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渡宇合集 第十册 异灵 正文
新德里大赌场位于印度首都新德里的市中心,是座皇宫式的建筑物,占地四千平方米,正门处是个极尽华美的大花园,修剪整齐的植物间,缀以精美的石雕,题材都是印度宗教内的神话人物,风格传统,古色古香。
一个直径达六至七米的大喷水池,池中逐渐缩小的圆形台阶,向中心层层升起,“哗啦啦”地把千百条大小不一的水柱喷上半天高,水柱随着水压和灯光的变灭,幻化出不同的花式,在赌场金碧辉煌的灯火衬托下,气象万千,有令人望之却步的慑人气派。在炎热的天气中,清凉的水汽,使人精神一振。
美丽的大花园围以高墙,把印度贫穷的一面封于墙外。
晚上八时二十分。
花园的大铁闸打了开来,一辆接一辆的名贵房车,川流不息地驶进花园内,驶上通往赌场正门的通路。
一群身穿红衣制服、缠着白头巾的彪形印度大汉,忙碌地疏引着花园内繁忙的交通。
凌渡宇坐在出租车的后座,随着一辆劳斯莱斯,沿着大喷水池的道路,转到赌场的正门。车刚停下,车门已给穿着红衣制服的大汉打了开来,恭敬地欢迎贵客的光临。
凌渡宇笔挺西装,气宇轩昂,确叫人不敢怠慢。
前面的劳斯莱斯步下了位穿起印度传统纱裙的印度美女,眉目如画,仪态万千,可惜带有点艳俗,但那正是她分外引人遐想之处,大概是交际花型的女性。
美女侧身回望,对凌渡宇投了轻轻一瞥,低头浅笑,才步上进入赌场的台阶,似乎颇为欣赏凌渡宇慑人的风采。
凌渡宇会心一笑。赌场除了是显示财富的地方外,还是出卖美丽的最佳场所。
他付了车资,打赏了开车门的赌场小工,紧跟着印度美女步上台阶。
那印度美女高挑动人的身材,在步上台阶时更形婀娜多姿。
美女确是上帝对男人的恩赐。
她再回眸一笑,施施然走进赌场。
凌渡宇心情大佳,轻松地步入赌场大堂内。
和外面漆黑肮脏的街道相比,这是个令人难以相信的世界。
上百盏水晶灯饰,把广阔的空间照得明如白昼,使人完全联想不到赌场外的黑夜,想不起夜入而归的生活方式。
大堂的深棕色云石地板,一尘不染,利用不同的石质和纹理,布列出富丽多姿的纹饰,闪亮的石面,反映着照耀其上的光饰,予人一种不真实的奇怪感觉。
凌渡宇暗赞一声,设计这赌场的人,不愧高手。如幻如真的气氛,正是方便赌徒们在此颠倒昼夜,醉生梦死。
他注意到大堂内看不到任何时钟,昏天黑地的赌徒们,谁有兴趣去理会那永不中断的时间。
赌场内衣香鬓影,成千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士,围着四五十张供应各式各样赌博的桌子,纵情豪赌。
穿着传统印度服饰的女子,穿花彩蝶般,在人群中飞舞,奉上饮品和提供各种服务。
那先他一步进来的印度美女早不知踪影,凌渡宇收起“色”心,暗自盘算,究竟应该怎样着手去找他心目中的人。
“先生!”一个谦卑的声音在他左侧响起。
凌渡宇眼光射向左侧。
一个十七八岁的印度青年,恭敬地向他躬身作礼。
这青年面目精乖,手脚灵活,非常机敏。
青年甫接触凌渡宇锐利的眼神,明显吓了一跳,一连退了两步,怯怯道:“先生!你有兴趣赌些什么?我是最佳的赌博顾问,深明行情,只要你赢钱时一小点的打赏。”英语相当流利。
凌渡宇恍然失笑,原来是在赌场内赚生活的小混混,误以为他是个大豪客,心想也好,问道:“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很高很大的西班牙人。”用手在脸上做了个留满胡子的姿态,待要补充时……
青年兴奋地抢着叫道:“那一定是‘船长’……”跟着压低声音,神秘地道:“他刻下是这里的风头人物,赢了很多很多钱……”
凌渡宇道:“带我去见他吧,给你十元美金。”
青年一听到有赏钱,精神一振,但很快又换个颓丧的表情,搔头道:“船长在特别贵宾室内,一般人是严禁入内的……”
凌渡宇知道赌场都设有特别的赌博房,只招待有身份的大客,一般人是严禁入内,而特别贵宾室更被视为圣地,有别于一般的贵宾室,可是他岂会理会这等赌场规矩,道:“可不可以入内,你不用理会,只要你把我带到贵宾室门前,其他的由我想办法。”
青年瞥了他一眼,一点也不相信他有何进入贵宾室的奇谋妙计,不过既然有十元美金可赚,还管它则个,怕凌渡宇反悔,急忙领路前行。
两人穿过大堂。
一边行,青年一边夸耀自己的赌博必胜技巧,说得活灵活现。
凌渡宇听到他唠唠叨叨,不耐烦打断他道:“你既然逢赌必胜,自己为何不赌?”
青年耸耸肩胛,作个无可奈何的姿态,道:“他们会把我所有肋骨打断。唉!就算我靠自己的本事,赚得赏赐,出门时有九成是要落进守门大爷的口袋里去。”跟着一挺胸膛,神气地道:“不过我已经是新德里内,这年纪凭真材实料赚钱的人中最富有的了。”一副不想让凌渡宇看小的神情。
凌渡宇倒喜欢他的坦白。其实他不知道,这青年从来没有对人坦白的习惯,只不过凌渡宇透视人心的双目、风神气度,自有一股使人坦白的力量,不知不觉将心里的话诚实地说了出来。
两人离开了拥挤的大堂,经过了一个供人休憩的偏厅,步上一道长廊,来到另一道大门前。
门前有两名红上衣白裤子的大汉,见到那青年,用印地语喝道:“阿修!这里是你来的吗?”
印度人口超过七亿,仅次于中国,种族众多,而最令中央政府头痛的,是语言的繁多杂乱,有人说在印度内走过几里外的另一条村,已说着不同的方言,是绝不夸大的一回事。
概略来说,印度境内的语言基本可划分为四大语系:就是印欧、达罗毗荼、汉藏和南亚语系。
官方语言是印地语和英语。
凌渡宇的少年时代在西藏度过,在藏僧的指导下,精通经文用的印度古梵语,属印地语的古老泉源,兼之又曾随通晓印地语的藏僧学习,所以毫无困难地听懂大汉和青年阿修的印地语对答。
阿修向大汉阿谀地道:“爷们!这是难得的大阔客,也是船长的朋友。”
其实他带凌渡宇来到这里,已算完成任务,有十元美金落进口袋。但他对凌渡宇很有好感,又知道赌场规矩特别,贵宾室例不接待生客,于是为凌渡宇尽点绵力,吹嘘一番。
大汉眼光转到凌渡宇身上,本要直言拒绝,可是凌渡宇气势迫人,一对虎目正盯着他,不由地口气一软道:“先生!你兑了筹码没有,贵宾厅内的赌注是有最低限额的……”说得客气,不啻清楚表示先弄清楚凌渡宇的斤两。
凌渡宇微微一笑,从袋中抓出花花绿绿一大叠一百元面额的美钞,毫不在意地递给阿修,道:“给我去换筹码!”
