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侯府之战(上)
从昨夜施展雷法召来死者刘小翘的冤魂时,吴逸基本就已经知道了当日发生在宁南侯府的事情始末。
通过幽魂泣诉与鬼卒所带的观阳镜照见死者生前所见,吴逸看见了宁南侯的暴戾与张狂,与死者刘小翘的百般无助,他亲眼看见,在刘小翘的视角下,宁南侯是怎么一步步卸下那表面的温文尔雅,在威胁未成后,就轻易制住了她,然后给她喂下了毒药以此相逼,最终任由她冲出房外坠入了井中。
这样的人,该死。这是他在昨晚看完了事情始末后的第一感觉。
而在那刘小翘的视角中,他凤目所见到的宁南侯,又与她有些不同。
相比于上次在大街上初次见面,他在死者眼前所看到的那个宁南侯,多了一份妖气。
或者说,是一种已经接近妖气的邪厉之气。
尽管他本人现在应该还没有直接变成妖魔,但已经涉及到了妖道是绝不会有错的,也就是因为妖气未显,顶上紫气才没有反应,从而以药丸害死了一条人命,以寻常仵作的手段才查不出来。
吴逸见到了陆千聆后,将自己所见都告诉了她,作为凭证,他还交给了陆千聆手上一样东西,那是召请城隍让鬼差带来刘小翘说清冤屈的证明,一道死者冤魂所系留下的一道发缕。
陆千聆从吴逸手中拿住了那一截青丝,红了眼眶低头久久不语,吴逸没有看见她低头时的表情,想来她此时心情绝然好不了。
“她的怨屈尽诉于此,你若要报仇,可以凭此告御状,让朝廷天人曹的人来受理此案,定能还死者一个公道。”
吴逸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就留下了这样一句话,转身就离开了陆家。
他之所以提醒陆千聆去告御状找天人曹,还是怕对方铤而走险,会不会干出什么只身搞刺杀的玩意,那宁南侯对他来说虽然不足为惧,但考虑到陆千聆只是个身无修行的女子,纵有武艺,也难保不会在宁南侯这个半只脚已经踏入妖道的人面前失手。
可事情的发展,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吴逸从陆府走出来的大半天后,他就又在换身出来的玄练通知下,见到了来访的陆千聆。
这一次接近傍晚再见,她是带着两大盒金银珠宝来的。
“吴公子查明真相之恩,千聆没齿不忘,无以为报之下,这些珠宝还望公子笑纳,京城乃是伤心之地,等到明日一早,千聆便要离开了。”她眼眉浅笑,向着吴逸缓缓推出了装着珠宝的盒子。
这一次的厅前,一向寡言的玄练静静侍立在吴逸座位不远处的梁柱旁,默默注视。而吴逸看着桌上这两大锦盒珠宝,并没有立即接下,而是道:“陆姑娘,这里只你我三人,我呢虽然不敢说与姑娘交情深厚,但也不是大嘴巴的人,你就告诉我,你送上这珠宝告别的目的,到底是不是要去报仇?”
陆千聆神色一怔,回问道:“公子如何猜到的?”
吴逸摇头笑道:“你若要真要离开京城,早就和那些戏班子的人还有丫鬟一起走了,何至于等到现在,要不是为了报仇,那就是傻子。”
陆千聆眸光里星荧攒动,朱唇轻扬:“公子说的不错,我是要去宁南侯府报仇。”报仇一事本为决绝重大之事,但此刻从她口中道出,却显得无足轻重,理所当然。
吴逸没有立即表示出反驳或者明显的赞同之意,而是问道:“姑娘本可以选择告御状于天人曹,相比之下更为稳妥,当今吏治还算清明,为什么非要铤而走险呢?”
陆千聆笑道:“小翘妹妹头七那几日,我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既然朝廷不予恶人伏法,那小女子虽非匹夫,说不得也只能血溅五步了。”
她声音极为悦耳动听,即使这言辞极是犀利,但从她口中说出仍然相当动人,令人完全感觉不到杀气。
“唉……”
吴逸轻轻叹了一口气,手轻轻放在了锦盒上,缓缓往自己那揽了几分,毫无征兆地说出了一句骤然令一旁的玄练也瞬间侧目而惊的话:“姑娘这样的人不值得因为这么个杂碎血溅五步,要杀人,算我一个。”
不光玄练惊得眼神一变,陆千聆也露出了意外之色,以手捂唇道:“公子的意思是……”
吴逸翻了个白眼,向空轻叹了一口气,才道:“我的意思是,你要杀人,我可以帮你杀,那什么宁南侯已经几近妖道,杀了他一个,也算是积功累德。你根本用不着以身犯险,至于这金银珠宝,就当谢礼了。”
实际上说出这种话,连吴逸本人也有些意外,原本此事与自己本该完全无关的,可他却还是一时在不知道从何而起的冲动之下,说出了这句话来。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总觉得不能放着她不管。
为什么呢?
陆千聆在愣了片刻后,还是低头表示了婉拒,微笑道:“公子好意,千聆心领了,只是小翘这丫头无父无母,又是因我而死,报仇乃是我分所应当之事,不能假于他手。”
她显然是报仇之意已决,吴逸自知说出的话覆水难收,也只好道:“既然这样,那我助你一臂之力,既能让你亲手手刃那个宁南侯,又能全身而退完全不被怀疑,可以吧?”
