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凤凰步出康和王府,茫茫冷风一吹,心中难过,踉跄地扶住了门口的石狮。暗处闪出一个人来,一把搀过她,柔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到一边说话。”
那人正是楚少少。两人到了暗处,雪凤凰黯然递上账簿,默默不语。楚少少道:“莫非他看破了你?”雪凤凰叹道:“我不想再干了!”出神地望了天上乌云。
这些年漂泊在外,除了一两个牵挂在心的人和双亲外,她始终自由自在,来去潇洒。不想今次竟会陷身在泥潭,一身疲惫,更与当年志向南辕北辙。是时候抽身了。
楚少少沉吟:“你不是还要探听当年的消息?”雪凤凰望了他手中的账簿:“这本簿子我看了一遍。”楚少少知她过目不忘,忙道:“难道里面竟有当年的事?”雪凤凰道:“这里记了左家二十年来资助各地帮派人物的账目支出,如果王爷知道你我看过,必不能相容。”
雪凤凰之所以来趟这浑水,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想查出她父亲当年在江湖上立足,是谁在幕后资助,害得全家后来不得不远离故乡过上隐居生活。如今见了这本账簿,一切真相大白,更窥见了左勤的狼子野心。
楚少少笑道:“我却不怕,让我拿回去便是。”顿了顿道,“没想到令你爹关了武场,远遁避祸的人竟是王爷。”他暗自思忖,左勤多年前已有筹谋,而皇帝既点名要这本簿子,朝堂上即刻便会有风云变幻。
那日他从郦逊之处得知账簿消息,曾随口提点过左虎,不想对方仍是大意,仅仅调动守卫而未销毁账簿,终致今夜的局面。他们楚家紧紧依附左家,如果大厦将倾,势必一起倒塌。
雪凤凰见他表情莫测,想到自己尚可一走了之,楚少少身肩整个家族的命运,比她更难脱身。想到此,心有不忍地说道:“局势将乱,昭平王虽是了不得的人物,但今次未必能成事。你要保重。”
楚少少嘴角刚露出苦笑:“彼此,彼此。”又说了两句,连日来的事如心头的一根刺,刺得他顾盼难安,便与雪凤凰言别,一个人快步往昭平王府而去。
走没多久,天上乌云忽然散开,当空一抹月色倾泻下来。楚少少抬眼看去,悄静无人的长街如一幅渲染的水墨图,浸润在流动的墨色中。北风吹过,衣袂飞扬,他只觉空空两袖中装载的尽是唏嘘嗟叹。
长街尽头,忽然多出两个身影,绮罗宫装,横波流转。楚少少停步叹息,朝两人远远地行了一礼。先礼后兵,他清楚这一关不好过。雪灵依,上官蓉,来者是天宫有数的高手,绝非他一人可抵挡。但是,他非挡不可。
“留下手中物,便放你走。”两人玉容宛如冰霜,冷淡说道。
“办不到。”他悄然捏紧了拳。
“找死!”雪灵依为人甚傲,闻言怒喝一声,飞身飘至。上官蓉抽出铁如意,在旁掠阵。
楚少少不敢怠慢,锦衣浮动,脚下踩出特定步法,全身戒备。他的身法名曰“花雨满天”,游走间顾盼神飞,煞是帅气。雪灵依不屑地冷笑,一剑刺到,剑尖幻出万千叠影,平平递到楚少少胸前。
楚少少见多识广,看出虚实,抢步横掠两尺,弹腿踢去。雪灵依不待剑招用老,再度抽剑刺到,剑式波澜起伏。她的青冥剑法,取“青冥浩**不见底”之意,楚少少宛若陷入浩渺苍穹,周身皆被剑意笼罩。
楚少少摸出贴身的小金弓,“当当当”连挡数下,迅如流星。他翻身**开数尺,敏捷地射出一箭,飞矢被雪灵依一剑挡格劈开,弯成羊角。楚少少的飞矢用了精铁打造,不亦折断,饶是如此,看到雪灵依内力惊人,他心下越发警惕。
雪灵依一招重似一招,偏偏招式华美,看不出力道,飘飘然挨近之后,如在云端天上,迎面的罡风令人不容喘息。楚少少用弓身勉强抵挡,心中暗暗称奇,暗忖道:“看不出她一个女子,竟有如此力道。”
雪灵依作为天宫座下三宫之首,领灵霄宫三百宫女,专司监察及收考贵戚重臣,更不时做些暗杀的勾当。曾有金氏子弟惹了天宫,门下虽有百余名护卫,仍被暗中教训,断一臂方逃过一劫,从此京中再无人敢轻撼天宫女子。她们尽管不在江湖上走动,几位宫主的武功却个个不凡,楚少少深知厉害,将金弓舞得滴水不漏。
