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贞女攻防
贞女绿洲位处大沙海东部边缘区域,被丘陵地带、砾石平原和蜂窝状沙漠分隔,离精兵旅扎营的草原只有三天驼程 。绿洲呈长瓜形,长约十里,窄的一端朝西北,宽只半里,宽大的东南端弯向草原,宽达三里,贞女河在靠近窄端处冒出地面,蜿蜒流注东南,形成一大、两小三个湖泊,草木繁茂,湖里有鱼,春、夏时更是鸟群栖息之所。贞女河集数个地底水源,由它总其成,水流长年不绝,永不断流。
呼儿绿洲位于贞女西南方,离之达十八天驼程,处于大沙海的中央,虽是大漠深处,却比贞女大上一倍,呈圆形,被山脉环绕,阻隔风沙。
连续数天,龙鹰均亲自到贞女绿洲探视敌情,一如所料,第二天的早上,薛延陀的驼队浩浩****地离开贞女,朝呼儿的方向开去。边遨不敢走夜路,一来是无此需要,更怕会被龙鹰重施故技,以伏击迎接他们。
马贼人数在三千人间,比他们从天山族得到的情报少两千人,可推知边遨分出一军,横过遥阔的距离,直奔呼儿。
两千突厥军留守贞女,营帐集中在宽阔的东南端,三天的沙漠旅程已令突厥人困乏不堪,休息数天,勉强复原,又以为大周和吐蕃联军早逃往呼儿,只应个景儿地在四处设立岗哨,看情况是在等待上头的指示。
惨被劫夺粮水驼队,对薛延陀马贼造成严重的打击,龙鹰清楚感应到贼子间弥漫着沮丧的情绪。也很难怪他们,以往只有马贼去抢掠别人,哪有自己被人强抢的道理。当这种谋货害命的事发生在薛延陀马贼自身上,格外受不了。
失去庞大的粮水驼队,对边遨更是严重的打击,影响极大,虽能在贞女勉强补充,可是却大大增加了驼儿的负重,如在途上遇上沙暴,再有闪失,能有一半人、驼抵达呼儿,实属侥天之幸。
这个判断非常重要,一旦离开贞女,马贼的首要目标将是求存,追杀龙鹰已成次要,除全速赶往呼儿,再没法做此之外的任何事。只有在抵达呼儿后,方有重整的可能性。于龙鹰一方来说,边遨等于暂时被废去武功。
站在边遨的立场看,如此孤注一掷,乃智者不为,可是在突厥人的压力下,却不得不这般行险。所以表面上看薛延陀人虽似得默啜全力支持,却是有苦自己知,只能将不满藏在心底里。
由此推之,遮弩的情况该与边遨雷同,如情势许可,将会叛突厥而自立。
龙鹰更心中庆幸,瞧人和驼的数目,薛延陀实力增添的速度确实非常惊人,但在自己先后两轮的沉重打击下已锐气尽失,大大损害了边遨所向无敌的形象,而至少在军力上,已从高峰的七千多人,骤减至五千之下,还不计未来一段沙漠行军的损失。古堡之战中,边遨折损的战士,大部分是他的核心精锐,不论在实力和心理上,均是难以负担的重挫。
掌握到绿洲的形势后,龙鹰返回日照井,部署绿洲的争夺战,便当作是易上十倍攻拿达斯要塞前的热身战,予儿郎们另一个实战机会,目标是要己方不损一人。如能办到,比什么都更能鼓舞士气。
未来的路并不好走,但他们已有个很好的开始。
龙鹰和风过庭,回到己方在贞女绿洲西北窄端外的黑暗和风沙里等待的精兵旅处,前者道:“已解决了位于此区的三个岗哨。他奶奶的!放什么哨,用羊皮盖头打瞌睡才真。我们走!”
众人牵马疾行,潜入窄端的草原,躲在一处林木带。树木挡着沙漠来的风沙,暖和起来,人马得到休息的机会。
在沙漠区作战是最苦的差事,白天热得要命,晚上冷得想死。太阳没入漠边是昼夜的分水岭,气温的差异和骤变,清楚分明。
马儿们乘机吃草,大快朵颐。这里新鲜娇嫩的绿草,当然远胜携带的草料,还带着来自地底的湿润水汽。
龙鹰、风过庭、觅难天、荒原舞、君怀朴、管轶夫、虎义、林壮、丁伏民和达达十人,留下马儿,离开疏林区,冒着阵阵寒风,潜往可远眺敌营的一座高岗之上,蹲在暗黑里窥察敌势。
此时离天亮尚有两个时辰,他们在太阳下山前一个时辰出发,从绿洲另一边的日照井,绕往绿洲这边来,走足三个时辰,挨过大漠热寒的交界,幸好休息充足,又为马儿披挂羊皮保暖,否则恐怕有马儿挨不到这里来。
众人细察敌方形势。
觅难天讶道:“为何从这里到最接近的营帐,整整三里远,不见任何岗哨呢?”
