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我的故人,还请各位高抬贵手网开一面,”朝游露的谈话对象虽是“各位”,眼睛却直视着上官想明,“方才上官公子给了我的信物,在此我作为抵押奉上,应该能弥补今日损失了。”
一来一去,过了个手,又再度还给了他。
门派长老们目瞪口呆,这五十万灵石将周遭建筑修葺一新之后,恐怕还能剩下泰半。
如此一来,他们也不好再强留这条银蛟龙。
上官想明心中怅然如失。
朝游露向他挥一挥手,先是自己升到半空中,随即带起地上的蛟龙,走入了云端深处。
上了云层,那银蛟为云雨所托,如鲸鱼入海,终于自在地悬浮游动起来。
一个浑厚的声音在朝游露的耳边响起。
“两次助我脱困,所求为何?”
朝游露降下云头落在地上,远远看银蛟在云雾中穿梭游弋,“不过顺手为之,阁下请自便。”
如果她没有看错,银蛟头上的尖角鲜血淋漓,似乎是尖角下面有物体想要破壳而出。
这条银蛟应该是马上就要渡过天劫,化为角龙了吧?
不知为什么渡劫行至一半,就坠落到了狭窄的谷地。
银蛟在空中搜寻再三,却早不见了之前为他封龙的仙君踪影。
想到那位白衣仙君,灯笼大的龙目中充满了恨意。
它在渡劫飞升之路上遇见了一个人,那人一袭仙气四溢的白衣,想必是某方仙君,有他封龙,再好不过。
只是那仙君的周身有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雾,叫人不能看清模样。
“请你为我封龙。”银蛟龙如此托付他。
封龙是蛟龙化为角龙的一个必经步骤,它须得要一个人通过自己的口说出它飞升为角龙的正义性。
这个人便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天地民意。
这种日行一善的小事,仙君也不好推辞:“阁下果真是一尾好龙,银光闪闪,油光水滑,正是身强力壮好时节,以后要为天地多做贡献啊。”
话音未落,银蛟已经一飞冲天,以至于没有听见仙君接下来所说的话——
“只可惜……只可惜你怎么都只是一头蛟啊,蛟者,虫也,化龙千难万难啊。”
仙君话音刚落,天空中乌云聚集。
正当银蛟遨游天空时,不知怎的从哪里吹来一阵妖风,连它这庞硕的体型都无法在那风中定住身形,只得靠着地上建筑物为阻碍摩擦点,待到堪堪停住去势,已被夹在了两山之间动弹不得。
否则,还不知道要被那股风吹到何处。
细细想来,那仙君虽模样不清,但和五百年前将它从云端一掌打下之人的气质,隐隐有几分重合。
那人华服高冠,面上也是金光一片,难以让人窥见真目面。
银蛟龙心中恼怒不已,等到自己成功飞升,哪怕上天入地,也定要将那人找出来,以泻心头之恨。
当务之急,趁着雷劫未散,还应继续渡劫。
不料雷声大作,一道接一道的天雷劈下来,强行渡劫的银蛟非但没有顺利化为角龙,整条龙更是被天雷击成了黑漆漆的一团,从天空中直直的坠下来。
还在下面观摩渡劫的朝游露想要为他托上一托,减缓冲击力。
那雷劫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一道闪电扑来,大有连坐之意。
朝游露迫不得已的收了手,那银蛟便“嘭——”的一声巨响,把地上砸了老大一个坑。
银蛟坠下云头之后,雷劫并没有马上散去,而是聚集成一团骇人的乌云,在天空中呈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乍眼望去,那圆圆的漩涡仿佛隐匿着神之眼,在默默的关注着大地。
良久,地上的银蛟依然动也不动。
雷劫方才心满意足地去了。
黑漆漆的云雾终于散去,露出了在坑中奄奄一息的银蛟,一身银光闪亮的鳞片血迹斑斑皮开肉绽。
脆弱的意志力终于再也无法保持原本银蛟的体型,为了节约体力,庞大的身体自动回复到了人形大小。
鳞片就是银蛟平时化身为人形时所穿的衣服,此刻由于鳞片受损严重,可谓衣不蔽体。
朝游露脱下自己的外衣,给银蛟覆盖在身上。
这个轻微的动作也触动了他的伤口。
银蛟睁开眼睛,气息微弱地望着朝游露,然而目之所及,却只能看见晃动的白茫茫一片。
看着这张阳刚俊美的面庞遍布血污,朝游露叹息,“真是天妒英才。”
银蛟听得她的声音也若有若无的,怎么感觉如此遥远?焦黑的乌血流到口中,也全然尝不到腥气。
仔细擦去银蛟脸上的血污之后,朝游露微微一怔。
这银蛟的人形剑眉挺鼻,目光深邃,竟依稀与苍溟有三分相似。
不同之处在于这银蛟面庞线条刚毅,而苍溟却略有温柔女气,含着几分雌雄莫辩的美感。
