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晖映的人眼迷乱，归元峰颠，鲜见的有微风轻拂。
洪全嘴唇抖动，若欲言又止；罗大桩沉吟不语，若有所思。
唯独丁小磊老神在在地一杯接一杯饮着那铜壶香茗。
放在往日，怕洪全早便出言呵斥。
这般牛饮，着实是糟践东西。
万物有道，道法自然。
这洪全所修所悟的，便是这茶道。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莫说这少年将香茗当解渴的白水这般猛灌一气，便是他将这漫山茶圃尽数连根拔起，这洪全亦不会多言半句。
那汲取灵力，天地孕育的茶王灵胎，于他而言着实太过珍贵。
着实，他毕生道心所聚。
见洪全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罗大桩皱了皱眉头，迟疑着开腔。
“小磊师弟，你倒是将我弄糊涂了。”罗大桩试探着问道“这茶王所孕育的灵胎难能可贵，难不成你打算拱手奉上不成。”
滴滴答答。
最后些许茶汁被丁小磊从铜壶嘴中泌出，止得了半盏。
“重开铜壶，添新茶。”
洪全随意挥了挥手，那邱子轩虽是面上颇有不舍，仍是依言而行。
那小酒坛大小的红土瓷坛中的茶叶，可是千年来极仙草茶王每年初熟时，采最顶端的三片嫩芽，配以秘方炼制。
这些年岁下来，止得了这浅浅一坛。
先前诸人所饮，已然是三十年的存货，现如今又要来上三十年。
那性情大变，视茶苑若故土的邱子轩，岂能不心生疼惜。
“只有一个要求。”少年望着那邱子轩心不甘情不愿地小心翼翼从红土茶坛中取出茶叶，重添柴火，再煮新茶，曲指成拳，且竖起食指，身体前倾地缓言慢语道“带我逛遍曜光塔。”
啪嗒。
那洪全托在掌心的杯盏落下，跌在山石地上，碎成数片。
“不可能。”
洪全懊恼着立起身来，连行数步，眉光紧缩，面上尽是不满。
便连那罗大桩也不仅微微蹙眉，一字眉蜷缩在一块，仿若像个吃痛的蚯蚓。
少年瞥了眼二人，默然不语，低头品茶。
“小磊师弟，你怕是不知晓那曜光塔的来历吧。”
望着洪全踌躇行步，满脸烦乱，罗大桩叹了口气，搁置下杯盏，耐心解释。
少年抬头，目中有征询之光，浅浅摇头。
“修真境，乃有四层，道境、上苍、九霄、仙庭。”罗大桩不徐不疾地慢慢而道。
这个，老槐头已然同少年讲过，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除了修为实力到达一定境界，上层修仙境谴来使接引，还有个办法可自由行走于四境之中。”
哦？
这等秘闻，少年却是头次听闻，不由得止住了动作，目光如炬，灼灼而望。
“这分布于修仙境四方的曜光塔，实则便是界与界之间的虫洞，只需满足特定要求，完全可自由来往。”
哦？
少年微微点头，难怪欧阳云瑶嘱咐自己定要去那曜光塔秘境。
罗大桩话语未完，只是神色中颇多忧心。
“四界之间，各有封印，便是那至高无上的仙庭想要下界，亦要花些心思，莫说我们这位于最底端的道境了，若想逆流而上，若修为不够，那基本上是绝无可能。”
罗大桩叹了口气。
“这曜光塔，虽然给逆流而上提供了可能，但想要从下层界，逆流而溯至上层境，同样是九死一生。”
丁小磊目有惑意，却并不打断罗大桩，只好似个渴学的童子，认真听着。
“曜光塔秘境之所以危机重重，便是因为上界的灵力可透过虫洞缝隙流淌下来，曜光塔秘境中的土著鸟兽，氤氲在灵力之中，自然发生异变，成为修为实力极为可怕的灵兽。”
少年默然不语。
他久在玄阳，自然知晓无论是灵兽还是妖兽，都是较为罕见的物种，必须得生于得天独地的大吉或大凶之地，汲取天地灵力煞气精华，经千百年的培植，方可进化为灵兽妖兽。
可这曜光塔秘境中的鸟兽，竟能孕育在灵力中便进化为灵兽，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师兄，且问这曜光塔秘境中的灵兽占了普通鸟兽数量的几成？”
罗大桩瞧着少年，竖起根手指。
少年面上大惊。
“一成？”
这是何等可怖的数字？
若放在玄阳所在的道境界中，岂不是说每十只鸟兽中便有一只为灵兽。
少年瞧着扑腾着翅膀，自苍穹滑过的雁群，心有悸动。
那雁群中少说有百十只羽雁，若按照一层来算，便有十几只堪比筑基境，乃至金丹境修为的灵兽。
这随处可见的鸟兽，便足以毁掉整个归元山门。
罗大桩浅浅摇头，凝重且肃穆。
