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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再会伊人1

  

  铜仁在成都东南是个大镇。

  这日清早,有辆马车在一个眇了一目的瘦高汉子策骑下,缓缓驶至东郊一座荒凉的古庙前。

  马车后还跟着一名全身白衣、面目有种说不出邪恶的壮汉。

  马车停下来。

  古庙走了几个人出来。

  当先一人相貌威严,身上衣着华贵,自有一种惯于发号施令的派势。

  身后三人全副武装,气度沉凝,均是高手。

  当先那人神色不动地道:“白老大、马老二,恭喜两位又可以赚一大笔。”

  马车后的骑士“嘿嘿”一笑,脸上皮肉不动地道:“萧老板富甲苏杭,又是蒙人的宠儿,区区百万,怎会放在眼内?货已送到,请点收。”

  那萧老板做个手势,身后立时有人抢出,走到马车旁,推门一看,又退回萧老板身后,道:“没问题!”

  驾车的眇目大汉道:“这位是否长白的范成就兄?”

  那看货的壮汉“嗯”地应了一声,神情倨傲。

  萧老板轻拍手掌,立时有人从庙内奔出,取出一个锦盒。

  陕北七凶的老大白无心作个暗号,老二马黑手立时跳下马车,把锦盒打开,内里全是一块块金澄澄的黄金。

  马黑手仰天长笑,道:“老板果是信人,这交易圆满结束。”

  萧老板“嘿嘿”笑道:“尔等需谨记守秘之诺,这女子牵涉到当今第一高手传鹰,稍有风声漏出,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白、马两人齐齐一愕,骇然道:“你为何不早说出来?”

  要知传鹰名震西陲,马贼闻之胆丧,陕北七凶以马贼起家,自然忌惮传鹰。

  萧老板道:“尔等何用惊惶?传鹰眼下自顾不暇,蒙方与魔教人人欲得之而甘心,否则我亦未必有此行动。”

  跟着哈哈狂笑道:“这是天佑我也,任她如何高傲冷淡,最后还不是落入我手内,让我一亲香泽。”

  白、马两人露出不满的神色,他们一向凶狠强横,几乎要翻脸动手,不过这萧老板身后无不是硬手,他们既已钱财到手,唯有强忍这口气,何况已是势成骑虎。

  两人刚要离去。忽地发觉萧老板数人脸上现出惊骇欲绝的神情,呆望他们身后,两人霍然回头。

  一个雄伟的男子,背插厚背长刀,傲然卓立,从容自若地扫视在场各人。

  他有种慑人的神采,使人不敢生出丝毫轻视之心。

  白无心的利斧,马黑手的短刀,一齐出手。

  萧老板身后数人,全掣出兵器,如临大敌。

  萧老板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尽,沙声道:“传鹰!”

  传鹰仰天长笑,说不出的洒脱自然,淡然道:“传某虽是自顾不暇,但尽杀尔等只是举手之力,不知萧老板信是不信?”

  萧老板身后的长白高手范成就怒喝道:“别人怕你传鹰,我偏不信邪。”

  传鹰眼尾也不望他,转到眼睛乱转的白无心和马黑手两人身上道:“我曾答应过人,若你两人能立下毒誓,弃恶从善,就让你二人离开,请给我一个答复。”

  白无心青面涨红,眼中凶光暴闪,手中铁斧提起,遥对传鹰,同时发出暗号,马黑手心意相通,立时抢上有利位置,准备合击。

  萧老板知道事无善了,挥手令身后三人立时抢出。

  同时间古庙内冲出了另外七人,十二个人持着各类型的兵器,将传鹰团团围困。

  传鹰冷然自若,静如深海,稳若高山。

  在蒙古的千军万马中,他仍能纵横自如,这等一般人眼中的高手,如何放在他眼内?