雪灵依见攻他不下,朝上官蓉使个眼色,故意露出破绽,长剑凌空一划,留了空门让楚少少躲闪。楚少少明知有异,但唯有那条路可走,只能横弓避去。上官蓉铁如意匪夷所思地转过弯,倏地打到,来势汹汹,铮铮如有杀伐声,敲在楚少少背上。
楚少少喷出一口鲜血,飞溅半丈之外。
他忍气吞声,反手回了一箭,眼看即将射中上官蓉面容,被她举起铁如意,轻巧地吸去飞矢,原来如意的一头竟镶有磁石。楚少少大叹晦气,另一边雪灵依的长剑又杀到,险些分神被她刺中。
“交出物事,饶你不死!”雪灵依厉声说道。
“做你的春秋大梦!”楚少少啐了一声,被两人前后夹攻,狼狈四窜,攻势尽成了守势,无法占据主动。直至此刻,他方才清楚自己实力平平,一对一或有机会,如今的局面只有挨打的份。
雪灵依一挑,剑意蚕丝般绵绵不绝,将楚少少包裹在内。上官蓉铁如意一挥,如瓮中捉鳖,尽数击在楚少少身上,每一击都下了重手,力道奇大。楚少少来路去路皆被两人封死,只能生生受下这几击,也不想被雪灵依利剑刺中。
他以为上官蓉只是普通的重击,谁知一击的力道重过一击,敲得五脏六腑无不移位,挨了一下便剧烈地疼痛起来。楚少少连受四击,心知挨不了多久,就会被缠斗而竭。他咽下一口鲜血,伸手入怀,笑道:“既是如此,只能交给两位了。”
雪灵依与上官蓉攻势放缓,楚少少催动内力运于掌上,摸出账簿用力一搓,顿时手中如雪花四散。楚少少长笑一声:“这下好,谁也别想要!”
雪灵依怒吼一声,剑花六出,夺命狠招尽情向他招呼。上官蓉叫道:“擒他回去!”楚少少取账簿时暗中拿了一管暗器套在指上,此时一按机括,密如春雨的细针瞬间急射。
这是他最后保命的法宝,冲开一条生路后,登即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雪灵依与上官蓉拨开针雨,眼前已无楚少少踪影。雪灵依冷笑:“有灵霄宫七十名弟子在侧,我看他怎么跑掉!”上官蓉老成持重,皱眉道:“不可大意,若擒不住他,让他逃回楚家,我们很难再下手。”雪灵依不以为然,转动手中长剑,眉宇间杀气泠然。
夜色茫茫,两人提步追踪。
一条街外,楚少少一路狂奔,连换气的间隙也没有,燃尽最后的体力,发足跑回到康和王府外。他深知天宫的人随时会追上,却顾不上刻意隐藏身形,想的只是跑、跑、跑!
他知道那个人会救他,或许他会带来祸殃,但那个人不会负他。
楚少少用残余的力气,爬上了康和王府的墙头。他熟知左府的机关设置,猜想郦府的也应类似,便特意挑选能够触动机关的墙头潜入。在墙头茫然眺望漠漠飞檐,他顿感力竭,一个倒栽葱跌了下去。
果不其然,楚少少刚在地上躺了片刻,一队家将已把他团团围住。
“叫你家世子救我……”说得这一句,他胸中气血翻涌,再也坚持不住。有人认出楚少少,忙抬了他去到最近的临风阁内安置。
郦逊之得讯后匆匆带了郦云赶到,一见楚少少昏迷不醒,郦逊之神色急切,亲自去探楚少少脉象,内息紊乱已极,显是受了严重内伤。郦逊之旋即运气,在楚少少背上大穴揉捏推拿,不惜自耗真气。
借他这股精纯之力,楚少少勉强醒转,幽幽地对他说了一句:“是天宫……”
楚少少神色痛楚,说完两眼一闭,再度晕死过去。郦逊之情知天宫诸女手段惊人,两位护法更来自异域,武功手法殊为难解。他想了想,再度运气探入楚少少内息,察看半晌,见无异样,便知非穆幽吟、梅静烟二人出手,想来是三位宫主之一。
郦逊之心中有了计较,自忖熟知中原各类功法,于医药病理亦有心得,不欲惊动外人。便遣开家将,径自搭起楚少少一只手,想搀扶他入内。
楚少少全无力气,双脚发软直往地上瘫去,郦逊之俯身捞住楚少少,见他脸色灰白,气息渐弱,忽然惶然无主。他头回感到竟隐隐在心痛,不敢多加探究,立即抱起楚少少径直入了内室,高声唤郦云打来热水,亲自取了手巾小心擦洗伤处。
郦云捧了一堆金创药进屋,立在旁边瞧着。郦逊之揭开血衣,肩头的衣物沾粘在一处,他用力扯去,撕到一半忽然停下。
郦云两眼直勾勾地说道:“公子爷……只怕有些不对。”郦逊之“嗯”了一声,道:“你也觉得不对?”郦云挠头道:“咱们爷们没这样的。”郦逊之瞪了眼看他:“那你还不赶快滚出去?”郦云从没听过他这般语气,连忙丢下手上的药,逃也似地去了。
郦逊之凝视楚少少的面颊,竟不能再伸手。
