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豆腐的杨瘸子死了!
沈方鹤见过杨瘸子,也买过杨瘸子的豆腐。杨瘸子除了大荆条树庄逢集在街边摆摊之外,就是担着挑子一瘸一拐地大街小巷地叫卖。
他怎么会突然死了?
沈方鹤没去大荆条树庄打听,也不想管这样的闲事。眼下事情已经很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坐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看见一张阴沉的脸。
马振邦。
看马振邦的脸色就知道杨瘸子的死不正常,难不成区区一个卖豆腐的也死于大慈悲?
沈方鹤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大慈悲!
“马司集,这是怎么了?”
马振邦垂着头走到沈方鹤身边一屁股坐到了门槛上,双手抱头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杨瘸子死了?”
杨瘸子跟马振邦也不是什么亲戚,为何杨瘸子的死马振邦会如此难过?
“人总是会死的,不过早死晚死而已,司集何处如此难过!”
“先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凶手简直丧尽天良!”
“怎么死的?”沈方鹤一惊,听马振邦话里的意思杨瘸子是死于他杀,可是谁又会跟一个卖豆腐的瘸子过不去。
“被人勒死的,”马振邦说着又激动起来:“这王八蛋凶手丧心病狂,人都死了他还扒去衣衫鞭尸。”
沈方鹤沉默了,凶手为什么如此痛恨一个卖豆腐的瘸子,是凶手丧心病狂还是卖豆腐的杨瘸子身份有假?看来要去找找白赤练了,假如是纳兰碎玉对年先生等人动了手,下一个要死的人不知道是哪一个。
“马三爷、马三爷……”
沈方鹤嘴里念叨了好几遍马三,他明白白赤练的意思,白赤练把马三弄走就是为了保护年先生等人,若是马三不透露那些人的身份就没人知道,这样就能让这些人不暴露。
可眼下……
眼下有人动了杨瘸子,假如杨瘸子是跟年先生一伙的,那么就是说别人的底细对手也可能摸清了。
终于来了!
纳兰碎玉终于忍不住了!
酒是温的。
大热天喝温酒是不是觉得冷?
侯沧海、叶青枫都不明白沈方鹤为什么要把酒温热,以前的他喝酒不是这样的呀!
“我冷,想用酒暖暖心。”
“先生,是不是有事要发生?”叶青枫看出了沈方鹤眼里的担忧。
“昨夜咱们没有听到马蹄响。”
沈方鹤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没有。”
“杨瘸子的街坊说夜里有一辆马车经过了豆腐坊。”
两人这才明白沈方鹤的意思,沈方鹤接着说:“马车没从青瓦坊过就说明它不是从外面来的,也没有从大荆条树庄走出去。”
侯沧海道:“兄弟你是说凶手是大荆条树庄的人,他现在还在大荆条树庄?”
“是的。”
叶青枫却不认同沈方鹤的说法:“假如马车只是碰巧路过呢,凶手会赶着马车去杀人吗?”
“会!”沈方鹤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勒死杨瘸子的不是绳索,是马鞭。”
这就对了,没有人用绳子鞭尸的,马鞭才趁手。
侯沧海问道:“大荆条树庄谁有马车?”
沈方鹤瞪大了醉眼,打着酒嗝说出让侯沧海心惊肉跳的名字:薛尽欢!
天黑了,街上已没了行人,街两旁的店铺也都关了店门。远处孩童的打闹跟暗影处野狗的撕咬给这静寂的长街带来一丝生气。
从街上连续死了高掌柜与梁千顷两个人后,入了夜的街上就没人敢出来了,愚昧的人怕的是鬼魂,聪明的人怕的是惹上是非!
是非之地。
沈方鹤叹息着去关医馆的门,白天的生意都不好,晚上就更没人登门了,还是早点歇着的好。
门似合未合之际,长街上突然传来马蹄声,接着是车轮的碌碌声。
燕五。
青瓦坊赶马车的除了燕五还有谁,马车戛然停在医馆门口,燕五一个鱼跃跳下马车,伸手撩开了车帘。
车厢内先是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轻轻地搭在燕五的手臂上,接着伸出来一头的青丝,头未抬,一只脚踩到了地上,这会儿车中人才抬起头来。
薛夫人。
其实不用看就能知道,薛家的马车不是薛尽欢就是薛夫人,这么晚了薛夫人来做什么?病了?薛夫人生了病为何不见薛尽欢?
沈方鹤忙打开门迎了上去:“夫人,这么晚了还亲自来,有事您知会一声,我跑一趟……”
薛夫人抬手止住了沈方鹤,让燕五扶着匆匆进了医馆。进屋后薛夫人坐到椅子上开门见山地问道:“侯沧海来了没有?听说你医馆里来了外地人,是不是他?”
