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身为掌门,自然责无旁贷,但你们这些新一辈的弟子,也要勇于挑起重担,成为我教中坚,担负起玄灵宗的未来!”
“我等玄灵宗弟子,都别忘了,我道教三年一度的嘉元盛会,就快在罗浮山上清宫举行。本来我很看好的孟楚二人,接连出事,这一下……”
“所以,狂云,你现在更要锐身自任,承担起重担职责来!”
正常情况下,或者说在以前,若是张狂云听到掌门真人这一番看重自己的话,那得高兴得飞起来——
夸张点说,他兴奋之下,手舞足蹈,保不齐会从这观天台上失足摔下。
但现在,他反而十分难受。
他既难过,又为难。
一边,是巨大的**,是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出人头地。
另一边,却是尚未确认的清白、和其实淡然如水的情谊。
选择了前者,意味着光明的前途,甚至从掌门真人的话里话外,未必将来没有将张狂云作为掌门继任者的可能。
并且,如果做出前者那个选择,并不煎熬,任谁都没话说;那楚灵风是掌门和长老们认定的叛徒,就算有点冤枉,他一个小小的俗家弟子,又能如何?
更何况,“画皮画脸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楚灵风是内奸这种事,未必不可能。
就连那个继任掌门曾经的热门候选人,孟惊鸿,都能为了一己私欲为所欲为,楚灵风为什么一定做不出来同样的事情来?
所以啊,选择那个光明辉煌前程的选项,是如此的顺理成章、理直气壮、轻而易举的呀!
但如果选择后者,选择相信楚灵风,为他的清白据理力争,那就太艰难了。
能不能保证正确,姑且不说,就看眼前这情形,面对掌门一番殷殷美意,还有那重视的殷切的期待的眼神,他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他忽然觉得,此事是如此的艰难,完全不亚于以往面对强敌、身陷血战……
这时候,已站起立在观天台上的玄灵宗掌门,也在观察着他。
“他会如何选择?”
朗苍子有点期待。
但这种期待,也是只有“一点点”了。
毕竟,只要不是疯子,谁不知道会怎么选择?
所以他看了两眼,便有点意兴索然。
他的目光,很快越过了少年,有点心不在焉地看着远方冰蓝色的天穹中,那朵游移不定的白云。
这时候,张狂云的心里,也终于有了答案。
在一番艰难的权衡、痛苦的煎熬后,最终,他还是决定选择那个最艰难的选项。
这么做,与其说是他选择了相信楚灵风,还不如说,他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内心。
他相信自己用心感受到的楚灵风的一切。
他们两人,这些年来其实并没有多少私下的往来走动。
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他相信他。
于是他开口了。
他向掌门求情,说楚灵风叛国通敌、成为妖族奸细一事,一定有什么误会。
对他的选择,掌门很震惊。
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张狂云。
良久之后,他才吁了一口气,说道:“误会?狂云,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楚灵风身为玄灵宗清宗堂堂主,竟暗中在涂山妖军中谋得一职。”
“虽然他辩称,只是为了卧底刺探,可也太过匪夷所思。”
“之后又一查,他果然与涂山国中军官多有来往。”
“当然,他依旧辩称,说是只不过为取得他们的信任。”
“你觉得,我们会相信吗?”
“如果真是为此目的,他为何要隐瞒师门?就算信不过其他人,为什么连本掌门都不告知?我可还是他的授业师父呢!”
说到这里,朗苍子满面怒容,颔下的胡须一颤一颤的。
面对掌门的愤怒,张狂云有些沉默。
但很快他便振作起来,拱手一礼,诚声说道:“掌门真人,请恕晚辈弟子多言,那楚灵风,刚与弟子一同去涂山苍狼国刺探,弟子并不觉得他有叛国之意。”
“尤其在那寄魂山中,我等一同看到苍狼王的重大机密,若他是涂山奸细,必不会让弟子活着回来,此际还能在您面前进言。”
“哈,寄魂山?”朗苍子冷笑一声,“狂云,你说别的还好,若说寄魂山之事,那孽徒也跟我讲了。”
“混沌兽变傀儡军?哈哈!一派胡言!老夫修行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这等怪事,简直痴人说梦!”
