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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消失 窃书女子 12964 2024-10-17 04:39

  

  杜宇进了宫。感觉好像是走进了一片茂密的荆棘。无尽的痛苦,看不到希望,但还要走下去。

  他在御书房面见崇化帝。这位皇上对他的态度一如以往:称他是“小鬼”,关心他的身体,又说,知道太子早先曾到他府里闹了一场,很是过意不去。“灵恩这孩子,几时能像你一样懂事,那就好了。”

  杜宇接不上话。

  “这两天又不知道他跑去哪里荒唐——就在这内忧外患的节骨眼儿上——”崇化帝皱眉,“蛮族已经突破了边疆的防线,战事不容乐观。朕想,德庆那老狐狸最近也应该会出现了。”

  杜宇还是不置一词。

  “听张公公说,方才黄全去找你?”崇化帝问,“做什么?”

  既然皇上提问了,他就不能不回答。“也是为了蛮族入侵之事,他有些抗敌的策略,要臣交给皇上。”

  “他的策略?”崇化帝接过杜宇呈上的折子,一目十行地看过去,末了,丢在一边。“他说的这些人,倒的确都是智勇双全的战将。不过,既然他特别提出来,那就一定不能用了。他还说什么?”

  “还说要集结京畿附近全部兵力向西北方向堵截,再调动北方和南方的兵队两面夹击。”杜宇照实回答。

  “还有呢?”崇化帝问,“有否让你替他求情,让他披挂上阵?”

  杜宇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说会自己向皇上请求。只要能够上阵杀敌,不求做领兵的元帅。”

  崇化帝冷笑两声:“是么?朕倒想看看他怎么做一个军中小卒——咱们不说黄阎罗了。这两日便要出兵,朕已经布署好了。虽然你的身子还未大好,不过统兵的位子一定得你来坐。只有你带兵,黄全的那一党才不能出来说三道四。这次将德庆狗贼铲除,所有的恩恩怨怨就彻底了结。你也可以……恢复身份,拿回你应得的一切。”

  我不在乎,杜宇心想。

  崇化帝唤太监,让他请等在外面的几位将军进来,共商西征大计,又让他去差人去撷芳园问问,太子究竟上哪里“胡天胡地”去了。

  太监答应,不时就把列位将军请入御书房——都是杜宇在朝堂上见过的人,可是名字一个也叫不出。不过,他不会再为此事感到烦恼。因为并非他忘记了同僚。而是他原本就是假冒的,原本就不认识这些人。

  崇化帝开始说起西征的安排,谁打头,谁押后。杜宇听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反正,他们只是需要他坐在统兵的位子上——他们只是需要“杜宇”坐在统兵的位子上。如果没有他这个人,只怕他们会雕一樽栩栩如生的杜宇像摆在军中。

  他只想救朱砂。与其傻站着听那些他听不懂的用兵策略,倒不如回忆一下《一飞冲天》的心法。他想着,就虚起了眼睛,不再看御案上的地图,也不再听崇化帝和众将领的谈话,默默在心里回想秘笈心法。他一字一句地默诵,依照法门引导气息。起初,身体毫无反应,那些经脉仿佛不是他的,完全不听他的使唤。可是过了大半个时辰,当他将第一重的口诀练到第三遍的时候,忽然从不知什么地方升起了一股微弱的暖流。他不由大喜,细细体味着那力量,好像要用意念伸手手来,将其抓住似的。先开始,那力量微弱却滑溜,犹如泥鳅,时时溜走。但他不放弃,努力了约莫一个时辰,那力量变强了,他也可以牢牢抓住。再过一会儿,丹田中竟奇迹般地涌起一股热潮——好像昨夜穆雪松所注入的那股真气又回来了似的。一瞬间,他四肢百骸无不顺畅。力气如滚开的水,蒸汽鼓胀着,冲击着。甚至可以感觉到颈后银针在颤动,好像随时可以逼出体外。

  心下怎不狂喜:照此看来,他应该可以很快炼成《一飞冲天》,朱砂也就有救了!一时兴奋,未控制好体内的力量,忽然脚下使了些力气,只听“咔咔”数声,御书房地上的花砖被踩裂了。

  众人都不由回头看他。将领们嘴里虽然不说,但都知道“杜大人”这一年来有些反常。也有人听说过他曾经在宫里狂性大发杀死了太监。不由自主,大家都退后了一步。崇化帝最知根知底,以为杜宇身上的菩提露又要发作了,便道:“杜爱卿身子还未大好,又这么操心西征的事,太过劳累了。让胡太医给你瞧瞧吧。”

  见胡杨!杜宇求之不得。当即遵旨到偏殿的暖阁内等候。没多一会儿功夫,胡杨便来了。把了把脉,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你的脉象怎么这么奇怪?昨夜你说是因为穆雪松老贼注入一股真气在你体内,难道现在还未散去?”

