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里不是火坑,是地狱。
阳光也照不到这里,永远都照不到,这地方永远都是阴森、潮湿、黑暗的。
波波倚着墙,靠在角落里,也不知是睡是醒。
她发誓绝不倒下去,可是她却已无法支持,昏迷中,她梦见了黑豹,也梦见了罗烈。
她仿佛看见黑豹用一把刀刺入了罗烈的胸膛,但流着血倒下去的人,忽然又变成了黑豹。
"黑豹,你不能死!"
她惊呼着睁开眼,黑豹仿佛又站在她面前了,她的心还在跳,她的腿还庄发软。
她情不自禁仆倒在黑豹怀里。
黑豹的胸膛宽厚而坚实,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这不是梦。
黑豹真的已站在她面前。
"我没有死,也不会死的。"他冷酷的声音中好似带着种无法描叙的感情。
这种感情显然也是无法控制的。
他已忍不住紧紧拥抱住她。
在这一瞬间,波波心里忽然也有了种奇妙的感觉,她忽然发觉黑豹的确是在爱着她的。
他抛弃了她,却又忍不住去找她回来,他折磨了她,却又忍不住要来看她。
这不是爱是什么?
只可惜他心里的仇恨远比爱更强烈,因为远在他懂得爱之前,已懂得了仇恨。
也许远在他穿着单衣在雪地上奔跑时,他已在痛恨着这世界的冷酷和无情。
"他究竟是个可怜的人?还是个可恨的人?"
波波分不清。
在这一瞬间,她几乎已完全软化,她喃喃的低语着,声音遥远得竟仿佛不是她说出来的,带我定吧,你也走,我们一起离开这地方,离开这些人,我永远再也不想看见他们。
黑豹冷酷的眼睛,仿佛也将要被融化,在这一瞬间,他也几乎要放弃一切,忘记一切。
但他却还是不能忘记一个人,这世上唯一能真正威胁到他的一个人。
他这一生,几乎一直都活在这个人的阴影里。
"你也不想再看见罗烈?"他忽然问。
"罗烈?"
波波的心冷了下去,她不知道黑豹在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提起罗烈。
因为她还不了解男人,还不知道男人的嫉妒有时远比女人更强烈,更不可理喻。
"我已约了罗烈今天中午到这里来。"黑豹的声音也冷了下去"你真的不想看见他。"波波突然用力推开了他,推到墙角,瞪着他。
她忽然又开始恨他,恨他不该在这种时候又提起罗烈,恨他为什么还不了解她的感情。
"我当然想见他,只要能见到他叫我死都没有关系。"黑豹的脸也冷了下去:"只可惜他永远不会知道你就在这里,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华丽的客厅下面还有这么样一个地方。"他冷冷的接下去:"等你见到他时,他只怕也已永远休想活着离开这里了。""你约他来,为的就是要害他?"
黑豹冷笑,"你害别人,向别人报复,都没关系。"波波突又大叫,"可你为什么要害他?他又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随便怎么对他,都跟你完全没有关系!"黑豹冷笑着说。
"为什么跟我没有关系?他是我的未婚夫,也是我最爱的人,我……"她的话没有说完,黑豹的手已掴在她脸上。
他冷酷的眼睛里,似已有火焰在燃烧,烧得他已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事。
爱情本就是盲目的,嫉妒更能使一个最聪明的人变得又瞎又愚蠢。
他的手掌不停的掴下去。
"你打死我好了,我死了也还是爱他的。"波波大叫着,昂着头,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已充满了失望、愤怒和痛苦。
"我恨你,恨死了你,我死了也只爱他一个人!"黑豹的手掌已握成拳,像是恨不得一拳打断她的鼻梁。
可是他并没有下手,他突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用力关起了门。
波波咬着嘴唇,全身不停的发抖,终于忍不住用手掩着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忽然了解了真正的仇恨是什么滋味,她发誓要让黑豹死在她手上。
爱和恨之间的距离、分别又有多少呢?
二
百乐门饭店四楼套房的卧室里面,也同样看不到阳光。
紫色的丝绒窗帘低垂着,使得这屋子里永远都能保持着黄昏时那种低暗的和平与宁静。
红玉还在睡,睡得很甜。
她漆黑的头发乱云般堆在枕上,她的脸也埋在枕头里,像是想逃避什么。
罗烈不想惊动她。
看见她,他又不禁想起了那个在门口送客的、睡眼惺忪的小女人。
"为什么她们这种人总是睡得特别多些?