“这等荒唐之言,定是他教唆你回师门也这么说的吧?唉,你太年轻了,那孽徒如此危言耸听,定是别有目的。”
“别有目的?”张狂云实在忍不住了,“报告敌国异动,能有什么别的目的?”
“怎么会没有?”朗苍子沉声道,“别忘了,华夏与涂山历年相争,民不聊生,好不容易这几年平静下来,我华族多有受益。现在,他如此危言耸听,便是要挑起争端。”
“而那涂山朝和实权宰相苍狼王,一直蠢蠢欲动,找不到发动战争的借口;若是我等道门、以及官府朝廷,听信了他的谎话,去边境轻启战端,则正中涂山国下怀。”
“到那时,刀兵一动,便是流血千里,生灵涂炭!”
“所以这件事本身,就是个阴谋;张狂云,你太年轻了,被奸人欺骗了!”
“不会啊!”张狂云好不容易耐心听到这里,便焦急地叫道,“寄魂山中之事,可也是我亲眼所见啊!”
“哼,张狂云,你太让我失望了。”朗苍子冷哼一声,不快道,“莫非你还以为,眼见就是真实?你不知‘五色令人目盲’的道理?亏你还是我玄灵道宗弟子,你道家的经典读到哪儿去了?”
“你还没想明白吗?若是那楚灵风叛国属实,和他在一起所历所见之事,还能作数吗?那一切都是演给你看的啊!”
“你看,你我二人,在此费神争辩,不就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之一吗?”
“至少在你身上,人心已被惑乱啊!如果不抓他、不查他,还不知有多少玄灵弟子,像你一样被他蒙蔽蛊惑啊。”
在朗苍子滔滔说时,张狂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但他还是不甘心,还想再争取一下,便在朗苍子教训完之时,又合掌行了一礼,诚恳万分地恳求道:“掌门真人,您说得有道理,那楚灵风,是该查。其实纵观本门中,最熟悉他之人,可能还是弟子,那能不能,由我来负责清查他?”
“哈?”朗苍子又是一声冷笑,毫不留情地说道,“张狂云,是本座说了什么话,让你产生误会了吗?是本座太抬举你了吗?不知天高地厚!还不死心?还想找机会替他开脱?”
“哼!本来老夫很看好你,现在明白告诉你,我对你很失望!若是你继续钻牛角尖,那——”
听得掌门说到这里,张狂云立时一惊。
他那颗心一阵狂跳。
也只是稍一迟疑,他便立即躬身行礼道:“弟子知错了!您方才之言,真如当头棒喝,打醒我了!”
“弟子方才也不知怎么了,鬼迷心窍,或真是被人迷惑了,坚持了不该坚持的,这是我辈道门中人,最该摈弃的‘执念’啊。”
“恳请掌门看在弟子年幼无知的份上,原谅弟子吧!弟子这番下山去,便自请去后山紫霞洞面壁自省。”
“……”朗苍子听了,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双目微凝,盯着他看了半晌。
在他的注视下,少年弟子微微俯首,满面惶恐,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呵……”朗苍子忽然笑了,略带嘲讽地说道,“不错,竟也晓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原不原谅,无需谈起;老夫清修几十年,便如你所说的‘执念’,早已放下了。张狂云啊,你以后,少钻牛角尖,毕竟,我还是很看好你的。”
“多谢掌门真人青睐,”张狂云低着头道,“方才确是弟子莽撞,此刻真是六神不安。”
见他如此惶恐自责,朗苍子的脸色,终于真正缓和了下来。
“去吧,”他说道,“安心修道吧,余事只要跟师门和本座保持一致,则心魔不生。”
“狂云,你别忘了,为什么本座称‘掌门’?便是整个教门,都由老夫掌管。你不与我保持一致,这不是瞎胡闹嘛。”
听到他这口气,张狂云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忙道:“掌门您放心,弟子一定跟您保持一致,您不让说的话不说,您不让做的事不做!”
