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神女们悠悠醒转之际。
心灯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道:“我们不如留待观察一番……也有可能星君叛逆犯上,反杀了帝君,自己做了东方神帝也未可知。”
大家一拥而上,捂住了她的嘴。
墨幽青站在东方神帝的寝殿外,往常人来如织的殿里此刻安静得可怕,好像悄无一人般。这诡异的气息叫她心中不安,伸出手去缓缓将那沉重的门推开。
“吱呀——”一声,在安静的空气中回**的十分响亮。
透过打开的门,墨幽青看见了寝殿中黑压压一大片攒动的人头。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大家都齐刷刷的扭过头来看她。
无数双眼睛如同利剑,仿佛要在她的身上捅出许多窟窿来。她约莫一数,果然四帝和其他星宿大神都在,就连帝君的老对头明武将军也来了。
这庄严肃穆的气氛,这样仪仗整齐的队伍,如果墨幽青不是听见少昌离渊微弱地咳了两声,还以为自己是参加他的葬礼来了。
莫不是由于帝君身体不适,上朝的地方已经由神殿改为了寝殿,只她一个人后知后觉不知道而已?
“帝君,”墨幽青心虚而窘迫地一笑,“抱歉……臣来迟了。”
“房宿来了?”少昌离渊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温柔得有些微弱,好像他立刻就要消散在天地间似的。
“本君再三说了,本君的身体不适和房宿星君没有半点关系。”
分明是言之灼灼的话语,在四帝和其他大神听来,却绰约有种为房日兔大神脱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从另一方面说,青帝此番言辞,想必也是在维护着自己那脆弱的自尊心吧。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墨幽青还在左顾右盼,“发生什么事了?”
那被少昌离渊提拔为殿中执笔神官的文瞿兴悄悄走上前来,将墨幽青拉到一旁,为她梳理出了前因后果。
其实不单是墨幽青,众位神君都疑惑于近段时间以来少昌离渊事业成果的井喷。
直至少昌离渊不能再上朝之后,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东方神帝是一早就不行了。
守活寡守到生不如死的云浮神君苦苦坚持了一阵,又迫于道德枷锁不愿给帝君扣上一顶鲜活的绿帽,故而守着贞节牌坊去下界拯救苍生身死道消。
云浮神君的死给不可一世的东方神帝带来了很大打击。
待到云浮神君作为房日兔大神归位后,东方神帝将一身除了在那方面不足、其余哪方面都多余的精力疯狂倾泄于三千界之中。
这才有了他拳脚安乾坤,功德定四海,威望震八荒的传奇霸业。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帝君的一点先天不足,被更多的天赋秉异所弥补。终于得四帝推举,即将成为天地共主,去往天外天,注视着芸芸众生。
怎料壮妇久旷的房日兔大神最终还是按奈不住相思之苦,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饮下蛟血之酒,借酒壮胆前去东方神帝殿中,强行掏空了他那本就已经十分虚弱的身体底子。
仗酒行凶也就罢了,房日兔大神竟然还留下了罪证。
“不,墨儿给我写的……请婚书……在哪?”身体亏耗的东方神帝两眼虚晃无神地问。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案上那张看似平平无奇的纸上。
硕大的标题刺眼得让人很难忽视——
《请婚书》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身无彩蝶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相见情已深,未语可知心。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落款:“墨幽青、房日兔、云浮神君、房宿星君。”
这落款的涵盖范围之广,让其他神君想为墨幽青脱罪尚且不能。
墨幽青几乎可以确定这便是出自于自己的手笔。因为在这几天对《诗词三百首》的温习中,发现自己也只能够记得以上诗句罢了。
当下便有神君低声道:“谁说房日兔大神文采平平,我看不见得,这拼凑裁剪的功夫便颇不错……”
“将请婚书烧了吧。”东方神帝长长地叹了一声气,“我是不能够的了……”
真是闻者心酸,见者落泪。
少昌离渊说完,便哀伤地厥了过去。
嘴上说着“不能够了”,在那之前却早把婚书上自己的姓名落款签好了。
文瞿兴神官拿起请婚书,发现帝君在请婚书之下写了一封绝笔信,那信笺为檀香所浸染,显然已是写了有一段时日。大意就是若他不幸哪天夭寿了,就将他放置一缕残魄的聚魂盒投下百花神女治下的须弥界,期待魂魄重聚以后能与房日兔大神再度重逢,继续前缘。
文笔曲折入微,感情由心流露,当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感动得房宿星君两点热泪撒在当场。
“唔,好香,冲得很……”
四帝眼观鼻、鼻观心,青帝搞了这么大阵仗,在场神君甚众,自然是要逼着房宿星君给个说法的。
“房宿星君意下如何?”
