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时,一灯如豆。浑身好像刀割针扎一样的疼,动弹不得,也出不了声。
自己真的还活着么?
朦胧的,听到两个人在对话。一个道:“皇上这样做,也太草率了,若不是老朽及时赶来,岂不是要出大事?”
另一个道:“先不要说这些——他怎么样?”
“应该无甚大碍。”头一个道,“我反而觉得奇怪,他之前中毒那么深,我非得用仙人拉纤来能救得了他,如今他怎么好了?”
“或者这毒慢慢就自己散了?”
“不可能——你看东方白那疯子——要是菩提露的药性会自己散去,他是同一日中毒的,怎么如今还是疯疯癫癫的?菩提露是没有解药的!”
片刻的沉默,接着一声长叹:“唉,他怎么会中了菩提露的毒呢?眼看着一切都要结束了,他再也不用熬下去了,谁知道……他怎么就会和东方白喝酒?”
“这也许就是命数吧。”头一个人也叹息,“不过,这也并非是一件坏事——他本是见不得光的人。如今却可以名正言顺地陪在皇上的身边,享尽荣华富贵——连他心爱的女子,皇上也赐给他为妻——这不是很好么?若是他没有中毒,皇上最多不过赏赐他一些银两,让他远走高飞。而乱党一时半刻不死心,说不定还要找他一起继续闹事,岂不麻烦?”
“话虽如此,但是……这孩子也太可怜了!以前他没了爹娘,没了身份地位,却至少还有个念想,一天天朝着那个目标奋斗。如今,他位极人臣,贵不可言,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哪一样更可悲呢?”
又是片刻的沉默。
“皇上不必太过介怀了。如今这样的安排,不仅是这孩子的命数,也是形势使然——皇上请想,如果让外间知道杜宇已经死在奉先殿里。他们会怎么想?只怕会以为是皇上派杜宇去杀死了先帝,那乱党们可就又有话说了——外人从来只知杜宇是瑞王府的门生,岂知他实际是中宗安插在您身边的一个暗桩子?”
“杜宇……唉,杜宇……他是个人才!朕始终不愿相信他是皇兄的人——在他府里不是什么也没找到吗?”
“在他府里有没有找到什么证据,其实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因为小文还未来得及向我们汇报,就中了菩提露。况且,杜宇死在奉先殿,这不就是明证吗?他若不是先帝的人,怎么会去了奉先殿?那天皇上和先帝见面的事,除了你们二位,还有谁知道?”
“你说的有理……其实,连灵恩也早就怀疑他了,只是我一直不愿相信……其实,就算他是皇兄的人,又如何呢?如今大局已定,连黄全都臣服于朕。若是杜宇未死,应是定国安邦的良材——和他比起来,这小鬼始终只能做个刺客而已。”
“皇上是在怪老朽教导无方了?听说今天太子带了闽州的一个教书先生来,证明杜宇是黄全的义子,一直由黄全教导成人——看来老朽和黄全比起来,还差得太远!”
“朕不是这个意思。可能这也就是方才你所说的‘命数’吧,或者不如说是天分?若杜宇真如灵恩所说,乃是将门之后,又得黄全亲自教养成人,那他能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建树,并不奇怪。而这个小鬼,虽然……虽然……唉,他只知道报仇……他的命就是报仇,我们也只教他如何报仇,试问,他又怎么会知道如何定国安邦呢?”
“既然是命数,那叹也无用。”
“的确叹也无用——不过,他今后要怎样?他身兼两部尚书,难道就这样浑浑噩噩的‘称病’过一世么?”
“皇上不必过虑。车到山前必有路。待除尽乱党,再慢慢打算不迟。”
“乱党倒是其次——如今蛮族蠢蠢欲动,朕以为,先攘外,再安内。”
……
对话又继续下去。在那跳动的灯火中,变成一阵嗡嗡的低吟。
杜宇的意识又模糊了起来——他们在说什么?说杜宇已经死了,死在奉先殿了?那我是死人吗?
