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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县长李明桥 铁翎 4993 2024-10-16 21:38

  

  春节过罢,各单位都陆陆续续开始上班。

  市委市政府组织召开了全市财政工作会议、全市经济工作会议、全市教育工作会议,等等。实际上还是老一套的工作路数,自上而下,这些会议每年开春都要召开,中央开了省上开,省上开了市上开,市上开了县上开……以示对这几块工作的重视。

  这段时间,宓江省的领导班子如期有了变动:省委书记卢家达原职不动,省长调离,由于年龄关系不再担任实职。一周后,中央宣布了新的省长人选,一直停留在老百姓口头传说阶段的郑副书记终于浮出水面,接替原省长的位子,担任代省长,在稍后数月即将召开的省十七届人代会上,郑副书记将作为唯一的省长候选人,接受全体人大代表们的检阅,同意票数过半,则会顺利地摘掉头上的那个“代”字,正式出任省长。

  在刘定国看来,郑副书记的省长帽子已经是板上钉钉,铁定是他的了,省人代会只是走一下法定程序,没有哪个人大代表会轻易地否决掉中央选定的省长人选。这跟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不一样,人家是全民大选,老百姓都有直接参与选举的权力,由着老百姓的性子来,这是中国,有着中国特殊的国情。中国是一党专政,人大代表们都是一层一层选拔出来的,有一定的体制约束着他们,如果由着人大代表们的性子,动辄跟中央对着干,哪还不乱套了?毕竟,中国还不具备全民参与选举的国民素质和国情环境——没有跟人家完全一样的土壤环境,你就种不出跟人家一样的花来,你得根据自己的土质情况衡量衡量,该种什么花就种什么花,该种什么庄稼就种什么庄稼。

  省委书记和省长的人选一旦确定,接下来就会动一些副职,这是惯例。果然,时间不长,一名省委常委和两名副省长先后调离,省人大和省政协的数名副职也都陆陆续续调离或者去职。事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各地市州的书记市长们,大都瞪圆了眼珠子,看空下来的那几顶副省级的帽子,会掉到谁的头上。

  刘定国也瞪圆了眼珠子,但刘定国暂时还没有看到自己成为副省级的任何迹象。这让刘定国的内心很不平静,就好像是有几只猫爪子在他的心里面挠来挠去,弄得他心急火燎的;又好像是打水的吊桶,七上八下的,一时不得安宁。论资历,他刘定国也算是老市委书记了,挨也该挨到他了;论年龄,过了这个村,就再没这个店了,这次上不去,就只好戴一顶正厅的帽子就地退休。但这上副省级,跟弄顶厅局级或者县处级的帽子大不相同,你说争取个县长书记、市长市委书记什么的,完全可以直接到主管领导那里去活动活动,或者找个相关领导或者要紧人给打个招呼,至少都有一定人为运作的空间。而省部级的官员,决定权则在中央,一般是中央确定相应的候选人,人民代表大会或者党代会直接选举——你总不能活动到中央领导那里去吧,给中央领导送点礼,说自己想弄个副省长干干,成吗?肯定不成,那玩笑就开大发了。如果中央领导人也跟地方上的个别主官一样,动辄为人事安排等着下面的人上门来行贿送礼,哪还了得?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途径,就是省委省政府的推荐。原则上,副职的任命一般会征求主要领导的意见,这就意味着省委书记卢家达和代省长郑副书记都有生杀予夺的建议权,他们认为哪个市委书记或者市长可以提拔为副省级,哪个不可以提拔,则直接会影响到中央最后的决策。

  对刘定国来说,指望省委书记卢家达替他说话,难度忒大了些,因为中间横着个市长万长卿,而他跟万长卿的关系,现在相当微妙,不定万长卿在卢家达面前怎么坏他呢;而指望刚当上代省长不久的郑副书记,不是不可能,而是大有可能:一是郑副书记刚来宓江省,对宓江省的干部情况还缺乏足够的了解,所有的干部在郑副书记眼中暂时都是模糊的,这种模糊性对刘定国来说就是大好的机会;二是郑副书记属空降干部,在宓江省暂时没有自己的亲信圈子,暂时没有,并不代表将来也没有,郑副书记肯定会培养一批属于自己的亲信。鉴于这两种情况,只要你比其他地市州的头头更“优秀”,就完全有可能进入郑副书记的“目标”范围。所谓“优秀”的标准,无非就是得给郑副书记留下一个好印象,让郑副书记对你“刮目”相看而已。

