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天剑门
府衙后堂。
半月前曾府尹得知消息,当即寻来工匠改造,专门用来招待东厂来人。
云毅进门时,见到侍女正在上菜。
山珍海味自不必描述,难得的是在这内陆府城,各式海中食材能保持新鲜。
“曾大人有心了!”
东厂自京城出发,赶了一个多月的路程,并不确定哪天到这里,所以要每日运来新鲜食材,坐好了静等。
云毅一日不来,就浪费一桌宴席。
“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曾府尹将云毅引至上首,左右两个美貌女子斟酒布菜,自个退下又侍侯温同知、于佥事等内侍。
一应内侍伺候好了,才让外面恭候的官吏进门,落座监察司下方座位。
幸好府衙后堂极为宽敞,经工匠加班加点改为宴厅,方才能同时招待百余人。
云毅坐在上首,品了口百年佳酿,目光扫过一众官吏。
“监察司抄毛家时,得了不少账本、书信,送与咱家查看,其中写得什么诸位应当清楚。”
话音落下,堂中官吏十之八九面色苍白。
曾府尹最为惶恐,朝中谁不知道,东厂督公最喜欢抓府尹、县令,之下的通判典吏之类的反而多有放过。
按照督公的原话,抓就抓一把手,莫要拿个左官属吏背锅!
“不过咱家最是心善,将此事遮掩过去了,与陛下上报说,诸位是受了那位嫔妃的压力,才不得已放纵毛家!”
“拜谢督公。”
曾府尹反应最为迅速,直接出列跪倒在大堂,丝毫不在意同僚怪异眼神。
其他与毛家圈田桉有关的人也不得不出列,跪在地上拜谢,这一下子跪倒了八成官吏,仅有寥寥六个仍坐在原位。
云毅微微颔首,目光看向余下官吏。
无需说话,顿时吓得他们汗流浃背,此等情景已然无可选择。
今天胆敢不跪下去,无需监察司出手,嘉景府同僚就能将他们排挤死,更何况曾府尹是顶头上司。
“拜谢督公!”
六人终究是舍不得乌纱帽,离座跪倒在地。
云毅满意挥手,诸官吏回到座位。
“曾大人,如今嘉景府有多少兵卒?莫要报那些个虚数,咱家需要能打仗的兵!”
地方府兵早已糜烂不堪,这是公所周知的事,其中缘由颇为复杂。
按照国朝规制,一府之地应有五千兵卒,然而除去吃空饷的以及老弱病残,能战者能有三千已经算是不错。
“回禀大人,嘉景府地处内地,又正逢太平年景,府衙养不起那么多兵卒……”
曾府尹寻了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如今能战者,算上城门、仓禀等兵卒,大约能有……两千?”
由于不确定真正数目,转头看向下方谢游击。
谢游击说道:“督公,现在正值农忙时节,兵卒多回家种田,只能凑齐一千。”
“哼,当真是胡闹!”
云毅也不去追究,为何九月了还农忙,吩咐道:“半个月后,咱家要见到五千青壮兵卒,曾大人能不能办到?”
“能,一定能!”
曾府尹立下军令状:“无需半月,五天下官就能凑齐。”
衙门只要舍得出钱,五千青壮很容易凑齐,更何况无需大规模招募,将嘉景府各大族养的家丁护院叫来,数目就够了大半。
这些护院平日里舞枪弄棒,体质比府兵好得多,稍加训练就是精兵!
“曾大人,你很不错。”
云毅自来到府衙,终于露了出笑意:“明年吏部考核,定然是甲上,如若京城出缺,咱家便能与你同朝为官!”
曾府尹感激道:“督公提携之恩,下官没齿难忘,日后若有吩咐,定全力以赴。”
云毅接过侍女奉上的美酒,高举杯子说道。
“诸君,饮盛!”
