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环环紧扣
龙鹰脱下外袍,露出里面的吐蕃官服,又将外袍折叠妥当,塞进腰囊里,刚办好,一群人兴高采烈地从厅内走出来。
龙鹰不用拿眼去看,亦知到园里来的是林壮、席遥、符太、荆蒙、宗晋卿、周利用,和两个官员陪客。
此外,有四个宗晋卿的随员高手,个个精满神足,虎背熊腰,眼神如电。更难得是年轻,年纪最大的不过三十岁。
四人以宗晋卿为中心在四周走动,提供保护,并不碍眼,显然训练有素,优为此差事,反倍添宗晋卿身份地位的官威。
偌大的厅堂,除这群主人宾客外,还有几个女婢,负责从相邻的膳房捧来热气腾升的佳肴美食,侍奉宾客。
一切在意料之内,总管府的保安外张内弛,不会在起居之地设哨兵,巡军亦不会巡至宅院内来。
林壮的声音响起道:“巴山杜,看!宗总管的花园内有你喜欢的茶花,长得多么漂亮。”
宗晋卿呵呵笑道:“原来巴山杜大人乃惜花之士,此花有个名字,叫‘半月闲’,一个月有十五天茶花盛放,为天山来的异种,非常罕贵,林大将真识货。”
席遥的“巴山杜”发出赞叹声,装出给茶花吸引,离群身不由己的朝茶花举步走过去。
林壮道:“我们到那边去,今晚是天公造美,月色这般明亮。”
趁众人注意力离开席遥,朝花园的旷地走过去,龙鹰来到茶花另一边的一株树后。
下一刻,龙鹰和席遥交换位置,速度疾如电闪,即使有人眼睁睁瞧着,亦以为眼花看错,更何况两人外相、服饰,几无分别。
龙鹰离开茶花,朝众人走回去。
周利用正慢慢为宗晋卿双手捧着的“天玉夜光杯”斟酒。
龙鹰亦好奇心大起,又是患得患失,法明对夜光杯的评价和其特异功效的形容,是龙是蛇,即将揭晓。
宗晋卿将夜光杯降至腹部的高度,让围着他的人可目睹美酒注入杯内的情况。
此时渐满的明月高挂正空,不虞被遮挡的洒下金光。
龙鹰来到符太和荆蒙后方,两人往旁挪开少许,让他加入。
林壮、符太和荆蒙均暗松一口气,晓得“换人”的环节,如愿功成。
获得行动自由的“天师”席遥,趁此大部分人集中在园内的时刻,得到方便,可弄清楚院落其他地方的情况,晓得下手的地点。
龙鹰探头朝宗晋卿手捧的夜光杯瞧下去,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皆因个个全神贯注在杯中之物,无暇分心分神。
宗晋卿的四个贴身年轻高手立在四方,没资格参与这试验天玉夜光杯神效的盛事。
酒刚注入一半。
一时全无异样,可是,当酒过半的一刻,异象来了。
就像杯底涌起一朵彩云,成蘑菇状似的往酒面升上来,随酒注杯,彩云也随酒**漾,反映的再非明月金黄的色光,而是一朵似在酒里冉冉飘浮的七色云朵,震撼至极。
不论敌我,无不爆起难以相信、赞美的惊叹。
发生在眼前的,实与法明描述的有出入,法明说的是在月照下,酒和天玉的结合,会生出彩霞般的色光,此时竟是朵彩云。
龙鹰和旁边的符太交换个眼色,均想到应是药液溶入酒里,因而生出的奇异效果,又吃惊又好笑。
果然,在酒溢出来前,周利用停止斟酒,彩云散去,变为彩霞闪闪,若现若隐似的,非是目睹,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宗晋卿获赠此异宝,又经得起当众验证,一双眼睛射出掩不住的兴奋神色,把天玉夜光杯珍而重之的举高,来到鼻端前的位置,深深一嗅,大讶道:“似连酒味也改变了,香气再不相同。”
龙鹰等四人听得暗自惊心,知是药液溶入酒里混合后的效果,只好求老天爷不让宗晋卿嗅出玄虚。
此药液乃符太依大明尊教传下来的秘法制造,只要涂在酒杯内,虽只薄薄一层,但溶入酒里后,酒立变毒酒。原方是毒方,符太却加以改良,将剧毒换出,改为“催尿”之方,中招者在短时间内须去“方便”,好营造出天师能与之单对单的良机。
可是,若宗晋卿拒绝喝下这杯酒,今夜大计呜呼哀哉。
龙鹰没忘记自己扮演的“巴山杜”,勉强听得懂汉语,却不大会说,与主家的应酬由林壮和符太的“马陀”负责,以免换人后,在声音语调上被抓到破绽。
他以手肘轻撞符太一记。
符太与他默契之佳,天下不作第二人想,忙道:“这杯彩云酒乃大吉兆,总管大人定要饮胜。”
宗晋卿将夜光杯降低少许,至齐胸的高度,环目扫视团团围着他的众人。
龙鹰等心叫糟糕之时。
宗晋卿欣然道:“独喝岂有乐趣可言?”
