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罗天福的腰彻底恢复了,老摊子越来越红火,新摊子生意也不错,就有点春风得意的感觉。晚上,唐槐下的戏,他也就能腾出手,也有那个闲心去听了。由于外面饭店需要千层饼的量在增加,因而,家里这一摊子总是停不下来。他们就轮换着打饼、听戏,新来的几个婆娘,也都感到来城里投奔罗家这个亲戚是来对了。
文庙村的社区改选,虽然是人家村里人的事,但这么大的动静,住在这里的所有农民工,也就自然都知道了。罗天福就看到过几张诽谤传单,有一张竟然贴在了他的土锅灶上。按传单上说的,把那人枪毙了都死有余辜,还别说当村主任了。这样的传单连着出现了好几天,简直有点铺天盖地的味道。他就想不来,一个村主任,咋能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值得让人去下这样的黑手,他都觉得浑身瘆瘆的。并且越传越邪乎,说要想当选,最起码得花好几百万,他想,花那么多钱把村主任当上,图的啥?最起码他也得想方设法把钱捞回去吧,那这样选个干部出来,成啥事了?他有些看不懂,但一切又都好像是明摆着的事。他也许是多年当村干部的原因,因此,对这事还特别关心,谁一说,就竖起耳朵听,听了晚上在**就叹息,淑惠就说他是叫花子操的皇上心。
就在他正操心村上选主任时,没想到黑传单把他也贴上去了,差点把罗天福没气死。
那天早上,他起得晚了一点,昨晚打饼加了一会儿班。招弟一早先出去,结果急急火火拿着一张纸跑回来,气呼呼地让他看。他一看,上面歪七扭八地写了一大堆字,仔细一看,竟然是骂他和罗家千层饼的:
罗家千层饼是他妈的×,还都吃呢,为啥有人老上当,就是因为他们的饼里掺了大烟壳磨的粉,好多人都吃上瘾了,其实也就是吸毒。还有各种添加剂,都治(致)癌,敢(赶)快吃吧,不怕死了就多吃。
罗家是一窝猪,不讲卫生,有人看见,他们上厕所都拿指头扣(抠)沟门子,扣了不洗,直接就和面打饼,吃了能不香。
罗家是个大**窝,那个老汉和几个山里来的婆娘睡在一个**乱搞,卖饼,也卖×,千层饼肯定有味道。
罗家严重偷税露(漏)税,挖国家墙脚,是文庙村最大的柱(蛀)虫,此害不除,国无宁日。
罗家用巨额金钱买通干部,上边不仅不管不抓,而且还有人替他扩大生意,包避(庇)坏人。希望尽快查出幕后黑手,交出脏(赃)款,让文庙村人民重见天日。
文庙村老党员
罗天福看完,一屁股瘫在床沿上,这晴空霹雳,把他一下打蒙了。
这个传单是复印的,肯定其他地方还有,罗天福想赶在别人看见以前,先抢着撕下来,免得扩散。他连一只鞋都没靸上,就跟招弟一起跑了出去。果然罗家两个摊子附近的街道都贴满了。几乎每张匿名信前,都拥满了人。有的在大声念着,遇见那些最丑化人的句子,还故意念得阴阳怪气的,就惹得阵阵哄堂大笑。罗天福心里跟刀剜一般,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只能背过身,生怕别人看见了,等一拨拨人笑着远去了,才一张张撕下来。几乎是突然间,自己就变得寡廉鲜耻、罪恶累累、臭名昭著了。这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事。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完了,在西京城打饼的路,算是走到尽头了。
摆在街上的两摊生意,今早都冷清得几乎没有几个人光顾,有小孩来买的,过一会儿,也有大人领着来要退钱的。罗天福颤抖着双手,就让把摊子都收了回去。
罗天福慌乱得有些六神无主,他长到五十多岁,还没经见过这事,该咋办,他得找个硬扎人商量商量。他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东方雨老人,一个是街道办的贺冬梅主任,关键是这事好像把人家贺主任也卷进去了,就觉得对不住人家。他先去找东方雨老人了。
东方雨老人正在唐槐下打太极拳。他一见到老人,双腿软得差点跪了下去,老人一把把他搀住了,问他咋回事。他就把撕下来的一厚摞传单递给了老人。老人一看,气得愤然斥责了一句:“无耻!”就问他:“这些都在哪儿见到的?”
罗天福哽咽着说:“满街贴的都是啊!老伯,我们活不成了哇!”
