说:“二十年前,老牛岭金矿是多么的红火啊,听说挖出来的黄金炼成金砖,交给国家时都是用车子拖。工人们有钱用,有饭吃,还有鱼有肉吃,一天只上八个小时班,星期天还休息。让周围的农民羡慕极了,说是这辈子没当工人,下辈子也要去当工人。这才过去多少年,没有想到一切都倒过来了,农民的日子好过得很,工人的日子却不好过了。

  别说奔小康,连饭都没吃的了。”刘竹山心里说,就因为那阵你羡慕老牛岭金矿的工人有工资发,有饭吃,才昧着良心将别人的姻缘拆散,让自己的女出农门,来老牛岭金矿过这有钱用,有饭吃的日子呀!王桂花看见丈夫的眉头紧锁,一张脸慢慢板了下来,数落父亲说:“人家在说工作,爹你多什么嘴,让人烦不烦呀。不要以为现在矿山有困难,过些日子找到矿了,日子比农村要好过得多。”李安文说:“矿山的资源是有限的。再大的矿山,再红火的矿山,矿产资源什么时候开采完了,这个矿山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我觉得,老牛岭金矿要想再度红火起来只怕很难。”“这么说,你们老牛岭金矿硬是要散伙的哕。”王瞎子很关心老牛岭金矿未来的命运。老人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担心他女儿一个人的吃饭穿衣问题了,他有女婿,他还有外孙女。老牛岭金矿真的没金矿挖了,他们该怎么办呀?“这样看来,还是农民好,只要有田地,有山林,加上好政策,就不愁没饭吃。”“叫你别说你要说,竹山不是在想办法么?”王桂花担心父亲挨丈夫的骂。这不是没有可能,二十多年来,竹山从来就没理睬过父亲,看父亲的眼神都带着一种怨恨,说得他起火了,吼他几句,他只有干受。但刘竹山今天只是做了一阵样子,后来脸面就又松动了,对李安文说:“明天上午,勘探队开个会,我也参加,对大家宣布一下矿党委对你的任命决定。”这时,刘小莹已经出门去了。李安文猜想她一定又是去医院的,连忙站起身,对刘竹山说:“刘叔,明天早晨我来接你。”说着就出门追刘小莹去了。其实,李安文对刘小莹的过于热情,刘小莹并没有感觉出来。

  在她的心目中,李安文不过是一个十分关心自己,十分喜欢自己的大哥哥罢了。在老牛岭金矿的一万五千多人口中,祖宗三代在这里生活的占了绝大多数。四十多年来,调进来的干部职工,分进来的大学生、中专生,连同他们的家属和子女,还不足三千人。

  由于父辈的友谊,刘小莹、李安文、宋小义、邓大龙、伍冰、肖金来、龚钊他们这一代人也相处得相当的不错。不然,在头顶掉下石头的时候,肖金来也不会冒着自己遭压的危险把李安文往安全的地方推。“小莹,我这里有些钱,你拿去给金来吧。”李安文追上刘小莹,从口袋掏出一摞钞票递给她。“三个月没发工资了,你哪来的钱?”刘小莹脸上露出一丝惊喜。“我参加工作四年多了,在家里吃饭是从来不交伙食费的。”李安文这么说。刘小莹说:“你不是也要去医院么,你自己给他吧。”“我肯定要去医院的。只是这钱,你给他我给他都一样的。”“还是你自己给他吧。”刘小莹顿了顿,苦着脸说:“我上午到金来家,他家已经揭不开锅了。

  显民叔却不管家里有没有饭吃,整天带着坑口的工人下矿井采矿,金来他娘都急成什么样子了。给他一点钱,让他给他娘买点米也好,一条腿被砸成了三截,没有营养补身子,饭总得要吃饱啊。”李安文说:“金来是为了救我才遭压的,想起来我心里就难受,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才好。”“你们不是像亲兄弟一样的么,说这些话,就生分了。

  要是当时你和他换个位置,你也会这么做的。”刘小莹今年才二十一岁,说出的话,却是那么的老成。李安文连连地说:“那是的。”刘小莹突然扭头问李安文:“安文,你是专门学地矿勘探的,你说个实话,老牛岭还能找到金矿么?”李安文说:“能不能找到金矿很难说。我还是那句话,自然资源是一次性的,是有限的,总有开采完的那一天。”刘小莹就不做声了,急急地前面走了。两个人来到职工医院肖金来的病房时,伍冰也来看望肖金来了。坐在肖金来对面的病**,眼睛红红的,眼睑上还挂着泪水。