于是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迦叶……”银蛟嘴唇艰难地翕合,“龙迦叶……”
迦叶原意为饮光,名字倒与他那身银光闪闪的夺目外形颇为应景。
但如今却被天雷击得伤痕累累,一丝光也没有了。
她与千纸定了一月为期,在无终山相会。此刻为时尚早,不见千纸的踪迹,想来正在处理各位公子的后续。
这龙迦叶在自己面前重伤,她也不能置之不理见死不救。
朝游露征求着剑灵苍溟的意见,“这段时间我闲着也是闲着,不若一壁救治龙公子,一壁等千纸前来。”
宝剑静默无应,想来又是没了让剑灵足够苏醒的灵气。
朝游露还不知自己方才在天劫时已经与那位“剑灵”打过照面。
不回应她,也并不是因为无法苏醒,而是从剑中抽身化形,一心一意对付身前这位受了重伤的龙迦叶公子。
自从上次出手点化洛川而未受天道反噬,玄微苍溟便隐存了侥幸之心,眼见引导朝游露归位指日可待,心不免就急了些,再出手也未免就狠辣了些。
当年玄微苍溟在蓝月飞翎交界处匆匆一瞥,只觉得有些微眼熟,归去神界后才想起原来那处就是他五百年前将龙迦叶打落云头,从此封印的地方。
孰知才一个晃眼没把朝游露看住,她就将龙迦叶放了出来。
此龙是他的心头大患,在别处乱窜也就罢了,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化形飞升,他如何能忍?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天雷将龙迦叶劈成重伤。
如此他神识化身与本尊互换下界这段时间才能放心,哪怕是朝游露善心大发去救龙,在他从神界回来之前,龙迦叶这伤也定好不了。
没能得到剑灵意见的朝游露只好自作主张,“龙公子,我帮你去找个养伤处,可好?”
这个女子曾经救过他两次。
加上此回算是第三次了,想来应该不会害自己,于是龙迦叶点了点头。
茫茫无终山中匿着散仙修士无数。有的大限将至而始终无法飞升,最终葬身天地之间。有的拜入宗门大派成为弟子,继续稳打稳扎地修炼。还有的不知去向,抛下自己的临时居所不顾。
朝游露稍微费了点功夫,就找到两处能住的居住。
龙迦叶恢复意识后检视了全身伤势,兴许他以往过于凶戾暴烈,在飞翎国误打误撞地吸食了不少生灵,体型又过于庞大雄健。天雷淬体无法使根骨轻灵,反倒劈得他气血上涌,堵住孔窍,以至于感官近失。
目前尚且留有感应的,不过只有听觉尔。
他肉身极其强健,这些筋骨皮肉伤也就罢了,应该很快就能复原,只不知道这感官究竟何时才能尽数恢复。
救他的那女子似乎心情甚好,也对他的伤情很有信心。
“龙公子不必忧心,也是你根骨健壮,换了其他小龙,恐怕早就挨不住这天雷了。只是……我初次观摩天劫,还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够飞升?”
“每个人,或者说这世上每个生物的劫难都是不一样的,”龙迦叶的声音低沉,情绪也低落,“龙族以捶炼躯体化为角龙为终极目标,有人以修为渡劫,有人以勘破情关为渡劫……”
朝游露听到飞升神界之说,顿时来了几份兴趣。
“也即是说每个人怀着各式各样的目标来世上走一遭。以勘破情关为渡劫之人,在醒悟的那一瞬间便会飞升?”
龙迦叶颔首,“大约如此,此为「悟道」。”
朝游露心想稀粥对于伤病患者有着养胃之益处,忙里忙外地烧水,劈柴,又去收集了些伴生野草比粮草还高的藜麦,混着疗伤灵草一起煮了,稠稠地熬了一大碗,凑到龙迦叶的嘴边。
“龙公子,请喝吧。”
龙迦叶既闻不见气息,也尝不到味道,不论辛辣苦甘,只是机械地张开嘴,将一碗粥倒入口中。
他这番忧郁病弱的神态,倒模模糊糊有剑灵苍溟的影子一闪而逝。
但也仅仅只是一闪而逝而已。
因龙迦叶暂且算是半个盲人,朝游露每每为他端药过来,也会顺便看上几眼过过眼福。只需目光从喉结处稍稍下移,就能看见那暴涨坟起的肌肉在衣物的覆盖之下呼之欲出,充满了雄健的男性力量,倒与穿衣显瘦的苍溟大相径庭。
当龙迦叶能够勉强被搀扶着下地,朝游露惊讶地发他几乎与苍溟等高。不仅如此,伤痕在坚实饱满的肌肤上非但不显残缺,反倒累累如勋章。
这让朝游露又想起了苍溟那光洁如瓷的肌肤,一派养尊处优的金贵,虽龙迦叶形成了鲜明对比,但手感好像……也还不错呢。
唉,朝游露轻叹,剑灵怎么还苏醒,当真是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