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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桃源居7

春江花月夜:珍藏版 多多 6152 2024-10-17 04:02

  

  “谁来了啊?”王子进颤声问道,还没等得到回答,就见绯绡身子一蹿,就往屋子的一个角落去了,白色的身影立刻隐没在那重重叠叠的帷帐中。

  王子进一个人坐在地上,只听黑暗中,耳边不停地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借着这帷帐与黑暗的掩护,在互相搏斗。

  他吓得浑身颤抖,手脚并用地往屋里爬去,黑暗中看不清方向,帷帐又挡住他视线,再抬头时,却见眼前有个踏脚的凳子,那凳子上面放了一双女人的绣鞋。

  绣鞋做得精致且小巧,缀满珠玉,看起来倒像个摆设,而不是用来穿的。

  难道这女人一直躺在**?王子进站起身,抬头看了一眼,果然,自己面前正有一张雕花木床,**也挂着厚厚的帷帐,透出暧昧的风情。

  这就是那夫人的床吗?这床里的,会不会是拜托他们的女人?

  王子进想到女人的白色头纱,身上冷汗直冒,颤抖地伸出手,缓缓拉开了挡在床前的帷帐。

  一股腐败的气息随之扑面而来,他一眼看去,只觉得心脏停止了跳动。

  借着黑暗中洒进来的点点月光,可以看到**锦缎的被褥发出的淡淡光泽,上面躺着一个骷髅,穿着华丽的绣着繁复花纹的衣服,双手交叠,放在胸前。

  而骷髅的云鬓上,插了一支非常精致的金钗,上面镶满珠玉,宝光流动,衬得那没有皮肉的白骨更是凄惨可怕。

  “不、不是,不是她……”王子进颤声道,这个躺在**的女人,这副骷髅,根本就不是央求他们拯救郑先生的女人,竟是他下午梦见过的美貌少妇。

  梦中那倾世佳人,婉约明媚的容颜,此时已经化为枯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家夫人已经化作白骨,可是为什么郑先生却夜夜来瞧她,还对人隐瞒她的死亡,不让她入土?

  正在这时,他只觉得颈上一凉,似乎有什么兵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只见黑暗中一个人渐渐从床边的帷帐中显出身影,手中拿着一柄泛着冷冷光泽的长剑,那人面如冠玉,美髯飘飘,正是这家主人郑先生。

  “你竟如此无礼!”郑先生眼睛里全是恼怒的神色,“为何夜探我夫人房间?”

  “这?这是你夫人?”王子进指着**的骷髅,这男人真的想成仙想疯了吗?

  “不错。”郑先生答道,“她现在是这副模样,有一天一定会变成人的,她一定会复活。”

  王子进用余光扫了一眼累累白骨,只怕东西就是真的复活了估计也不会是善类,他的胆子也未免忒大了一点。

  只听郑先生继续说道:“淮兄定有办法,她一定还会像以前一样与我吟歌唱曲,谈诗论画的。”

  “真、真的吗……”王子进实在不敢多说,毕竟一把宝剑架在自己脖子上,争志气也不在这片刻。

  “自是真的。”郑先生似乎非常生气,眼睛中冒出异光,王子进只觉得自己脖子吃痛,剑锋已经割破了他的皮肤,有温热的血流了下来。

  “自我记事起,淮兄,那时他还不长这般模样,他本领很大的,我想要走仕途,他就替我的心开了窍,助我平步青云。我想要桃源仙境,他就让这庭院中时间静止,薄雾终年不散,这点小事又算什么?”

  “是,是,不算什么……”眼见郑先生神志失常,他只好顺着他说话。心中却暗暗叫苦:绯绡啊,绯绡,你还在外面折腾什么?还不快来帮我?

