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都市 茅盾文学奖得主陈彦经典作品集(全二册)

  

  自郑阳娇换床那天起,西门锁感觉整个生活又进入了老一套,那些打牌的又慢慢来了。不过女的来得少了,郑阳娇迟早跟防贼一样,觉得不舒服,好像谁都会看上她的男人,真格是世上男人死完了。男人们还反倒觉得西门大哥可爱了,只要郑阳娇不在,就会跟西门锁开玩笑,有人干脆就叫他西门大官人,这个姓在过去是不怎么受人尊敬的,不过好像现在不同了,报纸上说,有几个地方还正争着西门庆的故里呢,看来西门大官人在这个时代已不是什么不受人待见的角色了,不过西门锁听着总还是嫌别扭,每每有人不怀好意地喊起西门大官人来,他总是伸出个中指,“贼贼贼”地一顿乱骂。

  那事以后,温莎也给他发过几回信息,有一回差点让郑阳娇逮着,他是蹲在厕所回的信息,正回呢,郑阳娇却装着找东西进来了一趟,他当时反应快,一下将手机别进了裤头里,算是躲过一劫。总之,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秩序。就是最近突然上边来找麻烦的多了些,先是警察来了几趟,还是为戏楼丢失那对金眼珠的事,好像有了什么新线索,重点怀疑起他们这儿曾住过的几个农民工,那几个人都走了,说是去了广州,具体哪儿谁也不知道。但办案人问得很细,拼命让他回忆他们的长相和生活细节,他和郑阳娇还真的没注意过,院子迟早住几百号人,除了收房租,收水电费,几乎很少与这些人打交道,长相都是模模糊糊地记了个大概,生活细节几乎无从谈起,但公安上就是死缠着不放,让他们都有些烦了。随着公安上又一轮大调查、大取证,关于那对金眼珠的传说,便又生发出好多新的情节来。这个城市丢失的可能有远比这对金眼珠贵重的东西,但由于一些文化人的瞎吵吵,好像这对眼珠就是啥大得不得了的事,一个有数百年文化积淀的秦腔老祖宗的眼珠子被人挖了,这还了得。其实这对眼珠子,西门锁是再熟悉不过的。在他小的时候,几乎天天爬上戏楼去玩,攀上戏神的肩膀,给戏神眼睛塞石子,糊泥巴,那也是家常便饭。那眼珠子他们也抠着玩过,他记忆中好像是连着的,要能抠下来,他们早抠下来了,还能等到现在让贼惦记。可那眼珠子还就是被人挖了,留下两个黑咕隆咚的大洞,一下搅得文庙村几个月都没安宁过。

  在公安机关找眼珠子的同时,街道办也忙活着天天来调查农民工子女上学的有关问题。有个副主任叫贺冬梅,原来就是这个村的支书,后来当了街道办的副主任。郑阳娇特别不爱这个女人,贺冬梅当支书时,总是与她家过不去,收拾过她家赌博,还为她冬天用凉水泼湿农民工被褥的事,逼着她给农民工道过歉。她至今还觉得委屈,那个农民工欠她半年房租,咋都要不回来,泼水也是万不得已的事。可贺冬梅偏偏就当众出了她的丑。贺冬梅调到街道办,郑阳娇还放过炮,以示送瘟神。她想街道办离村里远了,这下啥事也管不着了,没想到,这个贺冬梅最近还三天两头地往文庙村跑,并且把重点就放到她家院子了,这让她和西门锁都很是闹心。不过郑阳娇专门打听过,街道办有三个副主任,贺冬梅就排名第三,没啥权。在贺冬梅第一次来的时候,郑阳娇就适时地把她的这份不屑传递给了贺冬梅。不过贺冬梅好像很不在意似的,见了谁都很客气,俨然一副亲民的样子,这让郑阳娇觉得十分可笑。

