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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长李明桥 铁翎 5841 2024-10-16 21:38

  

  刘东福这次是真急了,嘴上都起了燎泡。他不再找代县长李明桥,在李明桥面前,他只是酒厂老板,县政府看不顺眼的时候,说撸的一声就撸掉了,他根本说不起话,讨不了便宜不说,也不解决任何实质性的问题。他找书记杜万清,在书记杜万清面前,他至少还有个政协副主席的头衔,至少还属于县四大班子里面的一员。

  最初,刘东福一趟趟找李明桥,是因为华光煤业公司的总经理刁富贵扬言要竞拍蓟原酒业,而且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他知道自己争不过刁富贵,只好从政府这边寻求支援。不几天,刁富贵的案子犯了,被公安局通缉,人跑得不见影儿了,他还心里暗暗高兴,以为去掉了一个最大的竞争对手。但紧接着,就跟走马灯似的,事情又起了新的变化:刁富贵跑了,华光煤业公司被华源煤炭经销公司兼并,由华源煤炭经销公司的总经理黄小娜接管。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黄小娜在接管了华光煤业公司以后,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扬言,将继续参与竞拍蓟原酒业。

  这个消息,等于要刘东福的老命。他怕刁富贵,不是怕刁富贵本人,而是怕刁富贵身后的煤炭局长郝国光。现在,刁富贵的威胁不存在了,黄小娜又冒了出来……黄小娜是谁?这个女人比刁富贵难对付十倍不止。黄小娜做生意是出了名的精明,不然一个小女人家,也不会把华源煤炭经销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而且,更要命的,站在黄小娜身后的,仍然是煤炭局长郝国光。蓟原县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黄小娜是郝国光的骈妇,华源煤炭经销公司就是郝国光帮黄小娜开起来的,据说最初的启动资金,还是郝国光说服财政局长周伯明拿的县财政的钱。

  刘东福总算想明白了:就是说,一心想拿下蓟原酒业的,既不是刁富贵,也不是黄小娜,归根到底,是郝国光,是煤炭局长郝国光想要蓟原酒业。郝国光想要的东西,还没有人不敢给,至少在蓟原是这样。前段时间,石副省长带队来蓟原,听说下车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书记县长撇在一边,拉住郝国光的手摇个不停……石副省长的官够大了吧,连石副省长都对煤炭局长郝国光表现得那么亲密,何况市县一级的领导了。

  情形很明朗,找代县长李明桥已经不起作用了。刘东福知道李明桥对煤炭局长郝国光有看法,一直想找个机会把郝国光拿下来,但是,凭李明桥的力量,又拿不下来,他的主子翟子翊当了市长也不成——有人背地里说,常务副书记翟子翊的市长一职,还是郝国光托人给省上某个领导说了情,不然,哪儿轮得到他来当衢阳市的市长?

  所以,刘东福只能找县委书记杜万清。

  他把书记杜万清堵在办公室里,说:

  “杜书记,您一定要说句话!您知道的,我可是在酒厂干了一辈子,硬是把一个小作坊,发展成了省内外闻名的酒业公司,我可是立了汗马功劳的啊。”

  杜万清心情不好,又不好驳刘东福的面子,就说:

  “东福同志,你不要激动,酒厂改制的事情,不是还在论证阶段嘛,你急什么呢?”

  刘东福说:

  “我不能不急啊,马上就八月底了,离石副省长给的最后期限,可是很近了啊。”

  杜万清说:

  “东福同志,你别听风就是雨的,石副省长也就那么随口一说,国有企业改制,是大事情,复杂着呢,哪有那么快?我看啊,月底指定完不成。”

  刘东福见杜万清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就更急了:

  “我说杜书记,你可千万不敢掉以轻心啊,这跟打仗一样,一不小心,这阵地可就没了。”

  杜万清打了个呵欠,说:

  “你把自己的想法跟明桥同志谈一谈,我呢,再跟他说说,国家的政策放在那儿,你是法人代表,该向你倾斜的,肯定会向你倾斜。”

  刘东福说:

  “杜书记,我都找李县长好几次,他的话更难说……”

  杜万清“哦”了一声,异样地看着刘东福,问他:

  “你的意思,明桥同志的话不好说,我这个县委书记,话就好说了?”

  “不,不,不……”刘东福赶紧表白,“我说错话了,我不是这意思,不是……”

  杜万清又“哦”了一声,问他: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

  刘东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窘在了那儿。

  杜万清捋捋额角的白发,对他说:

  “东福同志,酒厂改制的事情,是政府那边的工作,明桥同志原则性强,这我知道……原则性强是好事情嘛,我们的党和政府,就缺这样的干部。”

  刘东福说;

  “杜书记,您知道,这不是原则不原则的事情,不是。你看吧,最初是刁富贵嚷嚷着要买蓟原酒业,刁富贵犯事跑了,黄小娜又跳出来了……这不明摆着,不是刁富贵和黄小娜要怎么地,而是郝国光要这插手蓟原酒业……”

  听完刘东福这句话,杜万清猛地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华源煤炭经销公司的黄小娜要竞拍蓟原酒业?”