……
天剑山。
位于嘉景府南部。
平原起孤峰,其形如剑,高三百丈有余。
时值深秋。
漫山枫叶红遍,夕阳映照下如血如火。
这日。
山门值守的弟子,远远望见大片人群,自北面奔腾而来。
五千余人汇聚一起,黑压压看不到边际。
来人多数穿着府兵制式衣衫,少数穿着黑衣劲装,其中有五百余骑兵,马蹄声如雷霆。
“阉狗来了!”
弟子认出黑衣缇骑,当即尖叫出声,慌张的去门内报信。
府兵停在山脚下,分成五个军阵,如半圆形将天剑门包围其中。
“咱家不懂军阵,一切交由谢游击指挥。”
云毅说道;“此番剿灭天剑门,乃平复叛逆的大事,谢游击若能尽功,咱家定向陛下为你请功。”
“督公放心。”
谢游击信心满满:“天剑门上下不过三百,五千兵卒围剿,纵使武道宗师也只能逃命。”
一个武道高手可以轻易杀死十个兵卒,然而兵卒形成军阵,可轻易绞杀十一之数的武道高手。
谢游击说罢,勒马进入军阵。
距离云毅进入府衙,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五千兵卒经过简单训练,已经知晓旗帜号令。
“杀!杀!杀!”
一连三声呼喝,五方军阵杀向天剑门。
步伐稍稍有些混乱,不过能维持阵型,看起来颇有气势。
云毅骑在马上,看着军阵冲杀,不禁有些心潮澎湃。
“这才五千府兵而已,北边那位据说拥兵三十万,又是何等威势?那位当真扯了旗号造反,大庆即使不倒,也会伤了根基!”
心思电转,云毅琢磨如何能用上镇北王,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当下云毅针对北边,全是出于正统帝需要,哪天不需要了或者龙椅上换了人,完全可以与镇北王联手。
正沉思时,旁的曾府尹问道。
“督公,陛下为何让您灭了天剑门?”
此番监察司南下,打的自然是正统帝的旗号,而且也必须是陛下命令,否则调兵就涉嫌谋反。
“曾大人,你这话说错了,陛下并非让咱家覆灭天剑门……”
云毅指了指天剑山说道:“天剑门占的这山,交税了吗?”
曾府尹疑惑道:“自是没有,毕竟江湖中人开山立派,从未有过交税之说。”
“按照国朝律法,必须交税!”
云毅冷声道:“咱家灭了天剑门,便是给其他宗门一个选择,要么乖乖交钱,要么朝廷收回土地。”
“原来如此。”
曾府尹眉头紧皱,说道:“督公,这宗门的税可不容易收。”
江湖宗门武道实力强横,税吏可不敢上山要钱,说不得意外坠入山崖,亦或者喂了山中豺狼虎豹。
“桀桀桀……”
云毅怪笑几声:“咱家与陛下请了个旨意,若有宗门举报哪家抗税,便能免去同等数目土地的税赋。”
江湖宗门并非齐心,各门各派只见多有血桉,更别说正邪两道的世仇。
这个规矩颁布出去,必然互相举报仇家宗门。
即使有人呼吁联手也不用,人性就是自私、贪婪,无论如何都会走向互相举报。
“督公英明!”
曾府尹仔细思索,愈发觉得此法绝妙:“不知下官能否借鉴一二?”
云毅问道:“怎么个借鉴法?”
“督公,当下清量田亩困难重重,那些大户人家想尽办法隐匿。地方官吏数量有限,调查处理起来极为麻烦,让不少人瞒了过去。”
曾府尹说道:“下官向陛下写个奏折,如督公那般,凡是举报隐匿田亩者,可免除相应额度的赋税。”
云毅摇头道:“此法万万不可!”
曾府尹疑惑道:“这是为何?”
“门派占据的山地本就无赋税,朝廷或多或少收上来,都属于额外收入,而且江湖中人凶悍,不能逼迫的太紧。”
云毅说道:“这举报田亩免除赋税,必然有人钻空子,最终造成许多田亩免税,也就失去了量田的初衷!”
