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便到了农历十月初一。
早清明,晚十一,诞辰周年,元宵点灯,都是拜祭先人的日子,这算是汉河省的习俗。
这天一早,南向暖便带着叶红豆来到了仙皇陵墓园。
南怀恩的墓志铭写得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大医精诚。
叶红豆站在墓前的时候,心头思绪繁杂,感慨万千,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滋味。
南向暖准备的东西不少,先把花束摆上,干果、蜜饯、馒头放好,又倒了些酒,像是对叶红豆说,也像是自言自语,言道:“我爸爸平时喜欢喝两口,但是他从来没有在酒上误过事,可见他的自制力……”又说道:“爸爸,您尝尝这酒,我买的,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
随后,他又烧了些纸,回头看着叶红豆,说道:“爸爸,我谈女朋友了,今天她也来了,您看看,特别好一姑娘。您认识她的,您以前治过她的病,她一直记到现在呢。”
这话说的叶红豆眼圈瞬间就湿润了。
南向暖问道:“豆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爸爸说的?”
叶红豆凑上前去,细语轻声说道:“南教授,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在我读高三的时候,我得了种奇怪的眼疾,虽然说不会致死,但是却差点毁掉我的一生。在我们全家人都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您治好了我。也是因为您的启迪,我才学了药学,我一直都很感激您,却没能去看过您,我之前想的是等自己做出一番成就之后,才好意思见您,可是我没有想到,最终会,会是在这里见您……”
说话间,叶红豆的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渐渐浸润了眼角,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起来:“南教授,您是我一辈子的榜样,虽然我是个药师,职业与您有所不同,但我仍然要努力做到‘精诚’!”
南向暖叹了口气,说道:“爸爸,马上要开庭了,害你的人,都会受到惩罚的,愿你保佑我们,旗开得胜!”
眼看黄纸化为灰烬,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南向暖和叶红豆一起扭头,但见是南向春和刘晓光携手来了。
“姐,姐夫。”
南向暖起身打了个招呼。
叶红豆也问候道:“南医生好,刘医生好。”
“嗯嗯,红豆啊,你好你好。”刘晓光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着叶红豆,这感激,当然是基于叶红岩对他的帮助。
南向春倒是有些稍稍诧异,淡漠的看着叶红豆,说道:“你也来了?”
叶红豆“嗯”了一声,说道:“来看看南教授。”
南向春没有再言语,而是瞥了弟弟一眼,道:“你叫人家来拜望爸爸,不大合适吧?”
南向暖说道:“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豆豆以前得了怪病,是爸爸帮她治好的,即便她不是我女朋友,也可以来拜望爸爸的。”
南向春“哦”了一声,没有再言语,而是扛着大肚子上前,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
刘晓光过去,把花束放下,嘀咕了几句:“爸爸,我和向春来看您了,哟,这是向暖给您带的东西吧,有吃的有喝的,多丰盛啊,您在天堂里,也得吃好喝好啊。今天给您汇报两件事情,第一件,是向春怀上二胎了,马上就要生了,您得保佑她,平平安安!第二件,女婿升为科室副主任了,以后继续努力,向您看齐!”
磕了几个头之后,刘晓光站了起来,转身对叶红豆说道:“红豆,什么时候有空,约上你哥哥,咱们一起吃个饭呀,我一直说要感谢他来着,可是请了好几次,他都不肯出来,这是嫌我面子小啊。我请不动他了,得拜托你去说。”
叶红豆连忙解释道:“我哥哥最近确实有点忙,而且,您也不用感谢他什么,都是举手之劳而已。”
刘晓光摇头道:“那可不是举手之劳,他帮了我大忙!要是这件事情没有摆平,不但得损失五万块钱,只怕我这副主任也当不上了!”
可能是刘晓光把这份人情说的太大了,南向春蹙起了眉头,说道:“对人家律师来说,那就是举手之劳,你瞎客气什么呀?越扯还越远了!”
刘晓光讪讪的一笑,不敢言语。
南向暖说道:“姐,人家岩哥确实帮了大忙,人家自己可以谦虚,咱不能轻飘飘的用一句‘举手之劳’来评价人家吧?仿佛是人家理所当然似的。”
南向春说道:“我怎么轻飘飘了?是叶药师自己说的,举手之劳嘛。”
叶红豆笑道:“对,我说的,确实不用客气的。”
南向春瞥了她一眼,说道:“不好意思啊叶药师,我其实对律师的印象不是太好,也不单纯是针对你哥哥,主要是很多事情,没有律师掺和,它根本就发生不了。譬如我爸爸这件事情,据说也是有律师在背后支招,才弄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剧。”
南向暖脸色稍变,问道:“姐,你早就知道是有律师在后面捣鬼,害了爸爸吗?”
南向春阴阳怪气的说道:“知道又怎么样,你还能叫人家偿命吗?人家懂法,咱们懂什么?所以,最好还是少招惹律师,也别跟他们走的太近。尤其是你,刘晓光,那个三十六床之所以告你,据说也是听了某个律师的怂恿!他最后不告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他的良心发现了,还是那某个律师的良心发现了。总之,现在的律师都厉害着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你?傻大个一个!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刘晓光一愣,觉得南向春这话说的,分明是指桑骂槐,含沙射影,针对叶红岩针对到家了,就差没点出人家的名字了,实在是刺耳!
