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双蛇一事,让蓬莱山十六宫损失惨重,就连第一大宫玉虚宫也死了不少弟子,蓬莱山一度白布萦绕,寂静萧索,直到两个月后,才又逐渐恢复起往日的热闹,而这热闹皆源于蓝不秀用那雌蛇的妖丹练出了一个法器。
这法器是一把玉笛,虽不如沐子瞻那个宝炉看上去厉害,但胜在浑身如雪般通透,发着冷冷寒光。只要随便放在嘴边吹奏一曲,都能让人有种如临幻境之感。最奇妙的是,不同的人听的感觉都不同,心智邪恶者,听到的是魔音,不稍片刻,就会觉得头痛欲裂,七窍流血,恨不得抽剑自刎。心智纯良者,则听到的是妙曲,仿佛一股清风徐来,贯穿他们的心肺,让人感到浑身舒畅清凉。
要说沐子瞻得到的那颗蛇妖内丹要比蓝不秀的那颗蕴藏的修为高很多,但沐子瞻炼出的依旧只是颗提高修为的灵丹,也没炼出什么法器。以蓝不秀的本事,他是更不可能炼出法器的。但事情偏偏就这么发生了,就连蓝不秀自己都感到惊奇万分。
蓬莱山的人都很困惑,唯独沐子瞻心里一片明了。清音在蓝不秀炼丹时,在他的丹炉里加了自己的神血。他们九重天上的神仙几乎都有自己的法器。宝华天尊的是宝炉,清音的是斩月轮,孟章的则是长缨枪。炼制法器最关键的就是需要神仙的血,所以这也是普通凡人练不出法器的原因。
若不是清音暗中推波助澜,那蓝不秀到死都不会有这法器的。神血宝贵,清音这般不惜赐血帮蓝不秀练法器,看来她在那翠屏宫待得甚是欢喜。
要说欢喜,清音也谈不上,只是这翠屏宫的确是得她心意的居所,先不说蓝不秀等人待她有多尊崇,单凭住在这能让她随时得见颜溟,就很让她满意了。
她若愿意,便可随时穿过水帘,前往那玉虚宫弟子们偷看儿子。玉虚宫内的弟子都是肉体凡胎,识别不了她的隐身之术,所以她隐去身形,暗自偷看,也不会有人察觉。而沐子瞻又在闭关,更是无人知道她时常来玉虚宫串门。
虽说“偷窥”这行为有些不符合她的身份,但清音活了这么久,也是头一次为人母,她对儿子的一切都在意得紧,生怕颜溟在宫内吃不好睡不好,受人欺负。
所幸,数月以来,她已将颜溟的生活起居都摸了个透彻。颜溟虽无修为,但玉虚宫弟子都待他尚可。他平日里的生活,除了清扫宫内四处外,便是陪沐子瞻的女儿玩耍。偶尔,有个叫君墨的小弟子得空,便会偷偷来找他玩,两人会择一僻静之处,君墨偷偷教颜溟法术。但无奈,颜溟的灵脉早已枯竭,不管他多么努力修炼,把那些法术背得多么滚瓜烂熟,他依旧使不出半点法力。
每每看到颜溟夜半独自躲在房中抹眼泪的样子,清音就感到万分心疼。然纵使她是上神,法力高深,她也无力帮颜溟。如沐子瞻所言,要想重塑颜溟的灵脉,只有让他转世重生这一法子,但不管怎么转世,他都是青木。青木灵魄被烧毁,每一世都将是残魄之人。
思及此,清音内心很是内疚,都怪她,前世没能好好照顾儿子,才害得他受了那么多苦,今世又这般委屈。
往事不堪回首,如今,清音除了杀些妖,取其妖丹,让沐子瞻为颜溟炼丹补身外,她也做不了其他。只希望颜溟吃下那些灵丹之后,身体能强壮一些。就算修为无长进,但那些丹药中的灵力也可增添他的寿命,让他比普通凡人活得久一些。
清音想过了,只要他此生平安无事,她就心满意足了。她不希望颜溟有多厉害,她十分清楚天帝忌惮他们母子,也深知鬼族对“青木”的执念。颜溟若只是个普通凡人,对他来说,反而安全。
蓝不秀炼出了法器,大喜,当即派弟子们向其他十五宫都发了请帖,宴请众人,顺带展示自己的法器。
宴席当日,除了玉虚宫外,其他几宫的宫主带着弟子们都去了。就算是先前被杀的宫主,也已经换了新宫主顶上。
众人去玉虚宫一是为了看蓝不秀的法器,二也是为了与那传说中的清音仙子套个近乎。若得仙子欢喜,说不定她下次除妖也能带上他们,让他们也捡点好处。
玉虚宫的人之所以未前去赴宴,皆因沐子瞻自己有法器,他不稀罕。还有,他很忙。先前除蛇妖时,他们宫内丧生了十多个弟子,他现在在忙着招揽训练新弟子,因为参商明病倒了。
作为师叔的参商明因上次除妖之事,自觉是自己无能才害得宫内弟子惨死而内疚不已。他本就旧疾缠身,身子不大好,又因过度忧郁,病情直接加重,已经卧床很久了。
沐子瞻给参商明吃了九重天的仙药,保参商明性命无忧,可无奈参商明得的是心病,他若自己不放过自己,其他人也帮不了什么。
没了参商明主事,宫内所有大小事都得沐子瞻自己定夺。虽有君潭君临两位大弟子替他分忧,然训练弟子一事,还得沐子瞻亲自下场。
宫内死了那么多弟子后,最近又新来了一批灵脉不错的年轻修仙者。鉴于上次除蛇妖的教训,沐子瞻不敢有丝毫松懈。只有宫内弟子们加强修炼,提高修为法术,下次除妖,遇到这等厉害的妖他们才可自保。