“哦?”陆千聆那惊愕的神情里,微不可察地闪过了一丝窃喜。
时间来到了深夜凌晨。
陆府宅邸中没了烛光,那与陆家府宅对门之隔的烟柳山庄正大门屋顶之上,一身黑衣的玄练与吴逸并肩站立,远望陆府之处。
玄练面对着星夜下的陆府宅邸,轻声道:“没想到,你还真打算帮姓陆的女子。”
身边的吴逸对此表示不以为然:“只不过是帮她顺了一身行头罢了,能不能报仇完了不被发现,还是得看她自己。”
“不止如此吧……”
玄练眸光微微下移,声音就像个刺客一样,一如往常地沉冷:“她换了夜行衣,你也换了夜行衣,就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你也要去刺杀宁南侯?”
如她所言,现在吴逸身上也换了一身夜行衣,说是夜行衣,其实就是很普通的黑衣服稍微改了一下,就连遮挡面目的布都是临时裁下来的。
吴逸站起身,朝她笑道:“怎么?难道吃醋了?”
玄练琼鼻里极轻地哼了一声,眸光偏开到了别处:“没有,只是觉得这姓陆的有些古怪。”
“古怪?哪里古怪?”吴逸也从她语气里感觉到,她似乎是目前几姐妹里对陆千聆态度最疏远的。
玄练叶眉微微凝起,却也是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只是一点感觉,说不出来。”
“可能是你多心了吧,她要是真有什么不对劲,我早就看出来了。”吴逸指了指自己的两只眼睛,满不在乎地笑道。
碰巧,这时那陆府当中也有一道黑色人影窜了出来,拿着一把三尺腰刀。吴逸也站起身,开始摩拳擦掌,朝玄练道:“就当是闲久了行侠仗义一把,怎么样,要不要来玩玩?”
他此刻玩心渐起,还顺手竖起大拇指往另一侧遥遥京城远处一指,那是宁南侯府的方向。
玄练却没有去的意思,转身冷然道:“你去便去,我在这城里用不了术法,用武功欺负平常人是小孩子的把戏,我才不干。”
听见玄练没有去的意思,吴逸两道眉毛也露出了一丝落寞之色,叹道:“可惜啊,要是你也一起去,咱们说不定还能过一把侠盗夫妇的瘾呢。”
玄练耳垂微微晕红,啐道:“什么夫妇不夫妇的,跟小孩子似的。”
“和你们一比,我可不就是小孩子吗?走啦,一会儿就回来!”吴逸轻松朝她摆手告别,就一个纵身跳到了对门陆府之中。
星夜之下,玄练凝望着远处陆府两道黑影,顷刻之间就没了踪影,知道是吴逸的遁术带着陆千聆瞬间就走远,她仍目光不散,满夜星河映照于眸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今夜的吴逸,似乎比往常都要活泼得多,活泼得……
简直不像是他以往的秉性。
宁南侯府的府邸所在,是偌大京城偏东北处,离皇宫之地相隔并不算远。
侯府规模也如吴逸所料,相当阔大,就算不如赵灵芙所在的王府,也差不太多,如果以普通人之力,要想在这加起来足足上百间房屋院阁里找到宁南侯本人,那是痴人说梦,连正门都进不去,只怕都已经被拦在了外面。
吴逸之前早已通过刘小翘生前所见,看到了侯府之中宁南侯书房所在区域,对于里面环境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而他现在,正好带着同样一身黑衣的陆千聆,不在别处,正好已经在侯府之中许多房屋里的一间空房里,以他此时云体风身之能,是断然不会有人能想到,在这京城紫气之下,有人能直接绕过这侯府外的重重护兵,直接潜入到里头的。
说实话,这种没有经过事先谋划,近乎于直接莽的刺杀行动,吴逸现在想起来,也有些纳闷自己怎么就脑子一热就答应了,不过毕竟人已经到了,他看着此时同样窝在不见灯光黑屋里的陆千聆,也不得不有些感叹。
平常没看出来,这陆姑娘换了一身衣服,竟还真有几分刺客豪侠的感觉,她同样一身黑衣,只头戴一面随处都能买到的戏子勾脸面具,整个气质就完全没了戏子的身段。
吴逸打趣着问道:“看这架势,姑娘应该不是第一次干。”
面具里陆千聆淡淡应了一声:“嗯,几年前,我以这套装束,杀了一个掳掠民女的镇中恶绅。”
“果然,谁能想到台子上戏子的功夫不是假的呢。”吴逸惊异之余,眼里不觉间又对陆千聆多了几分欣赏,回想起来,他似乎对这种类型的女子,都更有好感一些,像之前的李贞英,还有那个宋棠音,都是如此。
陆千聆抽出了腰刀,眸中凝视着窗棂缝隙里的广阔院落,低语道:“按照说好的,宁南侯就在那一片屋子里是吗?”
吴逸点头道:“书房是在那边,但这宁南侯寝屋在哪儿还不清楚,咱们既然来了,就不妨来个引蛇出洞。我用个法子,让府中的卫兵都聚在一起,然后等到那个宁南侯惊醒出来时,你再趁机从背后结果了他。”
吴逸从昨夜所见已经大概猜到,这宁南侯绝不是一个只会畏畏缩缩躲在卫兵身后的寻常王公,一旦真闹了刺客,他八成是不会不闻不问的。
“引蛇出洞?”陆千聆面具里发出一道疑声。
吴逸点点头,面上也露出了一副有些调皮的笑容。
就在这一笑之间,他也分出了一道身外身,以绝快的速度,潜出了屋子外,一路隐身而潜,终于,来到了正门高墙内的一片广大院落下,那里来往守兵尤其之多。
吴逸分身就从那墙沿之下的一棵槐树阴影后,故意蒙上了面,以一个既看上去像是潜行,却又像是注定会被发现的姿势,没有用任何术法,从那树荫之中一纵而出。
然后果不其然,星夜下的宁南侯府之中,就爆发了一阵喊声。
“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