“你别怕,这是谁干的,很容易分析出来,也很容易查清楚。你想想,最近生意上是不是得罪啥人了?”老人把浑身都在颤抖的罗天福,扶到他的马扎上坐了下来。
“我们能得罪谁呀,老伯,我们都是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着人的人,能去得罪谁呀?啥事都是吃点亏就算了,真是没跟任何人置过气,没跟任何人过不去过哇!”罗天福痛苦得直摇头。
东方雨老人分析说:“会不会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
罗天福反复想了想,也想不出谁是他的竞争对手,要知道,他早就给人家让路了。
“走,我带你到派出所去,让他们查一下,你别急,会还你一个清白的。”说着,东方雨老人就带着罗天福去派出所了。
派出所看东方雨老人来了,都很客气,其实派出所今早也接到了这样一封匿名信,他们就问了一下罗天福的情况,又让他写了发现匿名信的过程,还让留了联系方式,就让他走了。在罗天福写情况的过程中,东方雨老人反复给几个民警讲了罗天福的家庭情况和为人,要他们相信罗天福,是个遵纪守法的好人。罗天福听了,有一股暖融融的东西从他心底的冰河中流过。
从派出所出来,东方雨老人又领着罗天福去了一趟街道办,刚好贺冬梅在。东方雨老人还没开口,贺冬梅就说知道了,她今早也见到了这封信,是塞在她门缝里的,据说几个主任的门缝里都塞的有,并且还给街道办的院子里也撒了一些。大家都在议论说,怎么连一个卖饼的农民工都被告上了,文庙村真是乱了套了。
罗天福觉得信里是把贺主任也捎带上了,就感觉特别歉意,人家给自己帮了忙,还受了这样的冤枉。他想把这事解释一下,贺冬梅笑笑说:“没事,这个不用解释,没有人会相信你罗天福拿着巨额金钱来贿赂我的,告状嘛,总是得说些狠话么。就怕这事会影响你的生意。”
“今早就没人吃了。”罗天福说。
“这可能就是人家害你的目的。”贺冬梅说。
“唉,生意做不成事小,把人搞臭了,让我咋见人哪!说我饼里有大烟壳子粉,我还真没见过大烟壳子,你说冤枉不冤枉。说我偷税漏税,我的税可是税务所额定的,每月从没少过一分,国法我罗天福还是懂的。还说我们不讲卫生,你看那话说的,我们要真的那样做,就是德行问题,不是卫生问题了。”
东方雨老人说:“这明显是侮辱人,想把人搞臭,把摊子搞砸。”
“还说我开**窝,真是缺了德了,家里来的几个女人,都是自家的亲戚,有四个还都是咱的晚辈,哎,你说我罗天福能活得猪狗不如吗?”罗天福气得双手直砸自己的脑门儿。
贺冬梅给他递了一杯水说:“老罗,别这样,人怕出名猪怕壮么,你家打饼生意可能比别人好一些,别人就眼红了,这很正常。这种信一看就是侮辱人的,别太在意。我们也查一查,你该干啥干啥,别让人家真正把目的得逞了。”东方雨和贺冬梅又劝了劝罗天福,罗天福觉得再说啥也无益,就跟东方雨老人回来了。
罗天福回到家里,几个婆娘和招弟正在哭,都觉得没脸见人了。罗天福急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和心态,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就这点事,把你们都吓成这样了,那要是天塌下来了咋办?只要是白的就抹不黑。都别哭了,有人给咱撑腰呢。别让人家一打就趴下了。”
几个婆娘倒是没哭了,可下一步咋办?罗天福真是碰上了大熬煎。
这事很快西门锁和郑阳娇就知道了。他们自然都很气愤,郑阳娇觉得打狗欺主了,关键这事也瞎了房主的名声。她还没走进罗天福的租房,就骂开了,骂谁干的这事,绝对生娃没沟门子,还骂这种人非得艾滋病、得绞肠痧、得非典、得癌症死不可。那骂声,能把房顶上的灰尘都震下来。西门锁也来安慰了。几个婆娘见主家这样愤愤不平,就都委屈得哇哇哇地哭成一笼蜂了。
一会儿,东方雨老人也来了,他让罗家继续出摊。罗天福说都没人买了,咋出?东方雨老人就说,从今天起,他每天坐在摊子跟前,帮忙聚人气。郑阳娇也对西门锁说:“你也帮忙守摊子去,我就不信,真格还让人就这样把摊子砸了,打狗还得看主家脸哩。”
下午的时候,两个摊子又推出去了,几个婆娘开始有点不好意思,都弄头巾把脸包得只留下了二指宽一溜,后来,东方雨老人和西门锁果然来了,一人守着一个摊子,又是带头吃,又是介绍饼的优点,又是介绍罗家咋诚实守信的,郑阳娇更是满街胡骂浪撅,把写匿名信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得翻了几个遍。第二天早上,贺冬梅还带着街道办的几个人,专门来吃了罗家的千层饼,罗天福的摊子,就算又慢慢在恢复人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