又喝道:“杯来酒来,就在明月下,让我敬各位一杯。”
龙鹰等暗抹一把冷汗,放下心头大石,今趟你还不中计?
果然洗尘宴未过半,宗晋卿已捱不下去,赔罪方便去也。
四个高手竟分出两人陪他朝内进去,瞧得龙鹰等又惊又忧。
换过其他事,四人怎都不怀疑“天师”席遥的能耐,今趟却不到他们不担心,不过事情已不受他们左右或控制,无从帮忙,只能寄望于天师。
权贵之家,均置方便之所,主客分开,多设于宅内某一位置。当然宅外亦有这种设施,统称之为茅厕。
如现时的情况,宗晋卿的专用私厕,设于内进某处,依小敏儿形容,以屏风间隔,保持私隐。
若然如此,那天师唯一可下手的地方,就是躲在屏风内,趁宗晋卿刚转入屏风的一刻,将他制住,不让他发出任何异声。
此为第一难。
由于有两个高手守在屏风外,所以让天师施法、问话的时间极短,声音又不可以传到屏风之外。假若两个高手听着宗晋卿与人在屏风内有问有答的,天才晓得那可怕的后果。
龙鹰更有多一重的忧虑,就是如外面两贴身高手听不到“注入尿壶”的清脆声响,会做何反应?不由暗恨自己的想象力无微不至,不如想不及者般的幸福。
唯一可庆幸的,是将目标从周利用移往宗晋卿,后者当然比前者易吃多了。
此时担心也是白担心,唯有静观其变。
龙鹰心不在焉地听着林壮与周利用言不及义的交谈。
在这样的心情下,时间似既漫长又若快如奔马,令人心烦意乱。幸而尚未有打斗声自内进传出,可堪告慰。
至少大半盏热茶的工夫,周利用终现出警惕的神色,以手势召唤留守宴会场地的高手之一。
龙鹰等四人看得心直往下沉。
林壮知机地停止和周利用胡扯。
“换人大法”于此刻发挥应有的效果,任周利用如何疑神疑鬼,仍不会怀疑到四人身上,因他们从未离开过其视线范围。
年轻高手来到周利用后侧,俯身凑下,听周利用的吩咐。
周利用尚未发出指示,宗晋卿回来了。
龙鹰瞥去,一目了然。
席遥成功了。
宗晋卿一副中了招的模样,神不守舍的,脚步虚浮,容色有点苍白。
陪伴他的两个高手全无异样的神情,显然压根儿不晓得主子着了道儿。
席遥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完成此近乎不可能的任务,确匪夷所思,不负其前世轮回乃天师道大邪人卢循之名。
龙鹰先发制人,朝符太打个眼色。
符太知机地说道:“总管大人喝多了。”
对方几个人,包括周利用在内,人人露出释然之色,被符太引导往合理的解释。
宗晋卿摇摇头,道:“没醉!没醉!今夜太高兴了,重新入席。”
林壮与周利用继续先前有关高原天气的话题,胡扯多几句。
宗晋卿的脸恢复血色,眼神开始集中,不再神不守舍似的。
四人暗松一口气,终度过难关。
龙鹰长身而起,向林壮说吐蕃语。
林壮笑道:“轮到巴山杜去方便了!”
