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看到如水的月光中,正有一只白兔,蹦蹦跳跳地路过。
不用人说,不用多想,只看一眼,他便知道,那就是香灵儿。
那几个幽灵客,实力还是超出了想象,这么快就把少女,打回了原形,修炼尽丧。
张狂云紧倚在石洞壁,痛彻心腑。
他有心想奔出洞,上前抱起那白兔,但却不能动,否则就辜负了少女的奉献和牺牲。
他内心无比悲痛,无比感恩。
他开始在心中默默地替少女祷祝。
这时,那白兔若有所感,朝这边回眸三顾。
而后它便蹦蹦跳跳,彻底消失在铁岩山幽深的丛林山野中……
这一刻,张狂云再次感受到那种锥心之痛!
他再微微仰脸,看看夜空苍穹的那轮明月,只觉得那月轮,已经染成血色……
心如刀绞,已无力想太多,但两人初见时,那美兔精娇憨多情、爱笑可怜的情景,又宛在眼前……
正是:
一缕相思一缕魂,
香魂散尽相思存。
惆怅人间雪艳色,
劫后空瞻月如轮。
虽然心中痛绝,口中发苦,只想找一个地方,好好发泄悲伤的情绪,但张狂云知道,现在绝不是该随心所欲的时候。
否则,就辜负了香灵儿的牺牲。
于是他强忍着悲痛,继续深入铁岩山的寒洞。
虽然这一刻的少年,伏羲神功,似已大成,但深入未知之地,依然危机重重。
一路潜入,他都能发现幽灵客和傀儡军的影子。
对于他们,他小心地避过。
虽然心中已经恨极,尤其对那幽灵客,但他还是努力告诫自己,就和压抑刚才的悲痛一样,要压抑此时的怒火。
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做到这两点,其实比放手一搏,还要不容易。
不容易之中,他渐渐深入了寒洞。
越往里走,那道路越来越复杂和曲折。
岔路开始增多,看似不起眼、却深不可测的水潭开始增多,其中许多水色诡异,还氤氲着蓝绿色的轻烟,一看便是毒水潭。
这时张狂云凭着远处的一点微光,指引着方向,也凭着不辜负香灵儿牺牲的执念,福至心灵地避过那些可怕的毒水潭。
在所有的不容易中,唯一的好消息是,随着深入,寒洞中的守卫力量明显地减弱。
也许,苍狼王的人认为,不可能有人能到达这样深入的地方。
虽然这是个好消息,但张狂云心里的压力,却丝毫没有减弱。
相反的,他心中的压力,如山一般沉重。
越来越接近孜孜以求的地方了。
四周变得死一般沉寂。
他听到了什么?
自己的呼吸。
水滴在岩石上摔碎。
还有一缕在寒洞中游**的风息,正若鬼魅般低吟。
在所有的压迫之外,他的患得患失之心,也越来越重。
他很难受。
真有种让人发疯的感觉。
但他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因为,他要救她啊!
“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句诗,他以前反复背过,非常熟悉,只觉得写得非常好,挺有悲壮之意。
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了解了这句诗。
将这首诗,在心中低低吟诵。
于是他心中,忽然再无恐惧。
事到万难须放胆。
终于潜近了冰室。
他看到,红鹤城中初见的狼王,正在冰床前踱步。
他的步伐,似乎依旧沉稳威严,但张狂云却看出了暴烈和彷徨。
冰**,躺着他梦牵魂绕的人。
容颜依旧,却没了当初的神气。
以前总觉得“犹如白玉雕就”,是对一个女子最奉承的比喻,但这一刻,张狂云却难过地认识到,这是一种诅咒。
曾经那么灵气十足、巧媚可人、洋溢生命力的女孩儿,这时候却如同一具毫无生气的白玉雕塑,仰面躺在冰**。
那画面,如果不是亲眼瞧见,绝对想象不出,那气氛有多残忍和绝望。
四周的石壁上,燃着几支火炬,倒是把这间冰室,照得明亮通透。
但在少年的眼中,这里如同黑夜。
只瞥了冰**的少女一眼,他就把所有的目光,投注到那个困兽般来回踱步之人。
在某一刻,他突然不再掩藏自己的气息,让自己如同深潜的大鱼,倏然浮出水面。
狼王立即发现了他。
没有任何过渡,一股狂暴的兽王气息,瞬间笼罩和锁定了潜入者。
动手之前,狼王朝猎物瞥了一眼:
“是你?哈哈!”