  萧老板暴喝道:“动手!”自己却向后退走。

  所有人动作起来,向传鹰猛攻,除了白无心和马黑手。

  白无心的利斧,马黑手的短刀,同时向萧老板的手下发出突击。

  萧老板的十名手下猝不及防下,血肉横飞,头断骨折的声音和惨叫声混合一起,惨不忍睹。

  这时萧老板退入了庙内。战事很快结束。

  传鹰刀不离鞘,十条死尸伏满地上。

  白无心向传鹰拱手道:“传大侠名震大漠,我们岂敢争锋?以后我们两人若有一丝恶行,教我们万箭穿心,永世不得为人。”

  这人快人快语。

  传鹰微微一笑,他曾在大漠以马贼试刀,确是使人丧胆,道:“那萧老板你们也不会让他留在人世吧!”

  白无心道:“这个当然,眼下我们就即追杀此人。”

  马黑手在旁道:“若我等知道此事与传大侠有关,一定不肯接过来,请大侠见谅。”

  传鹰道:“尔等即去,地上黄金,给我送往龙尊义的义军。”

  谅这两人不敢抗命,否则他们将无一夜可以安寝而眠。

  两人应命而去。

  传鹰暗叹一声,这正是不求名而名自来,他成为了当世无敌的象征,连黑道的人物也镇压得服服帖帖。

  他举步走向马车,心情居然紧张起来。

  适才他在旁窃听他们对答,才知道马车内周城宇的未过门妻子竟和自己有关,只不知是谁。

  他缓缓推开车门。

  迎上一对凄迷清幽,似乎对这世界漠不关心的美眸和秀美无比的俏脸。

  高典静——以琴技美貌名动杭州的美女。

  传鹰这样的修养,仍禁不住心神震动。

  高典静手脚被缚,人却清醒,她在马车内已知来者是传鹰,心中的凄苦幽怨,涌上心头,泪珠早滚下俏脸,梨花带雨。

  相见时难别亦难。

  传鹰伸手扯断她手脚的束缚,一把将她抱出车外。

  感到她柔弱的身体在他怀内颤动,心中充满蜜意柔情,旋又醒觉到这将是别人的妻子。

  高典静紧闭双目,泪珠却不断流下。

  传鹰轻轻为她搓揉麻木的手足,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却找不到一句适当的话。

  高典静睁开秀目,刚好遇上传鹰下望的目光,纠缠在一起。

  传鹰俯首在她樱唇轻轻吻了一下,柔声道:“周兄在来此途中,他会善待你的。”

  有缘相见,无缘相聚。

  高典静强忍激动道:“传郎,你可否给我把琴拿来?”

  传鹰缓缓起立,从马车取出古琴。

  高典静接过古琴,席地坐下,把古琴横放膝上。

  传鹰坐在她面前,一股忧伤横亘心胸。

  造化弄人,竟至如斯。

  高典静闭目静神,好一会儿胸脯的起伏慢了下来,手作兰花,“叮叮咚咚”奏起琴来。

  七条丝弦在她的妙手下,交织成一片哀怨莫名的仙韵。

  这一曲不载于任何曲谱,高典静因情触景,即兴随想,化成此曲。

  琴声在古庙前的空野飘**,有时流水行云,鸟翔虚空;有时俯首低鸣,若深谷流泉。

  传鹰不一会儿已被琴声吸引,进入了一个音乐的动人世界里。

  他感到高典静在述说她那无奈孤独的一生,如怨如泣。

  更感受到高典静对他的无限情意,若如蝶舞花间。

  他记起她羡慕蝴蝶短暂的生命,因每刻都是新鲜动人。

  过往情景,重现心田。

  琴音千变万化,细诉人世的悲欢离合。

  他感到生命的无奈,老病死生的循环不休。

  泪珠顺脸流下。

  他们两人间从没有一句亲密话,但那种铭心刻骨,却更为深切。

  马蹄声在远方响起。

  高典静心神受扰,倏然停手,抬头看时,传鹰已消失眼前。

  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再弹琴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八月一日,晴,四川成都。

