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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讨食

焉知蕉鹿不识君 慵十一 4464 2024-10-17 04:31

  

  她开口就把话挑明,悬阳也不藏着掖着,“你要的不在我这儿。”

  袁七眼角露出带着光的寒刃,“袁七只是想请尊使叙叙旧而已。”

  悬阳原本双手都被捆在笼栏上,晃晃悠悠垂着,听袁七如此冷硬,他便更懒散些,没有答话,只是随意抬起手。谁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他手上的绳索眨眼就断了。

  尊使大人把小臂枕在脑后,直接闭眼睡过去。

  阿廿在不远处瞧他,夜悬阳这番举止她再熟悉不过,看似懒得有多余的举动,其实花花肠子一点不少。那绳索上三道锁妖咒镇着,在他手里还不如几根蛛丝,这小把戏故作波澜不起,却又露得不着痕迹,越是懂行的才越知道他有多不好惹。

  当初阿廿就是被他这套路数唬得心惊胆战,躲在水边洗了十八遍手。

  果然,袁七再开口,便留了三分转圜,“叙旧倒也不急于一时,我铺了这么长的路来见尊使,必然有我的道理。”

  悬阳爱答不理的“嗯”了一声。

  阿廿忍不住偷偷转向薄阙,“师兄,你说袁掌门答应与别云涧联合,我怎么听着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呢?你别是……又被人当刀了。”

  薄阙的脸色没太多变化,眼神却暗了,开口叫袁七,“袁掌门,还有一事,方才没来得及提起,请您节哀……”

  袁七没回头,“暮江的事,我已知晓。”

  “非也,死者并非暮江,而是令弟。”

  这下,袁七回头了,重新眯起眼,似乎在琢磨他说的“令弟”是谁。

  片刻后,她意识到了什么,直接拨转马头飞身朝运尸车而去。

  一去一回并没太耽误功夫,袁七刚才的从容被微微僵硬的肃穆取代,对薄阙和鹿未识道:“舍弟之死,二位可知其内情?”

  阿廿点头,“未识不久前的确见过令弟,或许能有些线索,但此处似乎不是说话之地……”

  “既如此,可否劳烦二位随我一道回蔚北?”

  薄阙道:“既然袁掌门开口,我别云涧弟子自当鼎力相助。”

  所有人都裹着一张岿然不动的面皮,阿廿替他们累得慌,下意识偷偷看向夜悬阳,正巧那家伙也撩起一点眼皮看她。

  不知是不是阿廿的错觉,她觉得夜悬阳在对她笑。

  只是这一眼,竟莫名抚平了阿廿的心绪。她整了整神色,又跟袁七客套了两句,一队人马便浩浩****的继续朝前走了。

  行途片刻未停,快马加鞭,到蔚北不过一日。

  袁七毫不拖泥带水,踏进袁家大门便直接传令当日将袁十四下葬,所有亲眷,若恰好在家的就把嘴闭紧,不在家的也不必知会。

  袁十四的尸身已然无法更臭,肿胀到极限后,反而开始慢慢皱缩了一点,只是尸液依然不停的流出来。入棺时足足裹了十几层白布,才掩住了里面不断渗出的东西。

  堂堂蔚北袁氏小少爷,前几日还生龙活虎的跟阿廿叫嚣,转眼便这样惨不忍睹的去了……

  袁七一直很平静,仅在棺椁入土时微红了眼。但一闪即逝的悲伤并不会干扰她的清晰果决,当晚,她踹开了关着夜悬阳的房门。

  这屋子很大,四下空无一物,只有囚笼放在正中,笼外贴满了各式符咒,几乎看不见里面的人。冷不丁一瞧,还以为是用符咒糊了个笼子。

  小尊使正闭眸躺着,袁七勉强从符咒缝里看他,“没想到这世上真有人能擒住寂牢尊使。”

  悬阳依然闭着眼,不作回应,脸色白得像带着一点病气。

  袁七知道他能听见。

  这局棋下到现在,明里暗里都落得模糊,执棋之手绝不止两只。但眼前这位大爷明显就是个随时可能掀棋盘的角色,她跟他讲不了路数,也就不介意直接戳夜悬阳的肺管子,“那个别云涧的小姑娘,你很中意?”

