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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靡香镇 时久 4563 2024-10-17 03:16

  

  ◎她终于找到了他◎

  外乡人带来的唯一好处,大概就是让她再遇到了唐浥。

  他好像还是他,又好像变了。似乎变老了一点,多了几分沧桑的气息,但他分明又说自己才三十二岁。以前他开宗立派、叱咤风云,如今只剩一把刀、一身布衣斗笠,落魄流浪的江湖散客,身上还多了许多约束和限制。五百年里,人间风吹雨打、日月变幻,他又都经历了什么?

  但他还记得她,看她的眼神一如当年,这便足够了。

  “这就是你昨天想跟我说的,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吗?”

  唐浥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如水。

  青青回头看了一眼正轮到被修仙者一个一个拉过去的刘嫂,她闭上眼一边尖叫一边胡乱挥舞手里的菜刀,舞了半天发现自己没事,被拉走的是她身边的丈夫,于是她更加凄厉刺耳地尖叫了起来。

  青青把脸转回来,对唐浥举起双手:“你能不能帮我解开?”

  她手上是一层又一层无形的镣铐,将她重重围困束缚,挣脱不得。

  “对不起,青青,现在我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有些事,只能靠你自己。”他退后一步,看着自己腕上同样的符文禁制,“但我可以为你做点别的。”

  他双手轻轻一握,那两圈金光便崩断碎裂了,再摊开时掌心里凝起一团微蓝的火焰,啾一声窜上天去,仿佛只是随手放了一个逗趣的烟火。

  光焰展开散去,才看出是个巨大的法阵,莲纹机窍,光轮流转,方圆足以覆盖宋府废墟。

  白衣师妹停下动作,看向雪中莲:“是你放的?你还有一个?”

  雪中莲也不明所以:“我哪来第二个?那是祖师留下的法宝,随随便便就能有的吗?”

  说话间那法阵又扩大了数圈,几乎罩住整个靡香镇上空。

  修仙者和妖怪镇民都住了手,抬头看向天空。

  剑雨如芒,落到修仙者身上只是无形的流光,沾上衣襟便碎成星星点点;对妖怪和镇民却是锋锐利刃,每一缕剑光都淬透仙术法力,让他们无从躲避。

  刘嫂只会举着菜刀抱头尖叫,一缕剑芒从她手臂擦过,她以为自己要死了,臂上却只有一丝微微的凉意,甚至没觉得疼。

  她诧异地抬起手,一时忘记了叫唤。

  雪中莲率先反应过来。这法阵虽然和他之前用的法宝类似,但威力要小得多,只够给妖怪挠痒痒——恰到好处的,给它们挠出一条小口子。

  它们终于不必再举着菜刀锄头破铜烂铁无能狂怒了,纷纷从那些小口子里摆脱束缚钻出来。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阵仗。最寻常的小妖怪,两三个人合力就能轻易打败,说不定他认真点都能独自单挑;但是几十只、几百只,潮水一般从四面涌过来,区区几个人如何招架得住。

  最先倒下的是医仙。妖怪也很聪明,知道她是最薄弱的一环,武力低又举足轻重。它们一窝蜂地向她涌过去,医仙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反抗一下就死了,仿佛在模仿他们之前的策略: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杀。

  接着是新进的莲华师弟。他没有经验,看到妖怪扑过来便一招剑气迎头放出去,打了十几只,那些妖怪挥舞着利爪一虫一下戳了他一身的血洞洞。

  但像夜修罗那样不招惹太多妖怪,收敛着只打一只、各个击破就行了么?那么多妖怪又不会站在一旁干看着,它们随便高兴挑个人下手,九个人根本不够分。

  受伤最轻的反而是苏筱落,或许是因为她的音律威力不大没有威胁,也或许是,她身上到底还残留着一丝香香留下的独特气味。

  白衣师妹和雪中莲背靠背作战,她慢慢地滑下去了,最后只来得及说一句:“长老……已经……再坚持……”

