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得户籍黄册之后，云毅敏锐感应到玄妙气息波动，不似术法神通，隐隐有一股香火味道。

　　“这就是香火神力？迥异于仙道体系！”

　　“城隍阴司通过黄册管理百姓，或许还有神道术法，可以远程监控生老病死。不过多数时候，城隍无权管理百姓，由朝廷衙门负责！”

　　“唯有死者不愿轮回，化作阴魂滞留凡间，甚至蜕变为害人厉鬼，城隍才能派遣阴差追捕。”

　　云毅没有施法抹除香火气息，也没有施法封印，如同正常凡人吃饭睡觉。

　　二十年间。

　　所得自不止是黄册，关于大恒皇朝，有了更清楚的认知。

　　原本以为是仙道昌盛、人人如龙，现在看来是野神猖獗，邪祭**祀遍布山川水域，通过各种手段获取百姓香火，借此修行神道。

　　大恒皇朝对地方的掌控力，仅限于州府县城。

　　其余山神河伯，全都不是正统神仙，或山精鬼怪，或得道修士，占据一地就自称仙神。

　　去年。

　　林阳县干旱无雨。

　　云通河伯托梦百姓，必须献祭童男童女，方才降下雨水。

　　土地神携朝廷法旨，入云通河与其商议，结果斗法三天三夜不分胜负。

　　之后连续三月无雨，颗粒无收。

　　云毅本想趁此机会显露神通，将河伯斩于剑下，搜魂夺魄占了神位，结果向庙祝打听后熄了心思。

　　云通河伯背景深厚，其父乃大泽龙君，元婴妖皇。

　　“又一个龙皇？贫道似乎与龙族因果深重！”

　　云毅心中记下一笔，对林阳土地颇有好感，认为他不惜得罪龙君，为了百姓降雨与龙王斗法。

　　结果。

　　今年入夏。

　　大片蝗灾经过林阳，又一年颗粒无收。

　　连年灾祸，流民四起。

　　云毅站在酒馆门口，看着街上横七竖八躺着，进气多出气少的灾民。

　　“一群蝗虫，金丹修士挥手可灭，为何不管？”

　　心生疑惑，唤来伙计装了二十坛酒，赶着马车向土地庙送去。

　　城东。

　　土地庙。

　　方圆不过十来丈，前后两进，前殿供奉一尊土地，后院是几名庙祝住所。

　　看模样似有些破落，然而香火旺盛，祭拜的人排出两条街。

　　云毅赶着马车来到后门，与负责采买的庙祝打招呼。

　　“黄大师，这批酒味道上等，多送来十坛。”

　　“不错不错，土地神会保佑你的。”

　　黄大师闻言，顿时笑容满面，多出来的酒可以拉到自己家，闻名青云府的梨花白不愁卖。

　　云毅将酒坛卸下，低声说道：“黄大师，我想求个护身符，由神仙亲自绘制的灵符。”

　　“嗯？”

　　黄大师眉头一挑，手中蓦然多了张银票，面色一松说道：“莫不是朱居士招了邪祟？”

　　土地庙为信众发放的符篆，九成九是毫无用处的黄纸，极少数附着细微的香火神力，长期佩戴可以提神醒脑。

　　后者符篆需要虔诚供奉，至于怎么算虔诚，也没个具体说法。

　　一般按照香火钱计算！

　　云毅所说的灵符，数量更为稀少，需要土地神消耗神力绘制，佩戴后能强身健体百邪不侵。

　　此等玄妙符篆，只送有缘人！

　　云毅面带忧虑道：“这城中流民太多，万一冲击酒铺，后果不堪设想，咱就想着有神仙庇佑心安。”

　　“原来是这样。”

　　黄大师将银票收入袖口，结果没有答应符篆之事，说道。

　　“流民之事不必担心，蝗灾很快就会过去，朝廷粮食已经送到县衙，用不了几日就清净了。”

　　云毅诧异道：“难道是神仙出手救民？”

　　“那是自然。”

　　黄大师面露得意，抚了抚三寸胡须。

　　“这老百姓天天说信神，平日里也不见供奉，你看这一闹灾，上香的人排出几里地……”

　　“多谢神仙保佑！”