  刚刚想完,就见一个东西裹着一团红色帷帐打了几个滚就冲了进来,正停在二人脚边。

  “这又是什么东西?”郑先生吓了一跳,急忙把剑从王子进的脖子上撤了下来,直指着地上的帷帐。

  帐子中突然伸出一个人的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就夹住那闪亮的剑锋,再一抽手,郑先生手上的那把宝剑居然脱手而飞,一下就钉在了房梁上,剑柄兀自摇晃颤动。

  王子进见了这人身手,知道必是绯绡无疑了,异常开心。

  果然地上的人缓缓站起身来,抖落裹在身上的红色帷帐,露出一头如瀑黑发,一张桃花春风面,眼角带笑,正是绯绡。

  “你,你到底是谁?怎么有这般身手?”郑先生颤声道。

  “在下胡绯绡啊。”绯绡说着朝他行了个礼,“郑侍郎也太健忘了吧?”

  这话一出口,郑先生面色一变,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浑身颤抖,一步步往后退去,目光涣散,口中喃喃念叨:“对、对了……我、我是礼部侍郎来着,可我并未遵守二十年之约,贪恋权势,再也没有回到家乡。后来被同僚抓到错处,奏了一本,被贬了官不得不回来……”

  “你记性终于好起来了,再仔细想想,后来发生了什么?”绯绡轻轻地说,他的声音似隐含魔力,充满蛊惑,能令碎片般的记忆浮现。

  郑先生顾不上跟他争执,不断轻拍着脑袋,竭力回忆:“就在同一时间,家乡传来了老母病重的消息,我们加紧赶路,却仍然来不及见母亲最后一面……”

  王子进想到那在灯下缝制衣服的老妇人,不由心中酸涩,那大概就是他的母亲吧。

  “而且不只如此,由于旅途劳累,芸儿一到我的老家就得病死了,我在一个月间,失去了权势、亲人和爱妻……”他说罢声音哽咽,茫然四顾,“我的记性怎么这样差?好多事都想不起来。淮兄呢?我有好多事要问他,他在哪里?”

  “你的朋友就在那里。”绯绡说着指着身后如堆云般的重重帷帐,“只是他不敢出来见你。”

  “为什么不敢出来见我?”郑先生跳脚叫道,“淮兄,淮兄!你快出来,我有好多事要问你。”

  却见帷帐缓缓飘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走出来。

  渐渐地,紫红色的帷帐中显出一个轮廓来,凸起巨大的一片,一个庞然大物渐渐显出轮廓。

  接着布帛撕裂的声音不绝于耳,从里面走出一个狰狞的怪物,郑先生见了,一下坐在地上,颤声道:“你就是淮兄?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王子进望着眼前出现的怪物,不禁也吓得呆了。

  只见那怪物身高两丈有余,头颅都要顶到房梁,身上疙疙瘩瘩,四肢如虬枝纠结而成,躯干上凭空多了一双眼睛,却是无头无脸,可怕异常。

  “淮、淮兄?”郑先生指着眼前的怪物,死活都不敢相信这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朋友。他一直保持着两人初见时的模样,但这桃源仙境建好之后,便迅速地衰老,只能以管家自居。

  “不错,是我。”声音却还是一样的。

  “这样说你一直没得道成仙?”郑先生惊愕道,“那我、我呢?我也没有成仙吗?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我没有死,也没有老呢?”

  绯绡见他忘记往事,急忙插口道:“你好好想想,你是真的没有死吗?”

  这话一出口,庞大的妖怪突然喷出重重烟瘴,化为虬蛇,往绯绡身上缠去,怒道:“我救了你们,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还不快快离开这里?”

  绯绡纵身一跃,轻灵地躲开,“你要瞒他到何时?让他在这里灵魂得不到超升,当一辈子糊涂神仙就是幸福吗?”