  成都位于平原的中央,产物丰富,人烟稠密,是四川境内最富庶之地,与杭州同为长江以南东、西两大都市。

  忽必烈于此设四川枢密院,为蒙人西南政治经济的重心。

  这日两辆黑色的马车缓缓入城。

  车内坐了阴癸派的三位凶人,掌门厉工和四大高手中的李开素和邓解。

  刚抵成都,立即有人前来联络,将他们引至一所大宅。

  该地蒙方的负责人英谷沙,正在候驾。

  英谷沙是女真人,早年随卓和办事积功而成为当地密探的大头领,一身武艺,相当出色。

  当然比起阴癸派的这些盖世魔头,他的武功自是差了一大截。

  英谷沙接获杭州来的密令,要尽量予厉工等人助力,务使他们与传鹰结下深仇,两败俱伤。

  厉工等人进入大厅,分宾主坐下。

  大家先是客气了几句,才转到正题。

  厉工道:“当日在杭,蒙卓指挥亲告在下,祝夫人和那赫天魔最后出现的地方,便是成都,未知英兄有否更进一步的消息?”

  英谷沙微微一笑道:“自七月十二日接到卓指挥使的飞鸽传书后,在下动用了所有人手,以水银泻地的方式,探查在那一段时间内初到成都的人物,终于有了点眉目。”说时颇有得色。

  厉工何等样人,察貌辨色,知道这人对自己的调查方法非常自负。

  厉工道:“愿闻其详。”

  英谷沙道:“我方可调用的人手达两千之多,又可发动当地帮会助我调查,但成都乃大都邑,短时间内要找蓄意躲藏的一对男女,无疑是大海捞针。我们特别针对这两人的特点,尽向粮铺和女性用品方面去调查,于三日前,终于成功地找到贵派的目标。”

  厉工三人拍案叫绝,对英谷沙的调查方法大为佩服。

  要知像赫天魔这等练武之士,每每食量惊人,所以尽管他隐身不出,仍需购置大批粮食。

  只要查得哪间米粮店曾于这一段时间内出售大批粮食,自然有线索可以追寻。

  至于女性用品则是针对祝夫人这类年轻貌美的女性,要她不化妆打扮,那是休想,所以这两条线索加起来,不愁对方漏网。

  厉工道:“时机稍纵即逝,可否请英先生遣人带路?”

  英谷沙道:“一切预备妥当,现在起程,应可于明早到达。”

  厉工一阵长笑,极为满意,他十年潜修,为的就是与令东来再决雌雄。

  一条山路蜿蜒向上,曲径通幽。

  秋天的景色,瑰丽迷人。

  厉工等三人展开身法,直往山腰处扑去,山上传来一下又一下的劈柴声,在空中不断回响。

  再转了个弯,一位面目黝黑、不类中土人士的大汉,蹲在路中心劈柴。

  劈开了的柴枝,铺满地上。

  邓解首先道:“赫天魔!”

  赫天魔抬起头来,迅速在三人身上巡视了一遍,目光停在厉工身上最久,露出警戒的神色,又垂下头来,继续劈柴。

  李开素向邓解略施眼色,两大凶人蓦然一齐出手,这两人的武功都走毕夜惊的路子,两双魔爪,分左右向赫天魔抓去。

  赫天魔在这两人四只魔爪笼罩下,所有退路均被封死,暗忖这三人不知是何门路,武功这般高强。

  一边想,一边不敢闲着,疾跃而起,手足并用,漫天柴枝,挟着强猛的内劲,向攻来的两凶击去。

  厉工自重身份,站在一旁观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赫天魔除了双手掷出柴枝外,双脚同时踢起地上的柴枝,一点也不比双手逊色,这人全身上下,每一个部分都有惊人的攻击能力。

  转瞬地上柴枝已尽,赫天魔一声怪叫,身形暴退。

  邓解和李开素岂是易与,满天柴枝射来,毫无躲避之意,两人四手幻出漫天掌形,硬生生将劲射而来的柴枝劈开,一下也没有给撞到身上,可是两人身形终究慢了一线。

  赫天魔消失在山路尽处。两人迅如鬼魅,衔尾追去。

  转瞬来至一条分叉路上,两人合作多年,早有默契,分头追上。

  厉工背负双手,缓缓跟来,犹如一个游山的骚人墨客,好不写意。

  赫天魔武功虽高,最多也是高出邓、李二人一线,如何会放在这一代魔王的眼里?