  “徒儿也不知道。”杜宇回答,又小心翼翼地问,“师父可修练了《一飞冲天》吗?”

  “我只看了看。”胡杨道,“那后半部心法与前半部迥然不同,有几个地方我始终无法参透——穆雪松当时让你修练,可有告诉过你什么窍门?”

  有,在吉祥客栈里,穆雪松曾经详细地向他解释第七重心法,只是他没有听。不过这会儿,若是不装做知道些窍门,怎么骗胡杨把秘笈拿出来?因点头道:“说过一些,不过……徒儿也不知道记得全不全。”

  “哦?”胡杨不知是计,从怀里拿出秘笈来,“你且说来听听,记得多少说多少。”

  他翻到了第七重心法,推到杜宇的面前。

  那一段段的文字,一幅幅的经络图,在杜宇看来,简直好像庙宇里的祥云和飞天,无限美好——他们律动着,勾起他的记忆,同时也让他感到希望。“这个地方……”他指着开头的一段解释了几句,三分是穆雪松提点过的,七分是乱编。“还有这里……以及这里……”一气解释完了整个第七重。

  “果真如此?”胡杨虽不怀疑,但听了却愈加糊涂,“真气从脚底的涌泉穴冲上头顶的百会穴……奇经八脉这么多的通路……该走哪一条?”

  “这个……徒儿不记得了。”杜宇道,“我练到这里的时候,太子冲了进来……不过看这经络图上画了三条红线,好像应该是同时从三条通路运气。徒儿还没有这个本事。”

  “这好像有些道理。”胡杨沉吟,“我试试——你帮我把守,不要让人进来。”

  杜宇求之不得,立刻答应。待胡杨盘腿到榻上坐了,将第七重心法念了几回,开始修习,他就悄悄地探过头去,一遍一遍默诵心法,务求将其背个滚瓜烂熟。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胡杨仍在练气,似乎到了一个紧要的阶段,脸上一时红一时紫,杜宇猜他必不能分神,便大着胆子将心法又翻过几页去,开始记诵第八重的口诀和图解。凭着一股豁出去的信念,那无论如何要把朱砂治好的欲望,他几乎摒除了一切杂念,只专注于心法。很快,第八重也背熟了,又背第九重。如此,一直背完了第十一重,就只剩最后的几页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胡杨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他一怔——方才太过忘我,竟未发觉胡杨已经睁开了双眼。连忙掩饰:“徒儿……徒儿只是想看看后面的口诀,也许可以帮师父做些注解——师父修练第七重心法,还顺利吗?”

  “依然有些地方不太明了。”胡杨道。

  “哪里?徒儿看看能否想起穆雪松的解释……”杜宇只想再找个机会看完最后的第十二重心法。

  可是胡杨摇了摇头:“这里毕竟是御书房,不能老在这儿练功……皇上不是还有要事交代你做吗?你快回去帮皇上办事吧!为师自己先琢磨琢磨——等你助皇上平定了西疆又铲除了德庆老贼,那时再来帮为师不迟。咱们师徒一起参详,必定能悟透这心法。”

  “可是……”杜宇心中焦急,但又怕太过坚持引起胡杨的怀疑,唯有点了点头,暗想:穆前辈曾经说过,练成第七重心法,就可以控制自己身上的菩提露毒素,也可以解开仙人拉纤。虽然治疗自己和治疗他人不同,但我已经背熟了十一重新法,或许已足够找到救朱砂的办法了吧!

  当下,便要退出偏殿去。恰此时,听到外面传来一尖厉的呼喊:“有刺客!”

  杜宇和胡杨都是一惊,连忙夺门而出。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外面天色暗沉,廊檐下点起灯来,光影朦胧。几只受惊的鸟儿冲霄而上,宫院里不见一个侍卫,只看到御书房窗户上映出混乱。看来刺客已经冲进御书房了。

  “坏了!快去救驾!”胡杨一边招呼杜宇,一边已飞身朝御书房跑去。

  杜宇先也跟着跑了几步,可又忽然停住了——秘笈还在暖阁的榻上,在胡杨的药箱旁边!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他非得抓住不可!

