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寒川旅外闲暇时，于茶楼醒木堂前听讲，听至一半，才觉自己竟是书中人。

　　唏嘘轻笑后离去，书与过往大相径庭，缘起人事，不知几分钟情。

　　盛家自古便有家子游历江湖的传统，途中不论为事善恶，更不论死活，时长三年。

　　历年来，借此增长修为见识者颇多，成大事者，不乏其人，命丧途中的倒也不罕见。

　　毕竟，一众门派乐得盛家人出事，偶有专门放出追杀令，寻游历者。

　　盛轩尧踏下洛爻岭时，年仅十七。

　　为了避免麻烦，他隐藏身份，扮作一名道人。

　　历练时间颇久，又对行侠仗义与害人祸事都漠不关心，一路南下后，盛轩尧想去南疆妖域寻点乐子。

　　然后，他遇见了一个姑娘。

　　那是一个清晨，宿雨过后，鸟雀呼晴。

　　盛轩尧心情尚佳，沿着山间小路前行，见远处走来一人，白色衣裙，腰上系着红色长缨垂下，红缨末端坠有深赤琉璃珠，在莲步轻移中清脆相撞。

　　走至近时，二人对视一眼，盛轩尧抿了抿唇后压低斗笠快步前去。

　　“小道士！”

　　那位姑娘回身叫住了他。

　　盛轩尧回首，只见她迎着晨曦，耀眼悦目。

　　“道长哥哥。”她打量他一番，改了口。

　　“何事？”

　　她把玩着红缨，眸子微微弯起，笑貌动人：“道长哥哥认识路吗？”

　　继而又道：“我钱袋丢了，又不熟悉这边的路，道长哥哥，我能跟着你吗？”

　　盛轩尧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不能。”

　　“为什么？”那姑娘睁大双眼，美目流转，朱唇轻启，当真人间绝色。

　　“……”他顿了一会，径直向前走。

　　“喂！”她见盛轩尧走开，三两步跟上：“道长哥哥，别不理我啊，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你，是我有什么问题吗？”

　　盛轩尧回头见她，心弦一颤，忙瞥开目光。她生得极美，肤如白玉，清炯炯的眼睛长而媚，鼻是延展在眉目间的山峦，起得挺拔，伏得柔转，唇上染过绛色，娇艳欲滴。人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我不是妖怪哦。”她走到盛轩尧身旁，并肩而行，笑弯了眼后向他伸出手：“不信你试试。”

　　盛轩尧挑了挑眉，略微诧异，不想她会主动给出试探的机会，迟疑片刻后握上了她的手。

　　气息上是个凡人，体内也没有任何真气波动。

　　盛轩尧心里怀疑起来，常人何必这样自证清白，就算探不出修为也不可掉以轻心，遮盖气息的方式太多，她莫不是哪一门派遣来的，接近熟识后以取我性命。

　　“道长哥哥信我了吧？我叫阿川，家在聊山城，怎么称呼你呢？”

　　“子轩。”他随口道。

　　“子轩道长能送我回家吗？阿爹说，在外游历的道士侠客见人有难时，都不会不管的。”她说这话时，语气轻快，哪点像在求人。

　　盛轩尧半点不信她，倒是想陪她玩玩。

　　他说，“好啊。”

　　我本江湖散闲客，林间一眼是惊鸿。

　　聊山城很远，与盛轩尧起初的游历方向也不相一致，但既然答应了阿川，他便弃了前几日安排好的路线，与她一起。

　　他想知晓这女人的来历和身份，更想知道她接近自己的意图。

　　不知阿川到底是个普通姑娘还是演技卓越，盛轩尧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举。

　　“子轩道长是外出修行吗？出师何处呀？”途中歇脚时，阿川问他。

　　“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罢了。”

　　“可是道长你一看就很厉害。”

　　盛轩尧不明白：“哪里厉害呢?”

　　阿川笑盈盈地道：“模样丰神俊朗，气度不凡。”

　　“姑娘莫要打趣我了。”他内心斟酌片刻，道：“比起谈论我，还不如聊聊你的事。”

　　“我吗？子轩道长想了解我哪一点，我都可以告诉你。”阿川仰头望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盛轩尧淡淡道：“都行。”

　　“那先说好，我可不擅长讲故事。”她清了清嗓子，道：“我家啊，在聊山城下，柳氏。说不上富庶，也不算清贫，父母健在，家中就我一个女儿。我儿时读了好多行侠仗义的故事，向往

　　江湖，只可惜没习过武，也不识路，经常发生像现在这种丢了钱袋的状况……”柳川无奈摊了摊手，“还好遇上了道长你。”

　　“你出门，不作乔装的吗？”

　　柳川听言一愣：“为什么？”

　　盛轩尧摘下斗笠，扣在她脑袋上：“不然，容易引起一些麻烦吧。”

　　柳川扶好斗笠，懂了他的意思，嫣然一笑：“道长，我好看吗？”

　　“……”盛轩尧没去看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叁）

　　二人同行了数十日。

　　尽管柳川处处都表现的很平常，只是个开朗活泼的姑娘，但盛轩尧对她的戒心始终没有半分消减。

　　聊山城近在眼前，天色却撑不住了，他们打算再于野外露宿一夜，次日进城。

　　盛轩尧生了堆火，火焰跳动，枯木噼啪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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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送你进城。”他拿一根长树枝拨动正在燃烧的火堆，道。