隔壁翠屏宫喜气洋洋,热闹非凡,但玉虚宫这边却一片肃杀气氛。面对师父严酷的训练,玉虚宫的弟子们心中即使有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
一天二十四个时辰,沐子瞻留给弟子们休息睡觉的时间只有六个时辰,其他时间,他都带着弟子们修炼。他是神仙,哪怕一直不睡觉,也无事。然那些弟子都是凡人,两个月下来哪吃得消他这般摧残。别说那些新弟子受不了这种苦,就连君潭等大弟子也有些吃不消。
君墨每次训练回来,一回到弟子房,便倒床就睡,累得鼾声四起。颜溟有几次去找他,想要跟他学习点新法术,见君墨累成这样,也不好意思开口。
众弟子都忙着修炼,就连小师妹沐思烟都被沐子瞻拉上了训练场,整个玉虚宫内顿时就只剩下颜溟一个闲人。一番对比下来,颜溟的内心有多煎熬,除了他自己无人能体会。可谁让他是废灵脉,一个废人哪有资格抱怨。
其他弟子没空,照顾师叔参商明的事就全落在了颜溟身上。颜溟每日做完杂事,就去给参商明送三餐,陪师叔聊聊天。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共处一室,久了,参商明对年幼内敛的颜溟也上了心。即使知道颜溟学再多法术皆无用,但参商明还是把自己会的法术都一一教给了颜溟,比如御雷咒。
御雷咒算是高阶法术,只要学会了这法术,修为越高,所使的雷咒便越厉害。但无奈颜溟的体质,学再好,使出来的雷咒也只是个影子,别说除妖,打在人身上也如同挠痒痒般毫无杀伤力。
就算这样,对颜溟来说,他已经很开心了。只要他学会了法术,他日若有机会重塑灵脉,他就能跟其他师兄们一样,能将法术使出来了。
灵脉重塑一事如同痴人说梦,可颜溟素来就是个偏执的孩子,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他都不愿意放弃。
若最初颜溟修仙是为了能上九重天,找那些神仙问个清楚,当年为何要这般对他。但现今见到了清音,见她如此凉薄,连他都认不出,颜溟也就看开了。
那些神仙都没什么良心,他们才不管什么是非对错,只知道恃强凌弱。那天帝之所以能一句话灭他们月银全族,那冰神之所以能凭一己之力冰封他们所有人,那清音之所以敢上门挑衅他们玉虚宫,全因他们是强者,无所畏惧,便可肆意欺负弱者。为了不被任意欺负,所以他要当那个强者,故而他才不愿意放弃修仙。
就算天不让他修,他也要修。
清音……
呵……
颜溟想起前世他唤她的名字。
她说她叫阿舞,就连名字她都用的假名,可想而知,她对他一直都是虚情假意,无半分真情。
他竟然会爱上这样的女人,真是太可笑了。
每每想到清音,颜溟就忍不住心生愤怒,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体内喷涌而出。他只有念清心咒才能恢复平静。
从参商明那出来,颜溟回到自己房中静心修炼御雷咒,忽而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谁在外面?”颜溟一边从**下来,一边轻声问了一句,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脆。
“是我。”屋外一道沉声响起,颜溟听出了是师父沐子瞻的声音,他心中猛地一慌,以为沐子瞻发现他偷偷练习法术了,当即紧张地跑过去开门,一脸惊惶地望着门外的蓝衣尊者。
“师父,你怎么来了?”颜溟怯弱地问道,清澈的双眼不敢去看沐子瞻的脸。
沐子瞻只是侧眼微微瞥了他一眼,不觉有他地大步走进颜溟房中,指尖微动,身后刮起一道微风,将门给关上了。
沐子瞻站在房内,颜溟恭敬地站在他的身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这是沐子瞻第一次来颜溟的房间,今日一看,才发现颜溟的房间里除了一些简单的摆设外,什么都没有。
沐子瞻垂眼看向颜溟,见这孩子面黄肌瘦的,瘦小得很,他不免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金丝软盒,递给颜溟:“这是我用骨妖内丹炼制出的灵丹,你赶紧吃了它。”
“师父!”颜溟一顿惊惶,双眼睁大地望着沐子瞻,没有接那盒子,只是低头道:“师父,这丹药珍贵非凡,颜溟不过是个废人,吃了也无多用。师父还是给其他师兄们吧,或者给师叔也行,他们随便谁吃了都比我有用。”
“这是清音仙子特意嘱咐给你的,我若给了旁人,她若知道了,如何会善罢甘休。别说废话了,快吃了吧。”沐子瞻不耐道,将丹药盒扔给了颜溟。
颜溟慌忙接住,小脸一阵青一阵白,眼眶微红,神色僵硬:“师父,我……”