  一声惨叫自山上传来。

  厉工愕然直冲上山,向着惨叫传来的方向掠去。

  厉工何等迅快,转眼扑至现场,连他这等深藏不露的人物亦吓了一跳,那景象实在太过凄厉惊人。

  邓解这时才掠至他身边,一看之下,一样是目瞪口呆。

  李开素背靠大树坐倒地上,双手抓着一只齐肩而断的血手,血手连肩的那一截血肉模糊,血水还在滴流,把草地染红了大片。

  血手的另一端,插进了李开素的胸膛。

  显然在李开素折断赫天魔的一手的同时,赫天魔的手亦要了他的命。

  李开素双眼睁开,死不瞑目。

  厉工心下暗懔,这赫天魔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存下了必死之心,这实在有点奇怪。

  看来自己当日答应卓和不杀此人的承诺,难以遵守。

  厉工缓缓抬头,山路尽处,露出一角篱笆,当是赫、祝两人匿藏之所。

  厉工两人一齐扑上。

  屋内空无一人,邓解刚想追出,厉工道:“你留在这里搜屋,我不信在这样匆忙的时间,加上有人重伤,他们仍能把密函带在身上,况且事起仓促,他们亦不知我们为此而来,密函可能仍在此处。待我追上他们,擒回那女的,再作计较。”话才说完,掠空而去。

  这厉工临危不乱,确是一派宗主风范。

  厉工去后,邓解开始搜索。

  这人昔年曾为大盗,肆虐东方一带,这一回正合本行,不一刻找到那个刻有祝名榭的神主牌。

  邓解大喜,打开木栓,密函果然在内。

  函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名榭亲启”。

  刚想纳入怀中,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密函轻轻松松的抢了过去。

  邓解立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一生横行,除了对师兄厉工忌惮外,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但现在这人来至身边,举手夺信,自己竟全无抗拒之力,怎不教这魔头震骇莫名?

  一个身穿灰衣、气宇轩昂的男子,背插厚背长刀,卓立屋内。

  邓解道:“阁下何人?”

  那男人微微一笑道:“在下传鹰,厉工何在?”这传鹰语气间有一种奇怪的魅力,使人不自觉去遵照他的指示。

  邓解自忖不敌,语气变软道:“本派掌门追上山顶,你的朋友现下凶险万分。”

  传鹰脸色一变,道:“你速下山,你我再见之日,便是你丧命之时。”

  邓解垂头不语,缓缓从传鹰身旁走向门外,当他行至传鹰背后四尺处,突然迅速回身蹲低,两爪闪电向传鹰下身抓去。

  这两爪无声无息,毒辣之至。

  传鹰右脚闪电踢出,后发先至,一下踢上邓解的手腕。

  邓解狞笑一声,左手腕疾压传鹰脚踝。

  他在这对魔爪上下了数十年工夫,非同小可,以传鹰的脚劲,仍给他硬震开去。

  邓解借这优势,欺身扑上,希冀以自己擅长的近身搏斗,消解传鹰名震天下的厚背长刀,右手两指并开,猛刺传鹰双目,右脚再平踢传鹰下阴,他平衡的功夫造极登峰,起脚时上身丝毫不见晃动。

  要知人最敏锐的感官就是眼睛,邓解攻击传鹰眼目,正是要骚扰他的视线,掩饰他右脚的杀招,阴毒非常。

  传鹰果然仰首避开,邓解大喜,右脚正中实物,却非传鹰的下阴,而是厚背刀的刀锋。

  邓解才知传鹰比他更狡猾,一声惨叫,猛收已鲜血激溅的右脚,岂知传鹰的刀贴着他脚底,一下把他挑得反飞而起。

  传鹰一声长笑,刀光再闪,邓解凌空解体,颈项处鲜血狂喷,一代凶人,当场毙命。

  传鹰走出屋外,四面群山围绕,使人有置身深山绝谷的感受。

  传鹰运起真气,扬声道:“厉工!密函在我传鹰手中,若我两位朋友有丝毫损伤,本人即毁密函。”