阿修习惯性地一把接过大钞,才突然间醒悟那最少是上万元钞票,眼睛瞪大起来,平日精灵的他,这刻反而说不出话来,凌渡宇这样信任他,不是傻子便是真正的大阔客。
凌渡宇洞悉他的想法,喝道:“还不快去!”阿修这才去了。
大汉们瞪大了眼睛,他们见惯钞票,还不会为区区万元美金而吃惊,令他们惊奇的是凌渡宇那毫不在乎的态度。
这时,一名身份明显高于两名大汉的四十余岁印度人走了出来,很有礼貌地道:“先生想进贵宾室吗?但贵宾室给人包起来了,真对不起!”
凌渡宇听他语气坚决,耐着性子道:“请问沈翎博士是否在内,我要和他说上几句话。”
男子“噢”一声,道:“那真不巧!沈翎博士曾经指示,在他赌博期间,不会接见任何人。”
凌渡宇为之气结,他今晚要乘凌晨三时半的夜机往纽约,再没有时间磨在这里,正自盘算应否到此为止,可是他的组织“抗暴联盟”最高领袖高山鹰请求他做的事,又不想半途而废,而且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见见这久未会面的老朋友,他最尊敬的人中的一位。
犹豫间,香风袭来。
一把低沉富于磁力的女子声音在他身旁响起道:“商同!这位先生是我的朋友,我可以邀请他陪我进贵宾室吗?”
凌渡宇侧头一看,入目是典型印度女子那种轮廓分明的美丽侧面,眼前一亮。
是刚才在门外巧遇的印度美女。
这个角度看去,她更是艳色动人。
女子向他回首一笑,凌渡宇立时想起“回头一笑百媚生”的形容诗句。
男子神色非常尴尬,怯怯地道:“云丝兰小姐的朋友,我们当然乐意招待,不过……大小姐在里面……”
云丝兰脸容一沉道:“海蓝娜也在里面,那就更好了,我们很久没有碰面,我想她比你更欢迎我。”
凌渡宇心中咋舌,这女子的辞锋尖锐迫人,倒要看这先前趾高气扬的男子如何招架。
男子赔上笑脸,躬身作了个欢迎内进的姿势,道:“云丝兰小姐言重了,商同欢迎还来不及,请进请进!”
凌渡宇见商同换上笑容前一刹那,闪过一丝惊惧的神情,暗忖这美女云丝兰一定大有来头,否则商同这类吃赌场饭的老江湖,绝不会有此失措举动。至于那大小姐,又不知是什么显赫人物了。
云丝兰向凌渡宇浅笑摇首,像在嘲笑商同的前倨后恭,她额头正中处点的朱砂红得闪闪发光,把她双眸衬得黑如点墨,分外明亮。
凌渡宇有风度地让她先行。
云丝兰整理一下头纱,优雅地进入贵宾厅。
凌渡宇待要尾随入内,阿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先生!筹码换回来了。”
凌渡宇回头一看,阿修焦急地举起抓在手上的筹码,原来守卫把他拦在门外。
阿修脸上充满期待的神情,凌渡宇知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也想跟进特别贵宾室内一开眼界,冲着他没有夹带私逃这一点,他便要帮他一次,说来也可笑,现在反而是凌渡宇带他去见识见识了。
凌渡宇向商同微笑道:“这是我的朋友和伙伴,我可以邀请他入内吗?”
商同望向云丝兰,后者故意为难他,抬头望天,不给他任何指示,商同想了想,横竖也放了人进去,哪怕多他一个,尽管大小姐怪罪下来,也可以全推在云丝兰的身上,于是道:“当然可以,请进!”
阿修欢呼一声,跟着凌渡宇和云丝兰身后,一齐步进通往贵宾厅的长廊去。凌渡宇接过他递来的筹码,心想要阿修这样把钱完璧交他,怕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商同跟在最后,神色如常,到底是闯江湖的人物。
长廊两边挂着两列二十多幅二尺乘二尺的画作,色彩浓艳缤纷,工巧精致。
云丝兰见他留心起两旁的画作,笑道:“这是我国著名的纤画,面积虽小,却以内容丰富、画工精细而驰名国际。”
凌渡宇边行边停,欣赏了其中几幅作品,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就是拣选这批作品的人品味奇高,迥异俗流,想不到赌场之内,亦有此等人物。
商同在后面道:“到了!”
凌渡宇把心神从动人的纤画处收回来,步入贵宾厅。
若说外面大堂是个喧闹的市集,这处倒像个僻静的禅室。
偌大的空间内,不闻半点嘈吵的声音。
大厅中围着大赌桌或坐或站的十多个男女,似乎都不想打破凝然有致的宁静,屏息静气地盯着赌桌上的赌局,没有人留意到有人进来。
一股无形的压力,使刚进来的凌渡宇等人,感受到那紧张的气氛。
凌渡宇众人迫不及待地走近赌桌。
围着赌桌观战的男女扫视他们一眼,目光又转往赌桌上,仿佛赌桌有专摄取目光的磁力。
只有正在对赌的一对男女,完全没有理会他们的加入。
他们专注的目光交缠在一起,有若刀剑在虚空中交击。
他们要看进对方灵魂的深处,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噢!”阿修忍不住惊叹起来。
凌渡宇很理解阿修的感受,因为他也为桌上的牌局感到动魄惊心。
赌的是“话事啤”。
桌心堆着如山高的筹码,这赌场的注码以美金为单位,此时的注码已有近百万了。
男子面前四只牌,翻出来的是三条A;女的四只牌,翻出来的是三条K。
照牌面来说,男子稳胜女的无疑。
问题是还未翻过来的底牌。
假设男的底牌也是A,那无论女的得到什么牌,亦是必败无疑,这个牌势最大的当然是四条A,其次是四条K。
赌局到了生死立判的关头。
凌渡宇不由关心起来,因为那男子正是他这次专程来找的沈翎博士,而沈博士袋中的钱里,有五百万美金,来自他的组织抗暴联盟,他这趟正是奉高山鹰之命来看看公款的“近况”。
沈翎博士是组织内最高层八个以“鹰”为代号的人物之一,国际上,则是著名的探险家和旅行家。
沈翎的代号是“原野鹰”。
凌渡宇代号“龙鹰”。
同是组织内最杰出的人物。
一头浓黑的金发,不长不短,中分而整齐。高挺的鼻梁下,长满了金黄的胡髯,几乎连棱角分明、予人坚毅卓绝感觉的嘴唇也埋没在内。他整个人骨骼极大,尽管坐在那里,也有若一座推不动的崇山,气势迫人。
最使人印象深刻是他炯炯有神的双目,射出令人心悸的冷静寒芒。
这时沈翎慑人的眼神,凝望着与他在赌桌另一端互争雄长的印度女子。
女子的神采,一点不逊色于云丝兰。
若要凌渡宇去形容这女子,那么凌渡宇只能用“冰肌玉骨”这四个字。
女子一身白纱,额前点了朱砂,清丽可人,年纪约在二十七八之间,有股高贵端丽的气质,使人很难把她和赌博联想在一块儿。
围观者恭敬的眼光,又使人知道她一定是极有身份和地位。
她甚至比沈翎更沉着和冷静。
清澈的眼神,一丝不乱地回敬沈翎锐利的眼神,没有半点的怯色,一派赌国高手的风范,凌渡宇也不禁佩服起来。
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秀美的女子,一定是商同口中的大小姐,云丝兰口中的海蓝娜了,好一个美丽的名字。
海蓝娜打破了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默,淡淡一笑,以清甜的声音道:“跟进你的十万元。”妙目一扫沈翎面前堆积如山的筹码,漫不经意地道:“并‘大’你手上所有的筹码。”
围观者一阵**,为这豪赌震骇。
沈翎手上的筹码,以美金计最少有六十余万,加上先前所下的注码,桌上的总注码达到二百多万美金了。
沈翎眼中闪跳着亮光,忽地长笑起来,在寂静空旷的大厅内,分外刺耳。
沈翎豪雄的笑声蓦然停下,把头颈仰伸至极尽,又恢复平视,紧盯着海蓝娜,沉声道:“痛快!痛快!”