龙鹰道:“因为岗哨藏在地下,见到吗?离这处最近的高丘上,是扼守咽喉的重地。突厥人往下掘出可容数人的小坑,里面该铺放着羊皮毡一类的保暖物,上加盖子,只露出可朝四边窥看的空隙,轮番放哨,下面贞女河有鱼游过,亦瞒不过他们。”
风过庭摇头道:“真夸大。”
觅难天眉头深锁地道:“这一关并不易过,较远处再有两个制高点,若有同样设施,三个暗哨可互相呼应,难怪敌人有恃无恐,大部分营地没有灯火。”
以双方实力相等论,守绿洲的一方实占尽优势,如攻击者选从沙漠攻来,只是柔软的沙已令其难做快攻,加上沙漠变化无定的风向,只会沦为敌人的活靶。
沙漠无掩无藏,没法借得地势之利。所以必须先登上绿洲,方有与对手在同样条件下较量的机会。但这只是大致而言,事实则是最好的战略据点已落入兵力为他们二倍的突厥军之手,且是以逸待劳。唯一可庆幸的,是对方兵力不足以置全绿洲于强大的防御下,否则他们只有逃返草原去,再看如何可突破留守该处的敌人主力大军。
此为不幸中的大幸。
丁伏民道:“只看对方的立营,背靠外缘隆起的一道丘陵,隔河置帐,前有坡岗,坡岗下再有夹河的两个营地,便知对方的指挥将领深谙兵法,做到营中有营,队中有队,一旦遇变,可迅速反应。”
达达顺口问道:“这个立营之法,可有名堂?”
丁伏民如数家珍地道:“这是‘偃月营’,靠山岗,向平易,沿河布阵,形成向我们一方突过来的半圆形,彼此相互联系,不论我们从哪一方攻去,都是后有支援,便于防守任何一方的整体。”
荒原舞赞道:“丁将军对军旅之事非常在行。”
丁伏民连忙谦让。
龙鹰心忖丁伏民出身军事世家,说起兵法如诗人吟诗作对,又如自己的吃饭睡觉。
君怀朴道:“解决三个暗岗绝不容易,纵能办到,我们仍要分散兵力从两岸进击,敌后援兵一旦反扑,我们或仍可取胜,但肯定须付出庞大代价。”
龙鹰笑道:“天下没有破不了的城,也没有攻克不了的营寨,何况只是防守力弱得多的他奶奶的偃月营。哈!我说过不失一人,就是不失一人,但记着受重创者,必须立即施救。”
军内有军医,西域高手团里有个叫乐转蓬的黠戛斯人,本身是著名的巫医,精通土法治病。当然!还有龙鹰的丑神医。
风过庭没好气道:“可否爽脆点说出来呢?你奶奶的!”
众人见龙鹰胸有成竹,沉重心情一扫而空,静待指示。
龙鹰探手搂着风过庭肩头,叹道:“有什么比说中月灵的年、月、日、时更困难的事,还可以叫出她的名字。我的政治运虽然不济,但战争运看来却非常不俗。全赖各位大哥支持小弟,否则小弟肯定没有今夜,可蹲在这里吃冷风。”
众人紧张的情绪继续放松,且受他的感染,胜利似已来到掌心。
君怀朴道:“鹰爷心中想的,是否远攻近拒之法?”
龙鹰讶道:“给你一句话揭穿了。”
人人向君怀朴投以讶色,想不到他在军事上这般有天分。
龙鹰向君怀朴道:“君老哥请代小弟说出心中话。”
君怀朴苦笑道:“在下怎敢呢?”
林壮道:“你当我们是兄弟,有什么敢与不敢的。当年我只是个奔东跑西的小卒时,鹰爷和公子早视我为兄弟。”
君怀朴点头道:“明白了!”
沉吟片刻,道:“我们先在这边扼守险要战略点,布下坚强阵势,然后以空马弄出大批人从西北端杀来的声势。敌方必尽起全军,严阵以待。下一步便是引他们来攻,将主客之势逆转过来。”
荒原舞道:“果是妙招,当敌方主将发觉我们在绿洲中间戛然而止,还以为我们在回气休息,大有纵兵攻来的可能性。”
龙鹰沉声道:“可是那时离天亮顶多小半个时辰,若我是对方,怎都有等到天亮才强攻的耐性。这里的黑夜,肯定利守不利攻。”
部分人闻之愕然,朝他瞧去。
神是他,鬼也是他。
君怀朴道:“鹰爷当有令他们失去耐性,不得不以攻代守之法。”
龙鹰望往君怀朴,笑道:“又给你这家伙看穿哩!”
