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我得到消息,泥二去了新疆。
消息是泥大跟我说的,泥大当然不敢再来我家。出了那天的事,泥大一定很羞愧。不过他在电话里没流露出来。泥大说泥二走时给你留生活费没?我哑了半天,这几年谁见过泥二一分钱,他不偷我的私房钱便是好事,他连我的首饰都能卖了赌博,这样的男人还指望给你生活费?我曾经有一条很好的项链,是泥大开公司赚了第一笔钱给我买的,当时不好意思要,泥大让佳佳晚上给了我。佳佳是泥大的女儿,泥大离婚后我把她要在了身边。一个光棍男人拉扯女儿确有诸多不便,好在我跟泥二没孩子,佳佳便填补了我的寂寞。那项链我一直舍不得戴,藏在柜子里,后来还是让泥二搜到了,他毫不客气地拿去跟赵三赌了。
见我不说话,泥大说要不我让公司的人给你送过去,正好有张音乐会票,你要没事就去看。我连忙摇头,口气很坚决地说,我还不至于饿死,再说我对音乐压根儿没兴趣。这话是我硬着心说的,事实上我的生活的确有了危机,下岗时厂里发过一笔买断金,本打算用它摆个小摊或开间小店什么的,可泥大当天便来索账,说是公司承接了一笔业务,需要流动资金。泥二支支吾吾不吭声,我一赌气便将自己的钱拿出来,算是还他一万。那天泥大本来是给我送钱来的,他说泥二借的钱泥二还,他不能拿我的钱。我坚持没要,泥大就抓住了我的手。
我硬着心跟泥大说话的时候,我的眼睛却不听使唤,有一种很软的东西想从里面流出来,我坚持着,没让它模糊我的眼睛。泥大犹豫半天,最后放弃给我送钱的打算,不过他说,有困难随时说,千万别多想。
能不多想吗?我扔了电话,由不得泪水滚滚。
当初嫁给泥二,完全是因了泥大这骗子。泥大为了给泥二讨媳妇,在我面前把泥二吹得比雷锋还好,说他好学上进,说他吃苦耐劳,说他勤俭持家,还说他孝敬老人。你想想他连孝敬老人都用上了,可谓用心良苦。婚后才知道,我上了泥大的当,就连泥大本人也承认,当初他确是骗了我,要我看在兄弟的情分上,原谅他。
这事我怎能原谅,又怎么会原谅?
我决计跟王妹去小吃市场摆摊,钱是车间姐妹凑的。王妹却不解,问我为啥不到泥大的公司去做,她还说她找了泥大,跟泥大实话实说,泥大已答应在公司里腾出两个位置,安排我俩。我气得大骂王妹,要去你去,我才不丢那份人哩。王妹惊讶地说,到泥大公司做怎么丢人了,他的公司可比我们那个破厂阔气多了,再说他还能亏你不成?
我当然不能跟王妹实话实说,我已打定主意,这辈子就是穷死苦死,也绝不要泥大的同情或施舍。
我最终还是把小摊摆了出来,卖豆浆油条。没想第一天早上,泥大就来了,他默默地坐下,默默地拿起筷子,等着我把油条给他。那一刻我是矛盾的,我真不知该不该把油条给他,后来看别的小摊上围满了人,我的小摊却只有他一人,为了招揽生意,我才大大方方连叫带卖地把油条给他。
泥大吃得很艰难,就像豆浆是毒药,每喝一口都要用上他一身的力。等他吃完,已是满头大汗,汗水洒在他铜色的脸上,让他的表情变得十分模糊。他从钱夹里掏出一张一百的,放到桌上,想走。我制止了他,我说你拿零钱给我,我找不开。泥大看我一眼,半天不说话,一种类似于痛苦的表情在他脸上漫动着,我想他的心一定很复杂,便没再难为他,收了钱让他走人。
这以后,泥大几乎天天早上来喝豆浆。喝了并不急着走,而是帮我收碗、刷碗,我也不阻拦,事实上我也不能阻拦他,吃早点的人多,我一人根本顾不过来,有他帮忙正好。这天他正忙着,王妹过来了。王妹打扮得很靓,跟以前判若两人。她径直走到泥大前,从泥大手里抢过碗,边洗边跟我开玩笑,好啊,敢让我们老总给你打工。我这才知道王妹去了泥大那儿。泥大看见王妹,一脸的不自然,擦了手,逃也似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