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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 向本贵 7570 2024-10-16 21:37

  

  孙少辉真的是受宠若惊了,连连道:“贾书记真是我的再生父母,你的恩情我永世不会忘记。”

  过后,他把嘴巴贴在贾大合的耳朵旁边说,“我发现一个情况,还是想对贾书记说。”

  “什么情况,你说吧。”

  “丁如兰根本就不想跟吴主任结婚,在公社睡了一夜就回来了,天天跟吴石生在一起。”

  贾大合只把眉头拧了拧,没有做声,他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说:“这个情况我知道了。”

  贾大合在凤凰台住了五天。这五天的时间,他把凤凰台八十多个劳动力全都集中起来,往半山坡上的水田挑水保禾。还要丁如兰的铁姑娘队夜里打着火把突击挑水抗旱,气势十分的壮观。后来,贾大合把吴明叫了来:“吴明,凤凰台是你的娘家,凤凰台抗旱夺丰收的工作由你来抓。只准抓好,抓出成绩,不能由着刘宝山他们胡来。”

  吴明怕贾大合生出什么疑窦来,只得像贾大合一样,在凤凰台住了下来。丁保平跟李云枝商量,妹夫来了,得给他跟妹妹安排个睡的地方。妹妹跟吴主任结婚之后,一直住在娘家,很少到公社去。人家姑爷来凤凰台蹲点,总不能让人家看出什么来,那样我们做兄嫂的就没脸了。李云枝说:“这得跟如兰说说,看她的意思。她跟我说过,他们好像有什么约定。要不就跟宝山说一声,在他们那边厢房睡几夜”这天吴明在食堂吃过晚饭,来丁保平家看望如兰的母亲。吴明喊了一口娘,如兰的母亲就哭了起来,说:“儿呀,我女儿没侍候好你啊。”

  旲明说:“如今不是过去,妇女半边天,她们有她们的事业,我支持她这样做的。”

  李云枝说:“吴主任,我们家的房子紧,没法给你和如兰腾出房子来,我想借借宝山那间厢房,你们夜里就睡在那边厢房去。”

  吴明说:“眼下我们的工作是要从龙王爷口里夺粮保丰收。如兰要带铁姑娘队夜里突击挑水保禾,我已经同意她的请战要求。哪有时间睡觉?”

  这时,刘宝山过来找吴明,问他是不是开个队委会,,研究当下的抗旱工作。吴明说:“贾书记这几天怎么做的我们还怎么做。”

  刘宝山说:“吴土任,我是把你当成我们凤凰台的姑爷了,我今天就跟你说实话吧,半山上的水田旱得划根火柴能点燃了,再挑水也没救了,我们的想法,赶下一季,你要不信我的话,你问问你娘家哥哥。”

  丁保平说:“宝山说的有道理。只是,贾书记要吴主任在这里蹲点抗旱夺丰收,他不这么做也不行。”

  吴明想了想,说:“刚汴我哥说的话就是我要说的话,我端国家的碗,吃国家的饭,就得听上级的,不然我的日子就不好过。我看这样行不行,旱还是要抗,还要造更大的声势。不过在造声势抗旱的同时,刘支书你可以分一部分劳动力去种秋粮作物。当然这一部分人不能太张扬,最好不要让贾书记来了看得见。”

  这样说的时候,吴明就把眼睛瞅着坐在一旁的丁如兰,“这样一来就要辛苦如兰了,你的铁姑娘队夜里别睡觉,挑水抗旱。我给你们写文章到报纸上发表。”