"是不是因为她们只有在沉睡中,才能享受到真正宁静?"罗烈轻轻叹息,他也决心要好好睡一下,即使睡两个小时也是好的。
他知道今天中午一定会有很多事要发生,他已渐渐开始了解黑豹。
被很薄、很轻。
他刚想躺下去,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了上来。
在雪白的枕头上,正有一片鲜红的血慢慢的渗了出来。
他掀开被,就看见了一,柄刀斜插在红玉光滑**的背脊上。
刀锋已完全刺入她背脊,刀柄上缠着漆黑的胶布。
她温暖柔软的胴体,几乎已完全冰冷僵硬。
翻过她的身子,就可以看见她嘴角流出来的鲜血。
她那双迷人的眼睛里,还带着临死前的惊骇与恐惧,仿佛还在瞪着罗烈,问罗烈:"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这么样一个可怜的女子?"罗烈也不知道。
他甚至不敢确定这究竟是不是黑豹下的毒手?黑豹本来没有理由要杀她的。
难道她也知道一些别人不愿让我知道的秘密,所以才会被人杀了灭口?"罗烈咬着牙,用他冰冷的手,轻轻的合上她的眼皮。
他心里充满了悲伤和歉疚,也充满了怒意,若不是因为他,这可怜的女人本不会死,她不明不白做了为别人牺牲的工具——她活着的时候怎是这样死的。
罗烈握紧双拳,他终于明白有些事是永远不能妥协的!在这种地方有些人根本就不给你妥协的余地。
你想活着,就只要挺起胸膛来跟他们拼命。
他忽然发现拼命七郎并没有错,陈瞎子也没有错。
那么难道是他错了?
罗烈慢慢的放下红玉,慢慢转过身,从底橱的夹缝里,抽出一只漆黑的小箱子。
他本来不想动这箱子的,但现在他已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三
九点十分。
秦松走进三楼上的小客厅时黑豹正用手支持着身子,倒立在墙角。
他的眼睛出神的瞪着前面,黝里而废削的脸已似因痛苦而扭曲,从上面看下去更显得奇怪而可怕。
他动也不动的挺立在那里,仿佛正想用肉体的折磨,来减轻内心的痛苦。
秦松吃惊的停下脚步。
他从未看见黑豹有过如此痛昔的表情,也从未看见黑豹做过如此愚蠢的事。
他只希望黑豹不要发现他已走进来,有些人在痛苦时,是不愿被别人看见的。
但黑豹却已突然开口:"你为什么还不去买双新鞋子?"秦松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鞋子的确已很破旧,上面还带着前天雨后的泥泞,的确已经该换一双了。
但他却不懂得黑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这种事。
黑豹已冷冷的接着道:"聪明人就绝不会穿你这种鞋子去杀人!"秦松眼睛里不禁露出崇敬之色,他终于已明白黑豹的意思。
破旧而有泥的鞋子,说不定就会在地上留下足迹,他终于相信黑豹能爬到今天的地位,绝不是因为幸运和侥幸。
黑豹的细心和大胆,都同样令人崇敬。
"我进去的时候很小心。"秦松低着头,"那婊子睡得就像是死人一样,连裤子都没有穿,好像随时都在等着罗烈爬上去。"他很巧妙的转过话题,只希望黑豹能忘记他的这双鞋子,道:"我一直等到她断气之后,才跑出来的。""你不该等那么久,罗烈随时都可能回去。"黑豹的声音仍然冰冷,"杀人的时候,要有把握一刀致命,然后就尽快地退出去,最好连看都不要再去看一眼,看多了死人的样子,以后手也许就会变软。"他今天的情绪显然不好,仿佛对所有的事都很不满意。
秦松永远也猜不出是什么事令他情绪变坏的,甚至猜不出他为什么要去杀红玉。
那绝不仅是为了要给罗烈一个警告和威胁。
这原因只有黑豹自己知道。
红玉说不定曾在这里听过"波波"的名字,他不愿任何人在罗烈面前提起这两个字。
"守在后门外的印度人告诉我,罗烈是往野鸡窝那边去的。"秦松道,"我想他一定是去找陈瞎子。""只可惜他已迟了一步。"黑豹冷笑。
他显然低估了罗烈的速度。
罗烈坐上那辆黄包车,他就已叫人找拼命七郎去对付陈瞎子,他算准罗烈无论如何一定会先回百乐门的。