  声音远远传出,群山轰然回响。

  厉工的声音从山上传来道:“这个容易,只要你交出信函,我保证还你两个活人。”

  他的声音平远清和,源源不绝,丝毫没有提高声调的感觉。

  传鹰心中一震,厉魔功力之高,远超他想象之外,而且正大宽宏,达到由魔境进军无上正道的境界。不旋踵一个长发披肩、面泛青紫的高瘦男子在顶处出现,手中各提一人,似乎缓缓而行,转瞬来至他身前五丈处。

  两人互相凝视。

  同时发觉对方气势强大,无懈可击。

  厉工放下祝、赫两人。

  赫天魔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左手齐肩断去,断口处还在不断渗出血水。

  祝夫人美艳如花,双眼睁开,却不能言语,给制住了穴道,胸前衣服有一圈血迹。

  传鹰感觉祝夫人望向自己那一眼,感情复杂,刚要思索其含意,厉工已道:“她胸前的血迹,乃是她欲以小刀自杀,为我所救。”

  传鹰心中一震,暗忖赫天魔既舍身杀敌,祝夫人又以刀自刺,皆萌生死志,内中究竟有何玄虚?

  可是现今大敌当前,不暇细想,朗声道:“我友受伤,皆由你而起,阁下难辞其咎。”

  厉工道:“闲话休提,你若不速交信函,他们两人立即命丧当场。”

  传鹰仰天长笑道:“那密函你也休想得到。”

  厉工只觉得传鹰此人行事出人意表,绝非那种可以欺之以方的君子。

  厉工嘿然道:“传兄果是不凡,厉某纵横天下,你还是第一个这样在我面前说话的人。”

  话犹未了,全身不见任何动作,来到传鹰身前五尺处。

  传鹰的长刀这时才赶得上劈出。

  厉工一手收在背后,左手挥出,一掌重拍在刀身上。

  两人闷哼一声,倏地分开。

  这一试探,两人平分秋色,不由重新对敌人估计起来。

  传鹰心中大懔,厉工身法迅疾,固是惊人,但他内力有种阴寒之气,长时间交战中,将会发挥出难以想象的威力。

  厉工也是怵然大惊,他自恃功力深厚,甫上场便试传鹰的内力,岂知对方内力生生不息,如天道循环,无止无休。

  厉工沉声道:“他死了吗?”

  传鹰知道他在说邓解,微微点头,暗里则提聚功力。

  岂知厉工面容不改,似乎像只是死了只蚂蚁的模样。

  传鹰道:“我有一折衷之法,不如我俩将此函撕开,各持一半,联袂往见令东来,假设令东来毫无异样,我便袖手旁观,任你两人公平较量。”

  厉工拍案叫绝。

  传鹰的想法大胆而有创意,且是唯一可行之法。

  要知若是令东来因某种原因,失去抵抗之力,厉工一到,令东来必受尽凌辱,若是传鹰在旁,自然可以因情制宜。

  反之如果令东来安然无恙,传鹰自是落得让他们决斗,于厉工的目的毫无阻碍。

  厉工一阵大笑道:“一言为定,我俩立即起行,至于将密函撕作两半,则不必多此一举,一切由传兄带领便可。”

  跟着轻拍祝、赫两人,祝夫人连忙站起,直扑进传鹰怀里。

  厉工顺手给赫天魔点了睡穴,让他沉沉睡去,免他醒来痛苦。

  厉工道:“给你一炷香时间,让我先将两位师弟埋葬,稍后在山脚等你。”

  这人说来平淡,仿佛全不念旧的人,传鹰虽佩服其气魄风度,可是对他的无情,却大感懔然。

  厉工自去不表。

  祝夫人伏在他的怀内,一阵女性的幽香,传进传鹰鼻内,使他泛起熟悉的温馨。

  传鹰轻声道:“楚楚,我明白了,赫兄不世英雄,你便陪他回塞外,他日我若有空,必前往探访你们,和你们的子女。”

  祝夫人全身一震。

  原来传鹰从祝、赫两人各萌死志,知两人互生情愫,但祝夫人既深爱自己,赫天魔受己所托,亦不能监守自盗,所以两人死结难解,都起了必死之心。

  传鹰与厉工订下之约,也是针对这点,给二人一个机会。

  传鹰轻轻推开祝夫人,转头而去。

  祝夫人泪眼模糊,若非赫天魔断去一臂,她必然仍会跟随传鹰,可是眼下赫天魔再次为她受伤,自己又怎能丢下他不理?