龙鹰被带到院落后方茅厕去,轻易和守在那里的席遥“换人”。
接着龙鹰驾轻就熟的离开总管府,走当然比来时容易,因府内的防卫,是向外而非对内。
返八方楼等待半个时辰后,林壮等回来了,立即在楼内举行密议。
林壮先问道:“天师怎么办得到?宗晋卿还有两个人跟着去。”
席遥谦虚地说道:“小事而已,因便壶非是以屏风分隔,而是置于小室之内,我躲在门楣上,还顺便为宗晋卿掩门,令跟来的两人以为是宗晋卿关的,宗晋卿则以为是两人之一关的。这小子太急了,太少的秘方果有神效。”
众人忍不住莞尔。
席遥道:“当他方便完毕,转身时给我抓着脑袋,想不到他的意志异常薄弱,不到几下呼吸便给我迷掉心神,问他什么答什么。”
接着道:“他就在汴州西南一个北帮的秘密基地内。”
荆蒙叹道:“早该猜到是汴州。”
席遥含笑不语。
林壮是最没资格评论,因不了解中土的地理环境。
龙鹰和符太不比林壮好多少,唯一晓得的,是在汴州与楼船会合,然后驶往洛阳,从而想到汴州乃水道网的重镇,至乎必经之地。
符太问道:“汴州有何独特之处?那晚我没留神四周的环境。”
席遥道:“战国七雄之时,汴州正是魏国首都大梁,故又名汴梁。与齐都临淄、赵都邯郸、楚都郢、秦都咸阳,同为当时名闻遐迩的都城。梁惠王就在此招贤纳士,又开凿鸿沟,所谓‘北据燕赵,南通江淮,水陆都会,形势富饶’是也。”
荆蒙大讶道:“天师对汴州的认识深入透彻,相比之下,末将太肤浅了。”
龙鹰和符太交换个眼神,晓得对方所想。多一世轮回经验的席遥,前世又是叱咤风云、争霸天下的人物,不啻战争的天帅、神将。比较而言,即使法明曾有争天下之心,仍止于纸上谈兵的阶段,不像席遥般领导天师道实际征战,对当时各势力内的中土大城均有深刻了解。
他们当然不会说破。
龙鹰问荆蒙道:“荆将军对汴州有何认识?”
荆蒙答道:“末将只知汴州位于楚州和洛阳的水运交通线上,乃洛阳东面最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附近湖泽众多。扼着汴州,等于扼着泗水和大河间水道网的咽喉。若竹花帮的船队从楚州往洛阳去,汴州为必经之地。”
又道:“所以末将想过,如我是练元,会将战船置于何处,汴州正是最佳选择。”
林壮哂道:“这么说,练元也不外如是,用兵不够奇,可落入识者算中。”
符太朝龙鹰瞧去,道:“范爷怎看?只有你和他交过手。”
龙鹰道:“太少嗅到气味了。”
符太道:“据你所形容,练元乃最狡猾河盗,飘闪难测,依道理,其布阵的方式不可能被轻易看破,而偏是这个样子,令人心生疑惑。”
龙鹰向席遥道:“请天师为我们作主。”
“天师”席遥哈哈笑道:“孺子可教也。练元的把戏怎瞒得过我。”
荆蒙失声道:“那练元岂非连宗晋卿都骗了?”
龙鹰道:“此方合理。不要说练元不信任宗晋卿,恐怕他对田上渊的信任也多不到哪里去。像练元这种人,目空一切,不信任任何人,这亦是他能纵横一时的因由。”
符太道:“难道汴州只是个幌子?若然如此,宗晋卿理该知道。”
龙鹰请席遥发言。
席遥好整以暇地说道:“汴州确是北帮船队聚集处,藏在附近的支流、湖泊,枕戈候命。可是,这绝非练元的主力。水战和陆战不同,更讲战术,故范爷一艘江龙号,可在大运河的扬楚河段大破北帮数量庞大的斗舰。”
荆蒙头痛地说道:“练元究竟在哪里?”
席遥道:“离汴州不会太远,因要收取最新的情报。”
稍顿续道:“河盗最聪明的隐身之法,是不在任何地方停留超过三天,故即使一时被敌人掌握行踪,赶到时,河盗早转移到别处去。练元必采此手段无疑。”
众人瞠目以对,若然如此,如何可杀练元?
席遥胸有成竹的低声道:“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练元已从河盗升格为北帮关外的统帅,再非像如前般无迹可寻,只要我们下点工夫,找到他的机会很大。”
符太道:“肯定离汴州不远,该不过五十里至一百里。”
席遥道:“百里太远了,通讯困难,且必在汴州西南方。”
荆蒙咋舌道:“汴州南面的水道,大的有颍水,涡水、涣水、汴河,均支流无数,湖泽相连,如何搜寻?”
席遥道:“水道虽多,可是如竹花帮大举北上,必选汴河。练元如藏在别的河道,将费时失事。”
符太喜道:“如此练元藏身处,已呼之欲出。”
席遥道:“还欠一着。”
龙鹰问道:“欠什么?”
席遥解释道:“即使知是哪一条水道,要在众多的支流湖泽寻得练元的船,无疑大海捞针,智者不为。”
荆蒙一呆道:“练元的船?不是船队?”
龙鹰道:“我认同天师的看法,练元于扬楚河段受重挫后,痛定思痛,恢复其河盗本色,将座驾改造为与江龙号相埒的战船,集中他手下里的精锐,以他惯用的手法,配合北帮的庞大船队,俾能发挥其鬼神莫测的战术。为方便起见,我们就称他的战船为‘练元号’。”
接着向席遥请教,问道:“我们还欠哪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