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那赤泉方才缓缓开口。
“既是对赌,必有花红。”赤泉面沉如水,接过鱼贯而入的侍婢恭敬递上地茶水,蹭了蹭杯盖,缓言慢语道。
虽是自幼生于魔道中长在妖族,性子较原本是正道修士的一干魔众爆裂得多。
可此时,毕竟牵扯到丹师,干系太大,饶是他身为魔门遣使,也不得无比谨慎。
倘若真如少年所说,曾炼制出五道圣纹的丹药,那他甚至在犹豫是否向魔门报告,请派妖王级的妖族魔人前来仲裁此时。
一位三品丹师,堪比十名妖将。
这是颠仆不破的道理。
瞧着那面似黑铁,双眸阴晴不定的妖族赤泉,少年嘴角勾勒起微微浅笑,也不催促,只是稍稍作揖,退回桌椅旁,端起杯盏,轻吹青液,浅啜细品。
茶不错,虽是赶不上极品的极仙草茶王,可同归元山腰间的寻常茶茗相媲美。
赤泉面色阴沉,心中神念急转,衡量利弊凌风则是老神在在,端坐桌椅,浑然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姿态而少年,则更是风轻云淡,专心致志地品着那茶茗,毫不在意那赤泉的想法。
可此刻,却是急坏了个人。
曾经的奔雷峰太上长老,妖道蓬慧。
他绝非什么善茬。
先前出言提醒,绝非出于好心,而是为了拍这新玄阳的话事人同魔门遣使的马屁。
否则,他才巴不得这数度得罪自己的可恨小贼,被立马拍成齑粉呢。
他的选择是对的。
凌风、赤泉,对他表达善意的最直观表现,乃是任由他从后几排桌椅,挪到了最前面的,红毯两侧的交易,而未曾有半点异议。
虽说是最前方,最后把交椅。
可也绝不是他蓬慧有资格入座的。
奔雷峰太上长老,却是可名列宗门前茅。可此番叛入魔教的各峰门主有近半数,加之原本的宗门六堂堂主、分堂主,在这代表了新玄阳最高修为的近五十名妖俢中,他根本没有资格坐那首排交椅。
新玄阳刚立,根基未稳,人丁未兴。
新旧交替之际,排名越是靠前,日后所获好处便定然越多。
这个道理,世人皆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丁小磊不过一介筑基修士,待他利用价值被榨干,他有的是机会能将其挫骨扬灰。
但,阿谀奉承,赢得欢心的机会,可就这么一次。
加之少年来历极为神秘,各式秘宝层出不穷,他不敢擅迎锋芒。可待得他被利用完后,不仅能摸清他的所有底牌,更能身居高位,怂恿宗门将其铲除杀戮,此等借刀杀人之计,不可谓不妙。
原本如意算盘打的噼啪响的他,却发觉事态的发展好似超出了他的预估。
丁小磊所藏后手,实在太过强大,强大到令那凌风、赤泉都升起了纳才之心。
若少年真的堕入魔道,日后不仅极难剪除若假以时日,他带出的三百余死士弟子成长起来,到那时,怕是死的便是自己了。
正在蓬慧如坐针毡之际,这丁小磊却是提出两个要求。
前者,于他关系不大。可这后者,便有极大的发挥余地了。
“哼,我是对你心怀忌惮,可你这牛吹的着实有些突破天际了。”蓬慧妖道,心中暗自冷笑,自言自语道“炼制五纹丹丸,当需五色火,那可是连道统境上师都忌惮的存在。”
三纹丹丸,只需三色火。
虽说也是威力空前巨大,可寻常金丹真人也能在其中逗留片刻。
至于五色火。
就算你法宝再多,肉身再强,也难以正撼其锋芒。
那需要以整个药王峰气运方能催动的五色火,不仅焚寂万物,更是灼烧魂魄。
这自信到自大的丁小磊,着实被他蓬慧老道给抓住了把柄。
场上寂静一片,鸦雀无声。
却将那位列首排末端的蓬慧妖道,立起身来,极为恭谨地躬身施礼。
“尊使,小道有数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凌风同那赤泉面和心不和,原本打算瞧他笑话,不曾想这蓬慧再度跳了出来,不由得新生不悦。
他虽是面带浅笑,看双眸如有寒芒迸射,直刺后者心扉。
蓬慧心惊,他虽说早有心理准备,可毕竟牵扯到自己的身家性命,此言不得不说。
加之先前有献计之功,那凌风妖将,即便是对他新生不快,但也绝不会过度苛责为难。
果然,如他所料。
凌风带着笑意,慢条斯理地言语道。
“蓬慧妖校,今儿很是活跃呀。”
话语轻柔,可其中的不满,已然是呼之欲出。