　　“然后，你就要走了吗？”

　　盛轩尧看着她，语气生硬：“不然呢？”

　　他依旧在试探她，倘若柳川是有所图谋的话，断然不会轻易离开。

　　柳川沉默片刻，道出了他预料之中的回答：“不然，你可以带着我。”

　　“不安全。”

　　他说完这句话后，林间陷入一片沉寂，柳川坐在那里，咬着唇，眉轻轻的绕了个结子，眼眶微红，似是下一秒就会流下泪来。若不是他定力非比寻常，肯定慌作一团，想将她搂在怀里轻言细语地哄好。

　　二人继续对峙着，不知过了多久，盛轩尧心里叹了一息，正准备安慰她时，忽觉远处传来异动，气息强烈，夹着好些脚步声。

　　有人来了。

　　盛轩尧丢下树枝起身，压住佩剑。

　　杀意涛涛，来者不善，显然是冲着他们而来。

　　盛轩尧不明觉厉，心里盘算着来者意图，或是自己在哪里暴露了踪迹，又或是得罪了什么江湖人，可哪种解释都不太能说通。

　　他抓住柳川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不过几呼吸间，来者已冲至他们身旁，站在最前的大汉提把长刀，带着三人将他们层层围住，明面上有四人，盛轩尧察觉暗处至少还藏着三人，带有利器。这阵势，显然不是好好商量能解决的。

　　这些人的打扮既不似世家出身，也不像门派所遣，估计是寻仇的江湖中人，那柳川…当真不是哪派人士？

　　“你们是何人？”盛轩尧抵着青曜剑，问道。

　　“小道士，此事与你无关，交出那魔头，别趟这趟浑水！”领头的大汉扛着长刀，大喝道。

　　魔头？

　　盛轩尧用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的柳川，她面无表情，不作任何反应。

　　“忒！秦寒川！躲在那小道士身后做甚？畏畏缩缩的，可对得起你'曼珠沙华'的名头！还不快速速赴死！”

　　纵使世家不混迹江湖很久，但赫赫有名的“曼珠沙华”，盛轩尧确是有几分印象的。

　　“你们可真是扫兴。”只听身后人轻轻一笑，盛轩尧还未察觉她是何时将手从自己手中抽出去时，就已被她在背后扼住了脖子。

　　也不能怨自己只顾四面受敌，疏忽大意了身后。

　　“放心，我挺喜欢你的，不会杀你。”秦寒川在他耳边低低地道，声音冰冷，令他不禁一颤。

　　“还真是…承蒙您厚爱了。”他冷笑，欲反擒之时，她却松了手，用安抚般的语气道，“别动。”

　　而后，她向着远处那大汉盈盈一笑：“许久不见。上次的伤养好了吗？”

　　怎甘愿遭她嘲讽，大汉怒而高喝，“魔头，拿命来！”大刀直直向她斩去，秦寒川一把推开身前的盛轩尧，解下腰上红缨后向上空抛去，琉璃珠带着红缨顺势缠了遭树枝，她借力飞起，轻飘飘踏在树上，白裙飞舞，像朵绽开的花。

　　“上次饶你一命，是你自己不识趣！”秦寒川说完这句话后将红缨猛得向上一提，树枝“咔嚓”折断，轰得坠地。

　　“大哥！”那三人冲上前来，只见大汉挥舞大刀将落木斩碎，再抬头时，秦寒川已不知去向。

　　“抓住她！这次必不能错失良机了！”大汉吼道，忽觉不对劲起来，那女人不像是临时逃离的人，莫不是……

　　“老四，阿久！转移！”大汉的呼声与远处的尖叫声近乎是同时响起，他心里一哽，恐惧感只升起片刻便被巨大的愤怒压下。

　　“不就是仙缘吗？这么想要。”秦寒川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真可惜，这辈子是没这个机会了，死了记得犒劳阎王爷，投个好胎！”

　　大汉及其身旁三名同伴警惕起来，脚下落叶枯木沙沙作响，为风卷起，混淆视听。“是那女人的术法，不过掩人耳目，不必忌惮！”一人道。

　　盛轩尧负手立在一旁，是五行之术…他暗道，为何是风，这风…恐怕不止是遮人耳目这么简单……

　　此时，暗处还剩下的一人也从树上跳了下来，正搜寻着秦寒川的踪迹时，只听“嗖——”的破空声响，一片树叶如飞刃般从他颈部横穿，血顿时喷涌，人还没发出声响就瘫倒在了地上。

　　秦寒川从上空跳下，一脚踏在尸体上，奇道：“什么给你们胆量来杀我的？这箭法吗？”

　　话音未落，只见那四人舞刀弄剑通通冲她而来，她拾起地上长弓连忙相避，手势成结：“九天阴阳，五行生相！”

　　随着她的清喝，地面卷叶的风顿时大作，携着无数叶刃向那四人击去，其中一人提着轻剑，速度极快，突破叶阵冲到了她身前，秦寒川红缨甩出缚住他的手，躲下刺来一剑，真气渡物将他摔至远处树下后，她继而上前追击，舞着红缨缠紧那人脖子，“咔”的一扯，见他双眼一白后收回红缨，三两步走到盛轩尧身侧。

　　“好看吗？”她问。

　　“好玩吗？”他反问道。

　　“不好玩。”秦寒川笑着将长弓递到他手中：“子轩道长应当见不得以多欺少吧？”

　　“不，我见不得以强凌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