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过这一阵,滟秋忽然就又想起那幢大楼来,这是她心里一个结,怎么也解不开。这天晚上,滟秋再次驱车来到三和那幢大楼前。这是她从看守所出来后第六次来到这里,远远的,她把车子停下,步行到大楼近处。那幢大楼依旧被公安和卫生部门联手封着。楼的四周洒了一层厚厚的白灰,像是里面还存在瘟疫,三道红绳拦在楼的四周,周围竖着几块木牌,上面写着警告的话,意思就是不能让别人接近。
滟秋在一乱木丛前停下脚,长久地注视着这幢楼,现在她才明白,她的新生活是从这幢楼开始的,她的很多思想很多抱负也是这幢楼里诞生的。当然还有她的感情,是跟三姐洪芳的感情。滟秋在看守所的时候,曾无数地想起过洪芳,想起她的眼神,她的微笑,还有给予她的一声声呵护,包括凶起来发狠的样子。真是怪得很,以前微不足道见惯不惊的事,到了那里面,竟变得弥足珍贵。滟秋这一生,还从没这么想过一个人,包括对她的父母。等到洪芳的死讯传来,她就不是想了,是彻底地坠入到悲伤和愤怒中了。
这阵愤怒又在滟秋胸中燃起,看着那孤零零有点可怜的楼,还有楼上贴满的封条,滟秋恨不得扑过去,撕开那些张牙舞爪的东西,将楼搂进怀里。
“姐姐。”滟秋心里喃喃叫了一声,泪就下来了,这泪她流了几个月,将来还会流下去,一日不为三姐报仇,她冷滟秋的心,就一日不甘!
“姐姐,等着吧,我会把楼里的机器设备还有一应物件全赎回来,你的事业妹妹会坚持下去,不在别处,就在你边上。姐姐,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妹妹啊,妹妹势单力薄,斗不过他们的,但妹妹要斗,妹妹就是豁上一切,也要替你讨回公道!”
滟秋跪下去,点燃一堆纸钱,冥纸燃起的火花里,她的脸上笑了几笑,那是笑给洪芳姐姐的,她相信洪芳能看到。笑完,她匍匐在地上,给洪芳磕了三个响头。
滟秋决计去见哈得定哈局长了!
滟秋瞒着孙月芳,先后三次来到宣北区公安局,但一次也没见着哈局。不是被告知去开会,就说是外出办案了。滟秋打他电话,总是关机。滟秋怀疑哈局长换了号,问他办公室的人,对方摇头,一副高深莫测样。滟秋无奈,找不到哈局,下一步就无法展开。滟秋不是来找哈局算账的,那笔账是要算,但不是现在,现在她是想让哈局为她出力,尽快将那幢楼的封条撕了,让她和谢子玫进去。
一个宏大的计划已经在滟秋心里产生,滟秋这次是要铁下心来大干一场。
等着瞧吧,我会让你们一个个匍匐在脚下的!
这天滟秋去卫生局讨说法,让人家轰了出来,卫生局非但不答应启封,反把滟秋臭骂一顿,说她是人渣、垃圾,三和全是垃圾,这个公司早该死掉。那个鼻子上长几颗碎痣的女人骂起这种话来特别在行,滟秋在她面前几乎还不了嘴。直等那女人骂够了骂得气喘了,端起杯子喝水,滟秋才还了一句:“你没离婚吧?”那女人一愣:“什么意思?”滟秋抱着同情的笑说了一句:“也没什么,能理解你,让老公踹了是不好受,发发火应该的。”那女人立刻尖叫起来:“你才让老公踹了呢,人家还是处女!”
“哦,怪不得呢,连开处的都还没找到,更该发火,你发着吧,我得走了,这种事我帮不了你。”
“你……你……”那女的气得猛一下摔了杯子,要扑上来揍滟秋,滟秋呵呵一笑:“就你这样,我看还得处下去,小心点,那东西长牢了不好,男人女人都不喜欢。”说完,扬长出来。
可等离开那幢象征着权力的大楼,滟秋心中立马就涌上一层悲,我这算什么啊,嘴上讨点便宜就逞英雄了?