缓缓转过头来,望向他左手侧的凌渡宇,平静地道:“龙鹰!假若是你,会怎样做?”
这一招奇峰突出,众人的眼光不由集中在凌渡宇身上,海蓝娜的眼光跟踪到他处,首次发现这非凡人物的存在。
凌渡宇从容自若,微笑道:“你可以改变命运吗?当然是舍命陪淑女了。”
沈翎哑然失笑,摇首叹道:“凌渡宇不愧是凌渡宇!”转向海蓝娜道:“他的说话就是我的说话,我跟了!”
众人一齐哗然,忽又完全静默,等待最后的一手牌。
一个五十多岁的印度男子负责发牌,他熟练地从发牌机抽出两只牌,分发往对峙得难解难分的这对男女面前。
当他派牌时,有心者都留意到他的手有轻微的抖震,显示他的紧张情绪。
沈翎随手把牌翻过来,是只梅花二。
海蓝娜伸出纤长均匀的玉手,指甲在牌底轻轻一挑,啤牌翻上了半空,打了几个滚,平跌桌上,刚好是面朝天。
众人一齐惊叹。
那是只葵扇K。
海蓝娜翻出来的牌是四条K。
除非沈翎的底牌是A,否则已陷于必败之局。
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沈翎的脸上。
沈翎脸容平静如昔,缓缓站起身来。
他身形很高,骨骼粗大,肌肉匀称,充溢着体育家的健美感。
众人疑惑地望着他。
究竟他的底牌是什么?
沈翎出人意表地大笑起来,排开众人,来到凌渡宇身侧,一把搂着他肩头,向大门走去,边走边笑道:“痛快!痛快!”
众人这时才知道他输了这二百多万的豪赌。
他始终没有翻开那覆转的底牌示众。
凌渡宇来不及和云丝兰打个招呼,给沈翎半推半拥,带出特别贵宾室外。
两人循原路行走,穿过赌场热闹的大堂,一路上都有人向沈翎打招呼,可是沈翎却沉浸在深思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凌渡宇笑道:“不服气吗?老沈!”
沈翎盯他一眼,话不对题地道:“那妞儿是不是真的精彩极点。”
凌渡宇想不到他爆了这句话出来,愕了一愕,点头道:“确是精彩绝伦!”
沈翎得到凌渡宇的赞同,立即高兴起来,脚步也轻松了不少,一直走出赌场的大门。
面对着华丽的大喷泉,千百条在灯光下闪烁起落的水柱,尽管赌场外暑热迫人,仍是令他们精神一爽。
急迫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印度青年阿修。
阿修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上来,走到他们面前三尺许,停了下来,忽地瞠目结舌,看来自己也不知跟上来干什么。
凌渡宇掏出十张一百元面额的美金大钞,道:“噢!对不起!这是你的酬劳。”
阿修刷地涨红了脸,坚决摇头道:“不!我不要你的钱,你们两人都是真的英雄好汉……”跟着忸怩低头道:“我要和你们交朋友。”
两人同时一呆,料不到这小鬼心中转的是这念头。
凌渡宇怜惜地道:“我们早是朋友。”把钞票卷起,插进他的上衣袋,道:“就当是机票钱,让你他日来探访我。”
阿修犹豫片晌,终于点头道:“好!我一定会赚足够的旅费,然后去找你,不过,你届时一定要像朋友那样招待我呵!”
凌渡宇笑了起来,取出一张名片,道:“好!君子一言。只要你拨得上这个电话号码,再留下联络你的方法,我便可以找上你。”
阿修兴奋得跳了起来,珍而重之地收起名片,转过来向沈翎道:“船长!你是我最佩服的赌徒,在我心目中,你永远也没有赌败,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翎笑道:“说出来吧!小朋友。”
凌渡宇插口道:“为什么要叫他作船长?”
沈翎道:“不要打断他的问题!”他似乎不想让凌渡宇知道阿修唤他作船长的原因。
阿修正容道:“我恳求你,告诉我那未翻过来的底牌是什么?”
沈翎眼中射出冰冷的寒芒,沉声道:“你看过了没有?”
阿修道:“我没有看过,只有大小姐看过,她看完面色变得很奇怪。”
凌渡宇怦然。想起大小姐海蓝娜的清冷自若,能令她神色变动,那只底牌当然是另有文章。
沈翎闷哼一声,道:“夜了!我们该走了。”
转身自行往停在台阶下的出租车走去。
凌渡宇熟知沈翎的性格,不想说就是不想说,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主意。
来到出租车前,沈翎停下转身,道:“这次来找我,是不是为了组织给我的五百万美元?”
凌渡宇仔细端详了他一会,点头道:“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可以给你填出来,我向高山鹰说过,你这样做,一定有你的理由,不过我的确借着这个借口,来和你打个招呼,三个小时后我要到达机场,乘搭往纽约的客机。”看看腕表,笑道:“我们还有时间喝杯咖啡,庆祝你豪赌败北。”
沈翎笑骂一声,道:“给我填五百万?你真是我的救星。”
凌渡宇正容道:“你的古文物买卖,曾为组织赚了上亿美元,你的手头一向非常松动,为何竟会弄到用公款去赌博?”
沈翎道:“不要问。”
凌渡宇道:“怎能不问?万水千山,由南美绕上这么一个大圈,来到印度,就是要问你这句话。那天高山鹰对我说,六个月前他把五百万美金转到你的户口,再由你提取现金,带往柬埔寨交予一个秘密的地下组织,但那地下组织一直没收到半分钱,而你又失去了踪影,直到最近才知道你来了这里,高山鹰深悉你我的交情,才把这烫手的热煎堆抛了给我,在公在私,你也应该有个交代。”
沈翎沉默了片晌,抬起头来,眼中射出深厚的感情,道:“小凌!真的不要问。我还要求你一件事。”
凌渡宇惊讶地叫了起来,道:“什么!世界首席硬汉,踏遍全世界最险恶凶地的沈翎博士,居然会求人,我真是荣幸极了!”
沈翎气得骂了一轮各类语文中最精警的粗话,始肃容道:“我的要求有一个条件。”
凌渡宇见他的请求居然尚有条件,有好气没好气地道:“洗耳恭听。”
沈翎不理凌渡宇的反应,道:“很简单,就是不要问理由。”
凌渡宇叹道:“说吧!上帝既安排了我是你的老朋友,还可以选择吗?”
沈翎道:“不是上帝,而是命运。命运之神将每条头发都编了号码,多条少条也是他的决定。嘿!所以他把你送来给我,解决我现在的难题。”
凌渡宇道:“说吧!”
沈翎直截了当地道:“我还要八千万美元。”跟着举手做了个制止凌渡宇追问的手势,道:“嘿!记着!不要问原因。”
凌渡宇眼中射出闪闪神光,凝视对方。
沈翎坦然回望,没有丝毫惭愧的模样。
凌渡宇恍然道:“我明白了,你到赌场去,就是想赢取这笔钱。”
沈翎不置可否,只道:“怎样?”