南向暖也听了出来,自己姐姐这是在怀疑叶红岩在刘晓光的事情上从中捣鬼呢,他不高兴的说道:“姐,你什么意思啊?合着岩哥帮忙,还帮错了?”
南向春说道:“我也没说他啊。”
南向暖道:“那你是说谁呢?”
其实,南向春就是在影射叶红岩,她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证明叶红岩在刘晓光被讹诈的事件里翻云覆雨,但她就是不想欠叶红岩、叶红豆兄妹天大的人情!欠上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去还,五万块钱加一个副主任的职位,怎么还?
所以,南向春宁可子虚乌有,说一些没影的事情,好抹杀掉叶红岩的功劳,这样,也就不欠他人情了。
南向暖最了解她,当即就要吵起来。
叶红豆连忙扯了扯他的手,又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激动,南向暖气哼哼的蹲了下去,嘀咕道:“不可理喻!”
叶红豆对南向春说道:“南医生,其实,我个人觉得,律师跟医生是特别相近的两个行业,走近一些,也没什么的,能相互学习,甚至,能从彼此身上找到自己的另一面。没必要用刻板的印象,凭着个别人的不当行为,去否定掉整个行业。”
南向春不屑的笑了笑,问道:“医生和律师哪里像了?”
叶红豆说:“譬如说,好多人都认为,国家司法考试和医师资格考试是全国最难的两个考试;又譬如说,在不少人的眼里,律师跟医生都是神秘甚至神圣的职业;还有,这两个职业也都是竞争极为残酷的职业,碌碌无为的永远会停留在金字塔的底层,业务精诚的就能站在金字塔的尖顶;再有,律师和医生都不吃青春饭,是越年轻越不容易被信任,反而是越老越让人安心;嗯~~人的生老病死离不开医生,却也离不开律师;医生不全是拿钱看病,有免费的义诊;律师也不全是拿钱办案,有免费的法律援助。”
南向春听的莫名其妙,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叶红豆说:“我是想说,职业虽然不同,可做的事情并没有高下之分,甚至,没有大的区别,医生里面有好的,也有坏的,律师里面也是一样,决定他们是好是坏的,并非职业,而是人性。所以,希望南医生不要对我哥哥有什么误会,他不是翻云覆雨的人。”
南向春“哼”了一声,说道:“我刚才也没有说他,你也别太敏感了。”
叶红豆笑而不语。
南向春左顾右盼了几眼,见南向暖不搭理自己,刘晓光也表情不爽,知道自己是惹了众怒,自觉有些无趣,便找话题说道:“向暖,你说咱们要不要去庙里拜拜,或者找个算命先生看看?”
南向暖诧异道:“干什么呀?”
南向春说:“我觉得咱们家今年是不是流年不利啊?你看,咱爸出事之后,你姐夫也遇上了这倒霉事。”
南向暖讶然失笑,摇摇头道:“姐,你可真行,这跟流年有什么关系?”
刘晓光也说道:“一孕傻三年,还是有些道理的。”
南向春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才傻呢!有咱爸的前车之鉴在,还照着上!咱爸犯过的错,你接着犯,还好意思说我?”
南向暖脸色一变,回头盯着南向春,目光锐利道:“姐,你什么意思啊?爸爸哪里有错了?”
南向春说:“你瞪我干什么?咱爸没错吗?他是个老中医,又不是西医,在火车上也没什么急救条件,就不要管嘛。这些年来,社会上对中医有看法的人越来越多了,他又不是不知道,不出事还好,一出事,压都压不住!”
南向暖幽幽说道:“姐,你如果遇见这种事情,是管还是不管?哪一个医生能做到见死不救?”
南向春说:“如果是我遇见这种事情,我会掂量掂量的。”
南向暖摇头道:“你根本就没有身为医生的信念!”
“别乱给我扣帽子了。”南向春冷笑道:“医生也是人,不是神!我问你,这个世界上,哪个人不是趋利避害的?有谁不自私?”
“多了!有的是不自私的人!有的是不懂趋利避害的人!”南向暖大声说道:“发生火灾的时候,明知有生命危险,还冲进火场救人的消防员!洪水,地震,海啸,明知道九死一生,还奋不顾身去救人的战士!战争年代,明知道可能一去不回,还毅然决然出征的军人!你如果实在是想不明白,就好好看看这四个字!”
南向暖伸手指了指墓碑上的“大医精诚”,然后说道:“我们先走了。豆豆,咱们走。”
“哎!”
南向春望着弟弟和叶红豆远去的背影,又羞又气,喊了一声,却不见弟弟回头。
刘晓光嘀咕道:“南向春,你今天说的话,真的有点跌价了啊。你别瞪我,瞪我,我也说!当着咱爸的面,你还能不讲理吗?爸,你要是得空,托个梦,好好教育教育你闺女吧,越来越不像话了!”
南向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