  怪物听了,似乎触动心事,长长叹息:“我、我本是这院子里的槐树,活得太久,成了精魅。因为好酒,跟这家主人的公子结为知己,后来又助他飞黄腾达,哪想他竟然违背约定,一去不复返,妖力反噬,令他家破人亡,不久后连自己也得暴病而死……”

  郑先生听着,神情恍惚,在他的脑海中又浮现起儿时在这院落中玩耍的情景,那时是多么开心。

  后来更结识了淮兄,两人每晚觥筹交错,以酒结缘。这仙风道骨的中年朋友,几乎能满足他一切愿望,不但帮他娶到了一直心仪的芸英,更助他踏上仕途。

  可是那又怎样呢?纵使有荣华富贵,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却是在这偏远庭院中度过。

  那是纵使死去也不能忘怀的快乐时光。

  却听树妖继续说道:“如果不是我逆天而行,助他开了心窍,他是不是还会平凡而幸福地活着?他死前想脱离尘世,得道成仙,我为了弥补昔日的错误,就造出了这桃源仙境,困住了他的灵魂,令他以为自己还活着……”

  “但令时间静止,造就这浩瀚的仙境,耗费了你太多妖力……”绯绡怜悯地望着这慷慨慈悲的妖怪,“你原本可以青春永驻,此时却老成了这般模样。”

  “过多的给予,有时并不是帮他,而是在害他啊。”王子进难得睿智地点评。

  树妖望着王子进,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最终只能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郑先生听着他们的对话,望着**的骷髅,想起了全部的前尘往事。芸英死后,他伤心欲绝,不久也跟着殒命。

  这一切都如此重要,他怎么全都忘了呢?

  他回头朝王子进和绯绡行了个大礼,眼中却有泪水流出,“多谢二位相助,不然郑某还迷途而不知返。”

  他说罢看向槐树妖,“谢谢你,我的朋友,是你让我有了如梦似幻的人生。虽然短暂,却知道了富贵如浮云,仙境不过幻境。人生最珍贵的,便是与亲人和爱人共度的时刻,而很多人到死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望着树妖恐怖狰狞的脸,前尘往事,尽入脑海。他想到自己最快乐的时候,便是少年时意外地在槐树下结识了一位朋友。

  他们以兄弟相称,每日去集市上买最昂贵的美酒喝,还会坐在高大的槐树上,眺望着长河日落。

  那时凉风习习,美景尽收眼底,何等快意自由,宛如在天际翱翔。

  原来人生中最珍贵的东西,自己在那么久之前就得到了。

  “让我走吧,我已想起了过去的一切,不能再执迷不悟。”郑先生沉吟良久,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对自己的朋友道。

  槐树妖似异常悲痛,颤抖个不停,身影忽然从屋中消失了,似乎不愿与他话别。

  “拔掉那女人头上的金钗,一切皆可恢复如常。”

  只留下一个沙哑的吩咐,在帷幔间浮**。

  王子进望向**的骷髅,只见她秀发间一支金钗华丽耀眼,原来宅灵口中所说的女人就是指这具森然白骨。

  一切关键,就在她的身上。

  他刚刚要伸手去拔,郑先生却拦住了他,只见他眼角带泪,唇边却含着笑意,“我来拔。”

  王子进和绯绡缓缓退开,但见他无限怜爱地捋了捋死尸光亮顺滑的秀发,似是抱着最珍爱的佳人。

  “芸英,昔日这凤头钗是我给你插上的,现在我要拿下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骷髅黑洞洞的双眼似乎露出几许笑意。

  郑先生见了,点了点头,伸手拔下白骨头上的金钗。

  王子进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似乎突然间变了天地,屋中帷帐一下布满蛛网,破落得不成样子。

  定睛一看,**躺着两具骸骨,不知死去多少年,皮肉都已烂光。只余褴褛衣衫,挂在骨架上,其中一具枯骨的手掌中还抓着一支金光耀眼的凤钗。

  王子进见了,吓了一跳,对绯绡道:“这就是人间仙境吗?”