　　云毅印证心中猜测，对所谓神明，彻底失去了好感。

　　所谓神道修行，说得好听是牧民，说难听些就是割韭菜。

　　恩威并施，方能得到更多供奉！

　　云毅又塞了张银票，低声道：“黄大师，敢问土地神多少年岁？”

　　“放肆！这等事，哪是尔等凡俗可知晓？”

　　黄大师呵斥几声，娴熟的将银票塞入袖口，又一脸虔诚的说道：“土地神来历不凡，乃承露十二年进士，得先帝称赞，官至州府！”

　　云毅：“……”

　　仙神频繁显化凡俗的世界，凡人知晓了神仙来历，就没了由衷的敬畏。

　　譬如喝酒不给钱，必然不是土地神本意。

　　如今大恒朝是元鼎七十二年，承露帝是陛下曾祖，距今已经四百六十余年，再加上考进士前的岁数，土地神已经近乎五百岁。

　　土地神凝结金丹，根基仍然是仙道，神道用以辅佐修行，自有寿元限制。

　　“待他寿尽道消，贫道便继承其衣钵！”

　　云毅修行六千五百年，精气神臻至金丹绝顶，早已进无可进。

　　当真想要突破元婴境界，一个念头就能引动四九天劫，然而成功率仅有五成，纵使服用三种稀世凝婴灵药，方才八成而已。

　　寻常真君有三成概率，早已欣喜欲狂，放手一搏。

　　云毅却是不同，非十成十不渡劫。

　　“赌命是不可能赌命，这辈子都不可能赌命的，只能靠着旁征博引，才能安稳的活下去，勾栏听曲就像回家一样……”

　　东胜神洲修仙界正值鼎盛，满山遍野筑基金丹，元婴才称得上一方霸主，却也只能在大恒皇朝地方威风。

　　比起沦落的九洲修仙界，必然有不少玄妙功法、丹药增进凝婴概率。

　　按照目前了解的信息，各地山野散修妖魔鬼怪都修行神道，或主或辅，必然有益于突破境界。

　　“仙道八成，神道补足余下两成！”

　　云毅套出想要的消息，拱手与黄大师告辞，回到酒馆静等土地神出手救灾。

　　果然。

　　数日后。

　　土地神托梦林阳县百姓，言称收到了蝗灾消息，定会出手斩杀作乱蝗神！

　　蝗神，民间恶名赫赫山野邪神之一。

　　其本体并非一定是蝗虫成妖，任何妖魔鬼怪都能自称蝗神，施展驱虫之术化作蝗灾，毁田灭地，威胁百姓献上香火信仰方才罢手。

　　土地是正神，蝗神是邪神！

　　云毅作为土地庙的钱诚信众，自然也收到了托梦，待神道术法消散后睁开双眸。

　　“世上若无邪神，谁又会去供奉正神？”

　　旋即手掐法诀，一道灵光落在地上，化作三寸小人飞向土地庙。

　　……

　　许良乡。

　　漫天蝗虫遮天蔽日，仿佛大团大团的乌云在田间飞舞。

　　乡间百姓挥动火把，焚起浓烟，试图驱赶蝗虫，声嘶力竭哭天抢地，并无多少效果。

　　眼见着蝗虫将禾田吞噬干净，正绝望之际。

　　一道威严肃穆的声音从天上传来：“吾乃林阳县土地，得闻蝗神作乱，特来降妖伏魔！”

　　说话间。

　　东南方向忽的吹来狂风，锋利如刀，吹过之处蝗虫纷纷断成两截。

　　“得救了！”

　　“蝗灾过去了！”

　　“这是神仙施法！”

　　“跪谢土地神，跪谢土地神……”

　　一声声兴奋欢呼，无数百姓直接跪倒在地，拜谢土地神庇佑。

　　然而看见田亩当中禾苗毁坏殆尽，今年粮食收成必然凄惨，甚至连朝廷粮税都交不上，想到要买田卖地卖儿卖女，不禁痛哭出声。

　　土地神声若雷霆：“尔等莫要哭哭啼啼，陛下已然得知灾情，过几日自有粮食赐下。”

　　“拜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听到这话感激涕零，只觉得元鼎帝爱民如子，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皇帝。