滟秋正在街上灰头灰脸走,孙月芳突然打来电话,问她在哪?滟秋抬了抬头,看到一幢高高大大的楼,她给孙月芳报了楼名。孙月芳说你跑那鬼地方做什么,快到文星阁饭店门口来。滟秋说我不去,我没心思吃饭。孙月芳在电话里骂,谁请你吃饭,想吃饭想疯了吧,我把姓哈的堵住了。
“哈局?”滟秋精神一振。
“是啊,你不是天天在找他么,他就在我手上。”孙月芳兴奋得在电话里大叫,滟秋听到边上的喝骂声,说话者好像是哈得定。
滟秋飞也似的跑进停车场,月芳堵住了哈局,这可是没想到的事啊。她一边兴奋着,一边又疑惑,孙月芳怎么能把哈得定堵在那地方?
这就是孙月芳的过人之处,打发走那几个姐妹,孙月芳开始认真琢磨这事,她这人心眼多,办法也多,她要是想帮滟秋做什么,一定能做到。孙月芳得知滟秋在找哈得定,心中偷偷一笑,就你那找法,一年也找不到姓哈的。她通过宣北区公安局内部一位人员,打听到这一天哈局要到市局开会,于是一大早就等到了临江路,哈得定气宇轩昂走进市局大门时,孙月芳并没惊动他,她怕打草惊蛇。她冲一同来的孕妇小乔说:“瞅准了啊,那个肚子里灌满肥油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的就是哈得定。”小乔似乎有些害怕,往中年妇女刘嫂怀里挪了挪,孙月芳一把拉过她:“你躲什么躲,不想挣钱是不是,想挣钱就得豁出来。”然后又警告小乔:“你要是坏了我好事,一分钱拿不到,还得跟你索赔。”小乔让她这一吓,更是没了主意,不停地问刘嫂:“这法子行不行啊,他可是警察啊,我怕……”
“怕个鬼,有月芳在,你就胆子正点,警察咋,警察弄大人家肚子就不管了?”
小乔一阵脸红,嘴巴哆嗦了几下,想说什么,看一看孙月芳的脸,没敢说,低下头给自己鼓劲去了。
她们一直等到上午十一点四十,会议终于开完,一大群警察迈着热闹的步子往外走,哈得定正跟庞龙说着什么,两人笑呵呵走出了大门。孙月芳没动,也示意小乔她们别动。公安局大门正对着文星阁饭店,这是公安局定点吃喝的地方,孙月芳看见前边的警察朝饭店走去,就知道这帮人开完会还不算,还要吃一顿。后来果真见哈得定哈巴狗一样摇着尾巴,跟着庞龙走进了文星阁饭店。
“吃饭!”她冲小乔和刘嫂下了命令。街上站了一上午,肚子早饿了,尤其小乔,她可是孕妇,饿的比别人快。孙月芳带她们二人到文星阁对面的小菜馆,点了几个菜,一边吃一边警惕地望着饭店。终于,两个小时后,庞龙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吴江华,孙月芳没看见哈得定,又等了一会,大约一半人走了后,才看见哈得定跟两个女警官说笑着走了出来。孙月芳冲二位喊了一声:“行动!”自个先奔过去,刚等哈得定穿过大街,孙月芳就堵在了前面。
“哈局长,别来无恙啊。”
哈得定打个酒嗝,摇了摇头:“你谁啊,干嘛挡住我的路?”
“哈局长好记性啊,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说着,孙月芳有意往哈局长身边凑了凑,她的这个动作引起边上两位女警的警觉,两位女警以为她是哈局的那种人,对笑了一下,捂嘴走了。孙月芳帮哈局整了整衣服领子:“看看,看看哟,哪还有个局长样,也不怕人家笑话。”
“你是谁嘛,你到底谁嘛,你往后站,我不认得的。”哈局一边往后退一边盯着孙月芳,实在记不起跟这女人有啥过节。但是面前突然出现这么一位美丽少妇,还是让他心动。他四下瞅了瞅,还有不少同事没走远,警觉道:“有话到别处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就在这里说嘛,干嘛跑别处。”
正说着,小乔和刘嫂到了,按事先合计好的,小乔一到跟前,就抓住了哈局:“你赔我青春,赔我损失,今天不讲清楚,我不活了。”
“干什么干什么?”哈局刚还兴致勃勃看着孙月芳,小乔一抓他,醒了:“你们要干什么,这可是公安局!”