凌渡宇想起巴极的户口(见拙作《湖祭》),这应是九牛一毛的小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吧!”
沈翎笑了起来,一拍凌渡宇的膊头,转身坐进等候已久的出租车后座,凌渡宇跟进。
出租车开出。
司机是个瘦小的印度老头,问道:“两位老细要到哪里去?”
凌渡宇道:“你倒很有耐性,等候了这么久。”
司机谦卑地道:“老细多给点赏钱吧。”
沈翎道:“往机场去吧!”侧头向凌渡宇道:“那处的咖啡挺不错的。”
凌渡宇点头叫好,话锋一转道:“那妮子是瑜伽高手。”
沈翎露出有兴趣的神情,道:“凭何而说?”
凌渡宇道:“她和你对局时,呼吸细长而慢,这种借呼吸而达到头脑清静平衡,是瑜伽最基本的修养功夫,而且她的容颜清丽得不食人间烟火,所谓有诸内形于外,她一定是长期素食修行的瑜伽高手。”
沈翎想了一会,道:“是的!她很特别。”沉思起来。
凌渡宇好奇问道:“她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赌场的人称她为大小姐?”
沈翎道:“她是印度一个很传奇的人物,父亲是印度的超级大亨,拥有几间最大的赌场,现在都交由她打理,外间的人认为她一定不善经营这品流复杂的行业,岂知她大事革新下,赌务反而蒸蒸日上,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我这几天来一直赢钱,由十万元的赌本累积至三百多万,她才现身和我豪赌,结果你也知道了。”
凌渡宇嚷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何等精明,想起那未翻过来的底牌,知道其中另有蹊跷,故意话中有话,刺沈翎一下。
沈翎耸耸肩胛,忽然向司机喝道:“停下!这是什么地方?”
司机冷笑一声。
“嘭!”一道钢板在前后座间弹起,跟着“嘭!嘭”数声,左右两侧和座位后同时弹起三块同类的钢板。
凌渡宇一拳打上车顶,发出沉沉的响音。凌渡宇闷哼一声,假若是普通的车顶,他可以用激光切割器,破顶而出,但一触之下,车盖也是重合金造的,令他无计可施。
一时间,两人被困在密封的囚笼里。
冷气从后面钢板两个小圆洞喷进来,倒没有气闷的感觉。
刹那间,两人跌进巧妙安排的陷阱。
车子向前冲刺,转以高速行驶。
两人给后坐力一带,背脊碰在椅背,跟着向左方侧去,显示汽车急速向右转,产生向左跌的离心力。有若被大浪推拉的一叶小舟上的乘客。
凌渡宇叫道:“谁干的!”
沈翎在印度耽了好一段日子,凌渡宇初来乍到,有麻烦,自然是沈翎惹来的机会大得多。
凌渡宇身子一边向右方侧去,平衡车子向左转的抛力,手却毫不闲着,掏出四支催泪爆雾器,自己取起两支,另两支塞在沈翎手里,准备用得着的机会出现。
沈翎接过爆雾器,回应道:“告诉你也不信,我不知这是谁干的?”
凌渡宇诅咒连声,道:“信你是混蛋!”
的确是的,沈翎行动神秘,什么事也不准他查根问底,到了这个时刻,仍不肯坦言一切,叫他怎能不怒。
车子蓦然停下。
两人对望一眼。
从对方眼中看出,两人均猜不到敌人的下一步行动。
两旁的钢板徐徐落下,露出车旁的侧门和侧窗。
两人几乎一齐跳起上来。
尽管这是荒山野岭,又或坟场海滩,都不会使他们感到惊奇。
可是这却是一个室内的庞大空间,一个像皇宫的华丽大堂。
在辉煌的灯光下,十多个持着自动武器的大汉,团团把出租车围个密不通风。只要他们一按枪掣,保证整辆车没有一寸地方可以免去弹孔的痕迹。
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车座内响起,以英语道:“贵客光临,沈博士和这位朋友,不用我唤侍从替你们开车门吧?”
沈翎笑答:“当然,当然!”
他口中说话,手却做出行动的姿势。
同一时间,两扇车门同时左右向外打开一条缝,四支催泪爆雾弹连珠发放,分由小缝向左右扔去。
两人的合作简直天衣无缝。
四支爆雾弹同时爆发,刹那间四面八方尽是黑雾和催泪气体。
当黑雾要倒卷入车厢内时,两人及时把门关上,一齐缩往车底,减少敌人射击目标的面积。
期待着敌人的混乱和咳嗽声。
手枪紧握手里。
刹那后,两人震骇莫名。
车外一点动静也没有。
黑雾内一下咳嗽声亦付阙如。
这怎么可能?
爆雾弹威力强大,这一阵子,催泪黑雾应扩展至大厅内的每一个角落,塞满每一寸的空间。
催泪气体,会令在黑雾中不能视物的人,产生强烈的反应,刺激他们的气管,甚至使人休克和晕眩。
可是车外平静无波。
更骇人的事发生了。
黑雾向上升起,飞快消散。
活似有无形的吸管,把所有气体一下子抽离了这个空间。
先前的景象:华丽皇宫般的大堂,持枪印度大汉,依然故我。
那声音又通过传声器响起,平静地道:“两位贵宾,真是对不起,忘了向你们介绍,刻下你们的座驾,被罩在一个半圆形的巨大防弹玻璃罩内,这罩子妙用无穷,其中一项就是能把空气抽离,变成半真空的状态,当然也能输进任何气体,是我特别为贵客想出来的设计,两位以为如何?请多指教。”他的话谦恭有礼,内容却充满威吓的味道。试想假若活人在罩内,给抽成真空,那种血管爆裂的死亡,确是不忍卒睹。
凌渡宇用神一看,车外确有一若现若隐的玻璃层,刚才急于行事,又是意料之外,居然看漏了眼。
他们也算倒霉,步步失策,处于完全被动的劣势。
凌渡宇向沈翎笑道:“你是好事多为,这样处心积虑,挖尽害人心思的好朋友,也给你招惹回来。”
沈翎舒服地挨坐在座位内,叹道:“兄弟!我早曾向你指出,人生是无奈和悔恨交织而成的,否则也不算人生……”
男子的声音插口道:“说得好!说得好!沈大博士既能对人生有如此深切的体会,我们谈起上来,就更易谈得拢了。”
凌渡宇皱起眉头!这男子语有所指,像要进行某一项事物的谈判。
沈翎这时答道:“少说废话了,有什么尽管说出来吧!”他的样子有点不耐烦,一副全不知对方要说什么的神态。
一阵印度“悉他”(SITA)音乐响起,清脆的每个响音,都像欲语还休、缠绵难断,予人浓得化不开的感受。
音乐讽刺地从出租车内的传声器传出,使人感到忸怩而不自然。
大厅辉煌的灯光暗黑下来,直至伸手不见五指。
漆黑里亮起熊熊的火焰。
四名身穿印度华服的美女,捧着四个各燃烧着十二枝洋烛的大烛台,由远方缓缓走近。
她们身后跟着另一美女,捧着一个香炉,烟雾袅袅而起,在大厅的上空升出一团轻柔的烟霞。
她们之后是一队五男一女组成的乐队,持着悉他、长笛、鼓,边行边奏,传声器的音乐,从他们而来。
可惜隔了玻璃罩,闻不到外边腾升的香气。
仪仗队走至玻璃罩前,分两边站立。
音乐停下。
一名全身银光闪闪的男子,龙行虎步地现身走来。
他一直走到玻璃罩前,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向两人躬身见礼。
他年纪约在四十上下,面目非常英俊,身形修长,头巾正中,嵌了粒最少有十卡的金刚火钻,在烛光下闪跳生光,配着他身上的印度华服,配合着仪仗队的声势和排场,确有尊贵迫人的气势。
沈翎面色微变。
凌渡宇深悉沈翎的为人行事,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静,知道来者大有来头,偏是冷冷哂道:“好!戏看完了,有屁快放!”