  刘宝山连声说,只有这样了,就按吴主任说的办。心里却在想,这个吴明是不想跟如兰一块儿睡觉,他也有相好。吴明在凤凰台呆了十天,丁如兰带着几个姑娘从坝河往山坡上的干旱田里挑了十个夜头的水。吴明还让她们在半山坡搭了个棚子,在她们挑累了的时候就在棚子里休息,这叫做向老天爷口里夺粮不下火线。他向省报写了两篇有关丁如兰的铁姑娘队抗旱夺丰收的事迹的报道,居然都发表出来了,丁如兰的铁姑娘队也因此出了大名。刘宝山趁着这一片沸沸扬扬的表扬之声,得以带着社员们种下了五十多亩秋荞。秋收的时候,坝河坪公社又是一个大减产的年成,有几个大队由于当时按照贾大合的指示,把全部劳力投人到抗旱保苗上去了,没来得及种些秋粮下去,生产队基本上绝收。凤凰台也是大减产,只是偷偷种下的五十多亩秋荞得到了一些收成。刘宝山急得不行,怎么划算,这一万多斤秋荞也没办法让全队百多口人度过这个饥荒之年的。这些日子,傅郎中总是背着刘宝山把自己分到的一点饭菜让给刘思三姐弟吃,自己已经饿得不成样子了。刘宝山走进仓库棚的时候,傅郎中还没起来。“傅伯,你还好吧。”

  “好。找我有事?”

  “你要起不来就别起来,我站在床前说几句话。”

  “我这就起来。”

  傅郎中坐起来的时候,刘宝山发现老人的脚踝有些发肿。刘宝山伸手去摸老人的脚,却被傅郎中拦住了:“人老了,病就出来了。不打紧的。”

  “往后给你的那一点粮食,你不要总是偷偷给刘思他们吃。”

  刘宝山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你老人家饿成这个样子,我心里不好受。”

  “你来有什么事的吧?”

  “说有事,这个事哪个又能解决得了?”

  刘宝山一脸焦虑地说,“去年我们才收了点秋荞,搀和着蒿草吃,虽说没饿死人,做阳春连犁耙都扛不动了。到了三月,春耕生产还没开始做,不把田插下去,下年就没收的了。”

  傅郎中有些浮肿的脸上满是优郁:“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呢,这才几年时间,说没饭吃就没饭吃了。上面知道这些情况么?”

  刘宝山叹道:“要说上面全知道只怕也难,去年我在北京开会的时候,大家还在说三面红旗如何如何好,人民公社如何人多力量大,能战天斗地,人有多大胆,田里就有多高的产,首长们听了都髙兴得很。”

  “也难怪,这一百年来遭受外来列强的侵略和欺侮,被弄怕了,想尽快让国家富强起来,立于世界之林,脑壳就发热了,连客观规律也不顾了。”

  刘宝山说:“我现在不问国家大事了,我只要凤凰台的二百多亩水田不要荒掉,一百七十多口人都能平安地度过这个荒年。”

  傅郎中叹道:“难哪。”

  “我真不晓得怎么办了。”

  刘宝山一副焦虑的样子,站一阵就又走了。一边走还在一边焦急地说,“田插不下去,下年就没指望了啊。”

  傅郎中突然冲着他的背影道:“宝山你把田大榜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刘宝山不知道傅郎中要他叫田大榜来做什么,回头看了傅郎中一眼,只得去叫田大榜。田大榜背个箢箕拾野獎才回来,坐在杂屋的门前吸旱烟。韦香莲在一旁洗衣服,两岁的小儿子手里端着个竹钵钵坐在地上玩,他的嘴角上还沾着饭粒。看见刘宝山来了,田大榜连忙把小孙子抱起来,伸手把孙子嘴角的饭粒抹掉。韦香莲一旁笑着问:“宝山你找我爹有事?”

  刘宝山早把田大榜的举动看在眼里,说:“田伯,饿肚子你就别拾野粪了。从来你就不要记工分。说起来,如今这年月,记工分也没什么可分的。”

  田大榜叹气说:“宝山侄子,你不说这话我也不准备拾野粪了。没拾的了。这两年没饭吃,喂养的猪狗没东西吃都饿死了。哪来的野粪拾?”

  田大榜抬头看一眼刘宝山,“去年的旱灾要说严重也是严重,旱了二十多天,是多年不见的旱灾。宝山,你田伯为你着急呀,凤凰台百多口人怎么得了。生产做不下去,下年没收的,明年又怎么办哪?”