“夫人消息真灵通,连我医馆有人来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沈方鹤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监视了,心里有几分不高兴,刚想要说几句带刺的话来,后院的侯沧海却沉不住气了,脚步慌乱地闯了进来。
薛夫人盯着侯沧海,侯沧海盯着薛夫人,两人对视了好大一会儿,侯沧海才颤声问了一句:“是……是荷……荷妹子吗?”
“表……表哥!”薛夫人颤抖着起身向前迈了两步,想就着烛光看清楚侯沧海,这当口沈方鹤突然伸头吹灭了蜡烛,低声喝道:“有人!”
侯沧海见机也快,沈方鹤话刚出口他一个闪身,已退进了后院。这时门口传来了来人的声音:“沈郎中,烤白薯要不要?”
白赤练!
沈方鹤松了口气,是友非敌,不是敌人就不用担心侯沧海的暴露。可这是晚了白赤练来做什么?难道张怜儿有什么事?
“这么黑怎么不点蜡烛?”白赤练捧着油纸包进了屋。
“刚才一阵风吹熄了。”沈方鹤说着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烛光亮起,屋里的两人把白赤练吓了一跳:“娘噢!屋里怎么有人!”
“噢,”沈方鹤忙接过话头:“这位是薛宅的薛夫人,方才身体不适来看病的。”
“哦,”白赤练向薛夫人施了一礼:“小老儿莽撞了,夫人莫怪!小老儿是卖烤白薯的,就送夫人一个烤白薯吧。”
白赤练说着双手捧上了包着油纸包的烤白薯,薛夫人脚下动了一下,似是想伸手去接,旁边的燕五一步上前,抢着接过了纸包。
白赤练又把剩下的烤白薯放到了桌子上,对沈方鹤道:“沈郎中,给您放这里了,明日再来算账!”
白赤练说完走出门去,临走还没忘从外面带上了门。
白赤练走后,薛夫人又坐回到椅子上,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先生常吃这位老人家的烤白薯。”
“是的夫人。”
“他的烤白薯很好吃?”
“也不是。”
“那先生为什么要吃?”
沈方鹤叹了口气,说道:“夫人不常到外面走动,不知道小商小贩的辛苦,这位老人家卖不出去的白薯,丢了也甚是可惜,我就……”
“我懂了,”薛夫人抬手止住了沈方鹤的话,回头对燕五道:“明日给这位老人家送去纹银百两,让他回家养老吧。”
燕五应了一声。
沈方鹤不明白薛夫人此举的用意,只能抱拳施礼道:“夫人宅心仁厚,敝人替那老人家谢过夫人。”
薛夫人没跟沈方鹤客气,眼睛瞟向后院,后院厢房亮起了灯光,也许侯沧海的心情如薛夫人一样,都想早一点知道两人分别后的事情。
沈方鹤坐在门槛上,看着九峰山顶的星星,那片星空下的九峰山静寂无语,只有山腰处的九峰观还有一丝灯光。
燕五坐在车辕上快一个时辰了,依旧像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薛夫人进入厢房中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两人在说些什么?是不是商量该怎样逃出生天?
沈方鹤的心很乱,盼望薛家的事早点有个结局,这样自己可以早点离开青瓦坊这个是非之地,可自己走了别人怎么办?白赤练、严讌儿……
想到严讌儿,沈方鹤心更乱了,纳兰碎玉跟年先生等人的冲突到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自己若是走了她会不会有危险?
心乱了,乱得如夜风吹乱了满天的星星,乱得如被风吹起的一地落叶。
沈方鹤正在胡思乱想,突然车辕上呆坐着的燕五一个翻身跳下了马车,眼睛直愣愣看着大荆条树的方向。
这是怎么了?
沈方鹤一惊,凝神细听,夜风中传来了马嘶的声音。
三更半夜大荆条树庄怎么会有马嘶?难道有事要发生?
沈方鹤回头看看后院,厢房里房门紧闭,两人不知道还要说多久,病人登门求医,做郎中的万万没有撇下病人出门的道理,怎么办?
等!
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又等了好一会儿,薛夫人还是没出来,这下不光沈方鹤急,燕五似乎也急了,围着马车不停的走动,眼睛还时不时的看着通往大荆条树庄的街道。
又过了好一会儿,厢房的门开了,屋内的薛夫人唤了声:“五儿。”
燕五箭一般的窜到了厢房中,扶着薛夫人走了出来。
侯沧海送到门口,与薛夫人低声道别,沈方鹤直把薛夫人送上马车,燕五一挥马鞭,车轮碌碌直往大荆条树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