  刘东福说:

  “是啊,要不,我怎么找到您头上来呢?都知道她是郝局长的人,黄小娜要买蓟原酒业,还不是他郝国光自己要买?”

  杜万清明白了,刘东福是怕煤炭局长郝国光,怕自己不是郝国光的对手。

  见杜万清不说话,刘东福就又说:

  “郝局长这人,您知道,手眼通天的,李县长,他,他根本镇不住他……”

  杜万清打断刘东福的话:

  “别胡说,没根没据的,别乱说话!”

  “是是是,我又说错话了,我又说错话了,”刘东福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可是,可是,黄小娜和郝局长他们……”

  书记杜万清有些烦,他自己的事情都没有捋个眉目出来呢,哪顾得上刘东福的蓟原酒业?更何况,郝国光如果真插手,别说代县长李明桥镇不住,自己这个当县委书记,照样镇人家不住。就应付他道:

  “蓟原酒业的改制,我会亲自过问的,同等条件下,肯定优先考虑你的法人身份,国家的政策是这么规定的,我们也肯定会遵照上面的文件,认真执行。就这样吧,我还要去一趟乡下,马上就出发。”

  刘东福一听,这是下逐客令了。但书记杜万清的这态度,压根儿等于没态度,弄半天,他一箩筐的话都等于白说了。“同等条件下”,自己和煤炭局长郝国光比起来,有“同等的条件”吗?即使郝国光不出面,单黄小娜在那儿蹿腾,他刘东福也未必是人家的对手,华源煤炭经销公司的家业,可大着呢,不动产没多少,可人家能拿出的真金白银,有他十个刘东福,也指定拿不出来。

  人代会召开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李明桥内心隐隐有些担忧。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书记杜万清一直强调他头上的“代”字,原先他还以为,是杜万清对他这个代县长有看法,提醒他摆正自己的位置——看来是错怪万清同志了。杜万清在蓟原县干了那么多年,肯定了解各个方面的情况,他是担心李明桥在人代会的选举上吃亏,所以一再提醒他低调行事,不要招惹太多的人。

  现在想起来,不光杜万清提醒过他,翟副书记也多次点拨过他,要他策略些,凡事多听听老同志的意见。李明桥感叹,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容易义气行事,不但没能达到目的,还无形中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翟副书记说过,要爱惜自己的政治羽毛,要学会保护自己,李明桥把这些话都当成了耳旁风,人代会的选举真要出了问题,他不但愧对翟副书记的提携,也愧对蓟原县的父老乡亲……他来蓟原才几个月时间,还没有替老百姓干出多少成绩来呢。

  李明桥突然就感觉到自己没了头绪,原先的平和心态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明白,翟副书记的话起了一定的作用,他现在满脑子里盘旋的,就是父亲的英年早逝,和那项迟修了二十来年的引水工程……“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李明桥没有打算做个英雄,他只想做个称职的县长,扎扎实实地替国家、替老百姓干些实事,但是,他承认,这次选举,弄不好就真出了问题。有好多人对他李明桥有敌意,煤炭局长郝国光就不用说了,财政局长周伯明、公安局长黎长钧、国土局长张得贵,这些人,都是在蓟原的官场上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被老百姓们戏谑为“四大牛逼”的官场不倒翁,他们在心里肯定恨死了自己;此外,常务副书记年长富、常务副县长黄志安,还有个别常委,明里暗里地都对李明桥有成见。

  这段时间,不知是有什么不好的风声还是咋的,平常时间,他的县长办公室里人满为患,来找他的人排着长队,乡镇上的头头,各大局、各科部委的头头,挤着抢着找他,可最近找他的人明显地少了,而且,有些工作的进度,也明显地慢了下来。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李明桥思虑良久,决定回一趟市上,刚好市上通知了个会议,他一是去开会,二呢,顺便回家看看。来蓟原这么长时间,李明桥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回过家,除了骆晓戈来过蓟原一趟外,他几乎都把妻子和女儿忘到爪哇国去了。

  李明桥给书记杜万清说了一声,又跟黄志安、谢慕华等班子成员碰了个头,安排了几件工作,然后吩咐办公室主任卫振华准备准备,随自己去市上开会。

  他们是下午出发的。一路上,卫振华见李明桥忧心忡忡,就没敢说话;李明桥自己心思重,也懒得说话。这次去市上,李明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去见见原来的翟副书记、现在的翟市长,他已经跟翟副书记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不去外面,就在家里吃,骆晓戈已经在家里开始准备了。

  五点四十分,李明桥的专车开进了衢阳市区,他让司机直接把自己送回家,然后再送卫振华去会议所在的宾馆报到,按照李明桥的安排,卫振华晚上还要去拜会市交通局、市发改委、市财政局等几家单位的头头,为蓟原县几个在建项目争取资金。