  于是,故意脚下一个踉跄:“师……师父……我……我好像岔了气……”

  胡杨回头看了他一眼,跺脚道:“唉!你这毛病发作得还真是时候——你回去调息养气,不要来帮倒忙!”说着,自己又向御书房奔去。

  杜宇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就快步走回暖阁。岂料才进门,即有一条黑影朝自己扑了过来。他一骇,赶忙侧身闪开。来人穿着夜行衣,蒙面,只有一双眼睛路在外面,手握一柄弯刀,反射着灯光,直晃人眼。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假冒的杜大人!”对方冷笑,“枉我们还一直等着你,又想办法搭救你,谁知你是瑞王老贼一伙儿的!今日就把你一并收拾了,省得你出来招摇撞骗!”说时,手腕一抖,弯刀铮铮有声,顷刻间,万朵银花已将杜宇包围。

  杜宇并未料到有此一变,有些措手不及。被对手逼得连连后退,几乎进入死角了。手摸到旁边架子上一柄金如意,就抄起来朝对方抡了过去——这金如意也不知到底是何材质,竟出奇坚硬,和弯刀撞击,火星四射,如意未损,弯刀的刀刃却起了卷儿。

  “好奸贼!”对方怒了,“叫你瞧瞧爷爷的厉害!”话音落下,又挥舞弯刀攻了上来。

  这一次,寒光点点,密集得犹如一场暴风雪,让人简直无从破解。杜宇向左边防卫,右边即被攻击,要护住上盘,下盘又遭暗算。只不过支撑了十来招,已经满身大汗。虽然曾经见红,但衣服已经被划破多处,行动之时,布条乱飞,几次险些遮住他自己的视线。

  如此下去,可不是办法!他想,秘笈没有学成,却命丧于此,那朱砂岂不是没救了?非得闯出一条生路来!他凝神观察对方的招式,见刀光凛凛,舞得滴水不漏,要想找出破绽,实在是难上加难。不过心中忽然又是一闪:这样快如疾风骤雨的刀法似乎在哪里见过?是了!东方白!东方白的刀法和此人颇为相似!

  曾几何时,他和东方白切磋,起初都是打成平手,后来有一日,东方白哈哈大笑,说:“我不拿出点儿真功夫来,就要被你小瞧了!”于是施展出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的刀法。那一日,他不敌东方白。此后几日,也未领悟出破解之道。直到有一天,两人去喝酒,喝到七八分醉的时候,东方白嘿嘿笑着道:“兄弟,你真以为我那套是厉害的刀法吗?其实不过是江湖骗术而已!”因向他解释如何用虚招障人眼目,迷惑敌人,使得敌人不敢贸然进攻,最后耗尽力气,被轻易击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此时无暇深究自己究竟何时何地与东方白有如此切磋的经验,只是看准对方的来势,不再去推挡咄咄逼人的弯刀,而是飞起一脚,直向对方的下盘扫了过去。那对手本已占了上风,眼看着就要取胜,哪里料到杜宇竟忽然变了招式。不防备,竟被一踢得飞了出去,撞在墙上。

  杜宇既然扭转局势,便求速战速决。将那金如意提着,当成流星锤一般,朝对方兜头盖脸一番痛击。对方已然懵了,挥刀抵挡,却只有招架之力,全无还手之功。只不过十来招,弯刀“当”地一下被打飞了,杜宇的金如意则迅速地扫过他胸前几处大穴。他再也动弹不得。

  “你是何人?”杜宇喝问。

  “你假扮杜大人,却不知道我们是何人吗?”对方的声音全无畏惧,“你不知道我们七瓣梅花,就是为了要铲除你和你的主子吗?”

  七瓣梅花!杜宇想起来了,小翠已经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七瓣梅花。

  “杜大人!”外面响起了焦急的呼声,有几个侍卫闯了进来,“杜大人,有刺客,您还安好吗?”

  “刺客在这里。”杜宇指了指被制服的黑衣人,“皇上……还安然无恙吗?”