但拼命七郎赶到那里时,罗烈却先到了。
在两军交战时,"速度"本就是致胜的最大因素之一。
"去对付陈瞎子的是谁?"秦松忍不住问:
"老七。"黑豹回答:"那时他就在附近。"
秦松笑了笑:"我只担心他会带个死瞎子回来,老七好像已经有一个月没杀过人了。
他的笑容突然冻结在脸上,他正站在窗口,恰巧看见一辆黄包车载着满身鲜血淋漓的拼命七郎飞奔到大门外。
黑豹也已发现了他脸上表情的变化:"你看见了什么?"秦松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从今以后,老七只怕永远也不能再杀人了。"拼命七郎被抬上来后,只说了两个字:"罗烈!"然后他就晕了过去,他伤得远比胡彪更重。
"罗烈。"倒立着的黑豹已翻身跃起,紧握起的双拳,突然大吼,"叫厨房里不要再准备中午的菜,到福楼去叫一桌最好的燕翅席,今天我要好好的请他吃一顿。"他想了想,又大声道:"再叫人到法国医院去把老二接出来,今天中午我要他作陪。"老二正在养病,肺病。
他在法国医院养病已很久,远在金二爷还没有倒下去时就已去了,有人甚至在怀疑他不是真病只不过不愿参加那一场血战而已。
无论谁都知道,褚二爷一向是个很谨慎,很不愿冒险的人。
秦松忍不住皱了皱眉:"他病得好像很重,只怕不会来的。"这次他非来不可。"黑豹很少这么样激动,"还有老么,今天他为什么一直到现在还没有露过面?""昨天晚上他醉了。"秦松微笑着回答,"一定又溜去找他那个小情人去了。"红旗老么的小情人是个女学生,胸脯几乎和她的脸同样平坦。
红旗老么看上了她,也许只有一个原因——因为她看不起他。
她也同样看不起黑豹。
"那婊子对老么就好像奴才一样,好像老么要亲亲她的脸,都得跪下来求她老半天。"秦松叹息道,"我真不懂老么为什么偏偏要去找她。""因为男人都有点生得贱。"黑豹目中又露出痛苦愤怒之色,"老么若还不死心,说不定总有一天会死在那女人脚下的。"四
九点三十二分。
这大都市中最有权力的帮派里的红旗老么,正捧着杯热茶,小心翼翼的送到书桌上。
外面的小院子里,蔷蔽开得正艳,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一阵阵花香。
杜青文正伏在桌上看书似已看的入神。
这屋子是红旗老么花了很多心血才找来的,虽然不大,却很幽静。
因为杜小姐喜欢静。
她似已忘了她刚到这里来念书的时候,住的那女子宿舍,比十个大杂院加起来还吵十倍。
现在她正在看一本叫"人间地狱"的小说,里面描写的是一个洋场才子和妓女们的爱情。
她脸上的表情却比教士们在读圣经时还要严肃,就好像再也没有比看这本言情小说更重要、更伟大的事情了。
红旗老么却在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显得又骄做、又崇拜、又得意。
"像我这样的人,想不到居然能找到这么样一个有学问的女才子。"每当他这么样想的时候,心里就忍不住有一股火热的欲望冲上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他小肚子里点着一根火把似的。
"你太累了,应该休息了。"他忍不住道,"太用功也不好,何况,昨天晚上我喝得大醉,你一定被吵得没有睡好觉。""你既然知道自己吵得人家睡不着,现在就应该赶快回去。"杜小姐沉着脸,沉沉的说,却还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可是红旗老么最喜欢的,偏偏就正是她这种冷冰冰的样子。
他忍不住悄悄的伸出手,去轻抚她的头发,柔声道:"我是该走了,只不过我们还没有……""还没有怎么样?"杜青文突然回过头,瞪着他:"你还想干什么?"她薄薄的嘴唇,好像已气得在发抖,红旗老么看着她的嘴,想到这张嘴因为别的缘故发抖时的样子,全身都热得冒了汗。
"知道我想要什么的却偏偏还是要故意逗我着急。""我逗你?我为什么要逗你?"杜青文冷笑:"我一想到那种肮脏事就恶心。""你这个小妖精,一天到晚假正经。"红旗老么喘息着,笑得就像只叫春的猫:"其实你对那种肮脏事比谁都有兴趣。"杜青文跳起来,一个耳光向他掴了过去。