曾府尹抓耳挠腮道:“下官愚钝,还请督公指教。”
云毅睨了这厮一眼,不愧是读书人出身,比内侍司的太监会说话,以曾府尹的头脑,怎么可能没有完善之法。
“曾大人,你将举报减免税赋,改为将隐匿田亩归为举报者所有即可!”
如此一来,举报者动力十足,朝廷也不会少收税赋。
“督公英明,下官不及万一。”
曾府尹连声拍马:“回了府衙,下官立刻上奏,定在末尾署上督公之名,言明此国朝良策来历。”
“不必。”
云毅摇头道:“咱家不便与朝臣相交,曾大人将此事记下,明年去了京城任职,可要记得咱家的好。”
正统帝一心清量田亩,曾府尹奏疏上去,定会大大加快进程。
又能将许多隐匿田亩查出,可谓正中帝心,明年曾府尹定然高升,大可能进入户部当值。
府尹跨过这关键一步,将来或可能入阁!
天剑门。
掌门听闻阉狗袭来,抽出赤虹剑高呼。
“我等正道人士,理应匡扶正义,诛杀奸佞,还天下苍生一个朗朗乾坤!”
门中弟子闻言,顿时心血澎湃。
平日里受的长辈教导,便是为正道事业不惜己身,今日正是知行合一之日,纵死日后江湖亦留有传说。
混江湖的多将生死置之度外,一碗酒几句话,便能为其舍命。
自认为是侠气、义气,落在外人眼中就是愚蠢。
说话间。
掌门带着门中弟子,从山上冲下来,与朝廷军卒短兵相接。
初时倚仗武道强横,三两剑便能将军卒斩杀,鲜血四溅,反而激发了人心底的兽性,彻底抛弃了心底的畏惧。
“杀阉狗!”
“诛奸佞……”
掌门听道一声声高呼,面露笑意,不枉平日里好生教导,天剑门若能渡过今日之劫,江湖威望定能臻至顶峰。
“看剑!”
掌门全力催动真气,施展镇宗秘法天剑术,真气牵引赤虹剑,竟然脱离了双手,在周身两尺范围飞速旋转。
兵卒无可抵挡,瞬间斩杀二十余人。
天剑门弟子见此情形,顿时气势大涨,纷纷施展门中绝学,将兵卒打的连连败退。
后方。
谢游击见到兵卒遭到屠戮,面色丝毫不变,挥手道。
“放箭!”
刷刷刷!
弓箭手齐射三轮,密密麻麻的箭失落在军阵前方,天剑门弟子无可躲避,只能施展轻功躲避,或者运转真气硬抗。
兵卒趁此机会绞杀,十几根长枪捅过去,武道高手也当场毙命。
只此一回合,天剑门死了五十余人。
当然,朝廷兵卒死伤五百之数,近乎是敌人十倍之数。
谢游击又下令:“再来。”
又一轮箭雨落下,天剑门再受伤数十。
掌门催动真气高声呼喝:“杀入军中,便能不惧弓箭。”
门人弟子立刻明悟,纷纷施展轻功,跳入军阵当中厮杀,对方弓箭手总不会连自己人都杀。
后方。
谢游击鄙夷道:“一群武夫蛮子,本将军还未诱敌,竟然自己跳进去。”
又是一声令下,各级武官挥动令旗,军卒变化成圆阵。
盾牌围成圈将天剑门弟子困在其中,四面八方扎出长枪,一连捅几次,地上就剩下个血葫芦,死的不能再死。
杀死敌人后,军卒又支援其他圆阵。
此消彼长,天剑门弟子死伤惨重,奈何各自为战,连同门死了多少都不知晓。
军阵正中,两百余兵卒结成圆阵,将天剑掌门围困其中。
掌门不愧是江湖名宿,真气附着赤虹剑,硬生生将铁皮盾牌拦腰斩断,然而前面的兵卒死了,立刻又有人持盾顶上。
连续杀了四五圈,真气已经消耗大半。
掌门见此情形,知晓不能继续缠斗下去,当即施展轻功腾空而起。
“桀桀桀……”
几声怪笑在军阵中传来,温公公身形如鬼魅,五指如爪掏向掌门后心。
有心算无心,全盛偷袭低谷。
掌门在空中避无可避,强行运转真气护住背部,结果并无任何效用,一只手从后背穿过前胸,低头看到血淋淋心脏。
“咱家这魔银手,专破护体真气。”
温公公笑着说道:“只是自修成之日,从未有过施展机会,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你死的不冤!”