  “幸亏胡太医及时赶到,已经制服了刺客。”侍卫们回答。“皇上毫发无损。不过几位议事的将军都受了些轻伤。胡太医正帮他们诊治呢。”

  “那就好。”杜宇道,“我也去御书房瞧瞧——你们把这人押下去吧。”

  侍卫们得令而行。杜宇就去收拾胡杨的药箱。看到《一飞冲天》的秘笈就在旁边摆着,他的心不由一阵狂跳——可不是个好机会么?就抓起来往怀里揣。不过背后却响起胡杨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杜宇一惊,险些把秘笈掉在地上。“师父……您……”他看到胡杨面色青白,走进来的时候,甚至连跨门槛都有些困难,要扶着门框。“师父,您……不舒服吗?”

  “方才修炼秘笈又忽然和刺客交手,可能气息不顺。”胡杨回答,“我回去歇歇就没事了——你去保护皇上吧。”边说,便上来,拿过秘笈,收进怀中,又跨上药箱走了出去。

  杜宇无法,也只能跟上,搀扶他走了一程。见到有侍卫经过,就放开了。自己到御书房里来。但见地上血迹斑斑,书架、摆设一片凌乱。有几个黑衣人倒毙在地,还有两三个也是奄奄一息,正被侍卫们架出去。崇化帝倒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虽然龙袍也被鲜血沾染,但神态镇定,更亲自拿帕子替一位将军按住额头的伤口。

  “皇上,臣护驾来迟!”杜宇下跪请罪。

  “起来吧。”崇化帝道,“这里的刺客已经都解决了——杜爱卿没有遇到刺客吧?”

  “有一人,不过被臣制服。”杜宇回答。

  “都是七瓣梅花的逆贼!”崇化帝指地上的一具尸身给杜宇看——那人的肩膀上有七瓣梅花的纹身。“这群人莫非还在做大梦想要杀了朕,拥立敬逸侯吗?”当着诸位将军和侍卫的面,崇化帝显然不能提出中宗还活着这一事实来。“你们把敬逸侯带来见朕!”他吩咐。

  侍卫们应声去了。

  杜宇不好意思闲着,便也上前来接过崇化帝手中的帕子,替那位将军止血。这便离胡杨很近了,注意到他面色苍白泛青,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不禁担忧道:“师……胡太医,你……莫不是太过劳累了吧?”

  胡杨一向稳定的手有些打颤:“多谢杜大人关心……老朽……老朽毕竟年迈,和刺客过了几招就喘不上气来了。”

  崇化帝也注意到他的异常,皱眉道:“胡爱卿面色骇人,快坐下歇歇——你们还不去传太医院的其他大夫来?不,还是叫人来,把诸位将军送去太医院诊治,那里针药都齐全些。”

  “是……”太监们一个个都像是木偶,发动了机关,却不识得自己辨别方向。三个人同时朝门口跑,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真是蠢材!”崇化帝摇头。

  太监们见皇上沉着脸,更加魂飞魄散,一边自称“该死”,一边退出去。未几,招了十多个小太监来,每两人扶着一位受伤的将军,出门上了肩舆,抬到太医院去。而那两三位没有受伤的将军也向崇化帝告退,自言会依计行事,准备迎击蛮族。余下几名太监要帮着侍卫们把刺客的尸首抬出去。但崇化帝却阻止:“放着,好让敬逸侯看看!”又吩咐:“你们方才说抓了一个活的?把他也押过来。”

  这样说着的时候,满面迷惑与颓丧之色的敬逸侯也被带到了御书房。

  他本要跪下行礼,不过一低头,瞧见地上的尸首,就吓得打个踉跄,直接跪倒了,颤声道:“万岁……这里……这里出了什么事?”

  “贤侄,何来此问?”崇化帝冷冷道,“这些刺客——七瓣梅花的逆贼,岂不是贤侄的部下吗?”

  “万岁……”敬逸侯以首触地,“臣惶恐……臣……臣从来不知七瓣梅花为何物。”

  “贤侄不知道?”崇化帝冷笑,“那可真是奇怪了!他们可都是打着贤侄的旗号,说要恢复中宗正统——贤侄却说不知道?若是今天他们真的得手,贤侄黄袍加身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说‘不知道’?”

  “万岁,臣若有此心,天地不容!” 敬逸侯连连叩首,“万岁乃是臣之长辈,论才智,论功业,臣不及万岁百万分之一。先帝传位于万岁,乃是社稷之福,臣岂有异议?”