“说的不错,这就是公安局,哈局长,看见了吧,她肚子大了,找你讨个说法。”孙月芳说。
“肚子大管我嘛事,肚子大管我嘛事么,你们快走,快走开,要不然我不客气了。”哈局说着做出个很雷人的样子,他那被酒精醺红的鼻子越发红了。
“你个不要脸的,还敢吓唬我,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老娘跟你没完!”刘嫂猛地扑上来,状若一头母狮,一头扎进哈局怀里,两只手连撕带抓,哈局推也不是,挡也不是,嘴里喊着:“你干嘛,你干嘛?”人却节节往后退。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孙月芳见时机成熟,立刻放开嗓子:“快来看啊,公安局长搞大女孩肚子,还死不承认,人家母女追上门来了。快来看啊,多好的女娃,让这个哈局长搞成这样了。快来看啊,警察局长抛弃小三了,好新闻啊。”
叫喊声吸引了一大批人,围观者指手画脚,评头论足,谴责哈局长的不是,有人甚至指着哈局长的鼻子,骂他是披着人皮的狼。哈局长恼羞成怒,一把推开刘嫂,扑向孙月芳:“你乱说什么,谁个搞大她肚子了,拿出证据来!”
“证据,你想要证据,好啊,带她去医院,让医生告诉你!”孙月芳大声说着话,同时示意小乔和刘嫂再加把温。刘嫂卖力极了,她是孙月芳专程从开源请来的,丈夫残疾,家里穷得早就揭不开锅,她在街上摆小摊,卖麻辣烫,可三天两头,就让戴着假大盖帽的城管给抢了。她现在是见着穿制服的就来气,早就想痛痛快快发泄一次。孙月芳让她冒充小乔妈妈,还给她一千块钱,她感动得要死。多好的人呐,不卖劲实在对不住这闺女。
“你把我闺女毁了啊,你个不得好死的,当初你咋骗她的,说要离了你那黄脸婆,跟她结婚,现在呢?弄大肚子你就不管了,你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跟你拼了。”说着一头撞向哈局,这次哈局有所防范,用力一把就把刘嫂推倒了。推倒也好,刘嫂趁机装死,身子抽搐了几下,嘴里白沫就吐了出来。
“打死人了,警察打死人了,快来人啊,警察打死人了!”孙月芳的戏演得逼真极了,声音又急又响,惹得周围店里的人全都围了过来。
起先还在帮哈局的同事们见状不妙,一个个溜走,周围群众见状,义愤填膺就将哈局给围了起来。
滟秋赶到时,哈得定正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头上直冒汗,有个男人更绝,一看哈得定喝了酒,马上上纲上线,不是颁布禁酒令了么,怎么这个局长还喝得如此酒气冲天?有人打电话叫来了记者,三个记者扛着摄像机,哈局顾了刘嫂顾不了记者,急得团团转。
滟秋挤进人群,孙月芳看到了她,挤过来道:“人我是给你抓到了,剩下交给你,我们该撤了,露了馅可不是好玩的。”
滟秋会意道:“马上撤,如果让他们逮进去,可不是好玩的。”
趁着那个爱讲理的男人质问哈得定为什么喝得如此烂醉时,孙月芳悄悄扯着小乔和刘嫂的衣服,退出了人群。滟秋迎上前去:“哈局长,你好福气啊,总有妹妹为你怀孕。”
“你……你……”哈局正要骂,定睛一看,认出了滟秋。他惊讶极了,“怎么是你?”
“是啊,都说冤家路窄,不该碰的却偏偏就给碰上了。”
“她们……她们跟你一伙的?”
“她们?”滟秋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抬头扫了扫,“她们是谁,你一个大局长,怎么老惹是生非呢?”
