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所有人都觉得一贯自由逍遥的白衣神偷温瞳,栽在了六扇门首领顾靳澂的手上,从此冠上“顾夫人”的名号,被某人吃得死死。
但事实上,先心软的那个人,却是顾靳澂。
温瞳第一次遇见他,还是在如烟的醉花荫里。
那时候顾靳澂忙着抓捕逃窜西北的江洋大盗,西与游。
为了抓住这个逃窜已有两年,神捕大人亲自出手。
无言收集到西与游最近几处藏匿踪迹,其中一处就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醉花荫。
如烟手下新来的那个小姑娘,不像中原人,脾气爆得很。模样确是一等一的好,天仙儿似的,舞姿可与当年的如烟一较高下。
一支“步步生莲”引得西与游亦现身醉花荫,想要一探美人舞姿。
他算盘打的好,醉花荫人多口杂,脂粉气重,顾靳澂此等心高气傲之人必然不会屈身前往,若他不亲自来,西与游根本不担心会被抓捕归案。
是以等到晚间,他混入众多烟花客之中一同迈入醉花荫大门。
此时那种人口中的天仙儿小姑娘正懒洋洋躺在贵妃榻上,趁老板娘不注意又偷吃了快桃花酥。
“瞳瞳啊,当心吃多了一会撑肚子。”如烟虽背对着她,一双耳朵可尽灵敏着,无奈又关切道。
温瞳一吐舌头,悄悄把那块还未来得及放入口中的桃花酥放回原处,连蹦带跳跑到老板娘身边,拍着胸脯给她作保:“如烟姐姐你放心,我这身体倍儿棒,今日定不给你出岔子。”
如烟瞧她满脸的天真烂漫,眉间又浮上些担忧:“我知晓你的,不过今日似乎西与游也来了,听闻今日六扇门着力抓捕他归案,我是担心你今日遭到波及。”
“波及?”这话叫温瞳微顿,她也不过十六的年纪,虽有所历练,但到底不必如烟心思细腻。
“嗯,若是相安无事倒也就罢了,若六扇门的人过来,你这白衣神偷可不得好好躲一躲?这是其一;其二,若六扇门未派人来,我听闻西与游此人极好美色,万一看上你了,你打不过他可怎生是好?”
“那我就带着你赶紧跑呀哈哈哈。”温瞳这姑娘哪儿都好,就是心眼儿太大,闻言反而安慰如烟:“姐姐你莫怕,这江湖上论轻功我还没输过谁,打不过我可以跑嘛。”
如烟抬手掐了她脸颊一记,见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只好作罢,但愿不会出什么岔子。
楼下琴声缓缓奏响,开场的舞女们也都鱼贯而入。
有红人表演的日子,醉花荫总做盛大装扮。中央吊着顶剔透璀璨的水晶,四周烛火的映照下,仿若流光耀眼。水晶顶上扎着一朵大红绸布,分八个方向延伸到屋顶八个角落,绸布上攒着数朵精致的绢花儿,浅色薄纱覆在上头,好一副迤逦模样。
而最叫人惊叹的是舞台。
今日舞台搭建在醉花荫大厅后侧,那里原本引了一池子泉水来,如今泉水依旧,只是上头多出九盏莲花灯,每一盏里都放着一根燃得正盛的蜡烛。莹润光泽与一池清水相映成辉,真像是水池里生出的九朵莲花,无端叫人觉得好似来到仙境。
开场舞闭,舞女们悄然后退,琴声却未绝,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琴音渐渐激昂,丝竹声亦缓缓加入,直到某个节点,一切声音戛然而止,四周烛火亦忽然变暗,只剩舞台那一方光亮。
音乐戛然而止的瞬间,屋顶水晶里的烛火忽然闪烁,伴随着悠扬而起的笛声,攒成绢花儿的红绸布忽然抖了一抖,随后一个红衣女子竟从中翩然而落。