  果然,夜悬阳开口了,“你明知我会来,她不过是个幌子……”

  他语气懒散得很,似乎笼子里太过安逸,消磨了他的一身硬骨。

  “幌子?那我杀了她,你也不介意?”

  “你大可一试……”悬阳的语气仍旧真假莫测,“只要你不怕我翻脸。”

  袁七感觉这个话茬说不下去了,只好硬生生换了个问题,“小十四死前,你见过他?”

  “他来找过鹿未识,说了一堆憨话。”

  “他认识鹿未识?”

  “不认识……我探过了,傻小子当时并未被慑念,应该是被人骗了。”

  袁七眉头皱起来,伸手按住自己头顶的一颗红痣轻轻揉着,像是在疏通淤堵的穴位,“十四那些话里,可有什么有用的?”

  悬阳略思忖一下,“他说,暮江杀了他的灵宠。”

  袁七的手顿住了,“这不可能!”

  “为何如此笃定?”

  “十四根本就没有灵宠,整个袁氏都没有灵宠,十多年前的那个……你是知道的,有人骗了十四。”

  “谁会骗他?”

  袁七的手顿住了,是啊,有谁胆敢把袁氏小少爷骗入死局?暮江自然是没这个胆子,但另一个人有……

  屋中静默良久,袁七开口了:“阮契阔在哪儿?”

  “阮契阔”这三个字有点烫嘴,她说得格外别扭。

  悬阳终于动了,坐起身用手背敲了敲笼壁,被敲的位置震掉了几张符咒,露出他一张沉冷的脸来。他看着袁七,“他怕是不太想见你。”

  袁七笑了,“尊使大人这话,像个狐狸精在对正牌夫人挑衅。”

  “他阮契阔可消受不起我这样的狐狸精,但你袁七是不是正牌夫人,最好琢磨清楚,你那徒儿造下的孽,如今报应到你弟弟身上,万物皆有因果,谁敢说自己无辜?”

  “你这么护着阮契阔,难道十四的死,你也有份?小尊使莫不是还记着当年的仇吧?”

  悬阳轻轻晃了晃脖子,袖子里的无恕像发起攻击的蛇一般朝袁七而去,袁七立刻抽剑阻挡,无恕却没落到她身上。层层叠叠的符咒弹出一道刺眼的光,无恕直挺挺拍在符咒上,瞬间没了生机,顺着笼栏一点点滑下去了。

  袁七眼风带嘲,原本紧握的剑也垂下去一点,“小尊使还真……”

  她的话骤然停住了,因为夜悬阳的手已经从笼中伸出来,死死捏住了她的喉咙。

  片刻后,他收回手,又规规矩矩缩回到笼子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方才的举止说得已经足够明显:本尊使不记仇,有仇一般当场就报了。

  袁七皱着眉,暗沉丹田反复吐纳几次才慢慢褪去脸上的涨红。她沉沉看了夜悬阳一会儿,“横竖这笼子关不住你,要不你先出来?”

  这回,笼子里的“狐狸精”笑了,“我小师姐还惦记我,出来了,就不讨人怜了。”

  袁七也算是个处变不惊的一派之主,即便被夜悬阳掐住脖子,心绪依然稳持。此刻,却着实被某位尊使隐藏颇深的贱劲儿震惊到了。

  这世间最可怕的是寂牢尊使翻脸。

  比寂牢尊使翻脸更可怕的,是寂牢尊使不要脸……

  袁掌门唯恐避之不及的躲出门去,走了很远,又想起什么似的,忍不住折回来,瞄着门缝往里瞧。

  果然,惦记他的人已经到了。

  夜悬阳的笼子边蹲着一个温软的影子,手里拿着食盒,正说着什么,夜悬阳还是那副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懒样,但脸上的表情明显自在了不少。