可是她的手已被捉住。
她用脚踢,腿也被夹住,阴丹士林布的裙子翻起来露出了一双苍白却有力的腿。
他的手已伸到她大腿的尽头,然后就将她整个人都压在地上。,她用空着的一只手拼命捶他的胸膛:"你这只野狗、疯狗,你难道想在地上就……""地上有什么不好?"他的手更加用力:"在地上我才能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今天我非要让你叫救命不可了。"她也喘息着,薄而冷的嘴唇突然变的灼热,紧紧夹住的腿也渐渐分开。
他已撕开她衣襟,伏在她胸膛上就像婴儿般吮吸着。
她的挣扎推拒已渐渐变为迎合承受,突然疯狂般抱住了他,指甲却已刺入他肉里,呻吟般喘息着低语:"你这条小野狗,你害死我了。""我就是要你死,让你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他喘息的声音更粗。
她忍不住尖叫:"我也要你死……要你死。"
"你若是真的要他死,倒并不是大困难的事。"窗外突然有人淡淡道,"我随时都可以帮你这个忙的。"红旗老么就像是只中了箭的兔子般跳起来,瞪着这个人。
"你是谁?想来干什么?"
他还没有见过罗烈,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
罗烈微笑着,欣赏杜青文的腿:"你一定练过芭蕾舞,否则像你这么瘦的人,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一双腿。"杜青文的脸红了,身子往后缩了缩,好像并没有把裙子拉下去盖住腿的意思。
红旗老么一把揪住她头发:"你认得这小伙子?他是什么人?""我认得他又怎么样?"杜青文又尖叫起来:"无论他是我的什么人,你都管不着,你算什么东西?"她的裙子已褪到腰上,一双**的腿已全露出来。
红旗老么怒吼:"你这婊子,你是不是喜欢他看你的腿。""我就是喜欢让他看,我不但要他看我的腿,还要他看我的……"红旗老么突然一巴掌掴在她脸上。
她尖叫着,抬高了腿,用力踢他的小腹,他的手不停的落在她脸上,她的尖叫声渐渐微弱。
罗烈突然冷笑:"打女人的不算好汉,你有本事为什么不出来找我?"红旗老么狂吼一声,身子已跃起,跳在窗口的书桌上,一脚踢向罗烈的下巴。
他的动作矫健而勇猛,十三岁时,他就已是个出名可怕的打手,十二岁时就曾经徒手打倒过三个手里拿着杀猪刀的屠夫。
除了黑豹外,他从来也没有把别人看在眼里。
可是他一脚踢出后,就知道自己今天遇上了个可怕的对手。
这七八年来,他身经大小数百战,打架的经验当然很丰富,纵使在狂怒之下,还是能分得出对手的强弱。
他看见罗烈的人忽然间就已凭空弹起,落下去时已在两丈外。
红旗老么深深的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现在他已看出这个人绝不是为了杜青文而来的。
像这么样的高手,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找人打架,因为他自己也一样,只要一出手,就没有打算让对方活下去。
他开始仔细打量罗烈,最后终于确定他非但不认得这个人,而且从未见过。
"你刚到这里?"他忽然问。
"不错。"罗烈目中露出赞许之色,一个人在狂怒中还能突然镇定下来,并不是件容易事。
"我们之间有没有仇恨?"
"没有。"
"你要我的人真是我,"
"不错,是你。"罗烈笑了笑,"这半个月来,你至少有十天晚上在这里。"红旗老么的心沉了下去:"你既然已注意了很久,今天想必不会放过我,是不是?"罗烈叹了口气:"你在那女人面前就像是个呆子,我实在想不到你竟是这么聪明的人。""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死?"
"至少也得打断你的一条腿。"他问得干脆,罗烈的回答也同样干脆。
"你为了什么?为了我是黑豹的兄弟?"