什么菩提露?
仙人拉纤是真的了?
我到底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模糊的,他感到有冰冷的针扎在自己的身上。刺痛之后是轻微的麻木,再接着,身体的不适就大大减轻了。
仿佛母亲温柔的手抚走了噩梦。
“你要记住……”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你是杜宇,是天子第一信臣。其他的事情,都无关紧要。其他的,都可以忘记。”
我是杜宇,我是天子第一信臣……他喃喃地重复,我……不是死在奉先殿了吗?
“你没有!”那声音道,“荣华富贵都是你的。你要记住!你是天子第一信臣。你叫做杜宇!”
我叫做杜宇。我叫做杜宇!他又重复。
这句话仿佛有奇特的魔力,每说一次,身体的痛苦就减轻几分。到后来,他都不知自己说了多少次,即使在昏睡之中,都感到神清气爽起来——我是杜宇,我是闽州万泉县人,我博古通今,更略知武艺,德庆三年,我中进士,入翰林院……德庆五年,以门生之名出入瑞王府,得王爷赏识,在御前力保,不久平步青云,任职户部侍郎……德庆八年,我检举查处户部尚书亏空之事,于百官中共追缴赃银三百万两,进户部尚书职……德庆十一年,西疆叛乱,我本只负责调运粮草,但因主帅临阵变节,不得以,以文官代武职,运筹帷幄,大破叛军,破例兼任兵部侍郎……德庆十二年,我再平西疆之乱,迁兵部尚书……
这是什么灵丹妙药?他通体舒泰,几乎微笑起来。
可是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冷笑:“梁飞云,果然是你!”
杜宇一惊,顿时好像五脏六腑被翻转了一样,痛得难以忍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眼前一片雪亮。他看见太医胡杨坐在自己身边,而对面站着从刑部大牢里逃脱的穆雪松。
“梁飞云,师父当年逐你出师门,一点儿都没错!”穆雪松道,“你如此卑鄙残忍,竟然用仙人拉纤对待自己的徒弟!”
“你是谁?”胡杨冷冷。
“你不用装了!”穆雪松道,“自从你的好徒弟把我从大牢里放出来,我就一直跟踪他,想找到你这个败类。今日他和那个疯疯癫癫的汉子对战,差点儿就没了命,你出手相救,我已把你的招式看得一清二楚——如今你又对他施展仙人拉纤——哼!你虽然改变了容貌,但是这些是我孤鹤山庄的独门绝技,我怎么都不会认错。”
“你就是从刑部越狱的人犯?”胡杨冷静,“我劝你及早投案自首,不要再多生事端。”
“少废话!”穆雪松道,“我管你承认不承认,今天我就要为武林除害,为孤鹤山庄受冤枉的弟子们报仇!”说时,飞身扑了过来。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胡杨举手挡开他一招。
“卑鄙者,莫过于敢做不敢当!”穆雪松冷笑,“你栽赃嫁祸,将孤鹤山庄灭门,我不杀你,怎对得起师父在天之灵?”他双手如鹰爪,抓向胡杨的胸前。
胡杨并不移动,右手轻抬,推向穆雪松的手腕,左手则捏了个剑诀,向其胸前刺去。穆雪松怎会着了他的道儿?不待招式使老,即借着胡杨一推之力向后打了一个筋斗,但他却不是退后,而是双腿连环扫出,将胡杨的胸腹头颈要害全都笼罩在腿风之中。不过胡杨还是没有移动,只是仰身向后,堪堪避开穆雪松的攻击。
原来胡杨的武功如此高强!杜宇怔怔看着,他真的是穆雪松口中所说的叛徒梁飞云吗?若此二人系出同门,招式应该相似。不过,穆雪松杀招凌厉,胡杨却几乎动也不动,全然看不出他使的是什么功夫——杜宇其实也没有心思看,那种脏腑如被刀绞的痛苦使得双目剧痛,几乎无法睁开,更别说看清别人的招式了。
穆雪松还说他是梁飞云的弟子——那就是胡杨的弟子?他艰难地喘息着——哈,这也太可笑了!太子还说他的武功是黄全教的呢!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相?