  绯绡笑道:“仙境与地狱,有时不过一线之隔。”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两人往屋外走去,只见幻术一去,这庭院破旧不堪,房子几近倒塌,断垣残壁无处不在,池塘早已干涸,院落里杂草丛生,哪里还有一丝桃源居的样子。

  王子进望着这破败房子,又想起屋子里的那两具干尸,不由心中郁结,这残屋破瓦,竟成了死人的仙境。

  一个死后还在做的美梦,又是何等讽刺?

  “绯绡。”王子进有所感悟,不由叹道,“我想岁月的美,就在于它的必然流逝吧。”

  绯绡笑着连连点头,“子进,说得有道理啊。”

  “这样说来,我会变老,也是一件好事啊。”王子进满含笑意地向门外走去,只见大门外面似乎隐隐约约地站着一个戴着白纱帽、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

  王子进和绯绡见了这女人,都呆住了,只见她缓缓掀开白纱,脸上皱纹密布,似乎已六旬有余。

  竟是王子进在意识被困时,见过的那位在灯下为自己儿子缝制新衣的老妇。

  她朝二人鞠了个躬,转身就走,白色背影又消失在连天碧草中。

  “绯、绯绡,我好像知道她是谁了,这是郑先生的母亲,前几日我差点被瘴气熏死时,曾见过她一面。”

  “母爱真是伟大啊。”绯绡望着辽阔的草坪,叹道,“虽然生命已逝,仍惦记自己的骨肉被困于梦魇,四处托梦求助。”

  两人刚走出不远,就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原来是那座老宅的大梁年久失修,失去法术庇佑,终于坍塌。

  尘灰四溢,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灰尘渐歇,却走出一个头大如斗、棕色皮肤的妖怪,正是几次帮过王子进的宅灵。它仍穿着蓝色的破旧衣服,摆着小小的手,从废墟中走出来,一双碧绿大眼睛里全是喜色。

  “多谢王公子啦,我终于能下山去玩了。”它忙不迭地跟王子进道谢,声音稚嫩,如孩童一般。

  王子进朝它摆了摆手,那妖怪便大摇大摆地走出破落庭院,往山下去了。

  绯绡望着它的背影奇道:“子进,这是什么东西?”

  “它说是这老房子中的灵气化为的妖怪,一直想出去看看,可是苦于被困,不能得偿心愿。”

  “不,不是。”绯绡望着它棕色的蒜头一样的脑袋道,“我问的是它变的是什么?蒜头吗?”

  “它说它变的是个人。”

  “噢?”绯绡不由紧张地摸起自己的脸来,“我没有那么难看吧?”

  “你?”王子进笑道,“你绝色无双,容貌无人能及,是古往今来第一美男啊。”

  绯绡也不觉是讽刺,甚为得意地走出庭院,笑道:“子进,你还磨蹭什么?莫非真的要在这仙境中做神仙不成?”

  王子进见他白衣胜雪,负手在前面等他,急忙跟着他去了。

  此时天色已然放晴,淋漓不止的冷雨也停了,两人找到马匹,一阵疾驰,将这桃源仙境远远地抛到身后。

  “绯绡,绯绡,我想到一首诗,唱给你听好不好?”王子进在马上赶路,眼见秋风凉爽,不由诗兴大发。

  “你唱吧,我听着。”

  王子进朗声唱道:“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绯绡笑道:“你什么时候当农夫了?”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王子进继续摇头晃脑,“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绯绡在一边听他唱歌,不禁摇头浅笑。

  却听王子进突然提高嗓门,继续唱道:“雨过天晴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这话甚得绯绡心意,他不由拊掌大笑。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王子进提高嗓门,声音变得破锣般难听,却不失豪迈,“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子进,恭喜你,得道成仙了。”绯绡听了这句,会心地笑了起来。

  两人踏着秋阳和凉风,在官道上渐渐远去。虽然天气渐凉,道路崎岖,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好心情。

  谁说长生不老,锦衣玉食就是神仙?

  所谓神仙,不过一时心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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