  “你没有异议?”崇化帝盯着他,接着笑了起来,“是了,贤侄吃斋念佛,朕其实也不相信你会参与这些大逆不道的阴谋。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不过,这些逆贼总是打着贤侄的旗号出来行刺朕,朕也寝食难安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白象发疯的事情,朕还记忆犹新。你说,要朕怎样绝了这帮逆贼的念想?”

  “这……”敬逸侯想来想,“万岁勤政爱民。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时日久了,哪儿还会有人支持什么七瓣梅花呢?”

  “时日久了……”崇化帝笑了笑,“时日还不够久吗?朕登基已经快一年了,大半的时间都在忙着应付这群逆贼。”

  敬逸侯不敢答话。

  崇化帝站起身来,踱到了他的身边:“依朕看来,最简单的办法,还是让他们从此没了这面旗帜,也就自然没法再借你的名字来作乱了。”

  言下之意,是要杀了敬逸侯?杜宇心里惊了惊,不过旋即又觉得和自己毫无关系——他们要怎么明争暗斗,他再不想关心。他只想救朱砂而已。

  敬逸侯则是怔了怔,随即也明白了崇化帝的意思。眼里先流露出些许惊恐,但很快变得泰然,好像这一刻他早就预料到,且一直等待着,终于等到了。“若以臣以死,换来天下太平,臣也算死得其所了。”他叩头。

  “你倒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崇化帝道,“若朝中上下都能像你就好了——朕不能让人说朕滥杀无辜,你是因何罪名而死?”

  “臣……”敬逸侯咬了咬嘴唇,“臣……怂恿逆贼行刺皇上,意图篡位,罪大恶极。”

  崇化帝笑了:“好。既然你亲口承认,就算是还有悔意。朕会给你留个全尸,准你归葬在中宗先帝身边。”

  “谢万岁。”敬逸侯伏地不起,“臣这就……这就回去……”

  “回去怎样?”崇化帝忽然冷笑起来,“贤侄,你也太会做戏了,朕差点儿就要相信你了。”

  “万岁……臣不明白……”敬逸侯怔怔。

  崇化帝冷冷瞥了他一眼:“你们父子二人倒是做戏的高手。老子诈死,躲在外面招兵买马,儿子就装老实,在皇宫里指挥刺客行刺。真是里应外合呀!朕要是放你回去,你会乖乖自裁?只怕是联络七瓣梅花把你就出去,和你父亲会合吧?”

  “万岁……这……这是何意?”敬逸侯惊愕,“先帝……你是说我父王……他还活着?他不是……不是在奉先殿大火中……遇难了吗?”

  “你不用再做戏了。”崇化帝道,“七瓣梅花的其余人都藏身何处?你父亲藏身何处?朕猜想,你也不会从实招来——不过,你要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就让七瓣梅花给你父亲传个消息——他如果不乖乖出现,和朕了断恩怨,朕就杀了你。”

  “万岁……臣……臣实在是……”敬逸侯说不出句整话来。

  恰那方才被杜宇制服的黑衣人已被押到。听力崇化帝的威胁,就冷笑起来,道:“瑞王爷你果然毒辣,想用着招数把皇上引出来,是不是?不过,我们也早有防备。你不觉得灵恩那小子已经失踪太久了吗?”

  “怎么?”崇化帝一凛,“灵恩他……落在了你们的手里?”

  杜宇则是心里发怵:灵恩已经死了,小翠知道,七瓣梅花当然也知道。

  “不错!”那黑衣人答道,“你若是敢对太子不利,咱们自然也不会对灵恩客气。你就等着给你的儿子收尸吧!”

  “灵恩在哪里?”崇化帝虽然经常责怪儿子不成器,但毕竟是倾注许多心血培养的长子,哪儿有不关心的道理。

  “自然是在你想不到的地方。”黑衣人道,“你要杀要剐请便吧!反正咱们早已经商议好了,今日若是杀不了你,弟兄们不能活着回去,留在后面的,自然取了灵恩的狗命。咱们也算有赚了。”

  崇化帝被人戳中软肋,有些失了方寸,吼道:“灵恩到底在哪里?”

