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七,烈日高照。
离雪津城一百二十里,路从两山之间穿过,地形狭窄。
百余骑兵先行抵达,正要穿过这处天然隘口,却被一个黑袍人拦了下来。
为首的将军举枪指着黑袍人,竖眉道:“你是何人?此地的守卫呢?”
黑袍人站在土墙上,有笠帽的遮掩让人看不清样貌,他的声音稍显沙哑,“秦武呢,谁是秦武?”
“大胆,你敢直呼我等主帅名讳,还不速速交代你的身份!”将军大手猛拍马背,双脚在马鞍上一蹬,提着数十斤枪腾空而去,朝黑袍人杀去。
身后的哨兵交头接耳,“这里的守卫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敢让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来接见,楚将军可是断江境的高手,那人怕是要倒大霉了。”
“说得也是,我等还得快快回雪津城,听说世子受奸人蒙蔽,在城中大开杀戒,我等要前去清王侧。”
“你小子,可别多嘴!”
土墙上,黑袍人动都没动一下,眼看枪已经刺到他的身前了。
黑袍人微微抬头,露出一双明亮、澄澈的眸子,说道:“看来你不是秦武!”
这一声叹息落下,顿时狂风骤起,嚯嚯的风声如一记重拳将杀来的将军打飞,空中有一条鲜血连成的线,银枪转了几圈后重重地砸入地里,将军轰然落地,等了十余息都没能见他动静。
那几个哨兵顿时傻了眼,纷纷下马上前查看,其中一个探了将军的鼻息后,刷得脸色大变,“将军、将军死了!”
“什么,将军怎么可能死了?你小子休要胡说,这可是断江境啊!”再有一个哨兵愤愤上前,在查看了将军的心脉后,他颤抖着脚步后撤,看向土墙上的黑袍人,连忙磕头。
“大人、大人,小的错了,绕小的一命。”
说着,几个哨兵连将军的尸首都顾不上,一上马就匆忙逃窜。
目送着几人离去,黑袍人摘下笠帽,脸蛋稍有些婴儿肥,笑容绝美,陷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秦武,你要杀陆行,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丑眉梢轻挑,眼眶画着桃花妆,那日瞧见陆行的小娘子画的妆容,她便偷学了。
“哼,我也就只救他一次,就当还借气运的恩情吧。”
……
往东南一百二十里,城主府。
里屋,王芷茗双臂抱着貂衣,来到梳妆台前,陆行正端坐着。
“夫君,外边天寒,你出去的话就多穿些衣裳。”
陆行没有应声,面对着铜镜看得入神,龙虎山上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自以为智计无双,结果到头来要劳累一个个人。
楚褚为了他东奔西走,甚至来不及跟千里迢迢赶来的姜雅芝见上一面,就带着三万铁骑去了天山前线;平河郡因为他闹得天翻地覆,蒋家是什么样的惨状,女无蔽衣、男儿残肢,陆行的心中是充满了愧意的;到了雪津城,更是需要晁陶为他出手,这一出手,生死什么的也就置之度外了。
“我陆行图什么?太平……”这话儿时能坦然说出,到了现在反倒扭捏了。
“夫君、夫君……”王芷茗急切地呼唤,小手摸到陆行的鼻下,要试着掐人中。
陆行回过神来,一把抓住王芷茗的小手,左手揽住她的腰肢,稍一用力就让王芷茗站不直身子,跌坐在他的腿上。
“大白日呢~”王芷茗羞红着脸,两只小手无处安放,如一只受刺激的玉兔在陆行的怀里乱窜。
陆行弹指敲在王芷茗的额头,没好气道:“想什么呢,跟你说个正事。”
王芷茗翻了个身子,寻到舒服的躺姿,乖巧道:“夫君说吧,芷茗听着的。”
陆行说道:“你待在王举名的身边多久了,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芷茗的手揪着陆行的衣袖,听到这话,她抵着陆行的胸膛坐正身子,面色有些凝重,“我老实跟夫君说吧。”
“父亲是个赌鬼,有一回我受不了他的打,便偷跑出家。结果一不小心迷了路,我在七纵八横的街道里一直走,然后就遇到了王举名。他当时正抱着狸花猫在买种子,当时下着小雨,我没注意就撞了上去。就这样,他把我带回了长乐侯府,我也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陆行搂着王芷茗的腰,轻轻抚摸帮她平复情绪。