那人毫不动怒,微笑道:“不愧是沈翎的朋友,有胆识。”他的声音在车内的传声器响起,正是刚才的声音。传声器成为对答的桥梁。
这种方式的会面,亦属别具一格了。
那人续道:“沈博士!只不知你的朋友能否代表你说话?”
沈翎冷笑一声,道:“当然可以!王子!”言罢推门下车。
凌渡宇心中一震,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印度可说是世界上阶级尊卑区分最严格的国家。
古印度有四个种姓。
印度虽是宗教繁多,却以印度教为主。印度教奉为圣书的《摩奴法典》,把四个等级的种姓起源,归于梵天(造物者)身体的四个部分,即婆罗门是“梵天”的嘴,刹帝利是双臂,吠舍为大腿,首陀罗生于两脚,是故各有地位尊卑,无论生后有何作为,都不能变更这天生的身份。
随着社会分工日益精细,原来由婆罗门以下至首陀罗的四个等级,复被细分为许多等级的亚种姓,日趋复杂。
种姓之外,又出现了大批“不可接触者”,乃最受歧视的贱民,干最低下的工作,不能同其他种姓的人接触,不许进入寺庙或公共场所半步。
印度独立后,订立法律禁止种姓歧视,但在农村里,种姓制度仍然被保存下来,对贱民的迫害无日无之,以致在一九七八年,印度北部的广大“贱民”,举行大规模的示威,种姓制度的倡行者才稍为收敛。
可是种姓制度早渗透到社会生活各方面,蒂固根深。
而王子正是支持种姓制度的最代表性人物。
他自称是十四世纪时印度教徒统治的维查耶那加尔王国(一三三六—一六四六)的后代,以种姓最高阶层婆罗门自居,认为整个印度文明的衰落,原因在于种姓制度的崩溃,违反了梵天的旨意,所以力图恢复这“神圣的制度”,复兴印度。
他积极从事政治活动,希冀在获得足够的政治力量时,重建昔日种姓社会的“光辉”。通过贿赂、威凌、暗杀种种卑鄙手段,王子在政坛逐渐冒升,想维护特权的社会上层都起而支持他,以致王子的影响力日益坐大,幸好一九七八年的大示威,民主力量抬头,王子从政坛上垮了下来。可是他并没有放弃他的疯狂念头,凭着庞大的支持力量,王子开始从事印度境内各类的罪恶活动,成为印度黑社会最有实力的大亨,连政府也不愿轻易惹他。
他的野心极大,想凭恃他罪恶的力量,卷土重来,重建昔日印度教大帝国的光辉。
凌渡宇所属组织抗暴联盟,曾列下了一张世界各地危险人物的黑名单,王子排名十九,由此可见此人的可怕。
凌渡宇闷哼一声,推门下车,仔细打量起对方来。
王子的眼光极之锐利,凌渡宇的神态立时引起他的注意,向沈翎道:“无论你的朋友能否参与你我间的谈判,亦请你先介绍他的名字和身份。”
沈翎断然道:“不用多此一举,一切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两小时后他飞往纽约,你最好不要延误他的班期。”
王子道:“只要告诉我飞机的公司和编号,我可以保证飞机在机场恭候贵友的大驾。”
凌渡宇笑道:“很对不起,现在我决定不走了。”
沈翎霍然望向凌渡宇。
凌渡宇回望对方,眼中射出坚决的神情,沈翎无疑陷在极大的危险里,叫他怎能离去,心中叹道:“楚媛!对不起,我要失约了。”
沈翎沉声道:“凌!你一定要走!”
凌渡宇耸起肩胛,道:“既然每条头发都被编了号,走与不走,能改变得了什么?”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沈翎为之气结。
凌渡宇转向面带微笑的王子道:“殿下!可以转入正题了吗?”当他说殿下时,语带呼喝,只有讽刺的意味,毫无尊重的意思。
王子闪过一丝怒色,他自比为梵天的使者,认为自己天生高于众生,最忌别人的不尊重,不过随即泛起笑容,道:“好!好!”
沈翎知道他对凌渡宇动了真怒,目下只是强压怒火,可是这等事避也避不来,插入道:“说吧!”
王子沉默片晌,道:“无论你掘了什么出来,我也要占四分之三。”
沈翎呆了一呆,道:“你说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
凌渡宇更是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王子眼中爆出凌厉的光寒,罩定沈翎,忽地仰天狂笑起来,好一会才停下,眼中寒芒有增无减,阴阴地道:“你可以瞒过别人,又怎能瞒得过我,在我的土地上,没有任何事可以瞒过我,我是梵天派来的使者,天注定我来重建帝国的光辉。”语气中充满疯狂的味道。
四周的持枪大汉一齐以印地语狂叫起来,道:“重建帝国,还我光荣!”
沈、凌交换眼色,这是个可怕的狂人和疯狂的组织。
大厅内一时间静至针坠可闻。
王子负手背后,踱起步来,道:“你可否解释给我听,你和白理士石油开采公司是什么关系?”
沈翎淡然道:“我是他们的顾问。”
“顾问?”王子不屑地道:“白理士石油开采公司,三年前才在英国注册,而注册的人,就是你:大名鼎鼎的探险家、收藏家沈翎博士。”
沈翎若无其事地道:“那又怎样?”
王子轻笑起来,道:“并没有怎样,不过你可否解释给我听,为何贵公司注册以来,一滴油也没有在别的地方开采过,而千里迢迢,来到这地方,你看上了印度什么?石油?那真是荒天下之大谬。印度的石油无论质量和储量,都远比不上其他的产油国。印度的总储油量,估计在四亿六千吨之间,而产油国如沙特阿拉伯,是二百三十一亿吨,那是小巫大巫之别,要采油,为什么来到印度?”
沈翎以微笑回报,道:“那些产油国的开采权,早给了其他的大公司,哪轮得到我!”
王子笑道:“说的也是,不过敝国的石油,绝大部分分布在西部马哈拉施特邦的近海区域和东部的阿萨姆邦,为何你向敝国租借来开采石油的地方,却是我国北部圣河和圣城间的一块一滴石油也没有的荒地?而且不可不知,那是一个地震区。”
这时连凌渡宇也奇怪起来,王子所说的圣河,指的是恒河,被印度人奉之为女神、母亲。印度教徒甚至称恒河为“恒妈”,在印度有至尊崇的地位。
圣城指的是印度教徒朝拜的中心地:瓦拉纳西,位于恒河的西北岸。相传是婆罗门教和印度教的主神湿婆神在六千年前建立的,好比伊斯兰教的麦加、基督教的耶路撒冷。
沈翎面色不变地答道:“这是敝公司的商业秘密,不过,贵国已批准了我开采的申请,这或可以说明我提供的资料,是有一定的说服力,否则如何获得开采权。”
王子微一错愕,又大笑起来,笑声极尽嘲讽的能事,好一会才强止笑声,道:“唉!堂堂的大博士,居然天真若斯,以为你那区区数十万美元,可打通政府上下所有关节,告诉你,若非我在背后大力促成此事,你再费多一百万元,亦只是石沉大海,那时拖得你十年八年,看你能怎样。”
凌渡宇心下对王子重新估计起来,王子的影响力,固然不可轻视,但他更可怕的地方,是在背后暗暗出手,直至沈翎不能收手,才出面来谈判,那种阴险深沉,才是怕人。直到这一刻,他还不知沈翎的葫芦里卖些什么药。看来王子也不知道。
沈翎躬身施礼,道:“那就真是要多谢阁下的鼎力支持了。”
王子面色一沉,道:“半年前,你从世界各地订了一批钻探的器材,全部是最先进的第一流设备。例如钻探用的‘聚晶钻头’,比一般的碳化钨钻头速度至少快了六倍。只是这笔投资,便是天文数字,难道只是为了在地上弄个深井便了事?”