  黑衣人却只是向他翻白眼,并不回答。

  杜宇虽知道对方是故弄玄虚,却不敢说出真相来,把眼望了望胡杨,胡杨也向他轻轻摇摇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快说!”崇化帝逼视着黑衣人,“你们若能把灵恩平安交还给朕,朕或许饶你们不死。否则——”

  “我就是贱命一条。”那黑衣人道,“今日来刺杀你,就没打算能全身而退。让灵恩那小子给我陪葬,也很不错。”

  “哼!”崇化帝忽然恢复了威严,“你既然不想活,那朕也帮不了你——你要灵恩给你陪葬,朕就送敬逸侯也给你陪葬,这样你和你的这些个同党在黄泉路上该多热闹?少时,朕自然送德庆那老贼也来陪你们。你们就在下面好好叙叙主仆情谊吧!”

  他反客为主,倒把黑衣人镇住了。一时接不上话来。

  敬逸侯仍然如坠云雾:“壮士,我父王真的还在人间吗?这可不能随便玩笑……太子殿下乃是一国储君……你们万不可伤害他!”

  黑衣人扭头看了看他:“您才是真正的太子。”可敬逸侯只是畏畏缩缩地,连连摇头。

  “你可真是忠心耿耿!”崇化帝冷笑了一声,抽出御案后架子上供着的宝剑,“既然你眼中只有这一位太子,那朕就成全你们,一起到阴曹地府去吧!”说着,举剑朝敬逸侯斩了下去。

  “慢着!”黑衣人厉喝。他被五花大绑,行动不便,还是挣扎着就地一滚,挡到了敬逸侯的身前。“不要伤害太子殿下。我告诉你灵恩在哪里就是!”

  “你说!”崇化帝命令。

  “灵恩他就在……”黑衣人开口,杜宇的心悬了起来。可是黑衣人的声音又低下去了,好像是故意卖关子。崇化帝担心儿子的安危,便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而说时迟那时快,忽然黑衣人一抬头,口中“嗖”地射出一根针来。亮晃晃,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碧色。杜宇和胡杨都看出来了,惊呼:“是毒针,万岁小心!”

  但这样的警告如何还来得及?他们的呼声被崇化帝的惨叫盖过——这位当今天子捂着眼睛向后摔倒,指尖流下黑血来。

  “好奸贼!”胡杨扑向黑衣人。不过,似乎是先前与刺客们搏斗时伤了元气,这会儿还没恢复过来,所以才起身,就脚步踉跄。与其说是扑向敌人,不如说是摔向敌人。饶是黑衣人被五花大绑,还是就地来了个鲤鱼打挺,双腿一蹬,将胡杨踹得飞了出去,后心撞墙,口中鲜血狂喷。

  “师父……”杜宇抢上前去,一脚踏住黑衣人的胸口。怕他再放毒针,所以迅速地将他踢得翻了个身,面朝下踩住,喝道:“解药呢?拿来!”

  黑衣人哈哈大笑:“还要解药干什么?他不是惦记着灵恩么?我就送他去见灵恩!哈哈哈哈哈!”

  “你说什么?”崇化帝被敬逸侯扶持着,用未受伤的那只眼睛瞪着黑衣人,“你们……你们把灵恩怎么了?”

  “不是‘我们’把灵恩怎么了,而是‘你们’!”黑衣人笑得愈发癫狂,“在吉祥客栈里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不问问这位假冒的杜大人?怎么不问问胡太医?”

  崇化帝既震惊又迷惑,看看杜宇,又回头看着胡杨。胡杨满口鲜血,倚墙喘息,但还是出声呵斥道:“贼人休要胡言乱语!你们到底把太子殿下怎样了?”

  杜宇则更加明白,灵恩之死一旦败露,纪轻虹活不成,朱砂也活不成。他决不能让这刺客向崇化帝揭穿那晚的真相。于是脚下加了几分力气,感觉到黑衣人的肋骨在断裂。

  “哈……哈……”黑衣人的笑声诡异,其实是因为咳出血来,“要杀人灭口吗?好啊,做出这种事来,当然应该杀人灭口了。吉祥客栈……吉祥客栈后院的菜园子里……哈哈……去挖挖看……”

  “什么?”崇化帝追问。

  可是黑衣人的身子忽然一抽,就不动了。一滩鲜血慢慢出现在他头颅的下方。杜宇小心翼翼地翻过他的身体来,发现他已经咬舌自尽。

  “快……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解药!”敬逸侯命令杜宇。

  杜宇便俯身去黑衣人的怀中摸索。崇化帝的脚步已经开始有些摇晃,敬逸侯都扶他不住,两人一齐跌倒在地。外面的太监和侍卫冲凉进来,有的大声叫“传太医”,有的则口称“护驾来迟,罪该万死”,还有的上前去搀扶崇化帝。可是他却粗暴地将人推开,命令道:“吉祥客栈——立刻派人去吉祥客栈,看看那菜园子里什么没有!”