  传鹰的背影没入山路的尽处。

  经过了二十多天的行程,这一日两人来到甘肃省嘉峪关之北的一个大镇西窝铺。

  找了一间客栈歇脚,梳洗后两人又聚集在客栈的酒家内进茶。

  传鹰到了辟谷的境界,只是象征式地喝点茶水。

  厉工功力深厚,数日一餐,吃点水果蔬菜,可足够身体所需。

  这两人一路行来,有时整日谈论武道,仿若挚交,有时则数日不言,状如陌路,不知情的人,会如丈二金刚般摸不着头脑。

  这时饭店内满是行旅,非常热闹。

  传鹰道:“令东来潜修之处,在此西行八十里之疏勒南山,该山为雄视当地的第一高峰,至于进入函中所述的十绝关,就非要到当地视察形势,才能知道究竟。”

  厉工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这时天气开始转冷,这西窝铺贴近塔克拉玛干沙漠,入夜后气温骤降。

  人人都加穿上厚皮革,厉、传两人寒暑不侵,只是不想惊世骇俗,仍是照穿不虞,聊备一格。

  酒家大门的门帘,每逢有人进入,掀起帘布,寒风吹入,近门的人都禁不住瑟缩一番,暗暗诅咒。

  就在此刻,那门帘忽然给人两边揭起,寒风呼呼吹入。

  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身型矮壮的大汉走了入来。

  紧跟着的是一位明艳照人的美妇,之后四名大汉鱼贯而入。

  这些人都携有各式各样的兵器,神态悍勇。

  原来想发作的人,见到这等架势,连忙噤声不言。

  酒家的伙计连忙赶来招呼这一行人,坐到传鹰和厉工两人旁的大台。

  几人入座后游目四顾,打量四周的茶客,目光到了厉、传两人处,见两人低头喝茶,就不再留意他们。

  这批人迅速以江湖切**谈,听得厉、传两人大皱眉头。

  原来他们都属于雄霸甘肃、陕西两省,势力最为庞大的甘陕帮。

  这个帮会自宋初创帮,至今有数百年历史,影响力笼罩甘肃、陕西和通往天山的交通要道,坐地分肥,极为兴盛。

  现在的帮主霍金城,更是雄才大略,武功高强,手下高手如云,本应大有作为,可惜生不逢时,随蒙人入主中国,一股以女真人、蒙人为主干,原为马贼的另一大帮飞马会,亦崛起于西域一带,近年势力开始伸入甘肃,向甘陕帮的地盘挑战。

  十日前飞马会的会主哈漠沙,亲率会内高手及过千强徒,把通往疏勒南山的道路完全封锁,意图将甘陕帮在此区的势力连根拔起。

  厉、传两人皱眉正在于此。

  要知他们刚好要前往疏勒南山,这些帮会势力互争地盘,对他们的行程自然大有影响,平添无谓的麻烦。

  这是个大动乱的时代,新旧势力交替,在中土的每一个角落进行着。

  就在这时,酒家正门的门帘给人一把撕了下来,登时满屋寒风。

  众人还来不及咒骂,十多个身穿兽皮的凶悍马贼闯了进来。

  这些人搏斗经验显然十分丰富,进门后立即散开,扼守后门窗户所有去路,目标应是甘陕帮那五男一女。

  一时酒家内刀光剑影,杀气弥漫。

  其他食客面色发白,有些已软倒或蹲伏地上。

  刀剑无情,谁能不惧?

  那五男一女安坐如故,神色都有点紧张,部分人的手搭在刀柄上。

  这时又有几人走了进来,看样子是刚才进来那些马贼的头目。

  当先一人身材中等,颇为健硕,双眼凶光毕露,一派好勇斗狠的模样。

  这人开口道:“本人飞马会方典,与甘陕帮几位朋友在此有要事待决,其他朋友,请上路吧!”