  她还没有从父亲去世的悲痛中解脱出来。肖金来刚刚挂过针,躺在病**,目光怔怔地盯着吊在头顶的风扇。风扇咝咝地转动着,扇下来的风却是热的。刘小莹从床头摘下一块毛巾,轻轻地抹去肖金来额头的汗水,问道:“婶娘送晚饭来了么?”“送来了,伍冰来的时候才回去。”肖金来的目光从吊扇上移下来,瞅着刘小莹的脸,深情中多了一丝让人难以觉察的忧虑,“小莹,这几天,累了你,其实你晚上可以不来,晚上有护士照看,安文他们也在这里。”刘小莹没有回他的话,给他抹了汗之后,又端起茶杯让他喝了一口茶,才依着伍冰坐下来。伍冰这时已经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坐那里默默地瞅着李安文。刘小莹问伍冰:“伍冰,你妈还好么?”“病了,昨天冶炼厂张叔叔来看望她,要她到医院检查一下,弄点药,她又不肯。”伍冰的脸上满是忧虑,“这几天,我妈瘦得不成样子了。”刘小莹说:“要不,我对我爸说说,让他去劝劝你妈。”伍冰说:“别,我妈不让我对别人说她病了。”“你的工作还没有着落么?”“已经去劳资处问过多次了。他们总是说再等等。我也不知道要再等多久。”刘小莹说:“这个事,你妈莫非也不让你去找我爸?不找我爸,找宋伯伯、李伯伯也行。技校毕业两年多了,呆在家里也不行啊。”“我妈说刘叔叔有难处。

  待业的职工子弟有两百多,都是技校毕业,解决了我,别人不解决行么?”说话的当儿,宋小义和龚钊来了。宋小义的手里还提着一网袋麦乳精之类的东西,对肖金来说:“这几天,德州一个朋友结婚,我去了一个星期,刚回来,听说你遭压了。”宋小义是宋光召的儿子,读书时和肖金来同班。那些年金矿搞技术改造,宋光召吃喝都在坑口,没有时间管小义。小义他妈是一般的工人,文化不高,身体又不好,根本就管不了儿子。加上小义又极调皮,读书不用功,成绩垮得一塌糊涂。高中读完连文凭也没拿到一张。

  四年前和邓大龙一块招工到机修厂上班,学技术倒是很卖力的。

  只是这两年金矿不景气,机修厂没有事干,他和邓大龙经常是三天两天连单位都不去了。但他讲哥们义气,人缘特好,朋友也多。“金来,矿里有三个月没发工资了,有困难没有?看你那脸色,好像有些不对劲。”伍冰一旁说:“小义哥,这还用问么,老牛岭金矿如今有几户人家不困难呀?”制、义笑说:“老牛岭金矿不困难的人家有哩。除了你家,除了小莹她家,除了我家,除龚钊和大龙家。

  当然还包括那些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工人叔叔工人伯伯的家里,三个月不发工资就没饭吃了。有一些人家,三个月不发工资照样吃肉,照样喝酒,照样幸福地生活。不然,职工贸易商店的商品谁买去了?不然,农贸市场的鱼呀、肉呀、鸡鸭呀,谁吃掉了?”宋小义顿了顿,笑着说:“安文哥你家就不困难。”李安文问道:“你怎么知道?”“你说我怎么知道?”宋小义笑笑地反问他。李安文就不做声了。他的家里的确不困难。三个月不发工资也好,他不给家里交伙食费也好,家里餐餐却离不得鱼和肉。食品柜里的水果和高级饮料也总是塞得满满的。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家里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宋小义一副深谙世故的样子,说:“我的父亲,小莹的父亲,安文的父亲,还有龚钊的父亲,大龙的父亲,金来的父亲,他们到头来都会后悔的。当然,伍伯伯已经死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哕。”刘小莹和伍冰都惊诧地瞅着宋小义,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龚钊是龚启明的儿子,三年前技校毕业之后,开始在坑口做风钻工,现在在采矿队做班长,他在一旁说:“小义的话有些偏激。也许,有的人会后悔,但大部分人是不会后悔的。我爸爸可能就不会后悔。”宋小义一副极认真的样子,说:“你们想过没有,他们那一代人这大半辈子是怎么过来的么?正是读书学知识的时候,却不让他们读书学知识,要他们停课闹革命。正当青春年华,要他们当知青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贫穷落后的大山沟里炼狱一般的生活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离开了农村,回来了。

  这时文化知识又香起来了,时兴要文凭了。他们只得用双倍的努力去补学文化科学知识。青春逝去了,爱情失去了,辛辛苦苦工作了这么多年,不图名誉,不图享受,原指望能干出一番事业,不愧对人生。对过去失去的一切也是一点心灵的补偿和慰藉。不曾想,如今老牛岭的金矿却采完了。老牛岭金矿面临散伙的威胁。他们的那一点点原本就十分悲壮、十分可怜的愿望,也就成为泡影了。他们什么时候突然这么的回首往事,他们就会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最不幸的人,最最不值的人。也许,龚钊的父亲比他们的命运要好一些。但他经历的苦难,他也是经历过的。你能保证他今后不后悔么?算了吧。“后悔不后悔是他们的事,我们几个人难得聚一块,说说别的。”宋小义这么说的时候,从口袋掏出一摞钞票,递到刘小莹种,“金来需要好好调养身子,这个任务只有交给你了。”过后,像想起了什么,说:“大龙原本是要和我一块来看望金来的,路上却被几个朋友拉走了,说是有重要事情找他帮忙,就没来。”刘小莹不肯接:“这怎么行,你同样也三个月没发工资了。”宋小义说:“我要像我爸,当然也要勒紧裤带过日子。好在我的朋友多,困难的时候,伸手向他们要点也无妨。”李安文一旁也掏出一摞钞票,说:“金来,你救我的恩情,我一直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刚才小莹说,你家里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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