哈局气愤地剜了滟秋一眼,想溜,滟秋一把拽住他:“别急着走啊,车在那边,上车,有事跟你谈。”
“没谈的!”
“不谈是不?不谈我就去纪委,你怕不怕?”
“乱说什么,车在哪,上车!”
滟秋跟哈局长做了一笔交易,她可以把过去的事先忘掉,包括洪芳的死,但哈局必须把她引荐给法院执行局局长张海。这是她提出的条件之一,因为目前三和那幢楼包括楼里的设施到了执行局手里,说是要公开拍卖,拿拍卖的钱做中毒学生的赔偿金。之二,哈局要帮她把孙百发那套设备弄出来。第一条哈局答应了,说可以试试,第二条他坚决不答应,振振有词说:“你还想要那套设备,做梦去吧,赔偿金还没着落呢,你以为法院是你家,想要就要?”
滟秋平静地道:“法院不是我的家,但是你哈局的家,你要是帮我,一切都好说,要是不帮……”
“不帮你能咋?”哈局眼睛珠子都要崩出来了,让一个负罪在身的女人要挟,怎么想怎么来气。
“哈大局长,明人不说暗话,你以为你干净啊,三姐的死暂且搁一边,单你从三姐和我这儿拿的钱,够摘掉你这顶大盖帽了吧。”
“钱?你唬谁啊,拿出证据来,有种你拿出证据来啊。”哈局气急败坏地叫嚣。
“证据不是在这里拿的,你要是不配合,我自然会把证据送到该送的地方。”
“你—”
哈局想了半天,还是吞吞吐吐答应了滟秋。他怕真把滟秋逼急了,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最近公安系统班子考核,哈局有望官升一步,这个时候出来一个搅局的,不是要命么。
“行,就这两条,多一条我也不能答应。”
“还有一条。”滟秋硬梆梆说。
“还有一条?”
“是,你得帮我把丘白华放出来。”
“放他?冷滟秋,你是不是疯了,丘白华这种人,你也想放?”
“他是哪种人?他是让你们诬陷的!”
哈局结巴半天,终还是妥协了,道:“这个,这个你得给我时间,我不敢打包票。”完了,又不甘心地说:“冷滟秋啊,我咋就遇上你了呢?”
滟秋心里暗暗笑笑,好戏还在后头呢,我要是不把你这身虎皮扒了,我就不姓冷!嘴上却温和道:“行,我给你时间。”
滟秋在执行局长张海那儿碰了钉子。
哈局长给张海打过电话后,滟秋跟孙月芳结伴去了法院执行局,滟秋没敢一个人去,她早就耳闻,张海是个有头脑的人,不像哈得定这么好对付,再说,她手里一点对付张海的证据都没。张海是东州市优秀共产党员,十佳法律工作者,滟秋在不少报纸上看到宣传他的文章,这人被记者描绘成一身正气,刚直不阿。还有,他是华喜功在政法界树起的一面旗帜,旗帜的力量往往是巨大的。
孙月芳也有点心虚,不停地问滟秋,我行么,我跟你去合适吗?一向把事不当事的孙月芳第一次显出害怕来,可见,跟张海叫板,她们真是信心不足。
第一次钉子碰得既好笑又可气,两个女人精心打扮一番,装成淑女样,互相打着气,就往法院去了。张海办公室在十三楼,办公室那位女秘书倒是和蔼可亲,问她们找谁,滟秋说找张局长,女秘书就进去通报了。滟秋跟孙月芳站在那里,互相能听得到对方的心跳,特别是孙月芳,也不知她怕什么,以前那股劲全不见了,滟秋甚至看见她的腿在发抖。过了一会儿,女秘书回来了,笑容可掬地说:“二位请,张局长正好有空。”
滟秋是第一次见张海,说实话,就冲第一印象,她认为张海是个好官,这人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两道眉毛很冷峻,刀锋一样横在那里,鼻子楞得很有力度,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滟秋心里想,天下还真有这样帅气的男人啊。再加上他办公室里那份威严,越发让滟秋对他刮目相看了。滟秋局促不安地站在那,等着张海问话。张海一开始并没理她们,他的头深埋在一大堆文件里,手里握着一支笔,不时在文件上画拉着什么。女秘书把滟秋她们带进去都差不多十分钟了,他才把头抬起来,不过没看滟秋,而是盯在女秘书脸上。
“这两人是哪个单位的?”