  袁七撇撇嘴,嫌弃的转身离去。圆溜溜的后脑勺和远在天穹的玉轮遥相呼应,天地两圆月间,是茫茫一大片谅谁也参不透的遮掩一切的寂夜……

  屋中的情形并没有袁七以为的那么和谐,鹿未识虽然仍是乖巧的面目,脸上却一点笑容都没有,眼梢向下垂着,像是受了好大的委屈。

  悬阳从前一天看过阮契阔那封信之后就没吃过东西,早饿得连无恕都蔫儿了,大手从笼栏里伸过来去拿食盒。

  阿廿把食盒藏到身后,“不给你吃!”

  尊使大人没够到吃的,手也不闲着,顺势摸摸阿廿的头,“生气了?”

  阿廿躲开他的爪子,“对……对啊!”

  “气什么?”

  “当然是……”阿廿话说到半截,又停住了。

  是啊,气什么?两人从一开始就挑明了是在相互利用,被欺瞒被忽悠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有什么好气的?

  可是……就是好气……

  鹿小师姐自己跟自己没说通,但是并不耽误她不高兴,“你想吃东西的话……回答我一个问题就给你一块点心,而且答到我满意才给你吃!”

  某人讨价还价:“两块吧,我的饭量你知道的……”

  阿廿义正词严的拒绝:“不行!没得商量!”

  尊使大人有点可怜,“寂牢里也没有不给囚徒吃饱饭的规矩。”

  “你饿的话,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悬阳笑了,“小师姐好凶啊……”

  他靠在笼栏上,从层层叠叠的符咒里露出小半张脸,嘴角的笑意只一晃便恢复了无波无澜,双目微阖,眼皮干净得几乎透明,似清冬水面覆了层未凝结的薄雪,风一吹便要化了。

  阿廿有点走神,这畜生平时凶得就跟随时要吃人似的,怎么闭上眼就净澈得如此不可亵玩?

  难不成这世间还有什么法诀,可修得个睁眼阎王闭眼佛?

  她绷着小脸,努力抵御他的美色,开口问道:“尊使早就认识袁掌门了吗?”

  “嗯。”

  “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不说话,伸手讨食。

  “你才答了一个字就想吃东西,不给!”

  悬阳也不反驳,一脸酥透了骨头的弱不禁风,“饿……”

  虽然明知他是装的,阿廿还是投降了,拿出一块点心递过去。

  悬阳接过,一口就吞了,然后重新靠在笼栏上,“十多年前了,我还没去风蝉山的时候就认识她。”

  “那……”

  阿廿正要再问,那大手又伸过来,她只好又递了一块过去才把话问完,“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当年阮契阔想效仿古法点碎骨成生灵,却惹下了祸事。正值蒙楚部落大劫后,我顺着孤秋河漂流而下,他逃至河岸边,便遇见了。”

  “他救了你?”

  悬阳摇头,“他以为自己遇到了神仙,对我磕了三个头。”

  阿廿没忍住,“噗”得笑出来,又赶紧憋回正经脸,“那……然后呢?”

  “我瞧他还挺虔诚,本打算想个法子上岸,找他骗点吃的,谁料追杀他的人到了,他被刺了一剑,直接倒地不起。”

  “可这和袁掌门有什么关系?”

  “刺杀阮契阔的人,就是袁七。”

  阿廿睁大眼睛,“袁掌门她……”

  悬阳点点头。他每说一句话,阿廿就递一块点心给他,她问话的功夫足够他把点心吞掉,俩人默契十足,说话吃东西两不误。

  他吃了点东西,说话快了些,“我在河面上目睹了一切,袁七便想灭我的口,直接下了劫魂勾……”

  他不自觉的揉了揉脖子。

  阿廿记得很清楚,那里有一道几乎绕颈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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