  贺冬梅在这个院子,跟东方雨老人接触最多,据说,这次引起上边重视的就是东方雨老人的一封信。这封信里详细讲了农民工子女上学难的问题。这个院子的几百个农民工,带来了几十个孩子,有半数上不了学,有的就又被领回去了。破锣的儿子,就是在这儿混了一年多,没地方要,才送回老家去的。郑阳娇特别不喜欢东方雨老人,但又不敢表现出来,老汉在院子里威信很高,看树,护树,既不拖欠房租,也不拖欠水费,还真不好对人家发作。但老汉就像一双眼睛,似乎无处不在地盯着自己。农民工们下工了,就爱聚集到他的身边,听他拉板胡,自娱自乐唱秦腔。老汉八十多岁了,来龙去脉都不是太清楚,好像也没有晚辈,郑阳娇和西门锁试着问过几次,老汉都用话岔开了。这几天贺冬梅来,倒是跟老汉打得火热,郑阳娇一知道贺冬梅原来是东方雨一封信引来的,就对这个老汉又来了气。

  公安上来搅一阵,贺冬梅又来搅一阵,金锁学习成了班上倒数第一,学校又来搅一阵,西门锁和郑阳娇的头真的给大了。其他事都好应付,唯独金锁的事,咋都应付不过去,老师不停地叫去开会,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天。人越多,老师越想方设法刮你的鼻子伤你的脸。郑阳娇去了几回,实在撑不住了,就怂恿西门锁去,西门锁也实在觉得脸没哪放了,就再一次跟郑阳娇商量着,还是得请甲秀来加紧辅导。要不然,班主任说了,以后班上的最后一名,家长来开会时,就直接把人领走算了。

  甲秀自上个月再没给金锁辅导了。一来金锁贪玩,好几次约好的上课时间,他都回不来。他回来了,甲秀又没在,阴差阳错的,就干脆算了。其实更重要的是,金锁有一段时间太黏糊,甲秀故意疏远了他。郑阳娇也觉得金锁看甲秀眼神怪怪的,也有不再想让甲秀辅导的意思,这样,三凑六合的,就彻底耽误了下来。没想到,仅一个多月时间,就从倒数第三名,又溜到倒数第一名了。西门锁和郑阳娇都觉得丢不起人,就又来托罗天福叫甲秀了。

  星期五晚上,甲秀刚好又过来帮忙打饼,罗天福就把郑阳娇来找的事说了。甲秀有些为难地:“又辅导啊!”

  罗天福和淑惠也知道甲秀不想辅导的原因,但也都劝她说,还是去帮帮吧,东家都来几回了。甲秀只好又去了。

  郑阳娇比任何时间都更亲热地把甲秀一把拉到沙发上,又是削苹果又是冲咖啡的。连虎妞都比平日温顺了许多,见主人殷勤,也前后癫狂着,直接就上到甲秀的肩膀上,舔起了甲秀的脸,弄得甲秀极难受地把狗硬压在了沙发上。

  西门锁不停地给金锁打电话,催他快回来。金锁直到快十点多,才挎着个摄像机从外面回来。他见甲秀,说不清的有一种心虚,甲秀尽量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说实话,给金锁辅导,作用真的是值得怀疑的,因为金锁根本就没有任何学习的心思,讲什么也白搭。讲着讲着,老毛病又犯了,两个眼睛盯着甲秀直犯傻,气得甲秀直想合起书本走人。还没学一会儿,他又翻拾起了他的摄像机,说最近又在拍电影,是反映城市流浪狗的,精彩得很,说着就要甲秀过来看镜头。这时西门锁进来,一把没收了摄像机,并照尻子踢了金锁一脚,金锁大喊一声:“坚决反对家庭暴力!”气得西门锁又是一脚:“反对你妈的×!”甲秀也很严肃地说了他几句,他才勉强学了一小时。

  甲秀从西门家走出来时,院子里的秦腔自乐班已经散摊了。唯有自己的爹娘,还在地打着饼。已是深秋了,饭店要的饼,晚上打,早上送也可以,爹娘也就改在晚上加班了。甲秀帮爹揉起面来。爹问辅导得咋样,甲秀如实说了。爹说,娃可能还没开窍呢。又问甲成最近的情况,甲秀觉得甲成最近学习很用功,多数时间都泡在教室和图书馆,罗天福连声说:“好,好,好,只要在用功,就有希望。”

  罗天福揉面的双手更有劲了。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简体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