往事一幕幕翻过。最初见楚少少时,他曾想到过龙佑帝,此时,郦逊之终于清楚了缘由,他一向引以为荣的毒辣眼光并没出错。龙佑帝与少阳公主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他对楚少少的犹疑也有了最好的解释——当时,他已看出了那背后的女儿娇颜。
只是,楚家孙辈里如果只有这一个男丁,这天大的谎言要保护的究竟是什么?是中原楚家的堂皇名声?初见楚少少偷自家店铺的玉器,他怪僻的行为或许是在抒解内心的郁结。而当日他在左府发现郦逊之潜入,不问缘由即伸出援手相救,虽然他说是为了留有后路,但郦逊之宁愿相信,楚少少对自己是不同的。
刚才在左府,蒙面援手那人身为女子,郦逊之本以为是雪凤凰,此刻,才知道仍是楚少少。往日那些偶尔的心动有了最好的注解。他是女子,眉梢眼角里的俏才会如此吸引。他是她,郦逊之才会情不自禁地想为楚家脱罪,才会一见他受伤,就倾力相救。
她伤口的血迹渗在胸前,微微隆起的曲线令郦逊之脸红。他定了定神,叫了两个以前伺候母亲柴青凤的婆子过来帮手,那两人将楚少少血衣褪下,清洗干净,包上金创药,换上清爽的女衣。
那是郦琬云留下的衣物,砂蓝色衬得她脸色越发莹白。细看去,她是那般可怜可爱,昔日倔犟的神情化作了此刻柔弱。楚少少安静地躺在**,依旧昏迷不醒。郦逊之熬了汤药,把她扶起来,用勺子往她嘴里灌去。汤药顺了唇角滑下,再喂,再流,像一径荒芜的河,他心疼地凝视她的脸。
郦云在外叫了一声,郦逊之唤他进来,他只敢一直低头,候在郦逊之身边静静地说了句:“天宫的人挨家挨户在搜查,没敢惊动我们王府。”郦逊之冷笑一声,吩咐道:“你去收拾剪霞轩的雅室,再亲自去一趟楚府,要谨慎些,别让天宫逮着。”
郦云苦脸应了,说道:“公子爷交代的事,就算下油锅,也要开心地去煎它一煎。”郦逊之不理会他,续道:“你告诉楚家的人,他家少主受了伤,现有我护着,很是安全。要他们别急,过几日风声平静,我自有法子将楚少少送至太原楚家。”
郦云道:“只怕这会楚府被里里外外监视了,我去不得。公子爷要是非让我去,今夜是不成了,天亮就有办法。”郦逊之想了想道:“你去找屏叔要几个人,务必护你周全。”郦云精神一振,笑了打千道:“好,有自家人护着,我就放心多啦。”说完,心事重重地去了。
郦逊之默默想了一阵,他被楚少少的伤势所困,竟忘了楚家更大的危难在后头。天宫出手自是龙佑帝授意,皇帝既已要彻查左氏,当然不会放过作为附庸的楚家等人。楚家与朝野各方势力的关系错综复杂,虽然如此,皇帝若真将它视为眼中钉,恐怕楚家倾覆只是这几日的事。
郦逊之思绪缭乱,望了她轻阖的双眼,仿佛又听见她无奈笑说:“他日大难临头,你可还保得住我?”他忽然握住楚少少的手,如一条绳上系了的两个结,纠缠错落,紧密相连。她冰凉的手指束在他手心,一路延伸到他的心里去,让他想用所有的力气去暖她。
他做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她,保住楚家。他日大难临头,他就是她最好的依靠。
愁思如奔马,郦逊之思来想去,终于心中一定。龙佑帝最需要的是忠心与支持,左氏的事尚未完全暴露,此时楚家投诚绝对来得及。
他放下心事,安心守在楚少少身边,拨亮了灯火,静静看她。
不施粉黛,不扫娥眉,女儿家最爱的胭脂香墨,她一律只能摒弃。这般由年少长大,错过了多少霓裳金玉?郦逊之默默替楚少少惋惜。她本是高门大户的闺秀,却不幸担负了太多的责任,身不由己的痛苦,她一定比自己感受更深。
想到此,他对她的爱怜又多了一分。
郦逊之凝看了不知多久,楚少少悠然转醒,蓦地叫道:“我毁了左府账簿,你快去救雪凤凰!”郦逊之登即明白。他把账簿交给雪凤凰后,雪凤凰定是转交楚少少递予左虎,谁知会被天宫突袭。
只是,为何皇帝会在王府门外安排天宫的人手?难道对他郦逊之也有见疑之心?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龙佑帝让他去偷账簿,若指使天宫相助,倒勉强能够说通。如是纯粹监视,他还需向皇帝解释,为何楚少少手中,会有一本左家账簿,又为何会当面毁去?