如此这般,他又表了一会儿忠心,便告辞了。
目送他走下观天台,朗苍子摇了摇头,心说道:“到底还是年轻啊,跑来闹这一遭。换了旁人,听说自己私交好友犯下严重罪行,哪还会冲过来替他开脱?早就惶恐不安,观察风向,就怕被牵连。”
“张狂云啊,你此举果真鲁莽,那本座还是要再观望一下,看你是否真个能堪大用。”
“所幸,从刚才你见势不妙、立即服软这点来看,倒还算有可取之处……”
在朗苍子的眼中,张狂云这样的小弟子,被自己这么软硬兼施,一番收拾,肯定老老实实,死心塌地,再不敢有丝毫异心。
就这一点,他却还是小看张狂云了。
他忘了有句话叫,“后生可畏”。
张狂云可不是一般的小弟子。
他心怀至亲、恩师之仇,这么多年一直隐忍,就算努力毫无寸进,那心性也锻造到和其他同龄的弟子,完全不一样了。
在观天台上表过忠之后,他一回去,便开始暗中查探楚灵风被抓之事。
有些事,如果本就不确实,哪怕做得再好,也是不经查的。
何况这时候,那些做下此事之人,对张狂云已经没了戒心。
所以很快他就查出来,那所谓的楚灵风叛国投敌之事,很可能子虚乌有,是有人故意陷害。
再进一步追查,张狂云惊奇地发现,原来楚灵风定罪之事,虽然现在掌门也挺认可,但最开始,却是那位玄宗堂堂主郁昊空,一力促成的。
查到这样的结果,张狂云有些意外,但稍微一想,便觉得完全在情理之中。
要知道,寄魂山之行,让他俩最怀疑的人,就是这位玄宗堂堂主。
这一来,陷害的动机,也有了。
想到这一节,张狂云便是一声冷笑:“郁堂主啊郁堂主,本来我二人虽然怀疑,还要苦心求证;现在你来这一出,不正是证明了你有问题?”
说起来,也许那位郁昊空,做下种种事情时,想到了方方面面,但唯一算漏的一点可能便是,这玄灵宗门中,居然还有人想为那个“落水狗”出头。
张狂云在玄灵宗中暗中调查的风声,最终还是传到了掌门朗苍子的耳朵里。
朗苍子很生气,心说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不识抬举、不识大局。
“看来,这厮和他师父一样,表面似是温和,但内心却是叛逆。”
“不行,不能让他这么胡闹下去了,否则我巍巍玄灵宗,成何体统?”
他立即找来了一直以来最信任的弟子,玄宗堂堂主郁昊空。
毕竟,将楚灵风定罪拘押之事,便是郁昊空一手处理的。
在掌门专属的净室里,他慢条斯理地将情况一说,那郁昊空也有些吃惊。
“没想到这家伙,这么不识抬举。”他有些生气地说道。
“当然,他就是天生反骨。”掌门冷冷道,“从惊鸿之事中,你还看不出来?”
“那确实!”郁昊空咬牙切齿道,“既然这厮如此可恶,那就让他见识见识,不识抬举的后果!”
“理当如此。”掌门沉声道,“玉不琢不成器。不过,等闲也不好轻易拿他,总之要寻到罪过,不要落下话柄。”
“您说得是。”郁昊空恭敬道,“这回定下罪来,必定叫他哑口无言。”
“嗯。那你便想一想吧。”掌门淡然道。
郁昊空依言想了片刻,却忽然心中一动,脱口说道:“我们真要这么麻烦,先找他的罪,再定他的罪,最后治他的罪?”
“这样有何不可?”朗苍子奇怪地看着他。
“我是说,那小子,会不会听到风吹草动,便溜了?”郁昊空担心地说道。
“这样啊……”朗苍子略一沉思,便忽然说了一句很意味深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