蓬慧不敢言语,额头满是潺潺冷汗。
却是那正拿不定主意的赤泉妖将满脸堆笑,瞥了眼身旁的凌风,欠了欠身,传递出强烈的信息。
“你先前献言有功,我已然记下。”赤泉毕竟是正统妖族,虽说论修为同凌风平级,可这亲疏关系,确实有着天壤之别“若此次再有良策,我定然禀报圣门,同你请功。”
此话,言外之意,呼之若出。
弦外之音,便是让蓬慧定心。
这新玄阳即便是他凌风坐宗主之位,可毕竟乃新加入是魔门妖族的势力,他这遣使有着话语权同决策权。而且极大。
破败的厅堂内,仍是寂静无声。
残破的头顶墙壁,可瞧见泠泠冷月,洒下如水月华。
凌风眯着眼,狠喝了口水,眼角投向身旁赤泉的余光,却是生出几分阴鸷煞意。
寥寥几言,却已是数次交锋。
少年抿了口茶水,仍是正襟危坐,好似充耳未闻,可心中却是早已将这场上瞧不见的争锋看了个透彻。
赤泉,毕竟是魔门中人,论修为战力远在道门正统之上,可这心性诡计便有所不如了。
正道中人,讲究的是心有杀机,而面无狠色,着实是酷爱以黑刀子杀人而魔门妖族,则是动辄拳脚刀剑相向,端的是快意恩仇,甚少弯弯绕绕。
转念至此,丁小磊却心生出几分感慨。
若论光明磊落,这修仙正道似乎还不及魔门妖族。
寻常事宜,二人明争暗斗倒也算了,那凌风定然再三忍让,以求息事宁人。
可这赤泉急忙间,却是道出了心中所想。
他名为遣使实为魔门妖族派来的监军,而且是要掌实权、决定大小适宜的监军,这就将凌风架到火炉上烘烤了。
他叛出玄阳,堕入魔道,除了妖族入境外,更是因为不满足做个山门门主,而是要成为这新玄阳的宗主。
他付出这般大的代价,并非只是做个名义上的宗主,实际的傀儡。
赤泉的话语,已然触碰了他的底线。
寂静的厅堂,无言的众人,瞧着好似风轻云淡,实则已是风起云涌。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赤泉无心之言,却是逼得众新入妖族道门的众人提前站队。
这,于他不利。
蓬慧老道浑身微颤,却是目光迷离,心中转念万千。
他万万不曾想到,自己的态度,竟惹出这席话来,当即是嘴唇惨白,双眼无助地瞧向诸多真人。
此刻,那赤泉也回过神来,可话语出口,好似盆水外泼,无法收回。
反正,迟早当有今日。
魔门妖族,终究是对外人信不过的。
“无妨,讲便是了。”
赤泉未有半点补救,甚至神色更为笃定,大有我原本便是此意的作态。
蓬慧妖道,真真儿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哆嗦着瞧向凌风后者,双眸下移,不同他对视,却是未有丝毫态度。
他,成了勒令新玄阳高层站队的首枚棋子。
箭已上弦,不得不发。
若此刻他告罪退下,便是得罪了赤泉若是继续开口,哪怕只是放了个奇臭无比的屁,那也是摆明车马,站在赤泉这方。
二选一。
两害相权取其轻。
倘若他不能戳破少年的“谎言”,令摇摆不定的赤泉彻底放弃少年,那假以时日,他是必死无疑。
一方是胜负未定,一方是死局一盘。
便是他再笨,也知道该如何抉择。
当即他横下心来,死死盯着那好似事不关己的少年丁小磊,一字一顿地言语道。
“以属下所闻,这五道圣纹的丹药,需以五色火炼制,而这小贼不过区区筑基修为,是如何抵御连道统境、妖王都忌惮的五色火的?”旋即,他极为笃定地下了判断“这厮,完全是在胡吹大气,扰乱尊师判断,以求保全性命。”
此言方出,这厅堂上却是沸沸扬扬,由先前的死寂立马变作了喧闹无比。
这会,诸人的意见已经不是很重要了,重要的乃是态度。
认为少年另有解决良策的,自然是站在了凌风这边而认为丁小磊确实在胡吹大气的,便毫无疑问的选择了赤泉。
嘈杂声,愈发强烈。
作为争论的核心,丁小磊浑然副事不关己,无所谓的模样,兀自喝着茶水,任由他们假借自己的名义,在那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合纵连横,收买敌对。
时间缓缓流逝,这场滑稽无比的争辩,总归是落下了帷幕,双方态度、人数也基本确定。
支持凌风的占据了七成,而倒向赤泉的则是三成。
“都安静吧,本将来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