郦逊之想到名盗纵横江湖的身手,略略放心,安慰楚少少道:“雪姑娘不是常人,你不必多想,好好歇息,我这就派人出去打听消息。”
楚少少应了,低头发觉换了女装,顿时一丝红霞上了脸,眉尖急促一抖,喝道:“你做了什么?”郦逊之望了她,目光静如秋水,不起波澜,淡然说道:“我让两个嬷嬷帮你换的,你看衣服合身么?这是我姐未出阁时穿过的。”
他的镇定让楚少少平静下来,她做惯男人,一向洒脱,旋即撇开脸道:“我……我的身世你不许说出去,透露一个字,我就要你死!”
郦逊之扑哧一笑,心情不觉好了很多,他很想问她自小男装的来龙去脉,却知此刻不是时候,只能玩味地看着楚少少的薄嗔微怒,一颗心兀自怦怦跳动。楚少少横他一眼,骂道:“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流转的眼神里尽是娇媚之意,郦逊之多看了一会,暗想,先前竟会看不出端倪,显是识人功力大大不够。
他出神地一笑,接口道:“我的确没见过你这样子。”楚少少啐了他一记,道:“你……我遭此大难,你居然有意轻薄,可见不是好人。”嘟起嘴转过头去,没多会又转回来,瞪大眼推了他一把道,“雪凤凰不是你朋友么?还不快去打探消息!”
郦逊之诺诺称是,人却不走,只问她:“你伤口痛不痛?”
“不痛。”楚少少回答得很快,看一眼他关切的神情,语气一软,又道,“不能多动,一动就有点痛。”
郦逊之吁了口气,笑道:“我叫人再给你煎点伤药,乖乖喝了,慢慢就会好。”
“唔,记得加糖。”楚少少皱眉,“否则我不吃。”
“加蜜也成,只要你听话。”郦逊之的嘴角忍不住飞上促狭的微笑,楚少少望了他,也笑起来,只是很快想到了什么,笑容变得生滞落寞。
“我歇够了,该走了,否则连累你……”她强自起身,被郦逊之一把按住。
“你受伤时既然走到我家,没道理伤不好就出去。你还想不想让楚家脱罪?”
楚少少眼睛一亮,道:“你有法子?”
“你亲书一纸信函,代表楚家向皇帝投诚。”郦逊之徐徐说道,“账簿还有抄本在我手上,只要我对皇帝说你我联手,他会相信你的诚意。”
楚少少神情一黯,苦笑道:“你不如杀了我,奶奶若知道我这么干,绝不会饶了我。”
“左氏如果倒了,你们楚家又有何依凭?苗疆老怪远在西南,魔境主人又在塞外,楚家是中原第一商号,百年的招牌就这么砸了?”郦逊之知她意动,委婉说道,“你听我一言,写完书信,我即送你出城回太原。等你回到楚家,楚奶奶想与皇帝合作也好,不想合作也罢,起码皇帝不会立即对你们动手,楚家还有周旋的余地。”
“你认为左勤成不了事?”