沈翎叹道:“好!果然名不虚传。”
王子傲然道:“为何你不说要采煤、铁等等,那应是更有说服力的,于是我想到:你要采的是地下某处深埋的事物,只有石油的开采法最适合。但那是什么?”
沈翎道:“那是一个宝藏!”
王子精神一振,道:“谁的宝藏?”
沈翎沉声道:“为什么我要告诉你。”
王子暴跳起来,豹子般弹前,两手扑上玻璃罩上,他戴在手指上的三只大钻石戒指,和穿在腕上的碧玉手鈪,撞上玻璃罩面,发出连串清脆的响声,像只笼中的猛兽,向观看它的人张牙舞爪。
王子狞笑一声,狠狠道:“没有我的同意,休想从印度捡走一块石头,你会发觉没有人来和你工作,所有器材都会无故被毁,甚至你们的身体,也没有一寸地方是完整的。”他的神色忽转温和,微笑后退,躬身道:“你说!我有否资格听你道出原委?”
凌渡宇面含冷笑,亦是心下暗惊,以王子在印度的势力,沈翎的开采大业确是寸步难行。尽管和他合作,此人暴虐凶残、喜怒无常,如伴虎眠,想想也叫人头痛。
对于王子的威胁,沈翎毫不动怒,上上下下打量了王子好一会,好整以暇地道:“看来你的资格也可勉强凑合。”
王子道:“如此我洗耳恭听了。”
沈翎道:“说之前,让我们先谈妥条件。”顿了一顿,才加重语气道:“无论有什么收获,是一人一半,你并须以你的神来立誓,保证你不从中弄鬼,否则一切拉倒,就当所有的事均是白做。”
王子目光灼灼,深深地紧盯着沈翎,后者面带微笑,毫不畏怯地回望,甚至带点挑战的味儿。
一时玻璃罩内外,静至极点。
王子打破僵局,道:“好!我答应你,你们不要弄鬼,否则莫怪我反面无情。”说罢缓缓转向北方,立下了誓言。
沈翎正容道:“在公元前一百五十年,大一统的孔雀王朝灭亡,整个印度次大陆陷进前所未有的混乱里……”他脸上现出回忆的神情,好像曾亲身经历过这一切,事实上当然不是,却显示了他对印度历史的认识和深厚的感情。这是一个伟大的探险家成功的基本情怀和条件。
沈翎眼望向上,如梦如幻,续道:“南印度,分裂为潘地亚、哲罗、朱罗三个势均力敌、鼎足而立的王国。北印度,是著名的笈多王朝,虽乃偏安之局,经济和文化却是空前繁荣。可是,月氏人、贵霜人等外族相继入侵,到了王朝后期,匈奴人成为了最大威胁,国家灭亡在即……”
王子眼中射出疯狂向往的火焰,无论他是怎样卑鄙可恶,对印度文明的热爱,是无可置疑的。
沈翎续道:“当时的君主,对国家文化的狂热,超出了对生命财富的留恋,他不想珍贵的文物被战火无情地摧毁,于是建造了庞大的地下库房,把最宝贵的文物密藏其中,希望后人重新发掘。”
王子道:“你怎能知道?”
沈翎肃容道:“不要问,我曾立下血誓,不可以将这秘密的来源泄露开来。”
王子眼睛光芒闪烁,好一会才平复下来,道:“好!继续说罢。”
他想到沈翎若非确实得到消息,怎会投下天文数字的资金,进行这庞大的开采计划,而更重要的是:他只是坐享其成,哪管有没有宝藏,他亦是一无所失。
沈翎道:“笈多王朝灭亡后,匈奴人入统北印,这秘密埋藏在佛教的僧侣中,直至戒日王朝的兴起,可是,北印度发生了一次空前的大地震,戒日王虽知道这秘密,再没有方法掌握宝藏的正确位置,经过无数次发掘失败后,终于放弃……”
凌渡宇暗忖:这样的开采,确非当时的技术可以支持,想当时的人一定是心灰意冷下,无可奈何才会放弃。
沈翎道:“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如果你不反对,我们要离开了,还有很多迫切的事等待着我。”
王子沉吟了一会,点头道:“好吧!不过请你紧记,阁下一举一动,均在严密监视下,假若发觉你瞒骗了我任何一件事,莫怪我毁去诺言。”言罢大步转身离去。
他和仪仗队隐没在厅门后。
罩外的人以手势示意两人回到车内。
钢板弹起,车厢再次变成密封的世界。
出租车徐徐开出,速度逐渐增加。
两人沉默不语,不欲敌人听到他们的说话。
车行两个小时后,停了下来。
钢板降下。
两人分左右推门外出。
车子立即开出,像是怕他们找他算账。
立身处是座两层的红砖房子,被高墙团团围绕,墙屋间是个小花园,相当别致。
沈翎道:“进来吧!”用锁匙开了铁闸大门,当先进内。
凌渡宇知道这是沈翎在此的临时住所,叹一口气后,跟了进去,这场飞来之祸,眼看是逃不了,原定与女友卓楚媛共度一段愉快时光的大计,难道又要胎死腹中?
屋内的凌乱,把凌渡宇吓了一跳。
文件、书信、书籍、脏衣,四处乱放乱掷,活像垃圾收集站。
沈翎取出电子仪器,四处检视起来。
足有大半小时,沈翎舒了一口气,向坐在沙发上的凌渡宇道:“可以说话了!”
凌渡宇知道没有偷听器,又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你这冷面人,说起故事来居然表情丰富,感情投入。”
沈翎哂道:“不是这样,怎能取信于人,相信这个荒谬‘故事’。”
凌渡宇跳了起来,失声道:“什么?”
沈翎淡淡道:“难道你要我向那天杀的凶徒从实招来吗?”
凌渡宇一把抓着沈翎宽阔的肩头,沉声道:“你究竟要掘些什么?”
沈翎笑道:“当然是石油!”当他看到凌渡宇眼中充满怒火时,连忙软化下来,叹道:“小凌!不是我想瞒你,而是事情最凶险的地方,就是我对要发掘的物事,真真正正地一无所知,所以不希望你蹚这滩浑水,听我说,或者算是恳求你,立即飞往纽约,这处由老哥我亲自主理,你不会怀疑大探险家沈翎自保的能力吧?”