罗烈笑了。
他开始笑的时候,红旗老么突然大喝一声,凌空飞扑了过去。
他并没有真的打算要问罗烈为什么。
他自己杀人时,也从不会回答这句话的,有时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杀人。
这次罗烈没有闪避,反而迎上去。
红旗老么的拳击出,但罗烈的人却已从他肋下滑过,反手一个肘拳,打在他脊骨上。
他倒下,再跃起,右拳怒击。
可是罗烈已挟住他的臂,反手一拧,他立刻听见了自己骨头折断的声音。
一种令人只想呕吐的声音。
他没有吐出来。
罗烈的另一只手,已重重的打上了他的鼻梁。
他的脸立刻在罗烈的铁拳下扭曲变形,这次他倒下去时,也已不能再站起来。
现在正是午饭的时侯。
一只手伸进来,捧着个食盒,里面有一格装满了白米饭,其余的三个小格子,放的是油爆虾、熏鱼、油笋、小排骨和一只鸡腿,两只鸡翅膀。
这些都是波波平时最爱吃的菜。
只有黑豹知道波波最喜欢吃什么菜,这些菜难道都是黑豹特地叫人送来的。
不管怎么样,他心里至少还是没有忘记她。
波波的心却又在刺痛。
黑豹对她究竟是爱?还是恨?她对黑豹究竟是爱?还是恨?
这连她自己部分不清。
她并没有去接食盒,却将自己的身子,尽量紧贴在门后的角落里。
"饭来了,你不吃是你自己倒霉。"
门外有人在说,声音很年轻。
波波不响,也不动。
托着食盒的手缩了回去,却有双眼睛贴上了窗房他当然看不见角落里的波波,只看见空屋子"关在里面的人难道已逃走?"波波若是真的溜走了,他只有死,是怎么样死法,他连想都不敢想。
门外立刻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波波连呼吸都已经停顿,但心跳却比平时加快了好几倍。
门已开了。
一个人手里握着根铁棍,试探着走了进来,还没有回头往后面看。
波波忽然从后面用力将他一推,人已靠在门上,"砰"的关住了门。
这人好容易才站稳,回过头,吃惊的看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没有意思。"波波用自己的身子顶住了门,看着他。
他也跟小白一样,是个不难看的年轻人,看来并不太狡猾,也并不太凶狠。
也许正因为他是个老实人,所以才会被派到这不见天日的地窖里,做这种无足轻重的人,若是凶狠狡猾的人,早已"窜上"了。
波波看着他,忽然笑了。
她的脸虽然已青肺,而且很脏,可是她笑起来,还是那么甜蜜,那么可爱。
波波本就是个甜蜜可爱的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迟疑着,终于回答:"我叫蔡旺,别人都叫阿旺。""阿旺。"波波吃吃的笑了,又道,"以前我有一条小狗,也叫做阿旺,我总是喜欢抱着它替它洗澡。"阿旺已涨红了脸:"你让开路,我出去端饭过来,饭还是热的。""你站在那里不准动。"波波忽然起了脸:"否则我就要叫了。""你要叫?叫什么?"阿旺不懂。
波波道:"我把别人都叫过来,说你闯迸这屋子里,关起门要**我。"阿旺的脸色变了。
他当然知道波波和黑豹的关系,无论谁动了黑豹的女人,那种可怕的后果他也知道。
波波眼珠子转了转,忽又笑道:"可是你只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几句话,我就让你走。"阿旺叹了口气。
他并不会对付女人,也不会打女人,尤其是波波这种人。
波波已开始问:"你当然不是一直都在这下面的,上面的事,你当然也知道一点。"阿旺只有承认。
波波咬着嘴唇,试探着问道:"你在上面的时候,有没有听人说起罗烈这名字?"阿旺居然一点也没有迟疑,就立刻点点头:"我听过。"他显然还弄不清黑豹、罗烈和波波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波波的眼睛立刻发出了光。
"你几时听见的?"
