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我这些年受的是什么罪!为了找寻麒麟双尊我爬过山、趟过河,去过关外、混过大漠,到后来又在河东姚家委屈了这么多年……”
龚太平说着痛苦地蹲在地上抱住了头,嘴里发出呜咽的哭声,看得金如意脸上爬满了泪珠。
梅茂山面对龚太平的哭泣没半点动情,两眼发直地对着窗户,仿佛那窗子的外面就是自己的家乡,在那里能找到自己失去的年轻时光。
“当我回到落翎岗时,我以为家还是那个家,谁知道这一切全变了,好不容易找了个熟识的人,一打听才知道那个家十多年前就散了,梅家的人一走而空,落翎岗再也没有我的家了。”
龚太平似诉说、似埋怨,又带着对那个家的深深眷恋,只听得梅茂山也变了颜色。
“你说咱家没了?”
“没了,连我师父的梅园也没了。”
龚太平口中的师父就是梅园的故主梅如澜,当年的龚太平曾与余念生、龙啸方合称梅院三英,可说是梅如澜的得意弟子。
梅园出事没两年,龚太平这一直在河东自然不知道,可梅茂山呢?看他的表情也像是不知道。
果然,梅茂山听龚太平这么一说也急了:“爹呢?咱……咱爹呢?”
梅茂山原不承认与龚太平是兄弟,听到爹丢了,才结结巴巴地说了个“咱”字,这意思这会儿是认了龚太平这个兄弟。
龚太平头摇得货郎鼓一样:“不知道,莫说咱爹,整个梅家一个人也没有了。”
梅茂山身子一下子软倒在椅子上,又顺着椅子滑倒在了地上,龚太平急着去扶他,被他一挥手甩出了老远,愣在了一旁。
“都怪我、都怪我,”梅茂山痛苦地拍着地,“都怪我偷走了麒麟双尊,那人肯定来了,一定是那人把咱家……”
梅茂山说到这里已是带着哭腔,到最后喉咙里发出的全是呜咽声没有了半个字眼。
哭了半天,梅茂山手撑着地站了起来,抹了把眼泪说道:“走,咱回落翎岗,无论如何也要找回爹和家人。”
梅茂山拉着龚太平的手走到了门口,猛地又停了下来,回头对沈方鹤道:“先生好像还欠我一样东西。”
沈方鹤一皱眉:“木牌?”
“对。”
沈方鹤取出木牌递了过去,梅茂山却没接,不但没接,又从怀中取出了一叠木牌,交到了沈方鹤手中。
“十三枚木牌,都被我收回来了。”
沈方鹤没明白梅茂山的意思,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梅茂山叹息一声,说道:“这东西也是我从家里偷出来的,是当年巧手匠仙留下来的,这么多年我也明白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贪也没有用。”
梅茂山说着瞟了一眼龚太平,龚太平冲他点点头,梅茂山接着往下说:“麒麟双尊我们不要了,我知道祁家的人来了,该是他们的就还给他们吧,还有这东西……”
梅茂山说着又对沈方鹤一抱拳:“这东西就交给先生了,我两兄弟回家乡寻亲,也不知道前路怎样,拜托先生若有闲暇将此物送到牧云谷,给一个姓蓝的老木匠……”
梅茂山与龚太平走了,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医馆,两个不是亲兄弟的兄弟,这会儿为了父亲为了家人又走到了一起,也为了亲人放下了他们苦苦找寻的麒麟双尊,值不值?
值!
沈方鹤是这样想的,为了亲人为了朋友,他也可以放下所有的一切,反之,为了亲人与朋友他也愿意去做任何事。
风渐渐停了,夜依旧很黑,沈方鹤在黑夜来没停留多久,因为金如意还在,她为什么不跟龚太平一起走?
难道她不愿意再跟着龚太平?当然不是!既然能从河东追到这里来,又怎能会不跟他回去。
这会儿没走只怕有事要说,也许只是为了道声别!
沈方鹤突然间很感慨,为龚太平,为姚玉珠,也为金如意,未来这三人的关系会怎样只怕自己看不到了,只愿每个人都能活得开心。
春天已快要尽了,花开得正艳。
荒山。
新坟。
一个背着药箱的人在坟前点燃了纸钱。
燃烧着的纸钱被风吹起,像一只只火蝴蝶在空中飞舞,又慢慢的散落,终化为灰烬。
人的一生也像一张纸,无论你在这张纸上画上过什么颜色,画得多美丽,终究要燃烧成灰不留痕迹。
“兄弟早来了。”
背后有人。
沈方鹤没有回头,他知道来人是谁,这会儿还会来为黄重上坟的没几个人,因为黄重生前虽是黄梁陈的司集,但人缘并不好。
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生前可以有很多朋友,死了可能连一个拿他当朋友的人都没有。
还好,黄重还有这么一个朋友,还是个在黄梁陈很有份量的朋友。
洛孤雁。
“洛庄主也来了。”
“我来晚了!”