“他若起事,我郦家第一个就反他。”郦逊之苦笑低头,“我不想我们成为敌人,更不想有日,是我来杀你。”
楚少少一笑:“你下不了这个手,只会被我骗的团团转,让我杀了你。”
郦逊之向她看去,她笑意中还有初见时的那种傲气,却再也不会让他讨厌。他看得久了,目光中颇有痴意,楚少少心下不忍,瞪了他道:“你用这种追悼的眼神看我,倒像我已是天牢里的阶下囚。你不知道,左家的倾天财富究竟有多少!连我们楚家也远远不及。他们甚至养了很多兵……”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下,自知失言,将左勤的底牌尽出。于是仔细盯着郦逊之,眨了眨眼,一副你别当真的样子。郦逊之淡淡一笑:“兵多又有何用?左家没有一个能带兵的将,养再多的卒子,成不了气候,浪费粮食才是真。”
他伸手替她搭脉,楚少少没有躲闪,任由他牵过手去。郦逊之的眉头渐皱,起身退开一步,肃然道:“你先睡一觉,我让人煎药去,等你醒来再喝。我不再啰嗦了,你早点安歇,明日再来看你。”
他正欲走开,楚少少忍不住又开口。
“如果奶奶反悔,你说你是和我联手,皇帝岂不是连你也会怀疑?”楚少少挑眉说道,不知郦逊之为何会如此倾力相助,眉宇间尽是探寻和疑问。
郦逊之轻描淡写地道:“那时,我就说,上了你的当。”
他吐字很慢,仿佛真被楚少少骗了似的,令她心一跳。她凝视他的眼,是萧萧风雨中不动的一对石,忽然间就有了坚硬如铁的力量。楚少少迟疑中不觉点了点头,道:“我听你的。”
郦逊之松了口气,拍拍手道:“好,忙完你这边,我这就去找雪凤凰,但愿她无事。”
楚少少遇袭之时,雪凤凰正走在空旷的街道上。
北风刮得猛烈。风声中,雪凤凰听见异样的咝咝声,像草堆中窥伺的毒蟒游动逼近。她警觉地移形换步,身后一道刀光划过,见她躲闪,又以怪异的弧度再度划来。
雪凤凰飘然**开数丈,刀光如影随形,再次奇异地追至。她记起曾见过西域人这样使刀,仿佛甩手剑一般,倏忽来去。漆黑中她看不清刀身短长,只凭风声刀势闪避,只觉那柄刀搜身刮骨,无论她躲去何方,立即鬼魅般贴身杀到。雪凤凰不是胆小的人,当即凝神一停,手往刀背上重重一弹。
对方没想到她竟敢停步,一时未察,被她击中刀身,“叮……”地一记,悠远地传了开去。雪凤凰另一掌旋即挥出,攻势如瀑布长流,那人措手不及,只能撤刀遁开。雪凤凰正想追击,忽然颈后一凉,嗖嗖寒意令毛发直竖。
她回转身来,迎面的一对玉掌仿佛冰魄,彻骨冰寒冻得人哆嗦。雪凤凰终于知道来人是谁,便叫道:“梅静烟和玉嫦娥?使的好一把流羽弯刀!”
营救燕飞竹那回,她见识过天宫诸女的功夫,此时尽数想起。她只夸梅静烟,玉嫦娥颇为不悦,冰魄掌如刀划至,杀气腾腾。雪凤凰纤腰一折,打出苗疆老怪乜邪传授的樊笼掌来,万千变化皆在指掌上翔舞。
攻如围城,守如驰马,动与静瞬间转换,玉嫦娥乍见之下,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梅静烟见玉嫦娥呆在原地,弯刀刺空而起,直挥雪凤凰面门。雪凤凰掌中有极小的空隙,她的刀就自空隙间穿过,孰料雪凤凰掌风一变,攻守颠倒,梅静烟见缝插针的一刀突然没了方向,想变招时刀势已尽。雪凤凰轻轻一掌,又击在流羽弯刀上。
梅静烟两次受挫,不免激起了好胜心。她一弹刀身,铮铮如铁马金戈,唤起杀伐之声。弯刀上流出一道黑色的光,似轻羽飞翔,朝雪凤凰扑闪过来。雪凤凰脚下一滑,刚踏出一步,流羽弯刀恍若长了眼睛,旋即刺到,奇的是刀式幻作数段,像是从千百个方向分别刺出一刀。雪凤凰不能硬接,只能避其锋芒,再往一边避去。
流羽弯刀气势不歇,流云出岫,铺天盖地压到。玉嫦娥也收起对雪凤凰的小觑之心,敛容攻出三招,将冰寒收在手心一点,犹如握了一把尖利的冰锥。雪凤凰身形百变,趋避连绵的刀式,手上不停应对冰魄掌的冷冽攻势,两面出击,饶是她自负机变也颇有几分吃力。