  酒家内霎时间鸡飞狗走,转眼只剩下甘陕帮和厉、传两台仍安坐如故。

  传鹰对甘陕帮这批人略生好感,他们居然不趁其他人散去时突围,免伤无辜,颇有原则。

  那方典目光灼灼,在厉、传两人身上射来射去。

  厉工形貌古怪,面上不露表情。

  传鹰英姿过人,意态悠闲。

  看来都是难惹的硬手。

  方典暗自盘算,背后的手下扬声喝道:“那边两厮,还不滚……”

  “蛋”字还未出口,一股茶箭从厉工手中茶杯泼来,穿入他口中。

  那喝骂的汉子向后倒跌,“砰”的一声撞在墙上,七孔鲜血迸溅,当场毙命。

  全场除了传鹰外,无论是飞马会或甘陕帮的人,都目瞪口呆,惊骇欲绝。

  厉工则若无其事,继续喝茶。

  传鹰暗忖若是厉工大开杀戒,自己的立场将颇为尴尬。

  方典毕生还是首次见到这等惊人武功,即使是自己敬若天神的飞马会会主哈漠沙,比起此人还是万万不及,不要说为手下报仇,就算是想也不敢想。

  方典道:“这位高人贵姓大名?”他现在说的是场面话,日后也好向会方交代。

  厉工面无表情。

  传鹰心知他动手在即,忍不住喝道:“滚!”这一声有如巨锤一样,全场各人心头一震。

  方典知机得很,立即退出门外,其他人也恨爹娘少生双脚,一下子全部退去,真当得上来去如风这个形容。

  隔台那带头的矮壮汉子起身道:“在下甘陕帮谢子龙,今日有眼无珠,不知高人在座,并得以仗义出手,感激不尽。”

  厉工一言不发,自顾自在喝茶。

  谢子龙对厉工的高深莫测和狠辣的手段极是忌惮,深恐一下言语得罪,惹来杀身之祸,拱了拱手,率领手下离去。

  霎时间整座酒家,只有厉、传两人。

  传鹰见厉工震慑全场,依然没有半丝得色,知道此人全心全意,将一生的目标放在与“无上宗师”令东来的较量上,其他世俗的名利生死,全不放在心上。

  传鹰忍不住冲口问道:“厉兄昔日与令东来一战,内中情形,可否见告?”

  厉工面容一动,两眼望着传鹰,精芒暴闪,过了好一会,轻垂眼睑,望向碧绿的茶水,缓缓道:“在遇到令东来之前,本人纵横宇内,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傲视当世。”

  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陷进了回忆之中。

  这时风沙从门开处吹了进来,把酒家的油灯弄得闪烁不定。

  偌大的空间里,除了厉、传两人外,只有二十多张空台子,情景诡异莫名。

  厉工长长吁出一口气,续道:“那天早上,我在临安郊野的一所别院内静修,忽然一阵箫声,从山顶处传来,箫声高亢处,如在天边远方;低回时,如耳边哀泣。箫声若即若离,高至无限,低复无穷,已达箫道之化境。”

  厉工脸上露出沉醉的神色,显然当时他被箫声所感,至今难忘。

  厉工望向传鹰,眼中露出兴奋的神色道:“于是我知道,那是令东来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知道。今天我知了,我也到了这种心灵传感的层次,但当时他已经做到了。”

  厉工眼中露出一种崇敬的神色。

  传鹰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厉工这次找令东来,并不是因为自己曾被击败,所以要矢志报仇,而是他太怀念那经验,要再去多经历一次。

  厉工淡淡一笑道:“你明白了?”