一旦起了这追问的念头,身上的痛楚便加剧了,好像体内有无数条毒蛇,正在啃噬着他的内脏,然后要咬穿他的皮肉钻出来。他觉得皮肤好像被滚油灼伤,痛彻心肺,可是却又偏偏感到寒冷,所以不停的打颤。他张开口,但无法呼吸,因为满口仿佛都是血,一吸气便呛住了,咳嗽不止。于是鲜血就喷了出来。
“镇定!”他听到胡杨大喝,“不要用力,什么都不要想!”
什么都不要想?我怎么可以什么都不想?杜宇思绪混乱,痛苦已经主宰了他,此时此刻,只要能结束这折磨,做什么他都愿意……死都愿意!
你有两个选择——选择消失,或者继续痛苦。
我要消失!我要消失!他确信当初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冷静!”蓦地,有人扣住了他的脉门,一股暖流缓缓注入他的身体。那些啃啮着他的毒蛇被稍稍镇住。
他的眼前稍微清楚了些,看到是胡杨一手抓着自己的腕子,另一手仍和穆雪松争斗不止。
心中猛一动:曾几何时,也有过如此的经历!某个人这样拉着他的手,将他护在身后,为他抵挡着迎面砍来的道道寒光——想起来了!
是那个血染的夜晚。当小娴倒在血泊中,当手持兵刃的黑衣人向他围拢过来,当他绝望地只能闭眼等死——忽然间,一条人影从天而降。这人一把将他扯到自己的身后,同时一脚踢飞了向他们斩来的一柄钢刀。
“不要怕!”那人道,“躲在我身后别出来!”
“我不!我不!”他记得自己这样嘶喊,“姐姐!我要杀了他们报仇!”
“听话!”那人喝道,同时紧紧地拽住他的腕子,将他掩藏在身后。另一只手出招快如闪电,将那要命的凶器一一夺下,反转了,又掷出去。
满耳都是惨叫。满眼都是血光。
似乎有一辈子那么长,又似乎只有一眨眼那么短。
不知何时,一切都结束了,他已经离开了那染血的庭院,面前是三个简陋的坟墓。
“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那人对他道,“你的仇一定可以报。”
他是我的师父!杜宇的精神忽地一振——看着胡杨的背影,视野变得无比清晰——他是我的师父!
那个又是什么人,和师父缠斗不休?莫非是我的仇人?是了!一定就是杀死魏娘,杀死阿福,杀死小娴的那些恶人!
要杀了他们,替大家报仇!
微弱的力量从他的奇经八脉汇拢。看到自己的佩剑就在床头,即将所有的力量凝集在手臂上,“呛”地抽出剑来,看准穆雪松的来势,一剑刺了出去。
“好小贼!”穆雪松不防备,手掌被生生刺穿,既惊又怒,大喝一声,竟顺势用那受伤的手握住了剑身。“撒手!”
杜宇登时感觉一股刚猛无比的力道由剑上传来,震得自己直向后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觉身体上下颠簸着,每一个关节都疼痛难当。听到辘辘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车上。勉力睁眼看,光线微弱,身边是崇化帝和胡杨,两个人都神色忧虑。
“皇……皇上?”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嘴唇干裂。
“小鬼,你醒了?”崇化帝惊喜,“可把朕吓坏了——胡太医,快瞧瞧他怎么样了!”
“是。”胡杨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修长而稳定的手指触到杜宇的腕子让,立刻就杜宇有了一种很安全很安心的感觉。
“师父……”他低声唤道。
胡杨和崇化帝都是一震。“小鬼……你……你想起来了?”崇化帝望着杜宇。
“我……我……”杜宇的脑海一片空白——为什么会叫胡杨为“师父”?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会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不是……不是和崇化帝在荒郊野外的无名墓碑前祭拜吗?记得东方白杀来……是了!自己和东方白有一场恶斗!