沐子瞻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冷着脸安抚:“你莫觉得吃了此丹,心里有何愧疚。那骨妖杀了你全家,为师答应替你除去,却没能让你如愿。现在骨妖已死,我用它的内丹给你炼药,你吃了,也算是报了你全家之仇。”
颜溟闻言,眼眶顿时涨得更红了,眼里有了泪。
当年骨妖残忍杀害颜府满门的事,他至今都记忆尤深。他能对前世月银族全族尽毁一事念念不忘,又如何能忘记今生全家被灭的场景。每每想起,颜溟心中就又痛又恨。
都怪他无能,太过弱小,连自己的亲人族人都保不住。他但凡强一点,像君潭他们一样,会一些法术,也不至于连自己的父母都保护不了。
几滴清泪落了下来,怕师父说他,颜溟胡乱地伸着小手擦了把眼泪,没再推脱,直接打开丹药盒,将那枚丹药吞进了腹中。
大妖的内丹是他之前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如今这么轻易得到,他又有何别扭的。只有吃了这丹,他才能变强。就算只是稍微变强一点,他也要吃。
见他乖乖吞下丹药,沐子瞻伸手再次在颜溟的身上探了一番,见无鬼气泄出,他才暗自放下心来,对颜溟说道:“以后每三个月你便来我房中取炼好的妖丹。”
颜溟惊诧地抬眼,不解:“师父不是说我吃了妖丹也增长不了修为吗?这骨妖是我仇人,我吃了就当报仇了。那其他妖的内丹炼制起来也很费心神,师父给我吃,不如给君潭君墨师兄们,他们吃了还能提高修为。”
颜溟不知自己身上有鬼气,而这鬼气又只能用灵丹所抑制,这才这般迷惑。
沐子瞻恐他难以接受真相,便只能撒谎,将缘由全推到了清音身上:“给你吃的妖丹都是那位清音仙子给的,前阵子刚除的蛇妖,她也有出力。那雄蛇内丹在我这,她说要给你,我也不愿欠她的人情,回头等我炼制好,你来取,你师兄们有其他妖丹可吃。”
听闻以后所吃妖丹都是清音所给,颜溟心中顿时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她这算什么?杀妖取丹来讨他欢喜吗?她把他当青木,这般不惜命地杀妖夺丹,给他吃,是因为她对青木愧疚吗?青木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何会这般愧疚?
在前世的梦境中,他一直知道青木跟其他孩子不同。青木刚出生便会说话,自幼比常人聪慧。跌倒摔伤,身上的伤口一会便会消失。就连冰神对他们全族施以天罚,所有人都被冰冻而死,唯独青木只是身上留下些血口。过去他不知青木为何会这样,现今都清楚了。她是神仙,青木便是半个神仙,体质特殊也可理解。
只是她为何要下凡找青木?难道说,青木也死了?怎么死的?是被那冰神杀了吗?还是那天帝又派了其他神仙杀了他?
颜溟越想心中越痛,眼眶刹那间变得通红。
为什么,他们都死了,就连青木也死了,她还活着?
为什么,她要活着!
她救不了月银族,不护他,都无事,可她怎么能连青木都不救!那是她的亲生骨肉啊!她这么厉害,为什么连儿子都不救!她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赎罪吗?
有用吗?
不管他是不是青木,她就算杀再多的妖给他吃,都无济于事了。
他永远也不会原谅她,生生世世,只要他还记得那些过往,他便不会原谅她。
颜溟用力地攥紧拳头,身上猛地一股鬼气冒出。
沐子瞻见状,感知到了他的愤怒,连忙施法将他身上的鬼气压了下去,急声道:“颜溟!你答应过我要忘却那些前程往事的!莫要恨!快念清心咒!”
颜溟双眼莹润,无助地抬头看向沐子瞻:“师父……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好恨……”
沐子瞻咬牙,右手按住颜溟,左手施了个法印贴在了颜溟的额头,嘴里大喊一声:“破!”
顿时,颜溟身上的鬼气都散了出去。
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颜溟一身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神情茫然地问沐子瞻:“师父,我为何会这样?”
沐子瞻叹气,遮掩道:“不过是妖丹的反噬罢了,无妨,你只要听我的话,每日默念清心咒,不要去恨,就无事。记得,三个月后,来找我取丹。”
颜溟拒绝道:“师父,我能不吃那些妖丹吗?我不想吃她给的妖丹。”
沐子瞻冷脸,甩下衣袖:“此事由不得你!”
颜溟撇嘴,噤声。
沐子瞻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颜溟望着沐子瞻离去的背影,牙齿死死地咬住唇瓣,闭上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