这女子五官比中原女子更未精致深邃些,白皙肤色与鲜艳红色相得益彰,衬得肌肤赛雪,朱唇若樱。她双叫人过目不忘的眼睛,点点烛火下清亮更甚星辰,好似琉璃斑斓透亮,分明未作旖旎媚态,只是眨眼抬眸间,微带卷儿的发梢略过脸颊,便叫人心驰神往。
当真是瞥若惊鸿,婉若游龙。
脚尖落上莲灯的瞬间,琴音重新奏响,而这女子并未等站稳,就又翩然转身落到另一盏莲灯上。因着重力,里边的烛火便跟着闪烁。她的舞并不似寻常舞女那般柔媚,而带着股韧劲,身姿轻盈的不像凡人,长长的水袖在她手上好似流水飘**。
每踏上一盏灯,都有一片烛火闪烁,九盏莲灯在舞步的节奏下接连闪烁,昏暗之中仿若星辰,又仿若每一步舞后,都开出了一朵莲花。
一步一生莲,一舞一霜华。
音乐奏响**,而这女子竟脚尖借力踩着朵莲灯跃起半空,凌空的瞬间,她扬起水袖撩过池中水珠,击打在莲灯上,片刻间烛火闪烁,好似流光婉转,而她就在这流光溢彩之中轻盈而落。
众人还来不及收起惊叹,就见这刚刚才落回莲灯上的女子又脚尖轻旋用力,莲灯微微摇**后,她忽然凌空而起,竟是一个优雅后翻越过了水晶灯,大红水袖与屋顶红绸交缠在一起,这惊为天人的红衣女子亦消失在大朵红绸后。
莲灯又回到了刚开始九盏皆亮的景象,音乐再次停止。
这时水晶灯下的红绸忽然散开落地,方才消失的女子亦随之一并翩然而落。
一舞毕,烟花客们都看呆了,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猛地喝彩鼓掌。
温瞳眼里攒着笑,回头朝楼上的如烟扬了扬眉,正要回身上楼找她说话,一道略显粗犷的声音在喝彩声中不合时宜的响起。
“这是哪里来的小美人,今儿爷看上了!如烟,这美人我西与游要了!”
如烟暗道不妙,赶紧一边给温瞳使眼色,叫她快走,一边找理由推脱。
“西大哥你是知道我这里的规矩的,这是我的大红牌,哪儿能说要就要呢?”
西与游却并不打理这话,一拍胸脯粗声粗气道:“爷有的是钱,一千两黄金换你一个红牌,不亏吧?”
温瞳还站在原处未动,她在打量西与游的武器与武功路子,估摸着自己一会要怎么跑,可这画面在如烟看来,却是万分焦灼。
见她不说话,西与游有些不耐烦:“人我先带走了,明儿就把黄金抬来你醉花荫。”丢下这句话,他忽然拔地而起,直冲着温瞳而来。
温瞳早想好了对策,脚尖轻点下,转瞬就到了另一边。
“呦,还是个会功夫的?”西与游抓了个空,见这小舞女竟会武功,更是想将她占为己有。
“那爷今儿更要把你带走!”
“不巧,今日你谁都带不走。”
这道吐出起来的声音叫在场众人皆是一顿,话音还未落地,便有一道红影自二楼雅间越出。
西与游到底武功底子强,听闻声音的瞬间就拔出腰间长刀凌空一劈。
这一刀来的突然,极大的内力直逼向温瞳,她急急后退,却又见一把折扇子自己身边飞出,好似利刃,竟将那股内力在她面前割裂开。
她下意识将脸转向扇子飞来的方向,便望见欺身而上的红衣青年。这人眉眼深邃沉静,一双凤眸清冷狭长,分明动作利落霸道,面上却云淡风轻。
顾靳澂轻易凌空接住了带着巨大内力的扇子,欺身逼近西与游。似乎是注意到身侧人惊讶的目光,他长眸一转,恰撞进温瞳一双琉璃清瞳里。
“顾靳澂!是你!”西与游手臂被扇子割破,倒退好几步后,才看清来人的模样,蓦地转身就要跑。
但他才刚转身,一直埋伏在暗处的四人立刻现身,将他团团围住。
这番变化来得突然,吓退了不少烟花客,一时间醉花荫里人声鼎沸,跑的跑,藏的藏,乱作一团。