"今天早上。"
"你听见别人在说他什么?"波波的心跳得更快了。
阿旺道:"我听说今天中午有个很重要的客人要来,他好像就姓罗,叫罗烈。"他显然也弄不清黑豹为什么要请这客人来的,红旗老么被抬回来的时候,他已下来了。
"今天罗烈要来?"波波的心却已沉了下去。
阿旺又点点头:"听说是来吃中饭的。"
波波握紧了手,指甲已刺入肉里:"是黑豹请他来的?""不错。"阿旺道,"听说他十二点来,现在已过了十二点,他想必已在楼上。"波波的背脊在发冷,全身都在发冷。
难道罗烈还不知道黑豹在怎么样对待她?难道黑豹已使他相信他们是朋友。
他们本就是像兄弟一样的好朋友。
罗烈还没有看到真实的证据,当然不会相信黑豹要出卖他,更不会相信一个瞎子的话。
她知道罗烈对黑豹的感情,知道罗烈一向很重视这份感情。
可是她也知道,罗烈只要一定进这屋子,就休想再活着出去。
"你是不是知道他已经来了?"波波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让声音发抖。
"好像是的。"阿旺道:"我刚才听见上面有人说"客人已到,要准备开饭了。"他显然不知道这是件关系多么重大的事,所以又补充着道:"而且上面的人好像都很忙,本来应该下来换班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来。"上面的人当然很忙,黑豹想必已集中了所有的人,准备对付罗烈。
波波咬了咬牙,忽然用力撕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雪白结实的**。
阿旺又吃了一惊。
他从来也没有看过如此美丽的**,可是他不敢多看。黑豹的女人,非但没有人敢动,连看都没有人敢多看一眼的。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阿旺扭过头,声音在发抖。
波波冷笑道:"我正想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撕开我的衣裳?""我?是我撕开了你的衣裳?"阿旺更吃惊。
"当然是你。"波波冷笑着:"难道我还会自己撕开自己的衣裳,让你看我?"阿旺怔住。
这种事几乎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别人当然更不会相信他的话。
波波又道:"我现在若是将别人叫来,你想结果会怎么样?"阿旺连想都不敢想:"我……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他的脸上几乎已没有人色,声音抖得更厉害。
波波板着脸,冷冷道:"我不但要害你,而且要害死你。""为什么?"
"不为什么,也许只因为我喜欢害人。"波波眼珠子转了转声音又变得很柔和:"可是你假如肯帮我一个忙,我就饶了你。""你问我的话,我已全告诉你。"阿旺苦着脸道,"你还想要我干什么?""要你帮我逃出去。"阿旺好像突然被人抽了一鞭,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你要我帮你逃出去?你……你……你一定是疯了。""我没有疯,我清醒得很。"
阿旺道:"那么你就应该知道,没有人能从这里逃出去的。""以前也许没有人能逃得出去,但今天却不同。"波波说。
"有什么不同?"
"今天上面的人都在忙着招呼客人,连应该来换班的人都没有来。"阿旺已急得满头冷汗,"绝对不行。"
"绝对不行!"波波又在冷笑:"难道你想死?"阿旺不想死,他还年轻。
波波冷笑道:"你也该知道,现在只要我一叫,你就只有死路一条,无论你怎么分辩,黑豹都不会饶了你的,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也应该知道。"阿旺当然知道。
现在黑豹要杀一个人,就好像杀一条狗一样,根本用不着什么很好的理由。
阿旺用手背擦着汗:"就算我想要放你走,你也走不了。""是不是因为这里还有别人在看守?"
阿旺点点头。
"除了你之外,还有多少人?"波波又问。
平时看守的人并不多,因为这里根本用不着大多人看守。
"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个。"阿旺道,"可是其中有一个叫老铁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我根本不是他对手。"波波道:"假如我有法子对付他呢?"
阿旺还是在摇头:"就算你有法于对付他,就算你能走出这地方,也没有用。""为什么?"
"因为这地窖的出口,就在客厅旁边,我们一走出去,立刻就有人发现的。"阿旺苦笑道,"所以就算我帮了你这个忙,我也还是只有死路一条。""黑豹和那姓罗的客人,现在都在客厅里?"
"有客人来的时候,饭一向都是开在客厅里的。"阿旺老实回答,他也还没有真正摸清波波的意思。
波波忽然笑了笑,道:"难道你以为我是真的想逃出去?""你不是?"阿旺更不懂了。
波波说道:"我只不过想上去找黑豹,告诉他,我已经立下决心不跟他斗了,决心要好好的跟着他。""你为什么不等他下来呢?"