  场上只剩下他和苏筱落,还有妖怪包围圈那一边、安然置身事外的青青和唐浥。他们甚至都没有看他,唐浥拄着刀咳嗽,青青轻拍他的背。

  苏筱落抖抖索索地贴近雪中莲身边:“它们好像有点怕我,你、你离我近一点,说、说不定……”

  围攻雪中莲的虫妖果然停住了动作,谨慎后退两步,触须在空中窸窣探寻,似乎在确认空气中飘**的气味究竟是敌是友。

  远处的青青抬起头,她看着雪中莲,微微皱了皱眉。

  众妖仿佛突然得到了指令,须足抖擞,精准地避开苏筱落齐向雪中莲袭来。

  苏筱落实在没办法了,举起箜篌对着虫群一阵乱弹,那些逼近的怪物居然当真被一道无形气劲震飞出去。她正惊讶自己怎么忽然修为变强了,面前又一阵剑雨落下,每一剑都将一只妖怪直接钉死在地上。

  这显然比先前的修仙弟子们厉害多了。妖怪也懂得审时度势,悄悄把包围圈退远了一些,伺机观望。

  白衣仙人乘风御剑而来,一男一女,衣饰古朴,都是威严肃穆的中年长相。

  “长老!”雪中莲大喜,生死关头终于得救了。有执法长老在场,还一下来了两位,什么妖怪、妖王、来历不明走后门舞弊的都只能统统靠边站。

  他恨声指向唐浥:“就是他!先前比武违禁已经被长老封了一次仙术,现在又……”

  女长老抬手打断他:“我们都知道了。”

  她明明没有移动,离唐浥还有好几丈远,青青只看到她手指稍稍动了一下,比上回白发长老的动作还小得多,唐浥却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像上次闭关一样,瞬时没了声息。

  不对,上次闭关他明明还在那里,有体温、有脉搏、看得见、摸得到,这回青青蹲下去向他伸出手时,指尖刚触到他衣角,他就像香香被剖去内丹的尸首一样,化为一串光点消散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她猛地抬起头来,“你杀了他?”

  感应到她心绪的波动,周围的小妖们潮水般涌动,包围缩紧了一圈。

  “没有,”女长老公正无私,面无表情,“他不应该在这里,只是送回他该去的地方。”

  “他去了哪儿?”

  女长老垂眸向青青望去,一个尚未冲破封印的人形妖怪首领,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她只是照章公事公办,为什么要向一个妖怪解释?

  于是她挥了挥衣袖,准备走了。

  雪中莲道:“这些小妖都是唐浥乱用禁术放出来的,弟子们应付不过来,是不是应该全部封印回去?”

  男长老看了一眼脚下满目疮痍乱七八糟的靡香镇,有点头疼。“你们先离开这里,我们会禀报掌门,另派人来修复封印,明天一早就会恢复正常。”

  什么叫恢复正常?忘却前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浑浑噩噩只会做豆腐的青青,就叫正常?重新被封进假人皮囊里的同族,没法反抗、任人宰割,一个一个拉过去杀,就叫正常?那已经死去的香香、燕燕、馥儿还能不能恢复正常?不知去了哪里的唐浥能不能恢复正常?

  她不要这种正常。

  妖怪们踊跃沸腾了起来,蓄势待发。青青知道只要她心念稍稍一动,它们就会接收到她的指令奋不顾身地扑上去,但那样只会白白送死。香香和唐浥都说得没错,有些事终究是她一个人的桎梏难题,只能靠她自己。

  雪中莲觉察到了不对,一边施法御剑一边对苏筱落说:“快走!”