“东方白——”他挣扎着要坐起身。
“杜大人放宽心。”胡杨轻轻按住他,“你随皇上微服出巡,结果被乱党袭击。大人拼死护驾,身受重伤。幸亏侍卫们及时赶到,救下皇上同大人。”
“是……是这样吗?”杜宇怀疑地——是侍卫救了他们?那胡杨怎么会在这里?
“老朽正巧到西山采药。”胡杨不待他发问,已经幽幽回答,“想到误缘庵里歇歇脚,讨杯水喝,谁知见到皇上和杜大人——杜大人你伤得十分严重,幸亏老朽带着些护心保命的丹药,不然,等侍卫们备好车马护送皇上和你回到京中,只怕你已经回天乏术。你听老朽的劝,不要多费神,好好休息调养,过一段日子,便会痊愈的。”
是东方白把我伤成这样?杜宇合上眼。不,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人闯了进来……是谁?他没有力气思考。
半睡半醒,他听见崇化帝和胡杨低声谈话。“他想起来了……”崇化帝道,“不如,让他想起来?”
“不行,皇上。”胡杨道,“他本身中了菩提露的毒,经脉倒转气血逆行,所以才不得不用仙人拉纤来救他。如今他余毒未清,又被穆雪松打成重伤,若是让他耗费心力去和菩提露抗衡,只怕他立刻筋脉尽断而死!”
“那就要让他继续如此下去?”崇化帝心痛。
“暂时只能如此。”胡杨道,“诚如万岁所言,外有蛮族,内有乱党,待这一切都平息之后,再让老朽设法彻底医治他。”
“穆雪松……”崇化帝沉吟,“这个麻烦是你惹出来的——你既然如此恨他,当初杀了他岂不一了百了?将他押在刑部,结果被他跑了出来。”
“的确是臣的不是。”胡杨道,“只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不,我和孤鹤山庄之间的恩怨,不是简简单单谁杀了谁就可以解决的。”
“你常说要大局为重。”崇化帝道,“为何这件事上又如此执着?差点儿就闹出大事来了!”
“是,老臣错了!”胡杨道,忽又一笑,“皇上责备老臣,但老臣斗胆——其实在有些事上,皇上不是也很执着吗?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来拜祭安郡王夫妇?难道就不能再多等一段时日,待天下大定?”
崇化帝叹了口气:“是,我是执着。一晃眼,已经快二十年了……不过儿时和五弟嬉闹的种种,朕都还历历在目。还有建渊十九年,第一次见到墨莲……朕忘不了!”
“皇上!”胡杨提醒,“不要忘记,安郡王妃是什么身份!”
“朕知道!”崇化帝道,“她是二哥的人!二哥何等狠毒!他先指望着用美人计挑拨我和五弟的关系,之后又逼墨莲陷害五弟!”
“所以安郡王落得如此下场,安郡王妃脱不了责任。”
“是。”崇化帝悲痛道,“墨莲脱不了责任。可是,那一天,当她从雅韵阁纵身一跃,她什么债都还清了。什么罪都赎净了!朕有时甚至想,如果朕和五弟易地而处,墨莲会不会为朕跳下雅韵阁?”
“皇上——”
“你不用笑话朕。”崇化帝道,“其实朕知道,根本没必要问这个问题。墨莲当初选择了五弟,而不是朕。在她的心中,孰轻孰重,早就明白。只有五弟,才是那个值得她以身相殉的人!”