"他现在还在气头上,说不定不肯下来的,可是只要一看见我,我再跟他悦几句软语……"波波嫣然一笑:"你应该知道他还是喜欢我的,否则就不会特地要你送那几样我喜欢吃的菜来了。
这一注她没有押错。看阿旺的表情,波波就知道那些菜果然是黑豹特地关照人送来的。
她心里突然又涌起种说不出的滋味,可是她不愿再想下去。
"所以只要我能见到他,就没有事了,你非但不会死,而且一定还有好处。"阿旺迟疑着,显然已有点动心。
他并不是个很有理智的人,也并不会作正确的判断,事实上,他根本就没什么头脑。
有头脑的人,又怎么会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窖里,做送饭的工友。
波波一步也不肯放松:"你帮了我的忙,我当然也会帮你的忙,黑豹既然喜欢我,我在他面前说的话当然会有效。"她微笑着,道:"所以只要我能上去,你也就有机会窜上了,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当然想得到这道理。"越笨的人,越喜欢别人说他聪明,这道理也是颠扑不破的。
阿旺眼睛里果然发出了光,却还在迟疑着:"可是老铁……"波波突然大叫:"救命呀,救命……"
阿旺脸色又变了。
幸好波波又压低声音解释:"他们一来,我们两个人一起对付。"这句话说完,她的人就倒了下去。
她的人一倒下,门就开了。
一阵脚步声响过,外面果然有两个人冲了进来,一个人身材又矮又壮,显然就是老铁。
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波波,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话是问阿旺的,但他的眼睛,却还是盯在波波的**上。
很少有人看见过如此美丽的**。
阿旺的脸色发青,吃吃道:"她……她好像突然病了。"老铁冷笑,道:"是她病了还是你病了?"
"我……我没有病?"
老铁道:"你若没有病,怎么敢打她的主意?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他果然以为阿旺对波波非礼。
站在门口的一个麻子,眼睛也盯着波波的胸膛,冷笑道:"看不出这小子长得虽老实,胆子却不小。"老铁道:"你先带他出去看住他,我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麻子还在晕迷着,留在这里面的人,多少总有点便宜占的。
波波的胸膛,现在就像是个完全不设防的城市,要占领这城市并不困难。
麻子虽然不愿意,但老铁显然是他们的老大,他不愿意也不行。
他只有将一肚子气出在阿旺身上,走过去伸手就给了阿旺个大耳光。
"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还不跟我走?"
阿旺垂着头,走出去。
他也有一肚子气,可是他还不敢动手。
等他们走出去,老铁的眼睛里已像是要冒出火来,俯下身,伸出了手。
波波动也不动,就让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
无论谁都难免偶而被狗咬一口的。
老铁整个人都软了,但两腿间却有个地方起了种显明的变化。
波波突然用出全身力气飞起一脚向他这地方踢了过去。
老铁一声惨呼,整个人立刻虾米般弯了下去,用手捧住了那地方。
波波已跳起来,按住他的头,用膝盖撞去。
这次老铁连惨呼都没有发出来,他晕过去时,脸上就像是倒翻了瓶番茄酱。
第一声惨呼时,麻子刚押着阿旺走到通道尽头。
听见这声惨呼,他立刻转身奔回。
但这时阿旺已从靴筒里抽出柄匕首,一下子从他脊椎旁的后心上刺了进去。阿旺虽然并不是凶狠的人但毕竟已在这圈子里混了两年,要怎么样用刀,他早已学会。
何况他对这麻子怀恨已不止一天,有一天,他睡着的时候,忽然发现这麻子竟在解他的裤带。
他本就是个不难看的小伙子,男人本就不一定喜欢女人的。
麻子倒下去时,波波已奔出来。
阿旺拔出了刀,看见刀上的血,手才开始发抖。
波波知道现在他正是最需要鼓励的时候,立刻赶过去握住他的手:"想不到你是这么勇敢的人,我一定永远忘不了你的。"阿旺果然笑了,笑得虽勉强,却总是在笑:"我也想不到你真能对付老铁。"波波嫣然道:"你若以为我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你就错了,我也有两下子的。"她对自己的身手,忽然又有了信心,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总可以帮罗烈一臂之力。
她拉紧了阿旺的手:"我们快上去。"
阿旺点点头,眼睛忍不住往她胸膛上看了两眼:"你的衣服……"波波嫣然道:"你替我拉起来好不好?"
阿旺的脸又红了,正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替她拉上衣服。
就在这时,突然有寒光一闪。
一柄斧头从后面飞过来,正好劈在阿旺的头顶上。
鲜血飞溅而出,红得可怕。
阿旺也连一声惨呼都没有发出来,就已倒下,倒在波波脚下。
"波波的脸色也发青,抬起头,就看见一个长着满脸大胡子的人,正慢慢的走过来,手里还握住柄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