  刘宝山说:“去年他们要是不打乱我们的计划,今年我们凤凰台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凤凰台收了粮食,能吃得安宁?他们还不又要粮食救济受灾更严重的生产队?过去没饭吃的时候吃大户,现在没大户吃了,大家都受穷挨饿,没说的了。”

  韦香莲一旁问刘宝山:“你家三个孩子,怎么过?孩子哭着要饭吃,大人心疼啊。”

  刘宝山说:“我整天不在家,孩子哭听不见。“韦香莲想对刘宝山说什么,却被田大榜拦住了,问刘宝山道:“宝山侄子,你有事?不然不会到我家来的。”

  “傅伯说找你有事,要你去一下。”

  田大榜两个小眼珠不停地转动几下,自语道:“他叫我有什么事呢?”

  两人来到仓库棚里的时候,傅郎中正在烧水,说:“田大榜,我今天可是专门为你烧的茶啊。”

  “老傅哥,有什么吩咐你只管说,别这样让我一头雾水不知所措。宝山侄子是什么人,是凤凰台的一把手,要他去叫我,我受不起。”

  傅郎中说:“这要看什么事情,你忘了,好几次为了不让公社把我们凤凰台的粮食挑走,他还挨过斗争吊过半边猪。”

  “做领导也不容易。凤凰台要是让孙少辉那个懒汉做带头人,还不像冷水冲早就饿死人了。”

  “真的饿死人了?”

  “过年的时候有一户三口人全上吊死了!”“那不是饿死的,那是因为饿不过自杀的。”

  “前天又饿死了两个人。得水肿病,肚子肿炸了,流出的全是黄水,死的时候还在叫喊要饭吃。”

  “惨哪。”

  “不要说别人惨了,我们凤凰台过不了多久也会像冷水冲那样要饿死人的。”

  刘宝山眼珠子瞪着傅郎中,不知道要自己把田大榜叫来做什么,就这样两人叹叹气,说说饿死人的事情?这时傅郎中突然变得十分的严肃起来,给田大榜倒了一杯茶,说:“田大榜,我傅枫林在凤凰台三十多年了,要说我从心里佩服的人,也就那么两三个,其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你。”

  田大榜小眼珠转动几下,把脑壳勾下去不再抬起来。刘宝山突然意识到傅郎中把田大榜叫来是做什么了。傅郎中这时却只管说他的:“田大榜你最让我佩服的,第一是勤劳,第二是节俭。这可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中国的农民要是都把这两条记住了,做到了,就什么困难也不怕了。可做到这两条何其难也。我们凤凰台就没有一个人能跟你比。”

  田大榜有些不大自然地说:“傅枫林你不要给我田大榜戴高帽子,我是个地主分子你别忘记了。宝山侄子听着不打紧,要让孙少辉听到了,没有你好果子吃的。”

  田大榜这样说着就站起身,“没事我回去了。”

  “慢走,我还有话说。”

  傅郎中叫住他说,“快四月了,阳春还不种下去,明年我们凤凰台肯定会饿浮遍野的。”

  说起做阳春,田大榜心里比傅郎中更加焦急:“我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从来没有看见快四月了水田还没有做出来,旱地还长着狗尾巴草,怎么得了呀?”

  “田大榜,我说个话不知道你愿意听不愿意听?”

  “什么话我能不听么?”

  田大榜似乎意识到什么了,不看傅郎中,回话的口气也轻了许多。“把你家的粮食拿出来,让生产队把阳春种下去,凤凰台百多口人都会记得你的。”

  田大榜的脸有些发黄,看了刘宝山一眼,口里说:“我哪有粮,人民公社成立三年多,食堂也吃了三年多,过去存点粮早就吃完了。,’傅郎中说:“这可是大善事,不是用几个工分或是当一次劳动模范比得了的。你田大榜的功德将会被凤凰台的人永远的记住。”

  田大榜勾着头,缄默不语了。刘宝山说:“田伯你不要勉为其难了,大灾面前都会考虑得长远一些的。你家就是有粮食也是你家的,我们没权力向你要。我想过了,吃树皮草根也要把水田插下去,不然凤凰台今年不饿死人,明年也会饿死人的。”

  刘宝山说着站起身准备离去,田大榜却拦住了他,“宝山侄子,别走,我有话要说。”

  刘宝山站住了,“你说吧,只要对生产队的生产有利,我都听。”

  “我把家里的粮食拿出来,你说你怎么安排这些粮食?”