  进了家门,女儿李可欣欢叫着扑了上来。李明桥拦腰把女儿举起来,转了几个圈,逗得女儿哈哈大笑。骆晓戈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乎。她在做酸菜截截——这种酸菜截截,是以2/3的玉米面,再加1/3的精细面和在一起,用擀杖擀好以后,切成二寸来长的细条,再用野生的小蒜拌炒酸菜……做法简单,配料也普通,吃起来却贼香。这是农村很常见的一种吃法,还是骆晓戈去一个边远山村参加当地的卫生医疗支援活动,闲暇时跟当地一位老婆婆学来的。李明桥一家三口都爱吃这种截截,翟副书记曾经来家里吃过一次,也是赞不绝口,一直念叨着啥时候再吃一顿。但一直没有机会,今晚上的饭局,翟副书记就让李明桥在家里安排,别的啥都不要,就吃酸菜截截。

  六点过十分,李明桥估摸着翟副书记已经下班了,就拨了翟副书记的电话,但翟副书记没有接,直接摁了。六点半,李明桥再打,翟副书记还是没有接。快七点钟的时候,翟副书记把电话打了过来。翟副书记告诉李明桥,自己刚才在开市委常委会,晚上的酸菜截截没时间吃了,要赶往省城,有个紧急会议,已经在路上了。翟副书记还开玩笑说,这顿饭先记下,下次再吃。

  挂了电话,李明桥就有些失落,翟副书记爽约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他想跟翟副书记谈谈人代会的事情,还有他自己的一些担心。但事情就是这么不巧,本来都约好了,翟副书记却又连夜赶去省城开会,饭都顾不上吃。

  骆晓戈知道他的心思,就开玩笑说:

  “成半年不回家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苦着个脸,俺娘俩碍着你了?”

  女儿李可欣在一旁帮腔,嘴一撅,说:

  “就是,爸的脸拉得好长,有这么这么长。”

  说着,七岁的女儿还做了一个表示很长的手势。

  李明桥在女儿的鼻子上拧了一把,说:

  “就你嘴贫!”

  跟女儿逗嘴,李明桥的心情好了一些,不管怎么说,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就好好陪妻子女儿吃一顿饭,算是补偿。

  饭早就做好了,翟副书记来不了,李明桥一家就坐到饭桌前,开始吃饭。一边吃饭,骆晓戈还一边问他:

  “都说翟副书记的市长,是你们县的煤炭局长花钱给买来的……是真的吗?”

  李明桥刚好吞了一口饭,含混着说:

  “别整天瞎胡说,什么煤炭局长买来的,你以为是旧社会啊,卖官鬻爵?”

  骆晓戈说:

  “是啊,我也不相信,可市上都传疯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李明桥说:

  “别人你不了解,翟副书记这人你还不了解?打死他也不会干这种事情。”

  骆晓戈说:

  “那倒也是,翟副书记这人啊,刚硬着呢。”

  翟子翊早已经是衢阳市的市长了,但李明桥和骆晓戈都改不过口来,还是左一个翟副书记,右一个翟副书记。

  骆晓戈告诉李明桥,家里时不时来一些人,都是蓟原那边的,她一般情况下根本不开门,有些人硬挤进门来,她也是好言好语把对方劝走,来的时候手里掂什么东西,离开的时候仍然掂走。骆晓戈感叹说:

  “你当这么一个破官,害得我们母女俩受折腾,不划算啊,还不如辞了回家,每天接送咱女儿得了。”

  女儿习惯性地嘴一撅,说:

  “就是,老爸,你不做官了,回来每天接送俺,省得妈跑得辛苦……电视剧里都说,好人不当官,当官没好人,你又不是坏人,当什么官?”

  女儿的话逗得李明桥两口子哈哈大笑。

  骆晓戈对李明桥说:

  “咱们家可欣啊,都成理论家了。”

  李明桥说:

  ‘你们母女俩,就别绕弯子了,你们的意思,我算听明白了:是想让我回来给你们当家庭妇男,当保姆,是这个意思吧?”

  李可欣来了劲儿,用一副小大人的口气说:

  “老爸,您真是太聪明了,实在太聪明了!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骆晓戈抿了嘴笑,李明桥也是张大嘴巴,敞开了哈哈大笑。

  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李明桥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舒坦。

  家是什么?家是宁静的港湾,是烦嚣芜杂的尘世当中,一个人心灵的最后归宿地!在家这个港湾里,你不需要提防谁,也不需要算计谁,更无须谨言慎行,为一些繁杂而无意义的事情伤筋动脑……李明桥就感叹,这官场上,真他妈不是人待的地儿,整天价提心吊胆的,实事没有干多少,尽跟同僚和部属斗上心眼了,这个代县长当得,没病的人啊,也得给焖出病来;就连好人,弄不好也会给逼成坏人——这哪儿是正常人干的事情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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