  苏筱落呆滞地仰头看着青青,看着她一分一分地伸展长大,遍布全身的金光符咒一一现形,又逐个崩碎散落。她已经不是青青了,她也不是其他那些虫形的妖怪,她没有形状,只有一团浓雾,雾里风雷涌动,电光时掣。

  执法长老也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妖怪,剑雨落进雾中毫无反应,好像什么都没打到。他俩对视一眼,架起发呆的苏筱落:“先离开这里,回去报掌门定夺。”

  他们御剑从南面江上飞走了,就像当初他们来时一样。

  青青追上去喊:“告诉我他去哪里了!”

  猝不及防,她撞在了一道透明的结界气罩上。

  哪怕没有形状,这罩子依旧拦住了她。那些人的背影远远消失在天际,仿佛只是镜子里的幻影。

  她的世界止步于靡香镇、香曲山,方圆几十里的弹丸之地。香曲山往西往北,东南面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的江水,只是映在玻璃罩上的幻影,镇上从来没有人出去过,看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那些金光符文只是牢里的锁链,靡香镇才是她真正的囚笼。

  咚,咚咚咚。是谁在无望地敲响隔绝他们的结界罩壁,是燕燕的丈夫,还是她自己?

  ——谁也别想困住我。

  她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冲击那道无形的壁垒,一次,两次,三次。然后,就像多年前的某一天她突然毫无预兆地开悟了一样,她出去了。

  她以为外面的世界应该广阔无垠,但其实也不过尔尔,也许有几十个、或者几百个靡香镇那么大,对她来说都是瞬息可至的距离。

  她搜寻遍整个世界,都没有找到唐浥的踪影。

  途中又有许多修仙门派的弟子成群结队来打她,几百年了也没有长进,还是那么不堪一击。

  听着他们自以为机密地商量对付她的办法,那些办法也都可笑得很。从前他们居然以为靠小小的封印禁制就能困住她,让她认命地觉得自己天生呆板愚钝、耳不聪目不明。其实她有无数锐利的眼睛,穿透这世间万物的表象,看到它们背后如何运行;她也有无处不在的听觉,所有人的对话交流、密语暗讯都逃不过她的监听。

  她不想和他们纠缠,一个一个杀,这种方式她不喜欢。送他们一点香香研制的迷香吧,让他们晕头转向敌我不分,互相打来打去。

  还有一种毒,如果一个人中了之后默默跑到无人的地方安静死去,并没有什么危害;但如果跑进人群里,周围的人替你分担能死得慢一点儿,但毒也会扩散到别人身上,一传十十传百。

  多么简单的决策,居然没几个人愿意独自去死,甚至为了让别人多分担,故意跑到人多聚集的地方,最后整个城市的人都被毒死了。人类就是这么不理智,他们到底聪明在哪儿了?

  中间经过绿衣弹箜篌的门派,把全门派的人杀光了,她才发现里面好像有苏筱落;而白衣的莲华派,雪中莲似乎也只是和其他弟子一样,轻轻巧巧地被她一击毙命——算了,杀都杀了,就这样吧。

  唐浥,他到底在哪儿?

  一直寻到世界最北端的雪原,远处的冰川雪峰又成了镜子里的幻影,无法触及。她忽然明白过来,这个修仙界,只是一个更大的靡香镇吧。

  那就,继续往外去找。

  她穿透了那层边界,向更外层的区域探索寻觅。外面的世界果然更大了,也更复杂,无数的路径通道连结成网,在她面前次第铺开。她本就没有形体,可以随意切出无数分身,让它们分别去探路,再在她需要的时候融汇合并。她确实还不会克制自己的力量,所到之处都被她破坏,陷入黑暗沉寂。

  最后在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里,她终于找到了他。

  他与她认识的逸尘子、唐浥都有些许不同,但她一眼就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他有些过于消瘦了,头发短短的,此时她方直观地认识到,他是真的生病了。

  她想伸手去触碰他,眼前却隔着最后一层镜子似的平滑结界,局限于尺余见方一个小小的方框里,始终突破不过去。她只能隔空控制他身边的东西,代替她的手,轻轻落在他的面颊上,唯恐一不小心惊醒了他。

  他安静地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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