“皇上,老臣觉得您错了!”胡杨淡淡,“墨莲姑娘岂不知当年太子让她做的是什么事吗?她嫁给谁,就意味着要去害谁!她若是当初选择了皇上而不是安郡王,那么被贬缅州又死于圈禁的,只怕就是皇上您了。墨莲姑娘,应是别有一番苦心——也不枉皇上记挂了她这么多年。”
“是……是么……”崇化帝喃喃,又笑了笑,道,“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朕坐上了王位,算是替他们二人报仇了。可是他们二人却永远要躺在荒山野岭。”
“这也可以从长计议。”胡杨道,“皇上坐稳江山,在这附近修一座寺庙,想怎么供奉都可以。”
“朕才不花冤枉钱去供养那些满口胡言乱语的家伙!”崇化帝道,“这些寺庙,统统都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你没有听说吗?太子之前到误缘庵大闹了一场,因为他发现太子妃早年在庵里寄住的时候一直和杜宇幽会。”
“有这种事?”胡杨讶异,“杜宇那样一个一本正经的人,还惹过这种风流债?”
“年轻人,谁没有惹过风流债呢?”崇化帝道,“就是你我也都有年轻的时候——且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了。眼下穆雪松这个大麻烦,你打算如何解决?你和他,究竟谁的武功更胜一筹?”
“方才在误缘庵里那一战,没有分出胜负来。”胡杨道,“若是较量大家都学过的招式,老朽自信,更胜一筹,但是先师十分偏心,应该有许多独门绝技只传授给穆雪松那老匹夫。究竟有多厉害,要交过手才知道了。”
“这不是你们江湖上比试武功高低。”崇化帝道,“此人原本和咱们没什么瓜葛,但是你硬给他安上一个乱党的罪名,把他牵扯了进来——他现在索性连东方白也救走了,只怕真的做起乱党来!七瓣梅花的那伙人,冥顽不灵,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朕不利,连太子妃都被他们利用……”
“是,老臣明白!”胡杨道,“不必跟他们讲什么江湖道义,只要将他们铲除干净,永绝后患就行。”
崇化帝点头:“这些人和黄全不同,黄全是国之栋梁,他们却是乌合之众。像黄全这样的人,要收归己用。而东方白之流,什么七瓣梅花,你设法把他们找出来——不用逮捕,就地格杀!”
“是。”胡杨回答,“不过……太子妃真的卷入其中了吗?怎生处置才好?”
“这孩子,未免太过不识好歹!”崇化帝道,“太子对她如此迷恋,她却……留着她,只怕将来对太子不好。”
“明白了!”胡杨道,“皇上放心处理蛮族的战事,这些不知死活的七瓣梅花,就让老臣来清理干净。”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崇化帝拍了拍胡杨的肩,又道:“不过,当务之急,你一定要治好他!”
他,当然就是杜宇。那些话语,分明是一阵风,有温度,有方向,有气味,有来处也有去处,可是飘到他的身畔,就成了无依的柳絮,只有零星的几片粘在他的身上他的脑海里——
七瓣梅花……误缘庵……太子妃……
“误缘庵……”他忽然喃喃地开口,“我……我真的在那里见过太子妃吗?”
“小鬼,你醒着?”崇化帝凑近了他,“你说什么?”
“我……我到底是谁?”杜宇直愣愣地盯着车顶,仿佛想穿透那里看到天幕,再撕裂天幕,看清背后的真相,“我……我不认识太子妃……纪轻虹?我不认识她……为什么他们都说我和她在误缘庵见面?连她也说我去找她……”
“小鬼?小鬼?”崇化帝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道他是在呻吟,“痛得很紧要么?胡太医,快看看他怎么了!”
胡杨自然赶紧上来把脉。可是杜宇那空洞的目光忽然一凝,停在了崇化帝的身上:“皇上——我——我到底是谁?我真的去过误缘庵吗?太子妃说去年五月十二日夜里,我带着皇上去误缘庵见她——真的吗?”
“你……你说什么?”崇化帝瞪着他,又望了望胡杨,“去年五月十二日夜里,你带朕去了误缘庵?”
“她说,我带皇上去了误缘庵……情况危急,不能带她走……我要她等……皇上,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崇化帝和胡杨的面色都变得阴沉起来,甚至有些狰狞。
而杜宇却是全无意识地追问:“我说过吗?皇上,我说过吗?”
“你没有说过。”胡杨终于回答他,同时用手挡住了他的双眼,“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