女秘书回过脸来,问滟秋:“局长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我们没单位。”孙月芳不知是紧张,还是想急于逃开,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没单位?”张海微微转了下目光,盯住孙月芳。滟秋赶忙说:“不,有,我们是三和公司的。”
“哦。”张海长长哦了一声,放下手中那支拿捏了很久的笔:“你们是来问拍卖情况的吧,不好意思,这事还没形成定论。”
滟秋赶忙摇头:“不是,我们不是问拍卖情况的,我们想……”
张海目光对住了滟秋,不说话,就那么望着滟秋。滟秋被他望得不知所措,狠着劲儿说了句:“我们想把楼里的设备要回来。”
“要回来,你们有合法手续吗?”
“我们不知道需要什么手续。”滟秋如实道。
“需要你们合法经营的手续,合法经营懂不懂,就是不掺假,不卖瘟猪肉,不毒死学生。”
“张局长,我们是被冤枉的。”
“是吗,是被法院冤枉还是被公安局冤枉?”
“这个……”滟秋垂下了头,半天她才明白,张海看似温和,实则老辣得很,他这么一句句的,不是在问她们,而是在戏耍她们。他被张海张庭长的气势震住了,公务人员身上就是有一股气势,没办法,权力添加给他们的,他们坐在那儿就是比别人牛。滟秋狠狠掐了把自己,振作起来。
“张局长,我们今天来一不是闹二不是求,我们就是想问问,那楼里的设备怎么办,我们还有没有权力讨回?”
“这问题问得好,小夏。”张海叫了一声,小夏就是那位女秘书,滟秋后来得知,夏秘书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夏歌。
夏歌应了一声,声音很甜,机关里的女性有两种声音,冲滟秋她们说话时,声音泛着苦,冲上司说话,全声道都灌了蜜。
“局长我在。”
“你带她们去宣传处,让胡处长给她们讲讲,认真给她们讲讲,我看她们还缺少最起码的法律常识。”
火是在胡处长那儿发起来的,胡处长四十多岁,也可能五十多岁,他长得很白,白得让人容易把他想成女人,他还爱翘兰花指,这点滟秋跟孙月芳一进去就发现了,当时胡处长正端着杯子喝水,吸溜吸溜的声音很响,那根兰花指很有滋味地翘着。孙月芳捅了捅滟秋,用眼神让她看,滟秋看了眼,避开目光。胡处长听完夏歌的吩咐,说了声:“坐吧,今天我就给你们讲一讲。”
于是就讲,足足一个小时,胡处长从东扯到西,从西扯到东,实在扯不回来时,就问滟秋:“我讲哪儿了?”滟秋只好提醒他:“你讲到强制执行了。”
“哦,强制执行,对,强制执行,这个强制执行呢,法律是这样规定的。”
于是又讲了一通规定。滟秋就有些瞌睡了,也怀疑哈得定做了手脚,让张海借机收拾她们。孙月芳这边就更难受,胡处长这一套,她在做信访办干部时,就用烂用腻了,目的就是把上访者困死,她们内部叫洗脑,就是拿政策洗你的脑,洗得让你不敢再折腾。没想今天胡处长又把这套用到了她身上。
“你有完没完啊,能不能来点新鲜的?”孙月芳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
“你怎么讲话呢,你这同志怎么讲话呢,这是法院,你放明白点。”
“放不明白咋了?!”孙月芳突地站起身,滟秋还未来及阻拦,她的恶话就出了口:“告诉你,这套姑奶奶用得多了,不就是想把我们弄得筋疲力尽吗?”
“聪明,你真聪明,告诉我,以前你是做什么的?”