王芷茗瞧了眼陆行的脸色,接着道:“他每月都会给我钱,我就把这些钱给我的父亲,就说是母亲留下的嫁妆,父亲不喝酒的时候脾气还是很好的。这样连续三个月,父亲其实也猜疑过,但他一看到银子就什么都不管了,那日你去找父亲,他便以为你是来催债的。”
“至于王举名是个什么样的人……”王芷茗垂头叹着气,顺势趴在陆行身上。
“他虽然帮我摆脱了父亲的束缚,但我并不感谢他。”
“他的城府、智慧都高的我难以想象,便是跟他对视一眼都会让我如坠深渊,他是我只能仰望地存在。像他这样的人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刚开始的时候我其实不知道他的目的,平日里他教我茶艺、琴乐和采花,他本来要教我下棋的,只是我太笨了,一直没学会。”
“最初的一个月我过得很开心,他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辈,什么条件都会满足我,就像、母亲那般慈祥。然而,好景不长……”
地上忽地多出一滩水渍,时不时有叮咚的声响,陆行的大拇指摸过王芷茗的眼眶,湿湿的。
“有一回,我撞破了他和一个神秘人的谈话,那时天太黑,我什么都没听清。但他不相信我,那只狸花猫是个妖,她拿着竹枝抽打我,又用妖力让我浑身无力,我曾向王举名求救,可他却置之不理,那时我就知道了他和父亲都没有区别。人是自私的,他们都一样。”
陆行用手指抵在王举名的唇前,柔声道:“不想说就别说了,都是我的错,不该逼你的。”
王芷茗忽地抬头,已是哭得梨花带雨,面上妆容全花了,青丝印出红条。
“夫君,你就这般不愿意称呼我一声娘子吗?”
这话一出,两人的目光僵持住,王芷茗分毫不让,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娇弱模样。
“娘子——”
陆行欺身逼近,随着一声呼唤,他低头吻在了王芷茗的唇上,探舌撬开牙关,没有一分的客气。
“唔、呜呜……”王芷茗的双拳落到陆行的胸膛,腰被陆行钢铁一样的手臂搂住,如何都挣脱不开。
许是累了,王芷茗也不再挣扎,双手搂着陆行的背,试着迎合起来。
这一吻很久,王芷茗的脸蛋憋得通红。
“娘子,可还满意?”二人终于分开了,陆行笑嘻嘻地看着她。
王芷茗掰扯着食指,声音很小,“我还想听……”
陆行宠溺地摸着王芷茗的头,柔声道:“我的娘子,若是你愿意听,我能说一万遍。”
他有些担忧王芷茗的身体,前些日洞房的时候好一番折腾,今日又是大喜大悲,可别烙下病了。
“再后来,我得知了夫君下山的事情,也是那日,王举名开始时时刻刻把我带在身边,教我各种礼仪,还跟我说夫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便知道了,对于他们来说,我不过是一件货物,最后则是交到了夫君的手中。”
“公子要做什么不必担心我,你远比我想象得要好,至少对我,你从不虚伪,不论喜欢还是讨厌,都是真情实意的。”
王芷茗腼腆地点头,“那你就说一万遍呗,我听不腻的。”
陆行的手指划过她的鼻尖,调笑道:“娘子怎么孩子脾气,你若再想听,随我去榻上。”
“啊……”王芷茗连忙摆手,“算了、算了,像公子那般的折腾,我可吃不消。”
“咚、咚咚……”屋外响起了叩门声。
“公子准备好了没?说好今日要带我们出去踏雪的,你可快点吧,别以为我们听不到屋里的动静,您可就别折腾王芷茗了,连我都吃不消,更何况她这个小丫头。”小钰的声音很有辨析度,便是夹着嗓子的调侃也听得出。
这丫头,口无遮拦的,这是给她惯坏了!
陆行心想着,牵起王芷茗的手,说道:“你也别一个人在院子里待着了,跟我们一块出去玩会儿。”
“走吧。”陆行牵着王芷茗走出屋子,小钰站在屋檐下,正笑脸盈盈地看着。
前边的假山旁,魏颖和白狐儿互相整理着换上的新裙裳,黎芮捡理着石桌上的棋子,柳丹扬抱着一大包的书籍。
见到陆行出来,她们纷纷投来目光,其中各有神采。
“走吧,带你们去看看雪津城郊外的风光,瑞雪兆丰年,城中有儒圣所留的春风驱寒,城外更自然些,冰封百里湖泊,厚数十丈。”
小钰撺掇道:“公子说的是大泽湖呢,那是天下一等一的湖泊,听说湖边还有一座小城,城中有一座洵江酒楼,据说是一位剑仙所留,门匾下的大红柱子上还留着两行剑气——我自乘风踏浪行,两壶浊酒万人评。”
陆行笑道:“行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