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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长李明桥 铁翎 5706 2024-10-16 21:38

  

  “胡说八道!问问省厅的那帮子狗屁专家,还有没有最起码的验尸常识?别他妈司马懿破八卦阵——不懂装懂。”

  沈小初眉头紧蹙,一边把验尸报告“哗”地扔在办公桌上,一边对站在一旁的韩大伟说。

  “就是……我也觉得很奇怪,结果怎么会是这样子的呢?”

  韩大伟谨慎地说。

  本来,黄杨镇发现的那具尸体,县局做过一次详细的检验,临了却没能得出确切的结论,连死亡的具体时间都无法搞清楚。沈小初窝火,把检验科的一干技术人员骂了个狗血喷头。他亲自给市公安局打电话,让市局派两个得力的技术人员下来。市局的人前前后后来了七八趟,最后一次,取了相关的检验样本,直接奔了省厅。

  结论是省厅的人下的,验尸报告上说:死者系死于八年前,或者更早;致死原因,疑为溺水窒息而亡。

  “八年前?八年前的尸体,还能保存到现在?早都只剩骨架子了……这还用检验?猪脑子都想得出来。”沈小初用右手的指关节敲敲桌面,接着说:“发现尸体的位置虽然是河床,但明摆着是山洪从山上冲下来的,百分之百是煤矿上的工人——溺水窒息死亡?山上又没有河流,怎么个溺法儿?难不成是谋杀,用脸盆盛水淹死的?简直是开国际玩笑嘛。”

  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黄杨镇派出所所长在电话里面几乎带了哭腔,他说:

  “沈局,不好了,出大事了!山上打群架,好几百人,动了家伙,还死了人……”

  沈小初先是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立马扔掉电话,抓过搭在扶手上的警服,边往外跑边命令韩大伟:

  “牛头岭出事了,械斗。紧急集合,马上出发;还有,通知医院,让派几辆救护车,顺便给黎局说一声,让他给县上相关领导汇报一下。”

  话未说完,沈小初的人已经到了院子里,上了他那辆越野吉普车。

  身为公安局副局长兼刑警队队长,沈小初不能不急。牛头岭是蓟原县最大的煤炭产地,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是能把天戳个窟窿的大事情——沈小初太知道蓟原的这一亩三分地上,都潜藏着那些不稳定分子。别的地儿不说,单说牛头岭:大大小小的煤老板、街头混混、外来工、逃犯、打手等等,不一而足。这样庞杂的人员结构,平时的磕磕碰碰,打个架、争口闲气什么的,多得跟牛毛一样,当地的派出所,虽然隔几天就派民警去山上遛跶一圈,却也顶不了多大事儿。

  沈小初和韩大伟带着一干刑警赶到牛头岭的时候,局面已经得到了初步的控制:群殴的人群被派出所民警和镇上的干部分割几处,分别看管起来。

  出事地点是一处煤井。不用说,场面一片狼藉:塔吊被推倒在一边,有几个运送煤矿的车兜子,被砸扁了,掀翻在地;煤井前的场地上,乱扔着砖头、棍棒、钢管、钢钎、大锤、斧头、铁锨、头、砍刀等等,有的棍棒上面沾满了血迹;另外,还有一杆双管猎枪、一杆小口径步枪、一把五四手枪,醒目地夹杂在棍棒和钢管中间;一具尸体横卧在地上,看不清面目,血糊糊一片,大腿上有一处枪伤,还在往外渗血;尸体旁边,躺着一二十个衣衫不整的煤工,大多数人满脸血污,不间断地呻吟着;其他人则一律抱着脑袋,分几堆就地蹲着。

  派出所所长和镇上的领导迎了上来。

  情况基本上摸清楚了:参与械斗的人共有237人,都是煤窑上的工人,分属三家公司:一家是华光煤业公司,总经理刁富贵;还有两家,公司规模小一些,一家的老板姓马,回民,本地人;一家的老板姓高,河南人。群殴原因是,华光煤业公司所属的3号煤井,在进尺打到1300米的时候,又分出两条岔道,以“人”字形向两旁掘进,结果,开采到了高姓老板和马姓老板两家公司的地盘上。对方不服,来找刁富贵说理,被刁富贵的爪牙打了个鼻青脸肿。姓马的回民和姓高的河南人都咽不下这口气,组织自己矿上的民工和喽啰,有铁锨的拿铁锨,有大锤的扛大锤,浩浩****地开了过来。然后就是一场混战,高姓老板大腿上挨了一枪,混乱中被乱棒打死了,马姓老板已经躲了,据说也受了伤,左边的耳朵只剩下了半拉子;另外,重伤七人,轻伤二十三人……

  黄杨镇党委书记虞守义不住地搓着一双大手,略显尴尬地说:

  “老,老,老同学,你看这事闹的?又麻烦你跑一趟……”

  沈小初用鼻子眼“哼”了一声,心说,我来如果能这个地方安生的话,就天天往这疙瘩跑。他说:

  “虞大麻子,你这一亩三分地儿,真他妈够乱的,上次的案子还没有眉目呢,看看,又整出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拍土匪混战的电影呢?”

