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新昌这个名字很陌生,而天姥山则很熟悉,李白的千古绝唱还历历在耳,很巧,那也是一场梦,《梦游天姥吟留别》,所以总觉得跟自己有几分机缘,这也算是一场寻梦之旅,然后回来言说几句,算是游记,也算随笔,说是广告宣传也可,或许这才是事情真相,但所谓“文人”,本就是要从世俗平常中找出一点别样的东西,转换一个角度,涂抹一层颜色,乃至借鸡生蛋,阐述一些自己的感悟。
坐车、入住、吃饭,林林总总,虽有许多趣事,但与正题无关,且一带而过,就只说一说在我记忆中留下较深印象的一寺,一山,一殿。
——佛门广大,普渡众生——
寺是“大佛寺”,听起来是不是有点耳熟,刚来到时我也十分惊奇,不知道是否也有四位高僧,不过想来是没有“镇魔殿”这样的黑暗建筑,或许我该建议他们修上一座,开个玩笑。
这是一座很大的寺庙,有很大的地域,有很大的佛字,很大的雕像,很大的殿堂,很大的高塔,果然是佛门广“大”的“大”佛寺啊!
不过并不显得空乏,处处皆有景致,山林与建筑相互错落,相映成趣,诸般景色难以言尽,过去了大半个月光景,更是如烟云飘渺,不好一一评说了。
仍记得墨青色的天空,山雨时停时落,还有在大雄宝殿中,聆听的那一场禅唱。
虽然不是由天众龙众吟诵,只是出自凡人之口,想来也不会是叫做“禅心法会”,不过在高大幽深的殿堂中,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到“佛”的存在。
当然,我不是佛教徒,所以就只是站在栏杆之外观望,心绪随着禅唱飘飞,忽然有一个大不敬的念头生出——如果是假的怎么办?
好吧,这已经不像是广告宣传,有点像是砸场子了。
但还是忍不住担心,玄奘万里西行才取到的真经,历代高僧所奉上的一生,亿万僧众所信奉的一切,如果释迦牟尼只是一个突然异想天开的富家子,那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玩笑,而且持续了千年,貌似还要持续下去。
我们八零后这一代人,已经离宗教很远了,过往所受的种种教育,“封建迷信”四个字仿佛已经盖棺定论,稍作解释的话就是“封建王朝为了维护其统治,用来麻痹民众的精神**”最后就算添上一条“尊重宗教信仰自由”,似乎也只是权宜之计。
然而简单的否定,把古人当做傻瓜,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深入的思考的,却不免觉得悚然,因为如果一件影响如此深远、波及如此广泛都有可能是一场梦幻空花的话,要如何证明我们今日的种种,不是沉迷于另一场信仰呢?
单独的个体在千年的巨大跨度,数以亿计的庞大数量,实在是太渺小了,小到根本看不清自己存在的位置,我望着那一尊佛像,我知道我必须找个理由来安抚自己,来证明他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各种宗教研究类的书籍,堆在一起恐怕像山一样高,我也看过不少,自认得不出更高明的结论来,但那些知识像其他所有知识一样,在真正领悟之前,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墙,思考终归是无法替代感受的,用佛家的说法就是还没有“悟!”
思考终归是无法替代感受的,而在经历了人生种种烦恼之后,终于有所“顿悟”,作为一个小说家,首先要分享的当是“感受”。
我忽然间明白,今人评价古人,很容易“隔岸观火”,然后再说出几句“何不食肉糜”的蠢话来。
假如回到几百年前,生活在一个平民家庭,不是那么开心的穿越,就是作为一个古人而存在,瘟疫、灾荒、战乱无处不在,就算恰好生活在一个太平盛世,一场感冒、一个小吏,天气不小心热了一点,雨不小心下的多了一点,都可能将你的生活打入深渊,这是怎样的一种恐怖。
吃饱穿暖的现代人,尚且要为了烦恼找心理医生咨询,若是连生都难以切实保障,又有谁能来安慰呢?恰好你又没受过教育,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平生最大的活动范围不过是一个县城,又是怎样的一种困境。
现在有很多人都说中国人缺乏信仰,似乎像是人没有灵魂一样可怕,却并不明白,能生活在一个不需要信仰也能活下去的世界,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往事云烟,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向这位世界上最伟大的心理医生拜了一拜,转身走出大雄宝殿,感受过恐惧、不安、痛苦的人能明白他存在的意义,他曾立身于火海之中,以其光芒万丈来感召世人。虽然无人知道极乐世界是否兑现,但总算让这座火宅没那么煎熬。
佛门广大,普度众生,并非虚言。
如果大佛有灵,听到我这番言语,不知是会一招如来神掌打下来,或者拈花一笑,了然于心呢?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山是“天姥山”,不必讳言,这不是一座很出奇的山,如果不是导游专门指出,我甚至没能将它从群山之中分辨出来——这又是像砸场子的话——虽然早有这个心理准备,但是站在山前,依然能深切的感受到梦境与现实的差距。
不过世事皆是如此,少林寺不是那个武侠小说中的武学圣地,武校倒是有不少。断桥上自然也从来没有白娘子与许仙走过,就只是一座石桥而已,而且在节假日的时候,你真的担心它会突然断掉。
在天姥山下的平台下徘徊了一阵,大家很轻易就一致同意不去爬山,也都表现出了失望的情绪,不过你若以为我会像旁人一样失望下去,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是何等叛逆的一个人啊!