“是晚了,早点或许黄司集不会死。”
洛孤雁叹道:“兄弟说得对,黄司集在黄梁陈也许只有我这样一个朋友。”
沈方鹤也很惋惜:“所以他知道麒麟双尊在庄主手上,还是不愿出手对付庄主。”
“是的,我早就猜出他与陈三有所图,但我没想到他们也知道麒麟双尊这回事。”
纸燃烧完了,灰飞满天,落到旁边的树叶花朵上,似女子的花衣裙上染上了灰尘。
“关于麒麟双尊是怎么到庄主手上的可有他人知道?”
“有。”
“是庄主认识的人?”
“对。”
“高卫?”
洛孤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兄弟猜对了,知道这事的除了我就只有高卫了。”
“这就对了,”沈方鹤盯着洛孤雁的眼睛,眼一眨不眨,“庄主也应该明白了这伙人是谁引到黄梁陈的了吧?”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那天我跟兄弟说是安儿泄露出去的,到后来我想了一下,安儿并没真正见过麒麟双尊,这里面还是高卫事儿。”
“安侄儿还好吗?”
沈方鹤突然放下了那话题,提起了洛安,洛孤雁有点措手不及,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叹道:“还算好吧,就连那妖女也一直很安静,实在弄不明白他们想怎样?”
沈方鹤当然知道那假冬梅是对头安排到洛家的奸细,这么久一直没动作可能是知道了麒麟双尊已不在了洛家,可既然麒麟双尊不在洛家,她为什么还不走?难道洛家还有她留恋的人和物?
想到“人”和“物”,沈方鹤吓了一跳,那假冬梅不会真的看上了洛安了吧?假如真的是这样这事儿还真有点棘手。
心中别有事,事事惹人乱!
洛孤雁在坟前没呆多久就起身离开了,离开时说了一句话:兄弟也早点回去吧,只怕这两天医馆里病人会多一些。
沈方鹤本来想再呆一会儿的,听洛孤雁这么一说也准备回去了。
一个能听进别人话的人才能活得长久,何况最近这些日子来医馆的人确实多了一些,最早是从洛月睡在医馆的那晚开始。
医馆里果然有人,老远就听到屋内的吵嚷声,门口还围了一大堆人。
这是怎么了?沈方鹤忙分开人群走到了门口。
猴八赖,庭堂里与李东平吵作一团的竟然是猴八赖,这位被吓傻了的梁家公子哥儿这会儿竟然清醒了,说出的话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头头是道,哪里还有当初的呆傻。
“各位乡亲,各位父老,我梁守富自小在黄梁陈长大,祖上八代都是黄梁陈的人,这座宅子也是我梁家的家产,前些日子我出了点事,再回来这宅子竟然变成别人的了,大家说这还有天理吗?”
听到这里沈方鹤心里一沉,原来猴八赖是回来要房子的,这房屋本来就是梁家的,虽然当初是付了租金,可经手人黄重已死,如今只怕百口难辩,说不得这房屋只能还他了。
可这猴八赖早不要晚不要,偏偏黄重死了他就来讨要房子,这里面必有阴谋。
想到这里沈方鹤没进屋,而是退后了几步,躲到了人群后面静静地看着。
围观的人们听了猴八赖的话登时议论声四起,没有人同情这样一个泼皮无赖,可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房子是猴八赖家的,人家来要,里面的人就该搬出去。
人群乱哄哄的,前面的几个人比手划脚地指着李东平说着不三不四的话,也有一些人在人群外装腔作势地喊叫,唯恐天下不乱。
别人沈方鹤不认识,可有一个人化成灰他都认得出,这个人就是张怜儿,这会儿他正帽子遮着脸,扯着嗓子大叫,叫喊的间歇还不时回头看一眼。
沈方鹤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医馆对面店铺的屋檐下站着一人,锦衣玉服,一把折扇不停地摇着,美玉一般的脸上正似笑非笑。
这人是那晚在医馆饮酒之人,李东平说他是张怜儿与猴八赖的朋友,这会儿他在这里做什么?难道猴八赖是受了他的指使。
这会儿屋里越吵越凶,只听得一声怒吼,是李东平的声音,接着一团黑影飞出,落到了人群中,登时将围观的人砸倒了一片,惨叫声骂娘声响起,乱作一团。
细看之后沈方鹤才明白,原来是李东平一怒之下把猴八赖从屋内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