“每一只。”
噗通。
少年险些未坐稳，整个人跌落在山石上。
难怪每十年的曜光塔大比，都死伤惨重，但所能活着回来的弟子们，则肯定能突破至筑基境。
难怪先前的归元七子那般被看重。
那可是绝对能成为筑基境修士的存在。
少年心中暗道。
好在我弄死了归元七子，但也给归元山门带来了三百多位金光判定的新晋弟子，功大大的超了过。
“曜光塔外便这边凶险，更不用说秘境核心的七层曜光塔了，其中不仅各式凶残灵兽遍地，更有着无数的机关阵法，若贸然闯入，便是十死无生。”
少年脸色接连骤变。
罗大桩不再言语，便连那洪全也坐回了座位，瞧着面前火炉发愣。
他们料少年定会回心转意，便留了足够的时间给他思索。
日，有些西斜。
又一壶茗茶被煮沸。
咕噜噜的水声，在耳畔吵闹，令人好不生烦。
“小友，可曾回心转意？”
半晌后，洪全方才缓缓开口，面上带着强行堆出的笑意，满怀期寄地瞧着少年。
可惜，丁小磊再度令他大失所望。
少年缓缓摇头，脸上的惊惧之意尚未消散，可话语中的笃定却是不容置疑。
“若不能逛遍曜光塔，我绝不会继续给茶王养灵。”
啪嗒。
那洪全气的一脚踹在烘炉上，踢得那茗茶汁水漫地皆是。
心疼的那邱子轩是脸皮**，却又不敢多言。
“孺子不可教也。”
倒是罗大桩脸上略有些迟疑，他知晓少年这般坚持自然有他的理由。
“罢了，既是如此，我便舍命陪君子。”罗大桩收起脸上的肃穆，换上副浅笑“洪全师兄莫要这般急躁，我与你们同走一遭，如何？”
罗大桩的承诺，倒是令洪全有些意外。
“师兄，我知晓你乃是从那地方来的，只是你如今修为尽失，贸然前往，怕是有性命之忧。”
洪全望着面色笃定的罗大桩，开言道。
“那是我同主人……我兄弟的事。”
不悦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倒令少年有些好奇。
四下打量，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洪全面色无变，方要出言在劝，一袭黑影兀然出现。
“影，影子？”
少年双眸瞳孔紧缩，却瞧见那罗大桩的影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兀自走到倾覆在地的铜壶，拎起来摇了摇。
哗啦啦。
其中茶水虽是流淌了大半，可终究还是剩了些。
那影子自顾自地取了个杯盏，斟满茶水，满脸享受地抿了口。
“你这老乌龟，躲在这儿数千年了，倒是一事无成。”那影子极为和善地从满面古怪神情的丁小磊点了点头，很是不客气地呵斥到“现如今，好不容易有固化道心的机会。”
他稍稍停顿，将茶盏中香茗一饮而尽。
“原本无关我兄弟二人之事，我们都愿舍命相陪，你却惧了，岂有这等道理？”
洪全口齿开阖，半晌后也未能吐出个音节，只是耷拉着脑袋若有所思。
又过了一会，方才抬起头来，猛然点头。
“罢了，去便是了。”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少年，口语恨恨“倘若未能将茶王养灵成功，莫要怪我将你磨成齑粉，当作这满苑茶株的原料。”
将对方放出狠话，少年丝毫不惧。
“既是如此，那且请你将《人山诀》赠予我先。”
呃。
此言既出，那凶狠神情尚未褪去的洪全顿时没了脾气。
“哦，原来这道法，竟有小友一番功劳啊。”那影子不同罗大桩的憨厚，说话吐词，极为苛刻“我还道乃是你一人所创呢。”
焉了吧唧的洪全面色微红，半晌后方才叹了口气。
“还请小友好生养灵，我先前所作承诺不仅尽数算话，日后也定当将《人山诀》尽数传授。”
正所谓立道心、开道法。
这养灵，便是帮洪全立道心，而《人山诀》则是开道法。
无形间，这位洪全已然亏欠少年太多。
“好说好说。”丁小磊皮笑肉不笑，旋即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冲那影子作揖“昨日不知影子前辈在场，言语多有得罪，赎罪。”
那影子倒对少年颇有好感，连连摆手，示意并无大碍。
旋即，但见那洪全双手结印，削去茶王周遭的青石，将其重新栽种在一块比先前大了数倍的灵石方块上，重新放回少年纳戒中。
嚯，虽说这洪全为人颇有些不大气，可这神通端的是玄妙。
“子轩，好生看管茶苑，我去去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