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再有希望了。
汤泽躺在大树高高的枝杈上,凝视着头顶遥远的星光,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星星。身下的这片森林是秘术师们紧急用秘术化生出来的,可以为羽族的高飞作战提供起飞的支点。对于身躯相对瘦弱、绝对力量不足的羽人来说,飞起来,从高处向低处开弓射箭,是这个种族千百年来同人类、夸父、河络等异族抗击的立命之本。
但对于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来说,森林也好,起飞也好,都没什么用。实力悬殊之下,等待着羽人的,其实只有一场注定的屠杀。
斥候们早就打探清楚了,即将到来的这一支东陆人类皇朝的军队,配备了运用河络科技的超远程强弓,即便是高飞的羽人们也难以逃脱强弓的射程范围。何况即便没有强弓,这支军队还有大量的烈火冲车,就是用来焚烧森林的。森林一旦被烧掉,羽人就失去了在高空中的落脚之处。羽族的飞行能力和体质有关,能够长时间飞行的只有极少数精英,大部分羽人都必须要靠森林来获取体力的补充。没有森林,他们飞不了多久就只能被迫降落,成为人类铁蹄下的肉泥。
而之前所能盼望的三路援军,全都无法赶到了。与领主交好的另外两个羽族城邦,本来答应了派兵援助,没想到东陆人和雷州的两个人类国家以闪电般的速度达成了同盟,说动了这两个国家分别出兵攻打两个羽族城邦。这两路盟友只能屯兵自保,没有办法再出兵了。
至于第三路援军,那是领主原本指望着的一个河络部落,也临阵倒戈,和东陆人缔结了盟约。据说是东陆人许诺给他们提供大量的精铁,这帮该死的河络就出卖了自己的老朋友。总而言之,援军不存在了,敌人的大军天明之后就会到达。洛瓦普城邦,这座在蛮荒的雷州大陆上顽强生存了将近两百年的羽族小城邦,即将迎来自己的末日。
而汤泽,洛瓦普城邦的一个普通的士兵,也将迎来自己的死期。
“来一口?”有人打断了汤泽忧伤的思绪。汤泽回头一看,是自己的朋友鹤通。他手里拿着一个酒瓶,正冲着汤泽摇晃着。
汤泽接过酒瓶,往嘴里灌了一口:“妈的,明天就要打仗了,喝这么烈的酒,不怕连弓都拉不开?”
鹤通嗤嗤直乐:“拉不拉得开弓有区别吗?横竖都是一个死。明天来的可是夔军,东陆镇远侯的夔军,从来没有打过败仗的夔军。那些几十万人口的大城邦都被碾得跟尘土一样,我们拿什么挡?用头皮吗?”
“有理。”汤泽又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不顾鹤通“给我留一口”的哀求。他扔下空空的酒瓶,满足地抹抹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个镇远侯到底和雷州有什么仇,这些年来,不停地带兵来打雷州。羽人他也打,人类国家他也打,河络夸父也不放过。”
“谁也不知道。”鹤通说,“镇远侯这个人,从在东陆朝廷能说得上话开始,就一直对雷州用兵。北陆的蛮子他打过,但打得不多;南海作乱的鲛人他让别人去;越州那些河络大部落他也兴趣不浓,就是一门心思地打雷州。而且这么多年来,他的手段一直都那么硬,要么结盟投降,要么整个灭掉你,没有第三种选择。”
“这个人难道年轻的时候在雷州受过什么屈辱,甚至雷州人杀过他的家人?”汤泽猜测。
“好多人都这么猜,不过也只是瞎猜而已。”鹤通说,“镇远侯这个人的身世很神秘,雷州的君主们专门派出不少斥候去打探,也不得要领,最多就是知道一些人人都知道的大路货:他并不是名门出身,好像只是一个东陆满大街都能见到的很普通的小贵族,乡下小贵族,在朝廷里也没有人,纯粹就是投军从普通小将做起,凭着本事一步步升上去的。”
“倒也算是个有能耐的人,可惜这样有能耐的人偏偏要把我们当成死敌。”汤泽呸了一声:“你说说我们雷州有什么?到处是沼泽、毒蛇、瘴气,人类种不好田,羽人养不好树,河络想要冶炼都嫌矿产稀薄。虽然有传言说,在极北和极西的地方可能有丰富的矿藏,但那毕竟只是完全没影的传言,他总不会为了这些不靠谱的流言就来大动刀兵吧?”
鹤通撇撇嘴:“那谁知道啊?我听说,就算是在东陆皇朝的内部,也有很多人不支持镇远侯这样把那么多的军费拿来打雷州,但是镇远侯手段厉害,又很得他们的皇帝的信任,谁也奈何不了他,反而一些激烈弹劾他的大臣都被降职撤职甚至关进大牢。反正我们算是倒了霉了,就算镇远侯以前在雷州受过气,能和我们这样连自己都吃不饱饭的小城邦有什么关系?也得被他捎带着灭了。啐,郁闷。领主为什么不投降呢?”
“小声点!”汤泽嘘了一声,“领主最恨人提投降,要是被别人听到了,不等明天开战,你的脑袋先得被挂在树上!”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关于投降这档子事,我倒是听到了一点传言。”
“什么传言?”
“我听人说,好像领主嘴上说得硬,背地里也派人去求见了镇远侯,表示愿意服软。你也知道,镇远侯并不是一定要赶尽杀绝,只要愿意投降的小部落小城邦,他都不会杀。但是挺奇怪的,他就是不肯接受我们投降。”
“为什么啊?”
“我也不懂。我们这么一个小城邦,哪儿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他?据说我们的使者见到镇远侯后,表达了投降的意思,镇远侯眉头一皱,问:‘你们是洛瓦普城邦吗?’使者连忙点头。镇远侯又问了一次:‘是那个出产铜矿、上一任领主名字叫翼恪的洛瓦普城邦?’使者说是的,我们的老领主就是翼恪·艾尔·赫达斯,镇远侯马上轻蔑地笑了笑,说:‘既然是这样的话,你们的城邦活该要被屠灭。’使者就这么被赶回来了。”
“难道真的是老领主得罪过他?”两人一起发出猜测,但又一起意识到,不管怎么猜测,都没有意义了。东面的天空正在一点一点变白,太阳很快就要升起来了。从远处快速飞回来的斥候来判断,夔军的先锋部队马上就要抵达城邦的防线。
这道脆弱的防线,是无论如何挡不住夔军的铁蹄的。洛瓦普城邦会成为镇远侯的又一个微不足道的征服对象,往他的勋章上添加一道血痕。
无敌的镇远侯。冷酷的镇远侯。象征着死亡的镇远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