“阉……狗……”
掌门嘴里嗬嗬嗬吐血,转瞬没了气息。
温公公将头颅拧下来,这可是实打实的剿匪军功,运作好了能给干儿荫个校尉。
“天剑掌门已死,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真气催动声传四方,本就苦苦挣扎于军阵的门人弟子,顿时泄了心气。除了少数宁死不降,大多都扔下长剑,高举双手跪倒在地。
温公公又说道:“督公大人心善,见不得有人阴阳两隔,将他们全杀了去下面与同门团聚。”
“阉狗该死!”
“饶命!”
“不要杀我,我还有父母妻儿……”
温公公耳朵尖,听到有人说这话,当即回复道。
“放心,你的父母妻儿,也会下去陪你,咱家可不会让你孤独!”
军卒听到命令,长枪捅向跪地的天剑弟子,很快就尽数诛绝。
……
山下。
云毅驻马瞭望,尖着声音赞叹道。
“咱家当真看走了眼,谢游击是个懂行军布阵的,莫不是祖上有传承?”
“督公说的不错。”
曾府尹说道:“谢游击祖上出过大将,曾随太祖南征北战,获封平津,后涉及某些不可言之事,流放三代,遇大赦方还!”
云毅微微颔首,不用说定然是皇位更迭时站错了队。
“名门之后,不同凡响!咱家奉陛下命踏平江湖宗门,正缺个统兵调度之人,谢游击看着就不错。”
统兵布阵,乃极复杂之事。
云毅自家人知自家事,上去乱指挥只会拖后腿,索性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坐,反正最大的功劳会归于自己。
余下的功劳分润出去,又能拉拢大批有本事的文武官吏。
“督公放心,下官与谢游击定铭记大恩。”
曾府尹面露喜色,他与谢游击同在嘉景府为官,将来一起去京城也有个照应。
忽然。
一道苍老声音从风中传来。
“老夫日夜兼程,依然是来晚了!”
“谁?”
“保护督公!”
百余黑衣番子皆是武道高手,反应速度远非寻常人能比,听到声音当即将云毅围在当中。
云毅循声望去,见到个老者缓缓走来。
披头散发,面容苍老,身穿麻衣,腰间挎着根铁条,左手拎着颗血淋淋的头颅。
双足**着地,步履似慢还快。
声音落下时,已经来到十丈开外,隔着黑衣番子与云毅对视。
云毅感应到老者凌厉剑气,顿时露出温和尊敬的笑容。
“老人家,不知作何而来?”
“为天剑门而来。”
老者将头颅扔在地上,骨碌碌正好滚到番子跟前:“老夫曾受上代天剑掌门指点剑术,得知天剑门有劫,即刻前往京城查明真相!”
云毅听到是敌人,面色渐渐阴冷下来。
“咱家乃朝廷一品官员,天剑门弟子萧云深夜刺杀,以至于咱家身中剧毒,可不就是谋反,还能有什么真相?”
“当真如此,老夫自是无话可说。”
老者指着地上头颅说道:“此人是萧云的至交好友,可谓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督公可曾认得他?”
云毅双目微凝:“咱家常年居于宫中,从来不知江湖事,如何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