  “大概有多少?”

  “一千斤稻谷,五百斤包谷,三百斤红薯丝,二百斤豆子。大概就这么多,不会有多大的出入。”

  刘宝山稍稍想了想,说:“这些粮食是你们家这么多年从牙缝里节约下来的,按说生产队无权拿来让大家吃。你主动拿出来给生产队度荒,我代表凤凰台生产队感谢你了。傅伯说得好,这是做的大善事,凤凰台的社员都记得你的。我想,粮食不能全拿,你家自己留二百斤稻谷,其他的生产队还是作借,日后丰收了还你。粮食不按人头吃,让劳动力吃,也不平均分配给所有的劳动力,做一天阳春发半斤餐票,算一箅,今年的阳春就种下去了。我这样安排你看行也不行?”

  田大榜说:“这样好,我家留一百斤稻谷,让田耕上学吃,我自己和大家一样靠做阳春分那半斤粮食。”

  过后,田大榜说,“我还得回去跟我家儿媳说一说,粮食是她一把一把省下来的,交出来了,自家就要饿肚子了。”

  刘宝山说:“要不要我陪你去?”

  “也好,我家香莲信得过你。”

  两人来到田大榜家的时候,韦香莲正准备出门去做活。田大榜说:“香莲,我有话对你说。”

  韦香莲站住说,“宝山,是你有话说吧?”

  刘宝山说:“我真的不好意思开口说这话的。”

  “你说的话我都听。”

  韦香莲对刘宝山妩媚一笑,“哪个叫你经常关照你这个老庚啊。”

  田大榜说:“香莲,我们把存的那点稻谷、包谷、红薯丝和豆子拿出来让生产队把阳春做下去。宝山说了,这点粮食要做阳春的人才能吃。不做阳春是不能吃的。我也说了,我家的粮食不养懒汉。”

  韦香莲听见父亲这么说,一阵没有做声,后来说:“爹你做主的事情,我没有意见的。宝山这个时候心里比我们更急。只是我把话说在前面,生产队人多口杂,我家把粮食弄出来让大家吃,到头来可别说我们家的不是。我们家是地主,粮食没有成份的啊。”

  “这个韦香莲你放心,你们家思想好,以集体利益为重,帮着生产队解决眼前的困难,我刘宝山代表凤凰台的社员们感谢你们家了。”

  这天,刘宝山带着丁保平几个人把粮食从田大榜家的地窖里挑到仓库棚里,然后召开社员大会,把田大榜捐粮的事情对大家说了,还把这些粮食怎么安排也对大家说了说。人们都同意刘宝山的意见,说这个时候主要的问题是把阳春种下去,不然明年的这个时候只怕连死人都没得人埋了。只有孙少辉一个人表示反对,他说做阳春的劳动力能吃,不做阳春的人为哪样不能吃?人民公社就是一大二公,就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就是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就是有福同享。田大榜家把粮食拿出来让大家吃是应该的,还要表扬他做什么。孙少辉心里有个小九九,他家有三个孩子,两个孩子小,按人口分,他家要占便宜。这几年他又总结出了一条经验,人民公社好养儿,养出儿子大家劳动盘养大。他就要他家伍爱年多驼肚多养儿,多得餐票吃饭。刘宝山说:“孙少辉什么时候了你还坚持这样坚持那样。我说了,你孙少辉不做阳春每天的半斤粮就不给你。阳春不做好也不给你半斤粮。”

  丁保平几个人也都说不做阳春不能分粮,这点粮食是凤凰台明年不饿死人的救命粮。孙少辉势单力薄,知道争不过他们,站起身屁股一拍就走了:“不跟你们说了,一个两个都跟地主分子一个鼻孔出气。”