  传鹰默然不语。

  厉工仰天一声狂笑,震得所有油灯一阵狂闪。

  外面的风愈刮愈大。

  酒家内静如鬼域。

  狂笑倏然而止,厉工眼角竟有点温润,道:“这个世界能令我动心的事物少之又少,但对于与令东来再见真章,厉某却是没齿不忘。当时我听到箫声,立即冲出别院,找寻声音的来源。奇怪得很,当时随我同在别院的,还有其他教派的弟子和与本派有关系的朋友共二十多人,我居然不见一人。箫声飘忽不定,我在山野间四处追逐,始终未能找到吹箫之人。”

  厉工顿了一顿,又道:“到我无功而返,别院内仍是空无一人,当时我已经筋疲力尽,意冷心灰。坐在静室内,静候令东来的大驾。这刻箫声忽止。”

  传鹰见到厉工脸上现出惊畏的神色,知道这一代宗主陷入了当时情景的回忆内,重新经历当日的事物。

  不知有什么情形,能令他回忆起来也觉得害怕。

  厉工续道:“就在这时,有人在门上敲了三下,我立即提聚全身功力,准备与令东来拼个生死。当时的形势,真是千钧一发。”

  厉工望向传鹰,摇头道:“结果我并没有攻出那一击,进来的是我的二徒。我连忙质问他们到了哪里,他说他们如往常一样,都聚集在别院内,没有人听到箫声,没有人见过我来回狂奔,一切如常,没有丝毫特别。”

  厉工露出一丝苦笑:“你一定以为我是走火入魔,故满脑幻象。请让我给你看一样事物。”说完便解开包袱,将一件白袍拿了出来。

  白袍的背后画满了各种姿势的人像,旁边密密麻麻写了很多蝇头小字。

  传鹰留心一看,都是先有一式然后再述说那一式的破法。

  字形龙飞凤舞,满布白袍的背后。

  厉工道:“当时我穿的就是这件白袍,背后给人写了这许多东西,居然一无所觉,你看看。”把长袍的左下摆给传鹰看。

  传鹰看到左下角尽处写道:令东来破阴癸派天魔手七十二式。

  厉工道:“他那破解之法,妙绝天下,至今仍不能想出更好的破解方法。如果我不是修成紫血大法,根本没有再见他的勇气。”

  厉工又道:“其实我只想见见他而已。”

  从西窝铺往疏勒南山约八十里远,一般行旅乘马最快也要四日才到,加上天气干燥,风沙大,沿途都是沙漠或半沙漠地带,路程颇为艰苦。

  幸好沿途有几个绿洲,例如嘉峪关附近的酒泉,和途中的绿田,均是各民族聚居交易的地方。

  传鹰二十多岁时曾在戈壁沙漠追杀当时肆虐的几股马贼,以之为练剑对象,所以对这区区八十里行程,并不放在心上。

  厉工年近七十,一生纵横天下,经验丰富不在话下,所以二人买了两只骆驼,拒绝了那些毛遂自荐的向导,踏上行程。

  他们在早晨出发。

  天气极佳,传鹰安坐骆驼之上,心中还在思索厉工所述与令东来交手的经过。

  从这件事看来,令东来的武功完全超出了武道的范围,而较接近八师巴那类的精神奇功,接触到对手心灵至深之处,生命的玄机。

  但他在厉工身后衣服画上破解他镇派之艺“天魔手”的方法,又实实在在是武道的极峰,整件事显示出“无上宗师”令东来崇高的智慧。

  现在不止是厉工,连传鹰也生出见此“巨人”的渴望,那必是难忘的经验。

  到了黄昏时分,两人赶了三十多里路。

  他们不赶宿头,在沙漠露天席地,准备度过一夜。

  这两人滴水不进,却完全没有一般人那种饥渴和疲累。

  厉工道:“我感到前面有陷阱等待我们。”眼睛望向漫无尽头的沙漠远处。

  传鹰点头表示同意,这等沙漠之地,威力最大的还是沙漠那种自然的力量,好像飞马会的强徒,因长年在此活动,最懂得利用沙漠种种特别的条件,来加强他们的攻击力,使他们更为可怕。

  所以尽管以传、厉二人之强大实力,仍不得不早作准备,以应付即将到来的攻击。

  这时天色开始暗沉下来。

  骆驼俯伏地上,头埋沙内。

  传、厉两人在骆驼间打坐。

  经昨夜的交谈,他们的距离又拉近了少许,像是两个知交好友,无所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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