凌渡宇颇为意动,沈翎和他一样,是非比寻常的人物,足可应付任何凶险,况且眼下并没有迫切的危险,那“事物”一日未被掘起,一日未到摊牌的时刻,他现下走了,异日可以再来,他确是想去见女友卓楚媛,和她分开有一段很长的日子了。
凌渡宇待要答应,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灵。
那是被监视的感觉。
这是凌渡宇的特异能力,每逢被人窥视,他的心灵都能生出感应。
凌渡宇条件反射般望向左方的窗户。
沈翎和他合作多年,早有默契,几乎是凌渡宇转头的同一时间,像只久待伏击的猛虎,运动家的身体,矫健有力地反身扑往窗户,人还在半空时,手枪握在手里。
凌渡宇欲由前门包抄,后方转来奇怪的声响,来自厨房的方向。
凌渡宇闷哼一声,弹起身来,旋风般往厨房扑去。
假设对方是王子派来的人,把刚才的话传到王子耳里,那他们在印度度过的每一天,都会变成亡命窜逃的时光。
凌渡宇疾如飞矢,刹那间扑进厨房里。
厨房空无一人,向屋后的大窗打了开来,封着窗门的防盗铁枝,给割断了三条,恰好容一人通过。
凌渡宇毫不停滞,飞身穿窗而出,一个觔斗,美妙地站在屋后花园的泥地上,眼光一扫下,恰好见到一团黑影,跨越高墙,消失在墙的另一面。
凌渡宇一声不响,紧蹑而去,一个弓弹跳跃,借手攀之力,翻到墙的另一边。
那是一条长长的窄巷,两边均没在无尽的黑暗里。
换了是一般的人,一定会生起歧路亡羊之叹,可是凌渡宇拥有超乎常人的灵觉,强烈地感到敌人往左边去了。
凌渡宇迅如鬼魅般往左方追去,刚走出窄巷,刚好捕捉到那团黑影,在微弱的路灯照射下,向巷外长街的右方疾奔。
凌渡宇如何肯放过,全力狂追。
他的脚步迅捷有力,瞬眼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黑影惊觉回头。
凌渡宇迫近至十码之内。
那人非常机警,一看凌渡宇的来势,自知无法逃遁,索性转过身来,手上拿着黑黝黝的手枪。
凌渡宇迫近至四码之内。
那人提起手枪,待要发射。
凌渡宇滚倒地上,以肉眼难以分辨其动作的速度,抢到那人脚下。
那人正要发射,凌渡宇猛拉他的双脚,立时使他站立不稳,变成滚地葫芦。
一声娇叱和凌渡宇的呼声同时响起。
跟着是奇怪的沉默。
凌渡宇紧紧压着对方,眼睛离开她冰雪般幼滑的俏脸,只有三寸许的距离。
两人的目光交缠在一起。
凌渡宇首先道:“你要来探访我们,我们欢喜还来不及,为何要这样鬼鬼祟祟?海蓝娜大小姐。”
海蓝娜长长的眼睫毛轻轻颤动,大眼睛一闪一闪,棱角分明的小嘴却紧闭成一道温润的横线,脸上泛起骄傲不可侵犯的神色。
换了是别人,凌渡宇一定紧挤一下她动人的胴体,不规矩一番,报复她的傲态,但想起老朋友沈翎对她的微妙感情,又似乎不太适合,正容道:“假若你答应乖乖的随我回去,我让你起来,怎么样?否则!嘿……”
海蓝娜难以觉察地点头,表示应允。
她答应得这么爽快,反而使凌渡宇怀疑起来,当机立断,右手把她的手枪缴了过来,另一只手迅速在她美丽的胴体上摸索。
海蓝娜扭动身体,抗议道:“噢!你干什么?”娇声软语,在这样的情况下,分外令人心动。
凌渡宇跳起身来,道:“搜身完毕,没有武器,你可以起来了!”
海蓝娜敏捷地跳起身来,一巴掌向凌渡宇掴去。
凌渡宇闪身来到她身侧,左手一把抓着她打人的玉手,反扭背后,另一手搂紧她的蛮腰,贴在她耳边道:“对不起!你应该明白自己作贼的处境,现在请先回屋里,若我有不对的地方,愿给你也搜身一次。”
海蓝娜贴在凌渡宇的怀抱里,胸口强烈地起伏,沉浸在盛怒之中。
僵持不下间,沈翎的声音传来道:“凌!都是你使得……噢!什么?原来是你……”
海蓝娜怒道:“是我又怎样?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还不放了我!我是为你们好,才找你们。”
凌渡宇向走来的沈翎苦笑道:“老沈!你看怎么办?”
沈翎笑道:“我们可以怎么办,放了她吧!”他眼中满是笑意,罩定海蓝娜的俏脸,后者不屈地把俏脸偏向一旁,仿佛不愿给对方饱餐秀色。
凌渡宇耸耸肩胛,松开海蓝娜。
海蓝娜伸手整理秀发,大模厮样地越过沈翎,向长街另一端走去。
凌渡宇向沈翎使个眼色。
沈翎摇摇头,示意让她离去。
海蓝娜没入黑暗前,转身道:“记着!这笔账,一定会和你们算个清楚。”转身走了。
凌渡宇摇头苦笑道:“这样恶人先告状,你遇过没有?”
片刻后,两人返回屋内。
厨房的后窗,锯开来的铁枝,首尾端都黏着胶状的物体,看来他们未回来时,已给海蓝娜割了开来,又用胶粘回上去,他们返来时,海蓝娜躲在厨房里,见势色不对,急忙逃走,可是终逃不过凌渡宇的追捕。
沈翎把凌渡宇带出屋外,来到凌渡宇感到有人窥视的位置,指着窗玻璃上一个三寸许直径的圆形物体道:“我扑出来时,人早走了,却留下这扩音窃听器,所以那人虽未入屋,我们的说话,休想有一字瞒过对方。”
凌渡宇呆了片晌,道:“老沈!形势愈来愈复杂了,你一个人怎应付得了,无论你怎样说,我也要留下来助你一臂之力。”
沈翎默然不语,心中确不愿凌渡宇卷入这个漩涡。
凌渡宇道:“你信得过海蓝娜吗?”
沈翎反问道:“你呢?”
凌渡宇略作沉思道:“不知怎地,我直觉她没有恶意,虽然她的动机不明,但放了她,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跟着望进沈翎眼内,正容道:“好了!你也应告知我事情的真相,不要告诉我你只是想钻个几千米的地洞来玩耍!”
沈翎道:“明天一早,我往瓦拉纳西,实地处理开采的事情,你留在这里……”顿了一顿,续道:“我在这里有间公司和十多个职员,你负责所有器材付运的事宜和支付费用,事了之后,再往瓦拉纳西和我会合,届时我一定将整件事和盘托出,如何?”