梅静烟见略一用力便扭转形势占了上风,对玉嫦娥巧笑道:“玉妹子,我们联手使那套回雪招仙魄的刀法如何?”那是两人合创的招式,玉嫦娥登即并掌如冰刀,窈窕身影与梅静烟参差相叠,配合流羽弯刀合力斩出。
雪凤凰顿觉刀气扑面,几乎压得人窒息,两人合围使出的刀法,全然封死各处的退路,而追兵潜伏其中,蠢蠢欲动。雪凤凰刹那间想出的几个应对之法,都似有陷阱在伺机等待。她只能硬了头皮接下玉嫦娥一记掌刀,双掌交错之际,一股冰寒如利刃,穿透掌心,直接沿了经脉向上游走。
雪凤凰打了个哆嗦,被这股奇寒冻得全身打颤。她发愣的功夫,梅静烟一刀劈下,如冰芒冻裂,听得见喀嚓碎响。雪凤凰头皮发麻,来不及躲开这一刀,不由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
黑暗中突然蹿出一个身影,“叮——”地打出一物,流羽弯刀竟被迫一折,拐了个难看的弧度。梅静烟骇然变招,险些把宝刀脱手。
那人一声长笑,身法幻如魅影,瞬间**至雪凤凰面前。
“雪姐姐,我来了。”
六个字,雪凤凰定住了身形,一时只觉鼻酸,又是欣喜又是感慨,怔怔地伸出手去。
“小鬼头……”
四年陌路,天涯两隔,往事扑面如霜。
当时的少年已是玉立的男儿,修长的体态甚至比她高出不少。龙鬼贴近身,轻轻一揽雪凤凰,旋即分开。那相拥的片刻,雪凤凰忽地心跳加速,双颊宛若有桃花飘落。
“谁敢欺负雪姐姐,就先过我这关。”他徐徐翻开衣衫,擎出一把短刀。刀背颜色暗红,仿佛饮泣过鲜血,黑夜里看去,如一块狭长的黑石。
玉嫦娥看不惯他的气焰,玉掌一推,寒风顿起。她拉开双掌,恍如冰河泻地,嘶嘶寒风直侵入龙鬼衣襟。龙鬼打了个寒噤,奇道:“咦,这手功夫不弱,试试我的刀如何。”手抹刀背,一阵炎热的劲风掠过,将玉嫦娥掌力中的寒气尽数消弭。
龙鬼随即提刀轻摇,刀势澄净如碧空下的一泓清潭,蓦地一石落水,激起微澜。潭水仿佛镜面碎作千截,映射无边景色,似幻似真,真假莫辨。此时忽然浪起,浮萍千片随波逐流,随了尖利的刀锋一齐袭来。玉嫦娥几时见过这般层出不穷的刀式,慌乱下避开一步,用掌力封住龙鬼的攻势。
“小鬼头,你的武功精进不少!”雪凤凰没想到四年不见,龙鬼的武功俨然已在她之上。
“雪姐姐,我们一人一个,看谁先获胜,就请对方喝酒,好不好?”
“小子休想!”玉嫦娥闻言恼怒起来,心想竟被一个小子看扁,掌下冰寒愈甚。龙鬼嬉笑地打了个喷嚏,道:“哎呀,好冷!”
雪凤凰被他逗得笑起来,先前在郦逊之那里郁结的愁绪顿时消解大半,她心情既复,身法顿时变得洒脱。灵动地踏出“妙手云端步”,十指如兰变幻各种姿势,眩目地打向梅静烟。流羽弯刀的刀法虽奇,雪凤凰借助步法后发制人,在她刀势将尽、变化将止之际再出手,应对便不再如先前吃力。反而是梅静烟见一时难再建功,几十招打完,有些心浮气躁。
龙鬼对付玉嫦娥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看似随意划出几刀,又不停开口谈笑,仿佛羽扇纶巾便可灰飞烟灭。玉嫦娥被他气得暴跳,凝神聚气的功力大打折扣,冰魄掌出手时的寒气也越聚越少,到最后竟无法使出冰刃。
最为关键的是,龙鬼的站位仿佛无心,却恰到好处地隔开了梅静烟和玉嫦娥,两人再不能合力出招。雪凤凰意识到这点时,对少年的心思不禁又多了一分赞赏。
他已能独当一面。
“雪姐姐,使绝招吧!”
雪凤凰秀眉一蹙,从前携手对敌的片段又飞奔而来。她心中柔肠百结,却来不及感慨,与龙鬼翩然一掠,占据有利地形之后,取出独门法宝“胡椒球”,当空打出。
七个胡椒球高速飞旋,在空中碰撞交错,迎风吹散。与此同时,龙鬼也飞出两团黄色粉末,纷纷扬扬洒去。
玉嫦娥见势不妙,飘然飞开数步,以为躲过一劫。但如此辛辣的暗器,即便不曾沾身,依旧在空中弥散,微细的粉末照样钻进她的鼻子里,惹得玉嫦娥“阿嚏”“阿嚏”接连打了四五个喷嚏。
梅静烟也禁不住龙鬼暗器的威力,喷嚏不止,涕泪横流,如此身心受挫,手上招式自然慢了。雪凤凰轻嗅了两下后,连忙捂住口鼻,叫道:“小鬼头,你这是什么辣椒?好厉害!”