两个人谁也没想到,胡处长会给他们来上这么一句,怔然间,孙月芳的怒气就上来了,她原是有怒气的,只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她有点怯张海,现在张海不在场,单是这个胡处长,她那股蛮劲就上来了。
“杀人的,放火的,强奸抢劫的,怎么着,法院了不起啊,执行局牛逼啊,德性,我看着都倒胃口。我们走,听这个疯子说疯话,还不把人疯死!”
胡处长站起身,指着孙月芳,你,你,你了几声,孙月芳已拉着滟秋出了宣传处的门。
她们二次找到张海那里,张海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先是怒瞪住滟秋和孙月芳,足足瞪了五分钟,然后手一指:“出去,你们马上给我出去,我还没见过这么没素质的人!”
“你有素质,你有什么素质,假装正经,你这种人我见过的多了,狗屎!”
那个叫夏歌的女秘书吓坏了,还从没哪个人敢骂他们局长,一边往外推孙月芳,一边冲滟秋叫:“你们还想不想办事了,快点离开,再闹,我就报警了!”
孙月芳挣扎开身子,拍拍夏歌的肩:“听着,小丫头,事我要办,办定了,这套设备要是讨不回来,我天天来!”
嘴上这么说,心里底气却不是很足,连着又遭两次冷拒后,孙月芳的信心就彻底没了。
“干嘛非要讨回那设备啊,那套设备能值几个钱,不如重新进一套得了。”她劝滟秋。
“这你不懂,我实在是把那幢楼买不下来,要是能买下来,我他妈……”滟秋咬着牙说。
“我懂,我懂,你不就是想争一口气吗?妹子,听姐一句劝,有些气该争,有些呢,不该。这个张海啊,我是没本事,看来,我在你这儿闲饭也吃不下去了,还是回我的大本营吧。”
一听孙月芳要走,滟秋忽然就急了:“你不能离开我,这个时候撇下我,你狠不狠啊。”
孙月芳讪讪笑笑:“忙又帮不了,我也就那把斧头,砍着不顶用,就没招了,你甭把我当救世主。”
“我没拿你当救世主,我是拿你当姐姐,月芳姐,我们是不是用错招了?”
“对错就那么几招,张海不像姓哈的,他见过世面,不吃咱这一套。更要紧的,咱没他把柄,如果能学姓哈的那样,逮到他一两样,可能就峰回路转了。”
“是啊,我们对他一不知底,二不交心,就这么横冲直撞,不顶用的。”滟秋发起了愁。
孙月芳想了想道:“这种人不管外表多正经,肚子里都是坏水,我就不信他有报上说的那么干净。对了,我有一个朋友,是律师,要不我通过她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太难了。”滟秋摇头,从打算找张海那天起,她就一直在暗中打听,可是到现在为止,除了他是一个清官,一个铁面无私的好官,她什么也没打听到。
孙月芳不甘心地说:“只有这一个办法,此路要是不通,你我就真没辙了。”
“那就试试吧,但愿老天助我。”滟秋最后说。
滟秋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对方一再问她是不是冷滟秋,滟秋说了几遍,对方还是不信。滟秋生气了:“你什么意思啊,没事干一边待着去,少骚扰我。”对方这才扑哧一笑:“看来你真是冷滟秋了。”
滟秋问对方是谁,对方说我是电话局的,是有人找你。滟秋心一动,很快,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秋姐么,我是亮子,曾明亮啊。”