顾靳澂眼见这般,不欲再耽误,一翻扇面露出几支短箭,持扇与西与游缠斗,将他逼进死角,以掌击扇,将短箭射入他琵琶骨中,让他再无法动弹。
无言等立刻用天罗地网将西与游牢牢捆住带了出去,这一番打斗在顾靳澂的控制下,竟为折损醉花荫一分一毫。
“顾大人,今日可真是多谢,若不是您……”如烟赶紧跑下来一把拉过温瞳,生怕顾大人一时兴起,把她也抓走。
“分内之事。”顾靳澂打断她,叫人看不清情绪的目光落到她身后那个红衣姑娘上,神色未明的吐出这四个字。
如烟一震,以为他这是要将人一并抓走,却见他转身离开。
温瞳满脑子都还是方才这人浅浅的转眸,丝毫没有想到顾靳澂的“分内之事”也包括她这个神偷。
等到顾靳澂再见到温瞳,已是一年后。
温瞳离开了醉花荫,走上她爹的不归路——神偷。
只不过她这神偷要比她爹的神偷来的更有面子些,因着结识燕家的缘故,文德帝也不知怎的知晓了她的本事,竟暗中叫她替自己偷些旁人不想叫皇帝瞧见的秘密。
一来二去,就偷到了六扇门来。
被顾靳澂狠狠整治的几家子联名求到了文德帝那儿,希望皇帝陛下出面,叫顾大人放他们家不争气的小儿一马。
文德帝心里清楚得很,这些个王公大臣谁家还没几个纨绔败家子?也只有顾靳澂谁的面子都不给,该怎么治怎么治。
但他怎么也不好意思亲自同顾爱卿开口,只好又委托温瞳去六扇门,将宗卷偷回来销毁。
这任务简单的很,可温瞳这颗心始终无法平静。
她顺利的拿到卷宗,视线却落到一旁的画上。
白雪红梅,竹窗剪纸,这些都不是叫她分心的原因,叫她分心的,是画的署名:顾靳澂。
温瞳盯着这三个字,脑海中蹦出许许多多关于这个人的传闻,关于他的神秘出身,他的不近人情,毒舌,难以捉摸的脾气。
可这人是自己的死对头。
她有些丧气的想,如果一个惯犯神偷喜欢上自己的死对头,是不是得牢底坐穿?
“是谁!”
正当温瞳胡思乱想时,忽然传来一声怒喝,正是无言,而无言身后,就是她方才心心念念的死对头——顾靳澂。
糟了!
温瞳心里咕咚一声,目光落到自己手指的名字上,赶紧缩了回去。
不行不行,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居然在偷偷看他的画!
电光火石之间,温瞳瞥见桌角上一座精致的玉雕,忽然“急中生智”,想到了个掩饰自己真正举动的主意。
她一把抓住玉雕就往兜里揣,不敢看对面人的脸,翻身推开窗脚底抹油。
这瞬间的转变太过突然,竟让门外两个人都未反应过来。
顾靳澂眼里竟有些笑意,她刚才那慌张的神情,哪儿像江湖闻名的白衣神偷。
他这般想着,却忘了这个小姑娘,兜里揣着世间仅此一份的碧莲玉雕,从神捕大人眼皮子底下溜走。
闻言赶来的三位捕头立刻就要齐齐追去,却不想一贯铁面无私的顾大人一挥手,叫他们不必追。
“此举乃陛下之意,不必追究。”
顾靳澂目光还落到那抹白影消失的地方,给自己这忽然地心慈手软寻了个由头。
这小姑娘,好像叫温瞳?是温尧的女儿。
他倒是没想到,温尧自愿入赘进妻子部族后,竟让女儿独身一人回到中原。上回见到她,好似还是在醉花荫?
“白衣清丽,红衣惊鸿。”顾靳澂想起那日的惊鸿一瞥,不自觉的就做出这么个评价,这姑娘瞧着机灵,可着实是个笨脑袋瓜儿,日后还是穿白衣服得好。
红衣裳太过招摇,她长得也太过招摇,容易被人拐跑。
顾大人嘴角一勾,忽然觉得,这么个招摇的神偷,还是蹲在大牢里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