  虞守义苦着脸说:“这不是没有办法吗?矿山上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

  沈小初不再跟他啰嗦,吩咐干警把受伤的人抬到救护车上去,先往医院送;然后就地审问几个小头目,重点是打死人的凶手和枪的主人。但问了半天,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比较一致的口供是:当时场面太乱,没看清姓高的老板是哪个打死的,也不知道哪个是枪的主人……

  等于没问。

  半个小时后,局长黎长钧陪着一干县上领导赶了来,代县长李明桥、常务副书记年长富、常务副县长黄志安,人大主任、政协主席,还有政法委书记,以及国土、煤炭、安监等几家相关局委的一把手。

  李明桥的脸色很难看,其他县上领导,也都黑着脸,一脸肃穆。

  蓟原县的煤老板们,有两句非常流行的口头禅:一句是“我操”;还有一句,就是“摆平”。

  这些人,平时仗着腰包里比较鼓突,开口说话之前,总是先要很夸张地来一句:“我操”,或者“狗日的,我操”——好像不这么喊一嗓子,显示不出他们的气派和牛逼似的。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要“操”什么,反正,一句话说不了三分之一,就总要“我操”一下。

  “摆平”这个词,在煤老板们口中出现的频率,仅次于“我操”。

  煤窑上出事了,死了矿工,家属找来了,怎么办?摆平;手底下的喽啰打了人,被派出所扣了,咋办?摆平;证照不齐了、违规使用爆炸物品了、不符合安全施工标准了,相关部门找了来,要关闭洞子,要罚款……咋办?摆平。是的,“摆平”,看似简简单单的两个汉字,却是用成摞成摞的人民币堆砌出来的——这是蓟原的煤老板们惯用的伎俩。

  但这次,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煤老板们自己的想象:二百多人的一场混战,砖头、棍棒、钢管、斧头、铁锨、头、砍刀,还有国家明令禁止私藏的枪支,死了人,伤的就更不用说了,几十个呢……是不是真的发生过规模如此庞大的械斗场面?他们自己都有些怀疑和纳闷:好像是又回到了土匪横行、军阀乱世的旧社会,又好像是在某部影视剧里面充当了一回群众演员。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次,绝对不可能像往常那样,轻轻松松地“摆平”!

  李明桥的恼火是显而易见的。他刚刚给各部门下达了死任务,要求各部委局和相关企业,切实做好石副省长来蓟原视察的一应准备工作。没想到,在不几天的功夫里,矿山上竟然出现如此大规模的械斗场面,甚至打死了人。

  这还了得?

  看来,沈小初在报告里说得没错,蓟原县治安环境比较差的根子,就是在矿山上——煤炭产业在给人们带来高额利润的同时,也滋生了腐败和罪恶,就像这次上百人的械斗事件,还不是利益之争?马姓老板扔下煤窑跑了,县公安局已经发了追捕令;最倒霉的是那位姓高的河南人,虽有上亿家财,却已经无福消受,为争地盘把小命都搭进去了;唯独华光煤业公司的刁富贵,出具了飞机票、外地宾馆的住宿发票、以及随从人员的证供等等,有不在场的证据。调查显示,华光煤业公司的3号煤井开采到别家公司的地盘上,是刁富贵的手下、3号煤井的矿长自作主张干的,跟刁富贵没有直接关系,群殴事件也是该矿长带人参与的,跟刁富贵一点边儿都沾不上。

  但李明桥有些怀疑。

  刁富贵是煤炭局长郝国光的小舅子,不排除有人为了包庇刁富贵而出具假证据、假口供的可能。对刁富贵这样的人而言,别说弄几张外地的住宿发票、找几个狗腿子做不在场证明,就是把蓟原县的天和地打个颠倒,都完全是有可能的事情。另外,这里面有没有煤炭局长郝国光什么事儿,也很难说——弄不好,牛头岭的煤井,就是他和刁富贵俩个人的。

  但怀疑归怀疑,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刁富贵这样的人,暂时是不能碰的——牵一发而动全身,谁知道刁富贵的背后,除了他姐夫郝国光以外,还靠着些什么人。他只是私下里嘱咐沈小初,继续搜寻证据,密切注视刁富贵的动向,以这次群殴事件为由头,一查到底……李明桥压根儿就不相信:朗朗乾坤之下,在庞大的国家机器面前,还收拾不了刁富贵这样的混球?

  前些个日子,就是骆晓戈休假来蓟原的那几天,李明桥抽空带她去一家小饭馆吃饭。饭馆不大,没有雅座,大通间,但川菜做得贼好吃。李明桥和骆晓戈要了几个菜、两碗米饭。正吃着,旁边一张桌子上,一帮人在拼酒,一位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子的主儿,脸都喝红了,舌头打着卷说:

  “我、我、我操,在蓟原,就没有老子、老子办不成的事儿。”

  旁边的人符和着说:“是啊,是啊,罗总黑道白道通吃,厉害着呢。”

  那位叫罗总的,经人一夸,更得意了,说:

  “我操!知道,知道李明桥不?新来的县长,他,他是,是我本家侄子,亲的……我让他往,往,往东,他他他,不敢往西……我让他掂,掂,掂皮鞋来,他不敢,不敢,掂拖鞋来……”

  骆晓戈用胳膊肘儿捣捣李明桥,朝旁边的桌子努了努嘴,说:

  “你大伯在那儿呢,不上去敬个酒?”