  抛开是市委书记这条,刘定国看不出自己在官场上的优势比万长卿多出多少——人家至少给省委书记当过秘书,下派到雎阳来镀金的。按常规,万长卿肯定会提拔起来,自古就是“朝里有人好做官”,有卢家达的关照,万长卿的仕途大概会走得顺风顺水,这多少让刘定国有些眼热。不过,万长卿暂时不可能上副省级,而是等他刘定国让出位子来先当市委书记,除非他去省人大或者省政协当个副主席之类的,但这显然不是万长卿想要的,只怕万长卿“所谋者大”,省人大省政协那些养老的单位十有八九看不上眼。

  摆在刘定国面前的,是两条路:第一呢,就是直接提拔个副省级,省委常委或者副省长更好,争取不上的话,省人大省政协的副职也不嫌弃;第二呢,提拔不起来,就只好乖乖地给人家万长卿腾位子,弄得好一点,调整到另一个市继续当书记,再干个一半届就地退休;弄得不好,只怕市委书记这顶帽子就得顺势摘下来,让人家万长卿戴,自己灰溜溜地一边乘凉去——这就是官场的残酷性,他刘定国现在是雎阳的一把手,把万长卿压在屁股底下;改天,如果他刘定国歇菜了,万长卿坐大,大权在手,他刘定国就连屁都不是。

  看来,郑副书记有可能是刘定国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上次去省上开会,郑副书记专门抽出半个小时,同刘定国见了一面。郑副书记就宓江省资源型企业兼并重组和不可再生性矿产资源整顿整合等事项,和刘定国交换了一下自己的意见。郑副书记强调,省属有色金属总公司和雎阳锰矿集团公司的兼并整合,是全省经济领域产业调整的重中之重,是龙头,地方上的某些利益肯定会受到一定的损失,也会产生这样那样的一些矛盾,但是,要从长远来看,从全省大的经济格局来看。郑副书记的话说得不温不火,但中心明确:他不希望某些地方主官为了地方上的一己私利,而对这项工作故意推诿、设置障碍,等等。

  刘定国当时就表示,雎阳市委市政府坚决拥护省上提出的重组方案,市委市政府会给雎阳锰矿集团公司的相关负责人认真做工作,力争重组成功。

  郑副书记对刘定国这个态度比较满意。他说,定国同志,你这个班长,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当然,郑副书记说的是官场上常用的客套话,并不意味着他刘定国在郑副书记的眼中分量有多重——作为宓江省的二把手,同样的话郑副书记可以用在任何一个市委书记或者市长的身上,并且足以令听到这句话的任何一个地方主官,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现实就是这样,官当到一定程度,当的就是一种气度,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度。

  刘定国不止一次的琢磨过,究竟怎么样才能在短时间内让郑副书记对自己“刮目”相看、从而进入郑副书记的“目标”范围呢?就雎阳目前的现状,除了努力促成杨之栋的锰矿集团公司和省有色金属矿冶总公司重组以外——这是人家郑副书记主动伸过来的一枝橄榄枝——还有就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让雎阳新工业园区初具规模,至少要让省上领导看得到实质性的内容,而不是一直停留在口头汇报和专家的图纸阶段。这两件工作做好,估计足以令郑副书记满意,至少是阶段性的满意。归根到底,共产党的干部,要讨得上级的欢心,最好的礼物还是干出扎扎实实的成绩来,有目共睹的政绩摆在那里,领导自然会对你刮目相看。新工业园区倒好办,无非是加快点儿工程进度,同时把招商引资提到工作日程上来,只要新工业园区的主体工程一建起来,再招来三四家企业烘托烘托,就是响当当的政绩;反倒是锰矿集团公司这边,难度忒大了些,关键是杨之栋,那是一块硬骨头,油泼不进,火烧不化,刀劈不破,难啃着呢。

  但是,再难啃的骨头,他刘定国都得啃,而且无论如何得啃下来,不然没法子向郑副书记交代。

  跟杨之栋的第二次谈话,刘定国就多少带上了点儿煞气,再怎么着他也是雎阳的市委书记啊,你杨之栋再牛逼,也不过是一个生意人,说好听点儿,是老总,是企业家;说难听点儿,不过是靠挖石头卖石头发家的暴发户而已。

  但杨之栋的态度依旧顽固。他说,你刘书记非要把我这个丑女儿嫁给省上,也行,但我有一个条件,除非你答应我这个条件。

  刘定国怎么能答应他的条件呢,杨之栋说的条件是什么,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不能答应,也没有办法答应,新工业园区已经尘埃落定,再没有更改的可能了,土地嘛,该长荒草的还得照样长荒草,你得接受这个事实。

  但他还是顺势问了一句,什么条件?