龙鬼哈哈笑道:“这是域外的火凤椒,和你是对头,吃了会喷火!沾上一点就辣死。”梅静烟闻言,哭笑不得地骂道:“臭小鬼,拿这种鬼玩意吓唬人,算不得真功夫。”
龙鬼嬉皮笑脸地道:“小鬼自然会耍鬼玩意,我这还有更厉害的,而且没有解药!看招——”他手一扬,不知洒出什么东西,黑夜中竟无形无质,无声无息。梅静烟和玉嫦娥大惊,连忙聚到一处,往一旁退去。
龙鬼趁机牵住雪凤凰的手疾退。雪凤凰暗笑,小鬼头明明什么也没丢,只是声势吓人,骗得这一刻的先机。两人心意即通,一齐往上风处逃匿,顺便洒下一串串各式胡椒辣椒粉。
龙鬼在奔跑中侧头看着雪凤凰,别后经年,她还是那般灵慧,他的狡黠逃不过她的眼睛,也只有她能看破他的把戏。
“雪姐姐,邻街的杨花巷口我拴了两匹马,我们一人一匹,甩下她们如何?”龙鬼将声音凝成一线,以飘尘寄音的功法遥遥传到。
雪凤凰点头意会,两人身形忽地分开,各向一处遁去。梅静烟和玉嫦娥此时经已追来,被沿途的“暗器”埋伏呛得流泪,待看到两人分别闪向两处,又慢了一步再分头追击。等绕了一圈远远看到两人身影合在一起,他们已横跨马上,扬长而去了。
雪凤凰和龙鬼纵马狂奔在夜路,惊动了巡城的守卫,大呼小叫,跑步在后面追赶。追兵很快由步兵换成骑兵,有守卫寻来马匹,追踪而至。雪凤凰见闹大了,毫不惊慌,笑对龙鬼道:“天宫的人甩掉了,这些人怎么办?”
龙鬼嘻嘻一笑,从行囊里抽出一个袋子,摇了摇:“法宝有不少,让姐姐瞧瞧我的本事。”
他扬手一洒,叮当两声清脆鸣响,激射出一物。雪凤凰回头张望,隐约看见他打向街巷两旁,不多久,后面骑马的追兵一声惨叫,连人带马摔翻在地。
“绊马索?”雪凤凰讶然。
“索上有倒钩,绳很细,做起来真不容易。”龙鬼驾马靠近她,笑容里尽是欢喜之意,“只是比起雪姐姐那些暗器,却要逊色多了。”
“咦,小鬼头,你还是这般油腔滑调,嘴上加了蜜糖似的。”雪凤凰笑得由衷,这么些年不见,他仍是他,那么清澈纯净的少年,并不曾被这江湖染色改变。在奔跑的马匹上,她转头看他,只觉看不清,看不够。
“雪姐姐,这就甩了那些惹厌的家伙,你我把酒言欢,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如何?”龙鬼竟与她一般心思。
雪凤凰含笑点头,背叛郦逊之带来的苦恼、被天宫追杀的灾祸都抛诸脑后,此刻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坐下来与他彻夜倾谈。
龙鬼扬鞭驾马,与她并驾齐驱,一溜烟掠过无尽的黑暗。转过数个街角,龙鬼在一个高大的庭院前翻身下马,轻叩四下院门。门内钻出一个精瘦汉子,见了龙鬼,立即上前牵马。雪凤凰走到龙鬼身边,那人见状,也把她的马拉过。
龙鬼利落地进了院内,大门关上,到了别样天地。院内遍植松柏,几十只六角绢丝灯一路挂过去,流光异彩,直如琉璃世界。两人往内走去,艳色满径,叫不出名目的琪花瑶草,错落有致地生长。
雪凤凰遥遥看见高瘦的奇石假山后,有雕梁画栋卷起珠帘,亮出眩目的一角。
“这是什么地方?”雪凤凰忍不住问。
“我买的院子,这几年赚得太多,金银珠宝扛不动,藏来藏去又怕被偷了,不如买个不会走路的,又便我有个落脚处。”
雪凤凰大乐,拍手道:“你自己是个偷儿,也怕人偷?竟爱做地主!”龙鬼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笑道:“谁让有人是大盗!自家的宝贝,看紧点总是没错。”
雪凤凰知在说她,心怦怦跳了,偏偏有温暖从里面渗出来。龙鬼大胆说完,很有几分心虚,偷偷瞥她反应。两人目光当空交错,各自着慌地避开,却分明有异样的情愫在心底某个角落生长。
老去的岁月带来了蜕变,有什么和当年不一样了。
漂泊了多年的心,忽然在这匆匆一瞥中找到了安定。
雪凤凰不想细究发生了什么,这一刻她很舒心,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龙鬼蹭过来,与她并肩走着,一只手若即若离地想牵上她。雪凤凰看出端倪,大方一笑,径自握了他的手。龙鬼故作无事,脸腾地红了,走快一步,不让她看见他嘴角的笑意。
手中的柔软,一如心头,两人紧紧拉着,仿佛牵起了过去。
两人进了屋子,雪凤凰顿时心花怒放,立即松开龙鬼,爱不释手地走到一只博古架前,一件件品鉴上面的珍藏。眼见架上随意放置的器物,无不有些来历,雪凤凰暗想,他果然不是寻常出身,眼光自是高人一等。
龙鬼为雪凤凰拿出一只玉碗,盛了雪白的酥酪,递与雪凤凰。她挖了一口来尝,浓稠如胶,香甜不腻,比京城酒楼做的滋味更醇厚。
“这是北方边塞的做法,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龙鬼笑道:“去了我爹找不到我的地方。”他顿了顿,“我一直有留意姐姐的手笔,若非隔了天涯,早与姐姐联手闯**。”雪凤凰注目少年,他唇上有修剪过的胡茬,眼神也比从前多了洞悉世情的通透,唯有看向她时,眉宇间会流出不经意的羞涩。
这个人,是苗疆老怪乜邪和前朝公主雪湛唯一的儿子,她师父弥勒和小佛祖的外甥。雪凤凰知道他随时会撒手远走,当他不想背负身份的重担,就立即遁得远远的。她曾寻找过他的踪迹,江湖上的确留下了盗卒龙鬼的名头,却瞬息南北,没多久便不知所踪。
“我知道姐姐被我爹找来帮忙。”龙鬼忽然转了话题,严肃地凝视她,“请就此放手,由我爹胡闹!我不想你掺和这么腌臢的事。”
“好,我听你的。”雪凤凰微微颔首。
龙鬼原备了一套说辞,想说服雪凤凰,闻言不由一愣。雪凤凰笑道:“咦,我说了放手,你难道不信?说起来,你久不过问江湖事,为何要来劝我?”