短暂的惊愕后,他充满惊喜和讽刺的狂笑一声。
确实,对他来说,张狂云真的来这里救人,是一件大好事。
他现在已经确知,自己老父事败,生死不知,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少年。
更别说刚刚在藤条河畔,万军阵前,就是这少年,引起了一场对他来说,奇耻大辱的惨剧。
现在,他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哪有这样好事?
是真的吗?
不敢相信啊。
真得感谢女娲大神,冥冥中的关怀和照顾!
其实,对苍狼王来说,把重伤的公主放在铁岩山中,还让这个消息,让对手不那么困难地打听到,他未尝不存着拿白冰岚当诱饵的心思。
引仇人来救,自己守株待兔,这心思真的挺深沉。就只是,拿自己嘴上说深爱的女人,还是重伤之中,拿去当诱饵,其他没什么,就是少了点良心和人性。
不管如何,因为这个心思,铁岩山和寒洞中的守卫,才没那么森严。
不过始作俑者还是没想到,真有人敢来!
敢来的还是这少年!
“看来,这小子,真不是一般人。”
心里这么想着,狼王对张狂云的杀心,已经无比坚决。
原本静谧寒凉的冰室里,忽然刮起了一场小型的风暴。
冰冷的空气瞬间凝如金铁,又以极其狂暴的速度,朝少年轰去。
少年转瞬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
“嗯?为何一时未死?”
出手者有点惊讶,但不要紧。
红鹤城中那一次相遇,已经表明,贵为狼王,要杀死这个只会捣乱搅局的卑贱少年,只费举手之力。
于是他举起了手。
遒劲的巨掌指间,开始疯狂涌现惊雷电光。
片刻后,雷电光芒一齐大盛,将冰室中照得犹如白昼,然后便在先前的金铁风暴之外,又闪起无数的电光和雷暴,与犀利的风潮相交错,相汇合,朝少年席卷而去!
身为狼王,修炼功法,各种条件得天独厚;以前大家只注意到他的显赫身份,却不知道,他还是这世上绝顶的高手。
所以,这般出手后,狼王心中的想法是,“太过了”。
他觉得眼前的少年,根本不配值得自己这么重视。
他觉得自己吃了亏。
“你本该只配卑微地死去啊,居然还累得本王,用这漫天的风刀和闪耀的雷电,送你去死,真是临死也占本王的便宜啊。”
所以,狼王觉得一切的攻击很完美,结果也注定,只有这一点,挺遗憾的。
这时候,他完全不会去想,在自己如此威猛致密的攻击下,还有人能幸存。
但这几天,好像他都不太顺。
漫天的风暴雷电中,那个本该被撕成碎片的可恶少年,却出人意料地悠然浮现。
而且这一刻的少年,已经和先前迥然不同。
看不见飘逸的道袍,浑身覆盖了冰雪的铠甲;周身悬浮着数枚巨大的雪花冰轮,闪烁着各种神异的光芒,抵挡住了无穷无尽的狂暴攻击。
事实上除了冰雪之甲、冰雪之盾,少年的身周也掀起一场小型的冰风暴,并且其中锐利的冰雪,竟不仅是白色和六棱,居然五彩缤纷,形态各异,汇集在一起,让人觉得实在不像是人间能有的景象。
“这!”
本来等着看血肉横飞场景的苍狼王,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于法术武技,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只用看一眼,他便知道,和自己刚才施展的风暴雷电不同,少年身周这些冰雪的风暴,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
并且不止如此,它们还和少年的灵识,连成了一体!
这样不仅能如臂指使,还让本来没有生命的冰雪,竟能和少年同悲同喜!