  那菜园子里还不就是灵恩和他跟班们的尸首?杜宇心急如焚,道:“万岁……您……您的身体要紧……臣去替您办这事……”

  “不……”崇化帝的身子朝后仰,渐渐软倒下去,“你不要去……你……这刺客方才说你……你究竟知道什么?朕知道那天灵恩要去寻你的晦气……以后朕就没再见过他……朕知道……小鬼……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朕……”他用那一只眼睛盯着杜宇,死死地盯着,让杜宇脊背一阵阵发凉。不过,那的眼神终于涣散了。头一仰,跌在后面几个太监的臂弯里。“万岁……万岁……”他们声嘶力竭。

  “快让开!”胡杨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来,推开众太监们,给崇化帝把脸把脉,又小心地检视了一下受伤的眼睛。“拿我的药箱过来。”他吩咐。太监们即照办了。他就取出一方白布,按住崇化帝的眼眶,然后拔出来毒针,小心用白布包好。然后,撒了些药粉在眼睛上,暂时止了血。“先让他们煲甘草茶,待我研究解毒的法子……”他说,见到有太医火急火燎地赶来了,就指指崇化帝面部和颈间的几处穴位,道:“先帮万岁封住这几处穴道,免得毒素攻心。”

  资历最深的那位太医自然依言行事。后面跟来年轻的,则要替胡杨把脉。胡杨摇摇头:“不必了,你们都照顾皇上,我自己还医得了自己。”他直起身,给太医们让开道儿来,示意他们赶紧将崇化帝抬去偏殿的榻上医治。太医和药童们就七手八脚地将崇化帝搬出去了。有几个侍卫则不死心,仍然在黑衣人身上摸索,想要找到解药。可惜一无所获。

  “你们也不必白费力气了。”胡杨道,“他一心行刺,如何会随身带着解药呢?方才你们也听到,皇上吩咐去查查吉祥客栈的菜园子,你们还不去吗?少时皇上醒过来,只怕要问你们呢!”

  侍卫们听他所言有理,自然就去禀报上司,执行此事。杜宇便不无担心地对胡杨道:“师父……真让他们去吉祥客栈……那……”

  “这事难道还瞒得住么?”胡杨瞥了他一眼,“就算今天这刺客不说,纸还能包得住火?皇上迟早会知道!如今那刺客既然出言挑拨,就是想让皇上怀疑你我师徒二人。若是你我不催人去查明此事,岂不更加可疑了?”

  杜宇呆呆的:可是灵恩的死讯传出,崇化帝问起来,他要怎么应对?

  胡杨显然明白他的心思:“皇上若问,你只说自己身上的菩提露发作,这几日都昏昏沉沉,就可以搪塞过去。至于为师……为师和太子素无仇怨,相信皇上也不会听信那个刺客的一面之词。不过,你须得知道,此事瞒不了太久,太子妃,朱砂,东方白,他们都出入吉祥客栈,迟早会被查出来。尤其是朱砂,她素来不懂得避忌,不像太子妃总是顾忌身份,也不像东方白是通缉犯不太抛头露面,所有要杀头的勾当,都是朱砂联络的。皇上只要稍微使人查一查,吉祥客栈就会和朱砂联系在一起。朱砂是保不住的。你不可再执迷不悟,迷恋这个女人。”

  “可是……人不是朱砂杀的!”杜宇焦急。

  “有什么分别?”胡杨皱眉看着杜宇,“你要出来替她争辩?那岂不就是告诉皇上你目睹了一切?”

  “我……”杜宇不怕死,不怕让崇化帝知道他和太子的纠葛,以及纪轻虹为了他而杀死太子。可是他死了,也救不了朱砂。现在唯一能做的,似乎是立刻逃出宫去,击退小翠,击退东方白,把朱砂抢出来,在一切都来不及以先,和朱砂远走高飞。他咬咬牙,是下定论决心。

  “你……随为师过来。”胡杨低声命令,同时,一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杜宇明显感觉到半边身子一沉,是胡杨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坠落过来。不禁扭头看了看他,只见其面色有如金纸,甚是骇人。“师父……”