　　土地神满意点头，驾驭遁光向西南飞去。

　　许良乡附近几座山峰，无名无姓，前些年来了个癞痢头陀，自称蝗神座下护法。

　　建立蝗神庙，收纳香火信仰。

　　庙中神像狰狞恐怖，半人半虫，百姓哪敢上香祭拜，上山砍柴打猎都远远绕开。

　　一道遁光落下，化作锦衣华服老者，正是林阳土地神。

　　大踏步走进蝗神庙，由于平日里不修缮打理，看起来很是破败，屋檐角落都生了蛛网。

　　土地神见到蝗神像，眼中闪过嫌恶，看向供桌上插满了香火，又满意点头。

　　“还请红罗法师现身一见。”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从蝗神像内传出，随后飘散滚滚黑气，落在地上凝成癞痢头陀。

　　“赵居士倒是催的紧。”

　　红罗头顶长满了癞痢疮疤，不断向外流淌黄脓，身披黄绿颜色僧袍，乱蓬蓬脏兮兮仿佛乞丐。

　　土地神对北面拱手道：“还望法师见谅，本神也是不得已，上面一样催得紧。”

　　“哼！”

　　红罗双目凶光闪烁，犹豫许久终未动手，从袖口摸索片刻取出个玉瓶，挥手扔过去。

　　土地神打开玉瓶，里面数百颗圆滚滚、亮晶晶珠子，眉头紧皱道。

　　“怎么只有这些个？”

　　“这可怪不得贫僧，去年赵居士与龙君造了场大旱，也不隔年就又来一遭蝗灾。”

　　红罗嗤笑揶揄道：“这百姓收割的次数多了，香火自然也就薄了！”

　　土地神不在意嘲讽，说道：“无论香火兴盛薄弱与否，本神要的数必须充足，缺的那部分理应由法师补上。”

　　“休想！”

　　红罗双目瞪圆，张口吐出个漆黑钵盂，竟是先下手为强。

　　阴风骤起，魔云滚滚，钵盂化作房屋大小，兜头罩向土地神。

　　土地神似是早有防备，袖口飞出两柄明黄飞剑，结成阴阳阵势将钵盂圈住。

　　法宝碰撞，余威四散，蝗神庙登时破碎。

　　明黄、漆黑遁光腾空而起，在天上纠缠许久，轰鸣声连绵不绝，传出数十里远。

　　附近村庄乡镇百姓，得知土地神与蝗神斗法厮杀，纷纷奉香跪拜祈祷，助力土地神斩杀邪神回复一方安宁。

　　斗法持续了一天一夜。

　　红罗终究实力差了些，下半截身子被斩了去，怨毒的盯着土地神许久，从储物袋取出玉瓶扔了过去。

　　“咳咳咳！贫僧记住了！”

　　“早该如此。”

　　土地神满意点头，笑着说道：“日后再有合作，便按这次比例，贫道拿七成！”

　　红罗气的五官扭曲，骂名、业力自己担着，辛苦来辛苦去才三成。

　　土地神宽慰道：“法师莫要愤恨怨怼，这些个大部分都要交给上面，本神所得不过一二成，还不如法师数目。”

　　红罗冷哼一声，说道：“那不如由赵居士做蝗神？”

　　“哈哈，本神不擅御虫之法。”

　　土地神打了个哈哈，神道修行不似仙道逍遥，施展邪法造成灾劫，承受千万百姓嫉恨诅咒，必然落得天人五衰之相。

　　堂堂金丹修士，却治不好头上癞痢，洗不净僧袍污秽，便是此缘由。

　　“虚伪！”

　　红罗发力凝聚身躯，化作遁光，落入深山当中。

　　土地神犹豫片刻，微微摇头没有追杀，同为金丹境界，当真将红罗逼迫得过分，大可能落得两败俱伤。

　　“与其拼死斩杀红罗，不若再联手做几场灾祸，所得更多！”