比如,仇恨的情绪,正凝成黑暗的冰雪,以锐利的剑戟形态,不断地向前突刺;
愤怒之情,则变成血红色的寒冰,以炫烈的火焰之形,朝敌人飞卷。
如此种种,分明是“万物有灵,天人合一”的旷世奇境!
对所有武人来说,这简直是梦寐以求、但完全不可能达到的境界。
所以即使身为武技大宗师,苍狼王也显得如此的震惊。
但他吃惊之处,还不止于此。
已是冰雪有灵,拟态万形,很快少年的身周,又飞腾起无数的火焰。
但这又不是一般的火焰,它们竟然和冰雪结合,形成一种匪夷所思的至寒冰焰!
这种诡异的冰焰,既有火灵剧烈威猛、焚毁一切的威势,又有寒冰凝固一切、静止一切的死寂之能。
如此冰火结合,别说狼王了,就算再强的宗师在此联手,都未必能够抗衡。
本来自信满满的狼王,忽然间陷入了恐惧的深渊。
越是精通,越是了解,便越是恐惧。
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百忙之中,他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迅速闪身到冰床的后面,并且急速伏下身子,躲在静卧的公主之后——
不得不佩服狼王的机变,这样惊心动魄的时刻,他还能如此机灵,想到能拿白冰岚当自己的挡箭牌。
心中又开始得意,并且筹划挡下这一击后,进行阴险毒辣的反击。
只是这些想法,才来得及开了个头,他却忽然感受到一阵锥心之痛!还来不及反应,他就在一阵冰与火、阴与阳的可怕撕扯中,整个人都打横飞起,重重地撞上了身后的石壁!
真的很痛。
即使以狼王这样强壮坚韧的身体。
疼痛撕扯着他的躯体。
他的肋骨咔嚓嚓至少断了五六根。
他无法自控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如此重伤,他甚至来不及去忍痛,或者急速疗伤。
现在充斥他脑子里的,只有一件事:
“怎么会这样?!刚才那攻击,怎么毫无动静、毫无变化地穿过公主,轰在我的身上?”
他的眼神,果然敏锐,就算被狂暴地击飞,也看到了刚才瞬息间发生的事。
由张狂云激发,本来狂暴、犀利、诡秘的冰与火风暴,一触到白冰岚时,却忽然变得犹如三月的春风,温暖,轻柔,微细。
它们轻轻地拂过少女的身躯,没有伤害,只有抚慰。
但一待离开她的身躯,却又恢复成狂暴猛烈的冰火飓风,并汇聚成一支无形有质的冰火巨剑,重重突刺在那个藏在少女身后的狼王身上。
对这个景象,狼王即使智勇双全、聪明绝顶,也实在难以理解。
这个景象,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他哪里会知道,少年全力施展出来的攻击,无论烈火般的冰雪,还是冰雪般的烈火,其实都不是伏羲之力的最本源;最本源、最厉害的,正是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正是张狂云悟通了伏羲之力中,蕴含的那种终极的爱与眷恋,才打出超出狼王想象的一击。
面对这样的结果,狼王虽然想不通,也没什么遗憾和不服的。
他只需要知道一点就行:
对面的少年,在武学的理解上,已经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个境界,也根本不在一个维度。
所以即使再打下去,无论形式和过程如何,他与张狂云相斗,也不过如同向猛兽挑战的蝼蚁。
现在他想到了这一点,但就算想不到,至少苍狼王也知道,自己此时的伤势,也是出乎意料、超乎想象的严重。
他已经没了反击之力。
事实上,张狂云也好像很清楚这一点。
苍狼王瘫倒在石壁角落,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便走到冰床的面前。
看着冰**的少女,他百感交集。
曾经那么鲜活、那么富有生命力的女孩儿,这时候却变成一个气若游丝的冰冷躯壳,他心中剧痛不已。
他也施展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疗伤法术,想将少女救起。
但一切都只是徒劳。
寒冷的冰**,躺着的还是一个冷冰冰的躯体。
一筹莫展,愁立移时,他忍不住手抚冰床,泪落如雨。
一个让他害怕的想法,渐渐升起在心头:
“会不会,她再也回不到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