  “杜大人的身子还需要再让老朽施一次针,请到太医院来。”他这样说给在场的太监和侍卫们听。实际却把杜宇当成拐杖一样拄着,艰难地出了门,然后道:“快扶为师去个隐蔽的地方……”才说出这几个字,身子一歪,靠在了杜宇的身上。

  “师父……”杜宇大惊。四顾无人,急急架了胡杨转到偏殿后面的墙根儿下。借着后窗偷出来的灯光一望,只见胡杨双目紧闭,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

  他不知道自己从前是否学过替人疗治内伤的法子。只知道此刻脑子一片空白。试着摸了摸胡杨的脉搏,已经微弱得快要感觉不到,唯将耳朵紧贴其胸膛,才听到若有若无的心跳。

  若是可以有股真气能够注入其体内,帮其护住心脉,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他想着,就解开胡杨的袍子,意图寻找其胸口的膻中穴。不过这时候,手碰到了一本书册——《一飞冲天》跌落了出来。

  此刻,他可以拿着秘笈逃离皇宫。然后就可以救治朱砂,从此远离纷争——胡杨不能阻止他!只要他把胡杨丢下,这人可能就此丧命,今后也不会再来求索他的下落,向他追讨秘笈——就算别人在此发现胡杨的尸体,然后联想起是他和胡杨一同离开御书房,从而怀疑起他来,他也不在乎。反正,他要远远的逃开,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只是,他的手指颤抖,拿着秘笈,却无法揣进自己怀里去。

  你在犹豫什么?他暗骂自己,难道还没有厌倦这一切吗?要任这大好机会白白溜走吗?莫非还感到愧疚?难道不是胡杨把你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傀儡?难道不是胡杨要加害朱砂?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这样催促自己的时候,心底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他是你的师父。抚养你成人,传授你武艺,若没有他,你也许早就死了!做人岂可忘恩负义!

  他把秘笈摆在一边,以手掌抵着胡杨的胸口,集中精神,找寻体内力量的源泉——也许是方才跟崇化帝议事的时候偷偷练了一阵,那从前像泥鳅一样四周游走难以捉摸的真气很快就被他抓住。又因他先前下功夫背诵口诀,此时一静下来,秘笈上的文字和图片就有序地出现在他的脑海,引导者他的气息。没多一会儿,他已感到体内的力量澎湃,且可以随着他的意念运行到他的右臂,又通过他的手掌,传入胡杨的体内。他自己的元神也好像跟着那力量钻进别人的躯体,看到阻塞的通路,和受伤的脏腑。他并不知道要如何医治,只是想,若能将这通路打开,气血顺畅,自然就会好很多。于是,导引真气缓缓地推撞那些障碍,一次不成,便两次,三次……终于搞到一丝松动,打通了一处。他又一鼓作气,继续向前,第二处,第三处……不知忙碌碌多久,胡杨的心跳变得有力起来,面色也不似之前那么吓人。他才敢松一口气,收功休息。也才发现自己大汗淋漓,袍子都湿透了。

  “这是……哪里?”他忽然听见胡杨问。

  “师父醒了?”他欣喜,“我们还在御书房。师父方才晕过去了。徒儿……虽然不知道得不得法,但总算是把师父救醒了。”

  “哦?”胡杨微微支撑起身子,见到《一飞冲天》在旁边,就拾起来放进怀中,“你替我推宫过血?你……你的内力恢复了?”

  “啊,这个……”杜宇愣了愣,“徒儿……徒儿也不知道……也许……也许是穆雪松那天注入徒儿体内的一股真气帮徒儿……打通了经脉?”

  “你干什么这样战战兢兢的?”胡杨皱了皱眉头,“为师听到你内力恢复,高兴还来不及。这样,你也可以修习《一飞冲天》,治好自己身上菩提露的毒,为师就可以把仙人拉纤也帮你解了。此后,就可以好好为皇上效力,也好好享受荣华富贵。”

  杜宇不作声。

  “我们在这里也很久了吧?”胡杨抬头看看天,一团漆黑,既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为师得赶紧回太医院去,还要替皇上解毒——你也快出宫去吧。不是要筹备迎击蛮族的事吗?”

  是,他是要出宫去。杜宇想,不过,不去迎击蛮族,要带着朱砂走。已经不能再耽搁了!他在这里和胡杨道别,那就是永诀了!

  师父,这样我就不欠你了。他默默地说。扶起胡杨来,一直送到太医院附近,然后拱手作别。头也不回,跑出皇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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