凌渡宇微笑道:“一言为定。”
他像是知道了很多,却又是一无所知。那就像生命,你以为知道了很多,其实永远是个提灯的盲人,不知手中的灯笼是否熄灭了。
凌渡宇驾着吉普车,沿着依恒河主要源流朱木拿河的公路,向瓦拉纳西的方向进发。清晨时分,空气分外清新,今天是他第二日的车程了,估计下午四时许,将可抵达这印度教徒心目中最神圣的城市。
恒河的源头起于喜马拉雅山脉南坡加姆尔的甘戈特力冰川,冰川溶解的水,和印度的季候雨,造成恒河大小河道源源不绝的水流,所以在西南季风盛行的五月至九月的雨季,水位猛涨,时常发生泛滥,一月至五月旱季时,流量剧减,恒河这种不稳定的性格,也决定了印度人笃信天命的性格,在某一程度上甚至有点自暴自弃,安于命运的安排。
这时是八月中旬,印度季候雨肆虐的期间。昨夜才下了场大雨,道路泥泞满地,幸好凌渡宇的吉普车性能极好,当然免不了颠簸之苦了,不过他的情绪却颇佳。
并不喜欢新德里,人太多了,农村经济长年不景,引致大量印度人涌往城市,工作僧多粥少,街上满是流浪者和讨钱的贫民,使他感到非常不舒服。
兼且最怕烦琐碎事,这两星期来为沈翎的开采大计忙得透不过气来,目下所有必需的器材付运,均已办妥,人也轻松过来。
朱木拿河清澈的河水,在左侧奔腾汹涌,远近的树木青葱翠绿,使他心胸扩阔,焕然一新。
吉普车以六十多里的时速前进,在这样的道路条件下,是最高的车速了,遇上太崎岖不平的路段,车子还要停下来慢行。道上交通幸好并不繁忙,途中遇上多是运货的大货车,也有原始的驴车和大象拉的车,印度旅行的工具最方便是火车,印度拥有全世界最繁密和最长的铁路网,可惜不是最先进的,管理亦不完善,意外无日无之。
朱木拿河与恒河,并排由北而东南,当抵达瓦拉纳西前的另一大城阿拉哈巴德时,朱木拿河清冽的河水,与恒河褐浊多沙的水流汇合一起,形成十分显明的水线,以后逐渐交融混合,气势磅礴地流向著名宗教圣地瓦拉纳西——凌渡宇此行的目的地。
当日的十二时,在炎阳高照下,他的吉普车越过了阿拉哈巴德,比原定时间迟了三小时,目的地仍在五个小时车程外,他的计划是希望在入黑前到达沈翎的开采点。
心神转到卓楚媛身上。
她深明道理,不单只没有怪责他失约,还特别为他跑了瑞士一趟,往巴极的秘密户口,提调了二亿美元,供他们周转。不过他拒绝了她来印度的要求,从沈翎的态度看来,这件事一定凶险非常。
凌渡宇猛踏刹车掣,吉普车倏然止住。一群牛悠悠游游,在他面前横过。
印度是世界上最多牛的国家,几达三亿之众,略少于其一半的人口。
印度教教徒心目中,牛是繁殖的象征,是神圣的,恒河便被认为是牛嘴里流出来的清泉,当然也是圣洁无比的了。
待牛群过尽,足足耽搁了十五分钟,凌渡宇继续行程,他有少许焦急,若不能在五时前抵达瓦拉纳西,他便不能在入黑前到达开采的营地。一来由瓦拉纳西往营地还有数小时的车程,另一个原因是开采地处偏僻,纵然有沈翎给他的地图,也不是那样容易找到。
或者要改变行程了。今晚留在瓦拉纳西,明早才出发往会沈翎。
黄昏时分,圣城瓦拉纳西在前方若现若隐,暮色里,苍茫肃穆。
路上的行人愈来愈多,大部分都是朝着圣城的方向进发,他们神色端正,充满向往的表情,使凌渡宇的车速更是缓慢。
有些印度人一跪一拜,缓若蜗牛地向圣城推进。
凌渡宇对这情景泛起熟悉的感觉。
少时在西藏,这种朝圣者,充满在通往拉萨布达拉宫的大小路上。
瓦拉纳西位于恒河中游的“瓦拉纳”和“阿西”两河之间,印度教徒把她视作最接近神的地方,一生中至少来这里朝圣一次,能于此地归天,则更是蒙神眷宠了。市北的鹿野苑据传是释迦牟尼第一次讲道的地方,所以瓦拉纳西又被称为“印度之光”。
三公里路,足足走了个多小时,凌渡宇的吉普车缓缓进城。
下午六时多了,日照西山。城内人多、牛多,马路上人车牛相争,凌渡宇逐寸逐寸推进,时间真不巧,可能是遇上什么大节日了。
圣城不愧是印度的宗教中心,十步一庙,古迹随处可见,建筑物古色古香,饰以精美的石雕,洋溢着神圣的气氛,有若整个印度文明一个缩影。
香烛的气味,充溢在空气里。
大街小巷,布满摆卖各种宗教色彩纪念品的地摊,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落。印度本土人中杂着很多慕名而来的游客,倍添热闹。
凌渡宇的吉普车,紧跟在两辆载满日本游客的大型冷气旅游车之后,一群叫卖的印度人,紧追车旁,静待游客下车的时刻。
几经辛苦,凌渡宇转出了沿着圣河的马路,连忙叫苦连天,刚才车子行行停停,这里却是完全动弹不得。
左侧是宽阔的恒河,一个接一个水泥筑的台阶码头,延伸往污浊的圣河水里。这时成千上万的本土教徒,正浸在河水里洗“圣水浴”。
有些祭司模样的人,站在码头上口诵祷文,虔敬的教徒们,扶老携幼,沿着一级级的石阶走进河水里。
浸泡在圣水中,教徒们顶礼膜拜,加上远近寺庙传来的乐声,混合在沐浴教徒的诵经声里,颇有一番情调。
凌渡宇注意到沐浴后步出河水的信徒,手中大多提着一壶恒河的“圣水”,应该还有一定的祭拜仪式。不过他希望教徒们不要把“圣水”饮进肚里,因为表面看来,“圣水”污秽非常。
印度的一切,都是为了宗教而存在。凌渡宇摇摇头,暗忖人杰地灵,印度是受了什么山川风水的影响,变成这样一个狂热于宗教的民族。
前方的人群一阵**,依稀间见到一大群信徒,簇拥着几个人,沿着河岸,向凌渡宇这方向走过来。
附近四周的人纷纷膜拜,来的人当然是备受尊崇的宗教领袖。
人群逐渐迫近,凌渡宇运足目力,只见为首行来的,是一个意气轩昂、身躯笔挺的老者。他走过的地方,所有人都纷纷拜伏。
他看来很老了,最少八十岁以上,然而他的步伐和精神,却又使人感到他精力充沛,充满年轻的味道。
黝黑的身体,只有一块腰布围着下身,接近**的身体,特别腹部和赤着的脚,布满泥渍,使人联想到他刚进行了圣河浴的仪式。
老人没有包头,长长的头发,在头顶正中打了一个大髻,套了一个红色的花环,像顶帽子般盘在头上,鲜明夺目,唇上和颔下,长满粗浓纠结的棕黄须髯,脸上的骨骼粗壮有力,一对眼却是清澈平和,粗犷里见精致。
迎面来的虽有上千人,但凌渡宇一眼便看到他,眼光再离不开。
他的神采风范把凌渡宇心神完全吸引。凌渡宇感应到他庞大无匹的精神力量。
老者走到凌渡宇左侧十多码处,转了个身,笔直向凌渡宇的吉普车走来。
凌渡宇吓了一跳。
老者乃众人之首,在他带动下,原来跟在他身后的人,变成向凌渡宇的车子围来。
凌渡宇不解地望着向他拥来的人群,他们成三角形迫近,三角的尖端,就是那气魄慑人的老者。老人一直来到凌渡宇车窗前。
凌渡宇放下玻璃,望向车侧的老人。他发觉完全不能思想。
他的心灵像是一片虚白,又像无比地充实。
老人深邃辽阔的眼神,有若大海的无际无边,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望进凌渡宇内心的至深处。
在他一瞥之下,凌渡宇有**身体的感觉,好像没有任何事可以在老人眼下隐藏。
凌渡宇自命不凡,也有点措手不及。
老人脸上露出一个动人的慈祥笑容,雄壮低沉的声音,以凌渡宇最熟悉的藏语道:“神的兄弟!神会使我们再见!”
凌渡宇听到自己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