“亮子?亮子你在哪,亮子你还好么,亮子你快说,你在哪啊?”滟秋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上了,出来到现在,她一直打听亮子的下落,可亮子到底关在哪,谁也说不清。天麻他们又不知去向,该死的于干头,也没了踪影,整个世界把她撇在了这里。
“姐,我好,我出来有些日子了,只是不敢跟你通电话。”
“亮子你快说,你现在在哪,姐马上去接你。”滟秋恨不得立刻扑到亮子跟前。
亮子说了一个地方,滟秋刚说记下了,亮子又说这地方不行:“姐,你等我电话,我到新的地方再给你打过去。”
滟秋心急如焚,亮子那张干净的脸浮上来,那么生动,那么让人疼爱。还好,亮子很快就把电话打了过来,说在七星岗往东的天桥下,滟秋让他等在那里,千万别走开。说完,疯也似的跑出去,开上车就往七星岗奔。
亮子是一周前被释放的,他的遭遇跟滟秋差不多,只是他被关在第三看守所,那里多一半是男犯。亮子以为他把事犯大了,一进看守所,就开始等死,警察问过他两次,他大包大揽把刺死范梆子的事揽在了自个身上,再三强调跟滟秋无关,都是他干的,要杀要剐冲他来。但是他没死,他原以为自己死定了,在里面摆出一副死定的架势,弄得牢头狱霸拿他没办法。
“是我叔救的我,他前后去过十多次,上周他总算把上面打通了,上面才答应放我出来。”
“你叔?”滟秋有些惊讶,跟亮子一起的时候,从没听亮子提起他还有个叔。
“是我妈现在的男人,我管他叫叔。”亮子红脸道。
滟秋哦了一声,心疼地望着他。亮子瘦了,比以前瘦许多,脸也黑了,甚至有了一层黑碴碴的胡子。滟秋真想伸出手,摸摸亮子的脸。
亮子腼腆地一笑:“我叔还行,知道救我出来,原来还不想认他呢。知道不,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把我妈拐跑了。”
“不许那么说,大人的事,自然有大人的道理。”
“什么道理啊,不就是我妈长得漂亮,他有钱,就撬了我爸的杠子。”
“你爸呢?”滟秋想多知道一些亮子的情况。
“死了,喝酒喝死的。”亮子脸一暗,眼里划过一层忧伤。又道:“我爸那个人啊,窝囊,老婆被人抢了,他不找别人算账,自个跟自个过不去。借酒消愁,结果喝醉了没人管,死在了大街上。”
滟秋长长地叹了一声,道:“对不起,姐不是故意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痛,也有每个人的不幸。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道理揭别人伤疤的。滟秋脑子里也浮出爸爸的身影,她爸也爱喝酒,每次喝醉,她妈总要唠叨,滟秋是听不惯妈妈唠叨的,但也看不惯爸沉溺在酒精中的样子。男人为什么总要拿酒消愁呢?“这有什么啊,我早就习惯了,对了秋姐,我妈找的那个男人开一家车行,我听我妈说,那个男人其实是帮别人销脏。”
“销脏?”滟秋有点纳闷,车行怎么能销脏呢?
“这你不懂了吧,名着是车行,暗中,却帮别人销黑车,黑车有偷来的,也有顶来的,多的,则是别人送的。”亮子滔滔不绝,一讲起他妈,他就兴奋。这孩子看来对他妈并没太深的仇恨,唯一不满的,就是他妈对那个偷她的男人太好了。“你没见过,她那个贱啊,看得我都脸红。”
滟秋劝道:“大人的事,孩子甭管,管好你自己就是。”亮子不服,道:“秋姐,我都十九岁了,怎么着也不是孩子了,我妈说,让我回去帮她做生意,还要张罗着给我成亲呢。”
“是吗,你怎么想的?”
