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剑庄水榭之上,有女子素手纤纤,朝湖中撒下一把鱼食。
匆匆脚步声靠近,她看向来人,皱眉道:“不是不要你去吗?”
来人肩上带血,一双平庸的眼眸越发黯淡。
他摘去了羽饰,乌黑的发披散下来,更显得虚弱瘦削。
“她不在太阿藏峰,晏春堂也不在。我怕她自尽,害了你。”
陆压垂头,有些失望。他以为自己受了伤,她就会关心自己。
廊榭边的女子回身,又去看那水中争食的红鲤:“放心,她那时没死成,就不会再用那么蠢的法子,她一定会亲自来杀我的。”
涂苏垂眼瞧着水面波光。
良久,她拍了拍手,掌中碎末尽数落入湖中。
她走到陆压身前,抚着他的脸颊,“我有旁的事情要你去做,你受了伤,我是会心疼的。淇水中的那块碎片不见了,也许是有人发觉了,我要你再去查探其他几个山水性灵之处。你答应过我的,在六博井打开之前,这方天地不能出现任何一个山水正神。”
陆压轻轻点头,满身神仙气都在涂苏面前暖融起来。他喜欢她,所以愿意替她满足心愿。
“还有……”
涂苏抬手遮住陆压的眼睛,“换回你自己眼。现在我瞧着这双眼,总觉得恶心。”
*
李幼安将徐徐留在了太阿藏峰上。
不只是因为她清楚徐徐的脾气,更是因为她想请白河帮自己一个忙。
那位酒不离身的白衣男子,尤其通晓神魂之术。
他若是肯来帮晏春堂瞧上一瞧,说不准就能看清晏春堂心府之中锁着的,到底是什么。
那道身影太熟悉,熟悉到李幼安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
在彻底弄清楚之前,她可不敢妄下论断。
太阿藏峰上有一阴一阳两个泉眼。阴泉是寒潭,阳泉便是一处汤泉。为了避开晏春堂,李幼安索性躲到了汤泉。
汤泉中的水汽凝结在泉边翠绿的枝叶上。
她靠着石岸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应该伤心。
她怕晏春堂不是他,又怕晏春堂是他。
若是他没有死,那是很好的,可若是他就是晏春堂……李幼安一向觉得自己不是个纠结的性子,可没想到自己纠结起来简直是没完没了。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李幼安眼皮跳了跳,抬手就要去扯岸上的衣衫。
可是已经晚了。
手方一挨上触感柔滑的衣袍,就已经有人俯身,捡起那团衣物放在了一旁。
清朗的声音在空旷的汤泉上响起,带着些许笑意。
“你怕羞?”
李幼安努力往泉水中缩。
“不是,你还是……”
她垂下头。太羞耻了,羞耻到她都不敢抬手看他。
身后有衣物窸窣声,银白玉带浸入泉水,李幼安不可置信地回头,便瞧见晏春堂将衣袍扔在一旁。
“男女授受不亲,你别这样!”
她猛然转过身,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浑身僵硬到不能动弹,只听得耳旁水声涟涟,接着就被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男子轻轻拥住了她,声带疑惑:“不能怎样?”
不能这么抱着她。
李幼安欲哭无泪。
要知道他们可能是……但好像,她跟林厌也没什么关系。
“为什么躲我?”
晏春堂深深呼了一口气,只是这么拥抱了一会儿,他便觉得无法忍受。
“我没躲。”
“自从那日让你进了我的心府,你便不对劲。告诉我为什么,是不是……心魔对你说了什么?”
他迟疑。
心府里的那东西,知道太多了。但凡它将他有过的卑劣心思拿出来说一说,那她便有可能被他吓到。
李幼安沉默了。
还是好羞耻。他居然一直想将她囚在小山河中,还要对她做那种事情。
男子陡然转身,绕到她身前来。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抿唇道:“不用怕,那都是假的。我能控制住自己,不会对你做那种事情。”
李幼安迫不得已瞧着他的眼睛。
男子眼中全是笃定,清透的黑眸中倒映出了她的身影,狭长眼尾上翘。
他微笑时也有些嘲讽的意味,却总因为眉间的淡漠而叫人忽略过去。
其实是很像的。
李幼安恍神,眼前人就皱了眉,捏着她下巴的手向上,轻轻抚了抚她的唇角。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能驱使光阴长河的本事,是不是只有那些修为顶天的人才能做到。有没有一种可能,修为普通的剑修,只靠一些偏门手段,也能逆转光阴长河?”
李幼安扯下晏春堂的手,连珠炮般说了一连串的话。
不仅仅是为了掩饰慌张。
她这几日回忆往昔,轻易便想起许多过去觉得不对劲的事。
譬如,第一次见面林厌便在她面前使出了逆转光阴长河的本事,可他后来只搪塞她,说他是借了一点旁门左道的东西,走运才撞出来的。
“不可能。”
晏春堂顿了顿,她绝对不是在想这些,而且他不觉得自己看起来很好骗。
“以你现在的修为,想要逆转光阴长河,只怕还需再努力一番。”
他加重“努力”二字,双手放在她腰肢上摩挲,意思很明确。
李幼安干笑起来。
晏春堂也喜欢说一些并不好笑的笑话。
她去掰他的双手,可男子加重了力道。
没办法,她只能将他的手从腰间扯走,又任由他环着她的腰,将她拢在怀中。
“我还想问你,那天为什么要把阿璧留下来?”
晏春堂双手搭在她腰间,他低低道:“那孩子确实有些福缘。她跟你有缘,我留她,更多的是因为你。”
男子凑近,有些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梁。
他是在讨好她。
李幼安含泪受了。
幸好他没说,她只是个孩子,学坏了,却也是能改好的。
“再者,阿璧不知善恶,是因为没有人教过她。但她不过是个孩子,学坏了也是能改好的。”
啊,理由都一模一样。
她从前为什么那么蠢,就是看不出来他们的相似之处。
李幼安揽住晏春堂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
其实早该发觉的,在那次梦见林厌之后,在被他从邀金台上救下之后,甚至早在她第一次对他下手时,她就应该发觉的。
“李幼安,我想……”
李幼安抬手按住他手臂:“你不想的。”
“嗯?”
晏春堂神色疑惑,直直望过来。李幼安看着他的眼睛,就忍不住脸红了。
她犹豫着,手下力道自然就不重。所以,她按着他的动作变得更像是欲迎还拒。
“我想的,而且,你应该也想的。”
她还想拒绝。
“晏春堂,你一定会后悔的。”
男子轻笑,漫不经心转身,将她压在泉边石壁上:“后悔什么?”
李幼安不敢再说,更不敢再看他。
“反正我是告诉过你的,你会后悔的……”
若他就是林厌,日后想起来,也不能怪她,更不能用剑鞘抽她。
她垂头嘟囔着,下巴就被人捏着抬起,温热的唇点在她的眉间,一路向下。
男子的吻是甜的。
“怎么……”
“吃了玉琼花,怎么样?”
晏春堂显然没忘记她说过的话。
李幼安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糊涂时许下的愿被人知道了,还真的……好羞耻。
更羞耻的是他看着她的眼神。
李幼安要伸手遮住晏春堂的眼,可是他动得很快。她遮不住他的眼,就只能闭上自己的眼。
她看不见,就是不存在。
晏春堂,林厌。
林厌,晏春堂。
如果他们真的是一个人,如果晏春堂就是林厌……
“李幼安。”
男子在唤她的名字。
李幼安埋头在晏春堂颈侧,紧紧抱住了他。
“不许后悔。”
晏春堂闷闷答应一声。
接下来的一切变得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