于是有了下面一番思索:回想起来,我其实并不是来看山的,而是寻梦的,寻李白那一场梦,见证一个奇迹!
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若定要在中国古人中评出一个“仙”来,李太白当之无愧,号曰“诗仙”,想他遥隔千里之外,凭着一杆狼毫,点化了这座“天姥山”,令它从群山之中脱颖而出,伫立在文明历史的长河中,此般手段,也真与仙人无异。
天姥山的不甚伟岸,反倒愈发证明这场梦的伟大了。
这是文字的魅力,是梦想家的胜利,是人可为仙的明证!不必隐遁世外、吞云吐雾,纵然潦倒于人世之间,也一样可以飘然物外,自得一番天地。
王小波说过,“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
我深以为然,心向往之。感到一种振奋,作为一个小说家,除了这凡尘俗世中的种种外,还要去见识那常人所未见的秘境。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此言不虚也!
——沃洲湖上,真君殿下——
殿是真君殿,渡过沃洲湖的时候,阳光正是明媚,湖风迎面而来,船头破开白浪,不久之后就来到一片庙宇前。
刚到门口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因为门前摆放的是一对儿石虎,而不是石狮子,虎有凶煞之气,虽然在神话中的地位很高,但却很少用来守门,我知道许多个真君,这位真君到底是何许人也。
后来进入殿中,看到那尊威严的神像,才算是解开了疑惑,这里供奉的并不是幻想出的神祗,而是历史中真实存在的人物——宗泽。
这就难怪了!自古鲜花赠美人,从来猛虎随名将。
“公卿有党排宗泽,帷幄无人用岳飞!”
陆游曾如此评说,我并非历史文作者,所以对于这位抗金名将的种种事迹,早已模糊不清了,唯有那三声“渡河!”清晰的印刻在记忆中,留下一个慷慨悲壮的剪影。
读这一段史料的时候,唯有没有肝胆的人,才能没有触动,于是不必任何神话传说的涂抹,甚至不必什么丰功伟绩的光环,只凭这三声渡河,让我对这尊高高在上的神像,由衷的拜了一拜,知人可以为神!
突然想到,灵异恐怖小说里常说,冤魂厉鬼徘徊于人世,是因为怨念太深。那这份执念,岂不要深重百倍,超越了个人的生死荣辱,直达千载之后,所以英灵不灭。
希望无在天之灵,还能保留一份希望,不必看到北上中原的壮志,终成一空梦幻。又希望有在天之灵,或许看这湖泽浩荡,世事变迁,已能够释然。
——尾声——
好了,这就是我的游记,好像不怎么像是游记,没记录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供大家参考,反倒全是个人的感慨,不过也没什么不好,国画不重画形,而重写意。我觉得比起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更为要紧一些,否则千万人所见所闻也不会有太大分别,又有什么趣味。
正如世上并不存在一个“势拔五岳掩赤城”的天姥山,我也姓李,李白说得,我也说得。说白了,我就是不想跟别人一样。
对了,《梦游天姥吟留别》中,我最喜欢的一句是“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只烟霞。”恰好我的签名是“等蝴蝶飞走,等黄粱熟透,等月上梢头”,或许还能再加上一句“等烟霞散尽。”
梦醒时分的感觉,总是最为微妙难言,一文结束也常有此感,遗憾还是释然都不重要了。
一寺,一山,一殿,本来都是一场梦。
一佛,一仙,一神,本来都是一个人。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我也是一人,是人就要睡觉,时候不早了,该去休息了,希望今晚能梦到李白。
最后奉上去新昌之前,写的一手歪诗:
“李白一梦足千秋,诗魂邀我逐梦游。天姥未至诗已至,白鹿不见骑青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