  李明桥白了骆晓戈一眼,没理她,仍旧埋头吃饭。

  骆晓戈自顾自话,又来了一句:

  “奇了怪了,既然是本家,又是亲的,怎么一个姓罗,一个姓李?该不是你打小就过继给别的人家了吧?”

  ……

  想想看,连他这个当县长的,都成了人家老板们茶余饭后挪揄的对象——也就是说,人家腰包里有钱,根本没把他这个代县长放在眼里——更遑论老百姓在这些人眼中的地位了,治安环境不差才怪呢。

  李明桥臊得慌,更加坚定了他整顿矿山的决心。

  牛头岭大规模的械斗事件,给李明桥提供了一线机会。他仔细琢磨了一下:石副省长来蓟原,是一个由头;矿山发生大规模群殴事件,还打死了一名煤老板,这又是一个由头……这两个由头加起来,李明桥就有足够的理由,进行一次突发性的矿山整顿。

  要是放在平时,李明桥一旦提出整顿矿山,班子里肯定会有人跳出来反对,甚至惊动上面的个别领导也不一定。但这次,估计再没有谁敢于跳出来提反对意见,因为,血淋淋的教训就在那儿摆着,借他仨胆他都不敢说个“不”字。

  李明桥把自己的意见跟书记杜万清沟通了一下。杜万清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没有表示反对,但他强调:一方面,一定要就事论事,尽量不要扩大化;另一方面呢,矿山整顿明着要触动一部分人的切身利益,一旦发生冲突,或者出现僵持局面,要以说服教育为主,宜软不宜硬,万万不可激化矛盾。

  李明桥表示同意。书记杜万清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很明显,一些非法小煤窑,窑主本来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钱,你把人家的矿井给封了,对方不跟你拼命才怪?这些窑主里面,可是不乏亡命之徒。

  但李明桥打定了主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难度再大,困难再多,也要拼一把。这就跟割毒疮一样,你越怕疼,越不敢割,它就越能化脓,甚至会衍生出更多的脓疮;如果你咬着牙,狠着心一刀下去,把腐烂部位全给割掉了,说不定啊,这毒疮早都治愈了。

  李明桥主持召开了一次四大班子联席会议,县委、人大、政府、政协等四套班子在家的领导统统出席。

  在会上,李明桥明确提出,要把整顿矿山作为全县工作的重中之重来抓。他指出,矿山上的滥挖滥采、非法开采、监管力度不够,已经成为制约和影响全县经济、环境保护、治安环境等健康发展的重要因素,是大脓疮,必须把它一刀割掉。李明桥甚至打了一个官腔,他说,石副省长来蓟原视察,是一项艰巨的政治任务,我们必须给石副省长的视察,创造一个规范而有序的矿山环境。

  会议决定:由煤炭管理局、国土资源局、安监局、公安局、工商局、电力公司等各部门,抽调具有实践经验、且熟悉煤矿安全生产法律法规的采掘、机电、通风、地质、防治水、安全等专业人员,组成蓟原县煤矿整顿(监管)检查小组。李明桥亲自挂帅,担任组长,常务副书记年长富和常务副县长黄志安担任副组长,其他相关部委局的头头担任组员,针对矿山上存在的一系列问题,做一次大彻查:凡是存在安全隐患的矿井,责成有关部门吊销其相关证照,坚决停业整顿;凡是无证照、非法开采的小煤窑,一经查实,必须在限定的时间段内,拆除其主副井提升运煤系统的动力设备,遣退从业人员,公安部门停供并清缴火工品,供电部门停止动力供电,监管单位派专人24小时逐矿盯守,确保不再具备生产条件,直至最后完成关闭矿井工作。

  在会议进行的过程中,李明桥发现,与会人员的表情各异,有的人满脸惊惧,有的人眉头紧蹙,有的人低头窃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李明桥知道,在四大班子的成员里面,有相当一部分领导干部,在一些煤炭企业里面明里暗里地拥有股份,甚至有个别领导,自家就开得有煤窑。

  这是一张网,一张密而结实的网,用于连接这张网的,就是煤炭产业,能够攫取高额利润的矿山资源,以及个别官员们手中的权力——一些老板,借助官员们手中的权力,谋求利益的最大化和最快化;而这些官员们,则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换取物质利益。归根到底,这都是煤炭惹的祸,由煤炭产业形成的利益链条上,个别政府官员充当了这个链条中的一环。

  李明桥现在准备做的,就是要把这张密实的网撕开一道明显的口子,把这道环环相扣的利益链条,拦腰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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