　　旋即身形消散，回林阳县城土地庙，借香火潜修发力。

　　一缕灵光从地面升起，化作三尺小人，脸上露出沉思深色，最终向山中飞去。

　　片刻后。

　　红罗洞。

　　洞口布置几重阵法禁制，手法粗糙，漏洞百出，小人左右扭动无声无息进去。

　　沿着洞窟一路向下，途径几座石门，进入红罗殿。

　　癞痢头陀盘坐白莲宝座之上，双手合十，口含晶莹圆珠，运转功法引来汹涌灵气，灌入体内迅速恢复伤势。

　　小人只是一缕法力，隐形匿迹尚可，不能斗法厮杀。

　　绕着白莲宝座转了几遭，在地面发现几滴脓血，卷起来消失不见。

　　红罗对此丝毫不知，每每回想起土地神，都忍不住怒火中烧，气息颤动，法力逆转，几有走火入魔之相。

　　“安敢欺我，贫僧必报此仇！”

　　正在这时。

　　凭空出现一缕缕黑气，循着红罗气息，钻入他体内。

　　“这是什么鬼东西？”

　　红罗神色骇然，连忙施展护身秘术，结果黑气无视任何防御，不断消耗他的寿元。

　　一刻钟后。

　　原本中年模样的红罗，气息奄奄，头上稀疏发丝苍白如雪，浑身上下死气缭绕。

　　“赵铭，贫僧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话音未落，当场坐化圆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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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间酒馆。

　　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呼喊声此起彼伏，三个伙计都忙不过来。

　　土地神于许良乡斩杀蝗神，通过庙祝、说书先生宣扬，已经传遍林阳城，得知蝗灾结束，百姓纷纷来酒馆庆贺。

　　言语间自是少不了，称赞崇敬土地神。

　　谁敢说个不字，莫说神威如狱，百姓就将他打死！

　　云毅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笑着与客人说道。

　　“诚惠三两四分，得神仙庇佑，零头就免了。”

　　“朱老板大气，难怪黄大师经常夸赞，这林阳城属你最是虔诚。”

　　客人拱拱手，满意结账。

　　云毅区区外乡人，孤身一人来到林阳县，靠着酿酒秘方赚了不小家业，如今能安安稳稳靠的就是土地庙庇佑。

　　当然，少不得奉上香火钱。

　　神仙不需要金银，但是庙祝需要！

　　一缕灵光从地下遁出，融入云毅体内。

　　“黑巫咒术属于九洲传承，这东胜神洲尚无破解之法，却是极好用的法术！”

　　云毅得知红罗身死道消，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历经纪元更迭九洲破灭，除生死之外世上再无事能让他动容。

　　至于红罗遗物，尚需等候些时日。

　　金丹修士必然有师门传承，或许留有魂灯、魂简之类示警法术，死后会有同门探查。

　　万一其师是元婴老祖，甚至化神天君，贸然撞上去就是自投罗网。

　　东胜神洲水太深，万事需谨慎！

　　……

　　半年后。

　　红罗洞。

　　青壮山贼双目迷茫，左拐右拐进入洞中，很快见到苍老尸骸。

　　真君肉身坚若精钢，死后可百年不腐。

　　山贼在尸骸上摸索片刻，将一应法器剥了个干净，又在洞中放了把火。

　　出了洞。

　　迷迷糊糊登上山顶，将法器物品埋在树下，然后跌落悬崖。

　　转眼又过了两年。

　　林阳县可谓多灾多难，先是连日大雨，云通河水位暴涨决堤。

　　次年又地龙翻身，乌山附近村镇死伤惨重。

　　土地神庙声望隆盛，日夜香火鼎盛，年节祭祀不断，连带几个庙祝地位水涨船高，说话声比县尊还要大几分。

　　这日。

　　一道遁光落在山顶，神识扫过，见到洞中尸骸熏的漆黑。

　　“这和尚纵使有师门，也是个不得心的弟子，死了两年连收尸的都没有。”

　　云毅挥手摄过红罗遗物，遁出数千里远，寻了个无名山洞布置好阵法禁制，开始逐个查看。

　　漆黑钵盂法宝一件，护身杀伐法器若干，威力太弱，直接灵火焚毁。

　　其余灵石灵物，仔细查探没有追踪印记，收入储物袋。

　　“三支功法玉简……佛门密宗功法《大黑天经》，似佛更似魔，歪门邪道，看其境界划分属于仙道。”

　　“瘟蝗经，颇为玄妙的御虫之术。”

　　“香火凝神术！”

　　云毅目光微凝，神识迅速扫过内容，顿时明白红罗、土地神制造灾祸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