“我爹已经领兵悄悄北上,相信左勤很快会起事。”提起左勤,龙鬼不屑一顾,只殷殷望了雪凤凰道,“我平生最恨打仗,不想你受到牵连。”
“你爹他……终还是忍不住……”雪凤凰颤声说道,轻轻闭上了眼,面前仿佛浮现师父弥勒的身影。弥勒最不想见到的事就要发生,生灵涂炭,国家动**,不,她不能就此离去。她睁开眼,定神问道:“他会一路打到京城,与左勤里应外合?”
“不,他只是想攻下川蜀,那是天府之国,又有天险可守,最适居安一隅。”
雪凤凰听了心下稍安,想了想道:“小鬼头,我问你一句话。”
“你说。”
“我想不再帮左勤,你说可好?”
“自然好极。”龙鬼奇怪看她,这分明就是他的愿望。
“要是我去川蜀,劝你爹罢手呢?就算我想帮皇帝,你说可好?”
龙鬼愣住,但他的犹豫只一瞬,蓦地哈哈大笑。他记起了前尘往事。四年前正是雪凤凰,从乜邪手中盗走他赖以起事的前朝缪宗皇帝玉玺,使得父亲只能放弃复国之念,转而支持有心谋反的昭平王左勤。
四年一个轮回,历史再次重复。他笑眯眯地道:“好,我随你去川蜀,说服我爹。要是他不听,我们就再偷一次,把他绑回苗疆去。”
雪凤凰心中感动,少年待她的心炽热如旧。从前她没有多想,一颗心只在师父弥勒身上,历经了四年的漂泊,他的一腔心血终令她深觉可贵。她不会烦恼明日会如何,此刻内心安宁,便守住这份安宁,顺其自然。
心底里,仍有一片柔软遥远的地方,站了一个灰色的身影。她不会忘记,也不会让那身影成为模糊的往事。
想念是美好的事情,纵然真的此生不见,师父,依然在回忆里宛若初见。
“小鬼头……”她抬眼望他。
“嗯?”
“等川蜀事了,你要去哪里?”
“……姐姐你会去哪里?”
“我?”这些年天涯漂泊四海为家,心向往的却是茅舍竹篱,一家老小的平凡日子。雪凤凰不自觉地摸着玉碗的边沿,轻轻滑过,聆听俗世的声响。
“我会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隐居一年半载,日出而起,日落而息,读读书,种种菜,养养花,这大概就是世外桃源了吧。”
龙鬼眼睛晶亮,深情款款地凝视她,只盼她开口相邀。
雪凤凰沉浸在叙述中,又道:“最好能再养一匹好马,骑去稍远的地方,再训练一只海东青……对了,你的凌空呢?”
“在后面的鹰舍里睡觉呢,明天带你去见它。听说你养了一只海东青,叫小鬼?”
雪凤凰笑道:“我把它交给一位朋友看管,等我找好了地方,接它过来,和你的凌空一起团聚如何?”
她终于开口,说的是鹰鹘,但龙鬼已喜不自胜。
“既然我是盗卒,就是说,鞍前马后,甘为卒子。”龙鬼满眼是笑,低了头只看地砖,“雪姐姐要去哪里,我自然会跟去。”
鞍前马后,甘为卒子。
门外,天上的乌云不知何时散成丝缕,一轮清月高高挂着。月光灯影映照下,玉蕊金粉迎风浮动,恍如一场旖旎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