  孙少辉这天去了公社,把田大榜从家里拿出一千多斤粮食给生产队的事情对贾大合说了。贾大合正在为没饭吃今年的生产做不下去焦急万分,听得孙少辉这么说,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线希望,立即召开全公社的生产队长会议,如此这般地布置了一番。生产队长们其实比贾大合更着急,有了贾大合的指示,全公社立马掀起了一股向地主分子要粮食的风潮,幵始是动员,后来就斗争,再后来就在地主家挖地三尺寻找粮食。冷水冲一个地主分子经不起斗争,上吊死了。当然,也有一些收获,从许多地主分子的家里或多或少都搜出了粮食。只是这点粮食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没过三五天,人们又都在饥饿中一步一步向着死亡的深渊行进。饥荒像一个凶恶的魔鬼,死死地捏着每一个人的脖子。不管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山野草民,都无一逃脱它的严厉惩罚。中国领导层的第一人毛泽东那个时候居然也得了水肿病,他的女儿为了吃一顿饱饭,也曾在父亲的面前哭过。到了第三年的开春,饥荒这个魔鬼就开始大量地收取人的性命了,一些人死的时候还在叫喊着要饭吃,其情其景惨不忍睹。凤凰台也饿死了人。凤凰台和别的地方一样,饥荒这个恶魔开始是收老人的命,后来就收壮年男人的命。再后来就收青年人的命,小孩倒是死得少一些。中国的传统就是这样,救小不救老。老人反正要死的。小孩却是一个家庭一个宗族的希望所在。但也有例外,凤凰台死的第一个人却是孙少辉最小的儿子孙太平。孙太平死的时候才两岁。孙太平是活活被饿死的。那时伍爱年在食堂做饭,伍爱年记着刘宝山的话,做人就要做个像样的人,不要让别人指戳脊骨梁。伍爱年心想男人让别人骂,自己可不能让别人骂。在食堂也不多吃多占。还不让自己的孩子进食堂来,怕别人说闲话。可她千万没有想到,男人每次把孩子的饭菜端回家去的时候,自己和孩子一块抢着吃,小儿子太小,抢不到手,只有挨饿。五月里的一天,小儿子就死了,小儿子死的时候伍爱年正在食堂给大家烧水打盐水汤。盐水汤里面只有几片发黄的菜叶,没有油,把水烧开,再放些盐就箅是汤了。人们饿不过,没油没菜的汤水也争着吃。大儿子孙富贵来食堂对娘说弟弟快死了,伍爱年匆匆赶回家,抱起小儿子呼天号地地大声哭喊着:“我可怜的儿呀。”

  可小儿子已经听不见母亲的哭喊了,只是眼皮不肯合上,鼓鼓地瞪着母亲,像是向娘要吃的。孙少辉的小儿子死后不久,丁保平的母亲也死了。丁保平的女人李云枝跟伍爱年一样,她也不让她家的孩子去食堂,让丁保平把饭菜端回家去吃。有时丁保平想让堂客偷偷给自家多打一些饭菜,也被李云枝拒绝了。说人家宝山都没提出要多吃饭菜,我们家不能占这个便宜。母亲的心里只有两个心肝宝贝,一个是她的小孙子有银,一个是她的小女儿如兰。她总是偷偷地把儿子给她的那一份荞糊糊给小孙子吃。有时看见女儿饿不过了,就把荞糊糊分一点出来让如兰吃。如兰心疼娘,她不吃。小孙子却不客气了,抢过去狼吞虎咽就吃了。孙少辉的小儿子饿死之后,丁保平引起了警觉,他知道母亲心疼孙子,常常要她当着他的面把荞糊糊吃下去。老母亲吃两次就说这样吃不饱,搀水再煮一次,多一些。丁保平哪里知道母亲这是为了让儿子别盯着她。儿子走了,荞糊糊又进了小孙子的肚子。小孙子那时并不知道祖母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来延续他的小生命,吃过荞糊糊之后,还舔着嘴巴皮问奶奶还有荞糊糊没有。五月的一天夜里,丁保平的老母亲就死了。老人死得很清醒,她把如兰推醒,说她别的都不牵挂,她只担心如兰的这桩婚事怎么了结:“如兰,你跟吴主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给娘听听,娘才放心呀。不然,娘的眼睛不得闭的啊。”

  如兰看见娘不行了,连忙把哥嫂叫上楼。母亲这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在床沿上拍了拍,又朝楼下指了指,就断气了。丁保平这时才发现床沿下还有小半碗荞糊糊,不由失声痛哭起来:“我娘要我把这半碗荞糊糊给有银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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