墨幽青将少昌离渊的“遗书”看了又看。莫不是帝君他老人家已经是天人五衰,提前进入油尽灯枯的环节,所以要燃烧自己仅剩的生命,照亮三千世生灵前进的道路?
至于那“请婚书”,看起来格外眼熟,仿佛是和上次无二的制式婚书。虽不知少昌离渊是用什么方法让她写了下来,但确是她亲笔所书无疑。
听到文瞿兴神官的讲述,再串联起那些记忆的碎片,实情仿佛确实没有太大出入。只是那蛟血已作为遗物送给了少昌离渊,自己是怎么喝下去的呢?
但事已至此,众目睽睽之下,墨幽青也不得不勇敢地承担起责任来,“臣愿意在帝君去往天外天之前,照顾帝君。”
黑帝出声提醒:“房宿星君,青帝这状况你可是充分知情了?”
墨幽青点点头。
明武将军大为焦急,“师妹,此举万万不可!”
少昌离渊适时地醒了,先病弱地咳了几声,“明武将军……”
明武对帐里的少昌离渊踮脚以望,“青帝可有吩咐?”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撩开床帐,露出少昌离渊苍白的脸来。看来墨幽青确实将他掏空得狠了,就是这样半遮半掩的姿态,都能让人觑见他的虚弱。
“我知道明武将军对房宿星君一往情深,本君与房宿星君这婚书也未设时长限制。本君的身体眼见也是不行了,待到本君天人五绝之后,房宿星君是否改嫁,是否与将军再续前缘……全凭自愿……”
他病体难支的身躯又滑下去了些许,“本君在天上,也会祝福你们的。”
“青帝,你真是无……”
明武将军本为少昌离渊准备了一番站在道德高地的指责之词,“无耻,自己一脚要迈入坟墓了,却要连累房宿星君为你守贞节牌坊。”
却没有料到他说出这番话来。
于是明武接下来的话便只能变了卦,“无私奉献,心胸宽广,实在值得我等感佩。”
少昌离渊虚喘着放下床帐,“房宿星君既已来照顾本君,就不……劳烦各位神帝和神君……费心了……”
于是四帝和各位大神便道:“帝君好生歇息,早日康复。”
墨幽青将各位神君送到门口,看了看缠绵病榻的少昌离渊,又看了看恋恋不舍的明武,“师兄,我有话同你说。”
二神一路走到殿外,明武的心中如被冰水泼过。少昌离渊手段百出,好不容易与墨幽青的婚约废除了,如今又以死相逼,得了墨幽青的亲口承诺。
活人哪能与死人争?此后千万年,他将永远是墨幽青心中的白月光,终究是拔了头筹。
明武拼着最后一丝抗争的希望,“师妹,你不必为了什么礼义道德而勉强自己。若你不情不愿,我定然会奋力为你一争。”
墨幽青感激地一笑,“我不懂什么礼义道德,我是自愿的。”
酸苦泛上明武的心,“为什么要这样?”
墨幽青知道他心怀不舍,多半是因为大司命为他安排的情劫,他将这并未发生的预测,算作是了自己应有的回忆。
“师兄可知道,为什么天算命盘当中的三生三世情缘,非要死去活来吗?”
明武一愣,为虐而虐,死去活来,情劫不就应该是这样吗?
“师兄不明白,我也不太懂,”墨幽青回想起了当年在扶光宗山上发生的一幕,“青帝夺了你的命格,命运就将他推到了与你同样的位置上,使他面临同样的抉择,可是……”
“他没有杀了我,我也没有杀了他。”
明武急急地道:“你是怪我在天算命盘里……”
“不,我并不是怪你,”墨幽青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如果性格不同,也许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也许就是每一次选择上这一点点的不同,使整个命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我与青帝都被逼到相似的境况,相杀好像才是容易的选项,”不知道想到了哪一个瞬间,墨幽青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但是……”
“我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