“我才不愿意跟她回去呢,我要跟着秋姐。”亮子调皮地笑了下,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看着滟秋。滟秋暗暗一喜,她还真怕亮子扔下她走了呢。
“好了,亮子,不说这些了,你能出来,姐都高兴得要疯了。要是天麻他们也能学你一样,那该多好啊,姐就再也不孤单了。”
“怎么,天麻不在公司啊?”亮子很吃惊的样子,霍地起身,甚是意外地望住滟秋。
滟秋摇头,脸上滑过一道黯然。天麻,于干头,过去三和的一帮干将一个也找不到,滟秋心里那个急哟,对谁也说不得。
“臭天麻,死天麻,我去坐牢,他倒好,撇下公司躲起来,他还有点江湖义气没。不行,我得把他找回来!”亮子一边发火,一边就要往外走。滟秋拉住他说:“你上哪儿去找,我找了一个月,都没一点音信。”
亮子说:“他准是又赌去了,秋姐你甭拦我,我知道他们躲在哪儿。”
亮子说到做到,不出三天,他果真就把于干头和天麻几个找了回来。亮子找到天麻他们的时候,天麻跟于干头正爬在北陵郊区一家旅馆里赌博哩,据天麻说,中毒事件发生后,他们找不到三姐,也不敢在东州待下去,就跟于干头跑到了北陵。他们遇到了一个叫强叔的男人,强叔叫张兴强,五十多岁,在北陵一带很有势力,算是北陵区的老大。强叔不仅在北陵开赌场,还通过一个名叫苏洋的派出所所长在北陵开了一家建材厂,厂子是以苏洋妹妹的名义注册的,经营权却在强叔手中。强叔想让天麻跟于干头留下,帮他打理生意。
“你们答应了,那不是洗黑钱吗?”天亮虽然年小,但对洗黑钱这档子事,还是有点耳闻。
“啥黑钱白钱,只要是钱就行。”天麻无所谓地说。
天麻的态度激怒了亮子,他道:“你们弃下秋姐,跑来给别人当马仔,还口口声声说义气,你们这就叫义气?”亮子在道上混的虽然没天麻时间长,但他自认为混得明白,他看不起那些朝三暮四的人,更看不起藏在旮旯里苟且偷生的人。
“谁说给别人当马仔啦,我们是找不到滟秋,又不敢回东州。”天麻为自己辩白。于干头自知理亏,插话道:“甭吵了,既然亮子来了,证明那边就没事,我们赶快回去吧,让秋妹子一个人撑着,真是不放心。”
“什么秋妹子,她是老板!”亮子怒声说。
“好,好,老板。”于干头边笑边收拾东西,听到滟秋出来的消息,于干头好不激动,他是那种爱凑热闹的人,做梦都想大干一场,可惜就是自己势力太单薄。现在好,滟秋出来了,他又有地方可去。
离开北陵时,于干头又叫了几个人,说是跟他以前混的,到了东州,都归滟秋老板。
“这些人都敢豁命,他们是好兄弟。”于干头又说。
滟秋又惊又喜,没想到亮子会带来这么多人,阴沉着的心一下见晴,喜得不知说啥是好了。当天下午,滟秋在酒店摆了一桌,庆贺大家团聚。久别重逢,于干头显得特兴奋,尤其喝了几杯酒后,话就更管不住了,他说以前太保守了,早知道会被别人欺负,不如一开始就把别人做了。滟秋让他少说点,多吃菜,于干头说不。“我说秋老板啊,我们再也不能走以前的路,这次,一定要整出点名堂来。”
“对,整出点名堂来。”天麻他们跟着起哄。
滟秋说这事先不急,今天大家只管喝酒,我要代表洪姐,代表华哥,好好敬大家一杯。一提洪姐,气氛压抑起来,天麻抓起酒瓶:“狗日的哈得定,我不会饶过他。”
“对,要给三姐报仇,这仇不报,江湖上真是没脸混了。”于干头也道。滟秋左劝右劝,才把大家劝住。
安静了没一会,于干头又提起那个强叔,说他从强叔身上悟到一真理,要想发财,把势力坐大,就得跟公安通起来,不通是万万不行的。滟秋问怎么通,总不能拿着刀子硬逼人家跟自己合伙吧?于干头哈哈大笑:“这帮人还用得着你逼,你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什么意思了。”于干头又说起那个叫苏洋的派出所长,问滟秋:“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牛,能帮着强叔洗黑钱?”滟秋摇头,于干头摆出一副老江湖的样,猛灌下一口酒道:“这小子有后台,听说他舅舅在市里做大官,是法院执行局局长。”
“你是说张海?”
“对,就叫个张什么海,苏洋跟我提过,说他舅舅,那才叫玩得大。”
滟秋忽然就不说话了。
也就在同一天,喝完酒后,滟秋回到住处,孙月芳来了,满脸喜悦。滟秋问她:“是不是有好消息啊,看你满脸开花。”孙月芳激动地说:“当然是好消息啦,我说过嘛,姓张的绝不是什么好鸟,这不,我朋友打听到,他在东州有个相好,俩人腻歪得不是一般,那女人叫胡燕敏,是东州智达律师事务所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