  杨之栋说,刘书记得想办法让我东郊的那些地,长点儿庄稼,不能尽长荒草啊。

  刘定国头皮一麻,自己感觉脑袋好像又大了一圈。他说,杨总开玩笑,地嘛,长点儿草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大自然的植被嘛,有利于环保。

  杨之栋说,利于环保固然是好事情,我举双手赞成,但是,总不能老让我喝西北风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不好再往下继续。刘定国有些恼怒,但又不好发作,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杨之栋透透底。他告诉杨之栋,这项工作是省上郑副书记主抓的,人家现在是代省长,手里面攥着他刘定国的喉咙系儿,不是他刘定国想把雎阳锰矿集团公司嫁出去,而是人家省上想要娶过去,而且没有办法拒绝,能拒绝的话他早拒绝了,至于东郊那些地,山不转水转,来日方长,现在长的是荒草,但总会有长庄稼的一天。

  刘定国说,如果杨总真等不及,要不他这个市委书记就扮一回农民,去给你那些地撒点儿种子、施些肥?

  杨之栋就笑,说,那敢劳烦市委书记去撒种子呢?你大书记只要上嘴唇皮一碰下嘴唇皮,我那些地啊,庄稼就忽啦啦地长上来了。

  刘定国内心一惊,问,什么上嘴唇皮碰下嘴唇皮,什么意思?

  刘定国太清楚面前这个人了,做生意做成精了,难不成又在打他这个市委书记的什么注意?该有的警惕必须有,不然,让杨之栋给卖了,还在替人家数钱呢。

  杨之栋说,只要刘书记一句话,我立马答应并入省有色金属矿冶总公司,毫不含糊。

  刘定国说,能办到的事情,十句二十句都不在话下,办不到的事情,半句也不行。

  杨之栋说,哪有您大书记办不到的事情?你刘书记只需要张张嘴巴,让M-H铁路线向北偏移一个17°的角就成,那样,对雎阳有好处,对我有好处,对您刘书记,更是有大大的好处,双赢,不,三赢。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刘定国就担心杨之栋提这样的要求。M-H铁路线是铁道部和省铁路局联合规划的一条由宓江省通往H省的一段铁路线,该铁路线横穿雎阳,但不是从市区经过,而是经过雎阳下辖的一个县份。原先,刘定国就琢磨过这个事情,如果规划的这个铁路线稍微往北偏移一下,那么,铁路就会紧挨着东郊穿过,这不但意味着东郊具备了跟西郊同样的商业开发价值,而且杨之栋的那些地,也就不仅仅是只长荒草,有可能再长出来的就是金条,黄澄澄的金条。但是,这件事的决定权不在市里,主要在铁道部和省铁路局那里,而且,虽然只是稍微偏移一下,从地图上看,好像压根儿没有挪动,但这么一偏移的代价,肯定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也不仅仅是增加数千万投资那么简单。

  杨之栋果然动上了M-H铁路线的脑筋,这让刘定国更加头疼。但杨之栋说了,只是偏移那么一点点,再修个火车站,你看,雎阳不但又多一条铁路运输的主干道,而且,他的地也就长上庄稼了。

  但只是偏移这么一点点,对刘定国来说,就得让他大动干戈,得让他狠狠地下一番功夫。

  杨之栋说,嫁女儿总不能白白地嫁出去吧,总得要点儿彩礼什么的回来吧,不然,也太亏得慌了。只要铁路线一确定下来,我立马跟省有色金属矿冶总公司签署合作协议,一切都按省上的意见办,这样,你就可以向郑副书记交差了。

  看来,刘定国想不答应都不成,他这个市委书记,临了还是得帮人家这个卖石头发家的暴发户把庄稼种上——种就种呗,也不是什么坏事情,无非就是去铁道部和省铁路局活动活动,改改图纸而已。正如杨之栋所说的,就偏移那么一点点,对雎阳未来的发展,肯定是有莫大的好处的,也许,就真能做到双赢或者三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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