君怀朴含笑道:“晓得的还有公子、觅大哥、荒兄和林大将。”
达达“呵”的一声道:“我也知道了。”
天明前大半个时辰,马蹄声轰然骤起,震动绿洲的西北端,迅速移往七八里外的敌营。
突厥人的营地立即响彻警号角音,战士由营帐钻出来,迅疾不乱,士气如虹,不负威名。
就在突厥战士人人弯弓搭箭、持矛提戟准备应付来敌强攻的当儿,蹄声倏止,令人难以理解。
一如龙鹰所料,敌方主帅因弄不清楚他们的玄虚,竟没对他们这支“疲兵”立施迎头痛击。因为不论地形和兵力,敌人仍占着压倒性的优势。
就于此眼看对峙至天色大白才有行动的一刻,一块连着索子的大石,从天而降,猛轰最接近暗哨的上方,以木枝扎成的盖子上。
盖子四分五裂,砸死了下面其中一人,另两人欲爬出去,两枝箭从天上无声无息落下来,贯进两人头侧去,立毙当场。
一时间,敌方没有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该如何反应。
三个前线暗哨非常重要,可不住通过灯号,知会后方军士敌人的举止动静,失去了,等于睁目如盲。
更令突厥人震骇的事发生了,同样的事发生在另两个暗哨上,到龙鹰等登上最接近敌防的山岗,离对方的前线不到三百丈。
己方的人将马儿留在后方,进占三个高岗,以盾牌、长矛、劲箭,形成百人一组,拥居高临下优势的强大战阵。
龙鹰立在岗地边缘遥观敌势,向君怀朴笑道:“实不相瞒,我只能想到远距攻敌的招数,没想过虚张声势扮作劳师远征的手段,君老兄想得很绝。只要老子再射一箭,包保对方不肯再坐以待毙。”
君怀朴俊脸一红,道:“怀朴怎敢和鹰爷相比?”
龙鹰好整以暇地从羊皮外衣掏出收藏的折叠弓,空着的手接着达达双手奉上的四支天山族独家制造极品长箭,道:“君兄很谦虚。”
后面的荒原舞哂道:“怀朴从来不是谦虚的人,只有鹰爷能令他谦虚。”
众皆大笑。
龙鹰施展单手挟箭的看家本领,道:“大家看!在后方吹须碌眼,只有他说话没有别人说话份儿的大胡子,该就是主帅,待会所有人留守原地,由老子一个去取他首级。哈!说错哩!公子是我左翼,觅大哥是小弟右翼,原舞、怀朴、义老兄和轶夫负起殿后重责。”
风过庭淡淡道:“算你知机。”
龙鹰笑吟吟道:“错而能改,善莫大焉。”
话音一落,第一枝长箭,架在折叠弓上。
觅难天眯起双眼,精芒电闪地观敌,道:“敌方有动作了,已准备好天明时立即反攻,第一个目标,是我们所处的丘顶,还会截断我们的援兵,佯攻另两个制高点。”
龙鹰哈哈笑道:“怎容他们待至那一刻呢?”
“嗖”的一声,第一支箭从扯成满月的折叠弓离弦而去,接着是另三枝,弦音爆竹般连串响起,中间似没有时间分隔,即使深识他箭技的风过庭和觅难天,仍感目眩神迷,其他人则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有“神乎其技”四字,可勉强形容。
敌阵火把烛天,可是火光范围外,却是漆黑一片,加上寒风呼呼,掩盖了弦响和劲箭的破风声。
四箭离弦后,没入暗夜高空去,只有龙鹰的感应,仍追踪着箭矢。
四声惨叫,几是同时响起,中箭者为最前线后方十多步外的四个人,分处不同位置,东歪西跌。
龙鹰高明的地方,是使对方明白,不是退几步便可以离开敌矢能及的范围,除非来个往后急撤。
号角声起。
敌方两翼各冲出一队二百人组成的骑兵,从两岸外侧冲刺过来。
中间的五百骑兵,齐举盾牌,缓驰而至,还发出狼嗥兽哮的怪叫声,自有一番骇人威势。
各人均心叫好险,这批人数比他们多上一倍的突厥人的确非常强悍,显示出一往无前、好勇斗狠的气魄。要强攻这么一支劲旅,即使高手如云,又有龙鹰在,恐怕仍未能讨好。
对方的主力亦开始推进,策略正确,即凭优势兵力,先夺回三个战略高地。
龙鹰一声令下,箭如雨发,向逼至千多步的敌人投去。
战号变化,敌骑放尽马速,漫山遍野杀将过来,虽不住有人、马中箭坠地,却丝毫不影响其势头。
龙鹰跳上手下牵来、兴奋万状的好战马雪儿,见风过庭等全翻上马背,一挥手上的接天轰,大喝道:“与突厥人的战争,就由这一场开始。”
言罢领头杀下岗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